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方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看來也是仆役當中的一員,也許身分更高一些。他搞不太清楚,只覺得後腦杓一抽一抽的疼。
“怎麽這麽不小心就摔了呢?”對方又急又氣的牽着他穿過長長的走廊,李全澔這才發現對方的身高竟比他高出許多,而握在對方手中的也成了一雙孩童稚嫩的小手。
這……該不會就是穿越了吧?
李全澔不禁開始有點慶幸以前沒少看言情小說,還知道怎麽解釋眼前這種狀況。但是依然一點幫助都沒有啊!他跟着眼前的人來來回回地四處走,慢慢地明白過來。從裝束看來,也只能勉強看出是漢服,也許是明……也有可能是宋。他沒那麽多研究,但卻說不上來和他曾經看過的漢服有哪裏不同。
以前他讀青樓筆記小說的時候,就對這種游手好閑的士人生活羨慕的不得了,真恨自己沒生在豪門之家,可以為了一壺泡茶的水講究的轉手便散盡千金。好吧,上輩子只有被人奴役的份,這次穿越了能做富家小公子,也許能繼續完成他好逸惡勞的夢想也不一定。
眼前的仆役帶他到水井邊,打了水替他清洗腦袋上的傷口,用幹淨的布按住替他止血。只可憐李全澔依然痛的直喊疼。
“還知道喊疼,你爬到樹上去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喊疼?老爺夫人看到了怪罪下來,倒黴的還不是李伯我。你小子就知道調皮。”李伯說着還狠狠捏了他一把。
“李伯,我都受傷了你還捏我!”掌握到了關鍵詞的李全澔趕緊大聲抗議為自己争取權益,他才不要做了公子還要受苦。
“捏你?我還會打你呢!”說着就在他屁股上再添了一記,于是李全澔便徹底安份了,乖乖讓李伯替他上藥、包紮傷口,“好了,去找你娘吧。”
就這麽穿越了,李全澔卻沒來的及為自己擔心什麽。或者是說,當獲得了新的生命的時候,便像是已經死過了一次,心中的畏懼也沒那麽強烈。李全澔的适應力還是挺強的。他沒擔心殼子裏換了個人會不會招來什麽問題,他才剛摔到頭呢,腦震蕩啦,暫時性失憶神馬的不都很正常嗎?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他鼓足了氣勢推開木門,對着裏頭的婦人甜甜地喊了聲,“娘。”
“哎唷,我的心肝寶貝全澔啊,你怎麽摔了啊?”
嗯?名字倒是沒換啊,那事情就簡單的多了。好久沒被人這麽親昵的喚着,心裏有股暖流悄悄淌過。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笑得有些稚氣,“孩兒剛剛爬上院裏的榆樹,想看看牆外的景色,一個不小心就給摔了。讓娘擔心了,是孩兒不孝。”
“想出門跟李伯說一聲不就得了,何必這樣折騰自己?來,快過來給娘看看。”
李全澔擡起頭來,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前他喚作娘的少婦,看上去不過也就二十來歲的年紀,也許和自己上輩子也差不了多少。
“哎,疼不疼啊?”少婦心疼地看着他頭上的傷口,好像還滲着血,對兒子的關愛和擔憂全寫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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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娘呼呼就不疼。”李全澔笑的眼睛都快不見了,馬屁谄媚不管在哪個年代哪個年紀都一樣适用不是嗎?
少婦也開心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小子就這張嘴甜。”
“那是娘教的好。”
“你小子真是……算了,沒事就好。”少婦露出了寬慰的微笑,為他理理衣衫,拈去身上的塵埃,“讓李伯帶你去找夫子吧,好好念書,将來考個功名,別讓你爹失了臉面,在朝廷上助皇上一臂之力,光耀李家門眉。”
李全澔拱手稱是,便随李伯出去了。不管在哪個年代,希望孩子力争上游,為家族争口氣,不都是一樣的天下父母心嗎?只是李全澔心不在此罷了。這麽想着不禁對這個時代的李家有些愧疚。
李全澔進了書房,見裏頭沒人,便趕緊把門關上,對着一屋子的書翻找起來。他要知道這是哪個朝代,讀的是哪些經典,李家又是什麽人物?以他一個八九歲的孩童又應該有什麽樣的表現?
