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全澔,你膽子倒大了?朕沒準你就急着去送命了?”

“刑部尚書江以致指證歷歷,奴才百口莫辯。”

“你就這麽急着想從朕身邊逃開?”

“啓禀皇上,若是不斬奴才,怕重朝臣心有不甘,将來是一隐患。罪臣大仇已報,再無憾恨。望皇上明鑒。”他的口吻依舊那麽凜然淡漠,平靜的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一樣。

“你問過朕是怎麽想的了嗎?朕最恨你這自以為是的嘴臉,好像全天下就你一個人受了委屈一樣,從來不為身邊的人想想。”

“請皇上以大局為重。”

那史官已是淚流滿面。為什麽這世上總有那麽多無奈,那麽多的悲歡離合呢?

“皇上,若世上真有因果,罪臣此生害人無數,自應擔當此罪。皇上知遇之恩,奴才來世再報。”

“來世……你說的倒輕巧。你以為朕是為了什麽而坐在這裏?為了什麽不惜犧牲一切?你說啊!”

他只是徑直跪在那裏,說着願皇上明鑒。一主一仆,依舊相對無語。這一坐一跪,竟僵持到了天明。

“皇上,罪臣恭請聖斷。”

景嘉像是乏了,比起待會上交早朝,讓那官員輪番再罵過他一遍,不如現在給他一個痛快。

“全澔,過來給朕看看。”

李全澔應聲站起,腿麻的失去知覺,眼見就要倒下,卻被景嘉眼捷手快地扶住。

“全澔啊,你怎麽總是讓人這麽心疼?”

“皇上……皇上,景嘉。”李全澔從懷裏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玩意,塞進他手中,“這是你第一個送我的禮物,如今還給你。因為貔貅總是一對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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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那依然笑的清爽的笑容,像是沒什麽放不下的一樣。景嘉伸手把他攬進懷裏,淚水濕透了衣襟,久久不能自己。

“罪臣李全澔以色侍主、以宦亂政;違綱亂紀、禍害朝廷;淫亂後宮,毒殺先皇。情節重大,罪無可赦,明日午時,菜市問斬。”

那日在牢裏他想,十年前一樣的月色,而如今只剩下了自己。景嘉來牢裏看他,說可以讓人換囚,必定神不知鬼不覺。卻被李全澔嚴正拒絕,說那人何辜?即便換了囚,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踏進京城,再也見不到你,與死何異?這話似乎很得景嘉喜歡,便不再提。他們隔着囚牢手拉着手,說了很多話,從兒時的趣事一路說到了将來的國家大勢。天一亮,景嘉便輕吻他,送他上了路。約好了來世再見。李全澔這一生做過了太多沒把握的保證,而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穿着一身紅衣,在囚車裏任人唾罵,讓菜渣石頭扔了一身,卻渾然不覺。途經舊昭王府前,見那榆樹的新綠探出牆頭來,眼淚卻滾了下來。本以為至此孑然一身,了無牽挂,死到了臨頭才知道已經放不下。

“罪臣李全澔,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全澔既能茍活至今,還能在聖上面前稱上一聲罪臣,全澔此生已是無憾。”

他再次深深地在皇上面前拜倒,一如那日相遇,風清水暖依舊,卻仍是一只沾了水再也飛不起來的風筝。

語畢,刀落,濺起一片腥紅。

※※※

再說那李全澔,那日問斬,一閉上眼準備承受即将臨刑的刀劍,只覺後腦杓傳來一陣劇痛,卻轉醒了過來。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灑落,舒适的床鋪上還有洗衣精的香氣,再定睛一看眼前這熟悉的面孔,是完全被搞胡塗了。

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慢慢睜開眼睛,卻輕輕吻了上來。這吻淺嘗辄止,倒還帶着點睡意迷蒙。

李全澔吓的跌下床去,往周遭一看,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色。沒有嘈雜的市場,也沒有人吵着要他性命,現代化的裝潢和設施,還有沖水馬桶!他這才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是啊,十年前他穿越的時候似乎就是這樣的場景。

見他吓得一臉癡呆,蘇嘉只是搔搔腦袋說了聲抱歉。

李全澔還在震驚當中沒回過神來,眼見自己只穿着一條小褲衩,想找衣服穿卻怎麽摸也摸不到。

“昨天你吐了,我已經讓幹洗店來把衣服收走了。你原本的衣服也髒的不能穿,不如先穿我的吧。”

