第8章 ☆、故人有言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到夕陽的光鋪滿了山坡,一二三中隊的隊員們三三兩兩地往宿舍走去,食堂飄來晚餐的香味,一切規律如同往常。吳緣還皺着眉頭不知在苦思些什麽,大隊長——哦,現在該叫他袁朗了——他站起來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褲子,明明已經四十幾歲了,可是看上去還是那麽的精神抖擻,神采飛揚——至少那雙眼睛裏的光輝,永遠無人可模仿,無人可替代。就像那個人說的,仿佛還帶着笑意的字跡:“有的人的青春最好的地方,莫過于有張不老的臉。二十歲像三十歲,三十歲還像三十歲。”那說的就是大隊長嗎?
袁朗長舒一口氣,又恢複了往日的大隊長風範,他扭過頭對吳緣笑着說:“吶,故事講完了,我們也該走了。”他擡手指了指腳下的土地,半戲谑半認真地說,“375的黃昏只是用來回憶往事的。回憶完了,咱們也該走了。”他走過吳緣身邊,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再不去吃飯,三中隊的那幫吃貨該什麽都不剩下了啊~”
眼看袁朗若無其事就要離開,吳緣心一橫,眼一閉,開口問出了一個他忍了很久的問題:“大……袁朗!你曾幾何時,有沒有忘記過吳哲?有沒有後悔過?”
袁朗驀地轉過頭裏,一瞬間那雙眼睛裏煥發出銳利的神采,一如當年的袁妖孽。他揚起嘴角,笑容似乎是懷念又似乎是抱怨:“有人說,喜歡上一個人只用一秒,可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他搖搖手指,神色顯得有些調皮,“其實沒有那麽久的。一年忘不掉,兩年;兩年忘不掉,五年;五年忘不掉,十年;十年忘不掉,二十年。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忘記吳哲,所有關于他的記憶還清晰得就像是發生在昨天。可是,我想我總有一天會忘記他的。或許要不了一輩子,有天我一覺醒來就會忘記了我的少校的笑容聲音味道乃至名字。可我不會,也不能,忘記我的愛情。如果說,有人能夠聽得懂我內心那十年來不斷無聲播放的歌,他一定會明白,那是我一生一次,唯一的愛情,都給了吳哲。”
“至于後悔……”袁朗側過頭的目光意味深長,隐約還閃爍着寒意,看在吳緣眼中,有股說不出的壓迫感,“你說的是什麽呢?是後悔愛上吳哲,還是後悔沒跟吳哲在一起?”
吳緣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兒沒從375上滾下去,袁朗安撫地笑了笑,放柔了聲音,緩緩地說,聲音裏還帶着一絲自嘲:“有什麽好後悔呢?不管重來多少次,結局都不會改變。我一定會遇見他,愛上他,放開他。這是我們的性格和身份決定的,不能改變。我只希望,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讓他去執行那次任務。我寧願自己去……如果在任務中死亡,那些紅塵之中再不相見的悲痛,是不是就會慢慢淡漠?我不知道,也不想嘗試。”袁朗無奈地撇了撇嘴,“俗話說,‘上帝不擲骰子’。老A也從來不靠‘假如’‘重來’這種東西過活,吳緣。”
所以說,不管重來幾次,都是這樣的結局麽?也對……這兩個同樣倔強同樣驕傲的人,總是為了對方犧牲了自己,可是卻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了。或許大隊長是對的吧,很久或很快,很遲或很早,我們都會互相遺忘但是——你曾給過我的溫暖,你曾給過我的回憶,我用餘生全部的快樂,騰出整顆心髒最柔軟的地方,作為交換來銘記你,可以不可以。
有時候,你會在靜谧的夜裏,聽見375峰頂的草叢裏,傳來紡織娘寂寂的叫聲。
喈喈,喈喈。
那樣,寂寞的,空曠的,叫聲。
還是375的峰頂。郁郁蔥蔥的草叢。
夏夜晴朗的星空在誰的右眼裏映照成一片璀璨純淨的光海。
紡織娘在草叢裏沒有間歇地唱那些人聽不懂的情歌,喈喈,喈喈。
如果聽得懂,那一定是一生一次全部的愛情。
孤獨的紡織娘無休無止地喧唱。
他望向天空,那裏星河明亮爛漫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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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無數星星老死不曾相見。
我只是忽然想念起了曾經。他們已經飛灰湮滅付之一炬,可是那樣熱烈到無法忘記的愛情,是我永遠永遠無可代替的往事,只為你一人,透明過。
袁朗忽然眯起眼睛開過來,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開始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只小南瓜:“你怎麽會問這個?”他皺起眉頭喃喃自語,可是微弱的聲音卻清晰地竄進了吳緣的耳朵裏,“眼睛有點像,眉毛比他濃,只有一個酒窩……”吳緣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深呼吸了幾次,勇敢地迎上了袁朗的視線,懷着貌似破釜沉舟實際上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嗎,橫下一條心,磕磕巴巴地再次開口:“那個,大隊長,有位故人……他,他有些話要我轉告,轉告你……”
袁朗迷惑又警惕地眨了眨眼鏡,臉色變得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