他把架上的書抽了幾本出來簡單翻過一遍,卻絕望地發現這裏的經典顯然和他過去所熟悉的有所不同,雖然不致于完全看不懂,但就連文字都有些微妙的不同。這就是所謂的平行時空嗎?他不禁想起了蝴蝶效應的理論。只要有極微小的變動便會造成極為巨大的改變。他曾經讀過一本科幻小說,就是在說主角時光旅行到了侏羅紀時代,卻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蝴蝶,于是對後來的世界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影響。若說這是另一個平行時空,那麽多少會有些不同也是很合理的。關于平行時空,量子力學是怎麽說的來着?
“咳,三公子、三公子。”
李全澔遲遲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回身一看房裏只有自己,這才趕緊站起身來,抖抖身上的灰塵,“先生。”
先生掃了一眼淩亂的書房,怎麽也沒想到這小子怎麽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把書房弄成這副德行。李家小公子是出了名的調皮搗蛋,但也沒想到會頑皮成這樣。上次他還把硯臺綁在池塘邊曬着太陽的烏龜背上,說讓烏龜去洗硯臺不就得了?除此之外還會把青蛙老鼠什麽的抓進房裏來養着,把一群婢女吓的花容失色。
此時李全澔思索的卻是這稱呼,表示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也許還有姊姊。李伯叫他小少爺,那應該是家裏最小的孩子。
留意到先生的視線,李全澔趕緊站直了身子,“學生有些問題不知該作何解,便想着也許能從書中找到答案。”
先生只是嗯了一聲,他才不相信那個平時不學無術的李家小公子會有什麽正經問題,“上次讓你背的書呢?”
“全忘了。”李全澔燦爛一笑,指指腦袋上的紗布,“學生方才從樹上摔了下來,至今學過的東西全忘了。學生心裏驚的慌,這才趕緊翻書看能不能找回一些記憶。”
“那這些字你可都還識得?”
“多少會一些。”
“這上頭都寫的些什麽?”
“回先生的話,是書經二字。”
先生又嗯了一聲,徐徐從腰帶中抽出戒尺,“跪下,手伸出來。”
李全澔簡直吓的臉都白了,小時候他媽說用尺打數學會變差,幾乎沒怎麽打過他。而如今那個萬用的穿越借口怎麽這時候就不管用了呢?但書中的內容是半點都沒印象,只是夫子接下來說的話,倒令他覺得沒白挨這幾板。
“李家乃是我大盛朝開國元勳李彰旭之後,你身為顯國公第五代孫之麽子怎麽就沒半點自覺?渾渾噩噩過日子也該有點限度。你明年立春就滿十歲了,你是牙齒還沒長齊嗎?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這麽不懂事?你要你二娘以後依靠誰?”先生邊打邊罵,李全澔卻是上了心,認真地企圖從夫子話語中讀出更多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只差沒連連點頭說先生教訓的是。
“我這不是還有哥哥姊姊嗎?”他說的一臉帶點天真的賭氣。
“你還想着靠別人!”說着又是狠狠一抽,“你大哥全昭,二哥全志,各個前途無量,無不上進,怎麽就出了你這不成器的麽子!全昭不過志學之年便已是秀才,全志才大你兩歲,便已能熟記四書五經,就你沒出息!就你沒出息!你姊姊秀人還沒出閣呢,你不成氣候給咱李家失了顏面,害你姊姊嫁不進好人家該怎麽辦?你負的起責任嗎?”
哦,原來也是四書五經。他歪着小腦袋,腦中飛快地運作着,對這個世界的雛型有了大致的想法,
思畢,李全澔努力露出了一雙發紅的雙眼,委屈地說,“就要我爹也輪不到你來訓我。”
“你還知道你爹!”
李全澔看着自己早已紅腫的雙手又挨了一棍,也不免覺得有些心疼,但也只能忍着。
“你爹乃是淩陽府從二品布政使,為當朝天子分憂解勞克盡心力日理萬機日日早出晚歸,早就把管教你的責任都托付給了我紀某,你還不出息!我就打你不出息!”
這一教訓就訓到了夕陽西斜,總算才算讓先生過了瘾。雖說是李全澔有意激他,但未免也打的太狠了些,這哪裏還有大盛開國元勳顯國公李彰旭之後五世孫淩陽府從二品布政使李展一之麽子的半點風範啊?
雖狠是狠,但也讓他掌握了大致的信息。包括封號、科舉,以及自己的身份。前代能封為國公,可以想見得李家身份之不凡,也無怪乎住的起這麽大庭院了。只不過就他印象中,為防範外戚藩王亂政,能有封爵理應不得幹政,怎麽他爹就做了布政使?若是爵位世襲,他哥哥怎麽還得從頭開始考科舉?還是一如明朝晚期開放了這項限制?抑或是他們的開山祖顯國公的爵位不過是終身爵?但總之他關心的都不是這個,就算頭銜不得世襲,這李家的財富一傳也傳了五代,自己即便這輩子不工作也得以衣食無虞,不禁有些偷樂。他的大好日子終于要來了嗎?