他愣愣地接過蘇嘉地來的衣衫,緩緩穿上,扣扣子的手都還有些不靈光。蘇嘉只是笑,接過來便幫他扣好,笑的像能電死人,“昨天喝多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他沒了魂似地奪門而出,伸手招了出租車,卻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記起地址。畢竟對他而言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記憶了。昔有《枕中記》旅中少年盧生豈夢寐也?卻怎麽也沒想到有天竟會輪到自己身上。他不太靈光地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見到那熟悉的擺設才稍稍放心下來,但全身都還是抖着的。

他瑟縮在牆角看着這一切陌生的場景直發抖,用指尖去感受磁磚冰冷的觸感,逼着自己直視頂上的燈泡,這才終于稍稍有了點回到現世的真實感。真的是夢?但夢中那和自己糾纏了一輩子的人,怎麽就成了董事長?

他打電話去給公司找人事,請了一星期的年假。然後拿了錢出門購物。他甚至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能重新認得這個世界的錢幣、物價,努力在那陳舊的記憶中翻找原本的說話方式。不再開口閉口奴才、不敢、鬥膽。

怎麽當初穿過去适應的那麽容易,穿回來卻這麽難呢?他不禁苦笑。

李全澔還抱着頭努力想回憶起這個世界的工作內容和過去的時候,手機卻響了,上頭閃着“董事長”三個大字。他手忙腳亂地接起來,卻聽見他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李全澔,今天早上的事很抱歉,我把你認錯成別人了,你別在意。”

“沒、沒呢,小事,哈哈,小事。”

“那你怎麽又請了一整星期的假呢?這星期四還要參觀四維重工的工廠呢。”

“那……我……家裏出了點事,必須要回去處理。要不我和四維重工的老總改下時間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那你忙吧。”

他一放下電話,卻已渾身冷汗。這一定是孽緣啊孽緣!

他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慢慢找回原本生活的感覺,和樓下賣早餐的阿嬸擡杠,約了幾個朋友出來吃飯喝酒,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那段穿越的歷史唯一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似乎就只有他的字了。他的字長進了不少,那是經過各種磨砺留下來的痕跡,如今讀來別有一種滄桑的韻味。還有畫,他原本只能畫些簡單的花草,如今在他腕下竟是繁複的朵朵梅花。

他很認真地端詳了一會,認真考慮起這是不是有賺頭,不知道能為他的退休基金貢獻多少。

到下星期一上班的時候,李全澔已經完全恢複的看不出異樣。拜托,不過就是做他自己有難到哪裏去嗎?

他充滿朝氣地踏進辦公室,特別精神地從前臺到座位上每個人都打過招呼。才剛走到座位上,兩張紙就輕飄飄地落在他桌上,“李全澔,這是機票,明天早上飛日本。”

他看着眼前那張紙,老半天反應不過來。這個世界的步調也太快了吧!飛日本?明天?

董事長擡擡眼,對他吃驚的反應相當不以為意,“我以為你假日的時候也應該要收信。”

“我那是休假啊!”

“哦,不是家裏有事嗎?怎麽還每天坐在樓下早餐店跟大嬸瞎侃?還是說,那就是你的菜?”

李全澔憋了老半天才擠出一句,“跟蹤員工是董事長的興趣嗎?”

“沒有,只是偶爾會去那間早餐店卻總是看到你而已。”

看着董事長那悠哉的背影,李全澔立馬就把那前世的恩恩怨怨收拾個了幹淨,換上了對主管的淡淡恨意。就算這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那又如何呢?他們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長背景和個性,此生和上輩子已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果穿越回過去是一個設計精巧的錯誤,那便不該把這個錯誤帶到現世。

整理好心情,他才剛打開計算器,就看見郵件以飛快的速度刷頻布滿了郵箱,連續十幾分鐘都用不了計算機,然後接着就……死機了。李全澔摸摸鼻子,拿起內線電話聯系了網管,一個早上的時間就這麽泡湯了。還來不及哀怨,就又被董事長指使泡茶去了。

關于工作,這身體倒是挺熟悉的樣子。手指一放上鍵盤就會自動移動起來,即便不必特別去記憶,按鍵的位置都記憶如新。幾件事情處理起來也都挺得心應手,只是還得勘查出差的行程多花了點時間,這一忙又忙到了深夜。要說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大概就是董事長他……在對自己示好?