李全澔把紅通通的手心浸在井水裏消腫,一邊樂呵呵地想着。
“我的好弟弟,又挨打啦?”一個少年翩翩而來,搖着扇子一派惬意。看年紀應該是他那二哥,才大他兩歲卻能熟記四書五經的二哥全志。
“我從樹上摔下來,像是腦袋給摔壞了,以前學的怎麽都不記得了。”
沒想到這番話又是換來一陣大笑,不過這笑的爽朗,倒不令人反感,“你真的就這麽跟紀夫子說?他怎麽沒打的你只剩一口氣?你怎麽不跟他說是受了點風寒,打個噴嚏就全忘了?”
李全澔也只能哀怨地看着他,半點辯解也說不出來。這個死小鬼到底是之前做人多失敗?
“你怎麽知道我說的就是假的?”李全澔站起身來,挺直背,随手在身上昂貴的絲綢抹了抹他濕答答的小手。
李全志被他這麽理直氣壯的一問,一時竟也答不上來,“這、這不是一聽就知道沒可能嗎?”
“夫子說你能記四書五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能背四書五經?難道還一句一句背嗎?”
“不然你考我吧。”李全志畢竟年紀也還小,很容易就被激了起來。
“不過,在那之前,四書五經是哪四書哪五經啊?”李全澔眨巴眨巴的閃着一雙純淨的大眼。
李全志默默走上前,認真看了眼他包紮好的傷口,看着他的眼睛格外同情地說,“弟弟,你被撞壞了,是真的吧?”
又費了番功夫才又從他那神童二哥口中套了話出來,雖然名稱略有不同,但四書五經的梗要大致相同,李全澔相信有些道理更是相通的。他雖然是念中文系本科出身,但有些東西終究不如古人透徹,強調的觀點也不一樣,總之就是要從頭再學。
可憐那李全澔,好不容易如願穿越成了豪門小公子,卻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每天被關在房裏和那先生朝夕相處,不但過去所學的知識半點派不上用場,就連他最得意的書法長材也沒機會發揮。只要寫歪了或是寫了錯字,又或是寫的這個字不得先生眼緣,就是對着指關節來上那麽一棍。李全澔很想搬張椅子坐下來跟老師談談孩子成長曲線的問題,依照他這年紀手部肌肉根本就還沒發展完全,怎麽能要他寫出漂亮的字?在寫出來之前手都要先給他老人家給打殘了。
他試着用這個時代的語言跟先生解釋過這件事,然後又挨了一棍子。他當然沒敢再繼續談讓孩子快樂成長和零體罰愛的教育之類的話題。總結一句,這時代尊師重道的道理顯然比道理本身更加重要。
更可恨的是這個時代沒有周休二日!于是他就只能和夫子從初一面面相觑到三十!每每想出去玩,先生就只會故作深沉地嗯一聲,“等你和你二哥一樣四書五經都背全了再出去玩也不遲。”
這孩子甚至還沒滿十歲啊!李全澔在內心怒吼,但也只敢在心中怒吼。摸摸鼻子,繼續寫畫他那鬼畫符去了。
要說在這個世界裏有什麽最讓他開心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讓他娘把他抱在懷裏喂他吃桂花糕,蓬松軟綿綿的口感,夾着芝麻餡,一邊嗅着婦人身上淡淡的熏香,還有人會撚起纖纖玉指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那是好不惬意。唯有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像個孩子。
李家四個孩子,就他是庶出,也就是二娘的孩子。再怎麽算繼承家業也算不到他頭上,只求安穩過日子,永遠宣稱自己會努力考試光耀門楣。至于什麽時候才能中舉?他聳聳肩,考到七老八十的不也大有人在嗎?這心裏話要是讓紀先生聽到了,肯定又少不了一頓打罵。
“弟弟!走,今天天氣這麽好,咱們去城外放紙鳶去。”他二哥笑的像個孩子一樣攀上了他的窗沿,手中還握着一只色彩斑斓的紙鳶。
李全澔只淡淡掃了一眼,“夫子給我布置的作業還沒完成呢,不然你要幫我寫嗎?”
“哎,我幫你寫就是了,快出來。”
李全澔立馬扔了手中的筆,喜顏逐開地跟着他二哥放風筝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