由于記憶久遠,李全澔不太确定董事長以前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那放在桌上的咖啡,不經意放輕的口吻,和那親密的舉動,像是替他理領子,或是不小心就靠得太近,反應過來才連連道歉,搞的李全澔才尴尬得要命。

終于忙完,好不容易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卻直直對上董事長的視線,讓他打到一半的哈欠都給吞了下去。

“董事長,這麽晚?”

“等你啊,總不能讓員工加班而老板先回去吧?讓我送你吧。”

“不、不用了,這還有車……”他瞥了一眼時鐘,暗叫不好,沒想到已經是半夜,要叫出租車了。

“我送你吧,明天一早還要趕飛機。”

他別無選擇地上了董事長的BMW,在那皮椅的氣味中努力尋找話題。

“今天自己開車?”

“嗯,先讓老陳回家休息了,偶爾開開車也不錯。”

接下來又是一陣尴尬的沉默。

“明天一早的飛機,我來接你吧?”

“哎,不用這麽麻煩。”

“從市區到機場我可沒列交通補助,你愛自己付就自己付吧。”

這董事長就像是随時能抓住他軟肋一樣,只得乖乖應了下來。李全澔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太好懂了一些呢?好不容易和這難堪的沉默共處到了家門口。下車前董事長還塞了包消夜給他,要他回家吃,別餓壞了。

李全澔拿着那包熱騰騰的港點還在門口發愣,對這突如其來的示好有些不知所措。當他對着屏幕嚼着鮮甜的蝦餃時,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吃完了消夜,他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從床底下拖出早就生灰塵的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給塞進去,又把襯衫熨好先拿出來挂着,弄完都已經是半夜三點了,才剛迷迷糊糊地睡下,就被刺耳的喇叭聲給驚醒。

一看時鐘,他吓得立刻彈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刷牙、刮胡、穿衣,拿着行李箱和西裝,一手還提着垃圾飛奔下樓。蘇嘉便看到一個頂着雞窩頭,踩着拖鞋,眼睛都還沒睜開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沖下樓來,忍不住噗哧一笑。

“董事長,不好意思,昨天弄得比較晚。”他匆忙地把行李塞進後車廂,鑽進車裏來,順帶跟司機老陳打了聲招呼。

“沒關系,我想也是。”他側靠在車窗上,努力想隐去嘴角的笑意,伸出手指替他理理頭發,把那毛躁的頭發給壓了壓。李全澔渾身一僵,就算是他也覺得這動作有些超過了。只見董事長有些尴尬地說了聲抱歉,像是還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似地別過頭去,不再出聲。弄得反倒是李全澔一臉尴尬。這是打定主意要追他了嗎?還是他也知道了些什麽?

和趙總經理、業務經理在機場碰了面之後,轉眼就被扔上了飛機。李全澔昨晚幾乎沒怎麽睡,一上了飛機就要了毯子,埋頭猛睡,連飛機餐都沒顧得上吃。一直到飛機落地才被那震動給猛然驚醒。擦擦口水,手中便被塞了個面包,附上董事長溫馨的笑容。李全澔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等行李的時候,李全澔到廁所裏洗了把臉,那黑眼圈深的跟衰神一樣,眼眶還是紅的,頭發更是亂蓬蓬的。他嘆了口氣,拿出消腫的眼藥水,又拿出發蠟來抓了抓頭發,這才稍微有點人樣。披上西裝,和同事會合後便搭着高速列車往市區直奔而去。五月還是春天,空氣中還帶着點涼意和梅雨即将到來的濕氣,李全澔看着窗外的景色漸漸熱鬧起來,這才終于抓回了一點出國的實感。

略通日文的李全澔自然肩負起了各種溝通的重責大任,從酒店住房一路到跟對方公司寒暄,全都是他一手包辦,甚至還得兼作口譯,只不過專有名詞還是用英文。一說起技術上的事,就像是沒了語言隔閡一樣,聊的歡快,李全澔就只要在一邊陪笑,在一些說不通的地方适時翻譯一下便是。對于對方來說,能說他們的語言自然是大大的尊重和禮遇,就連态度也親切了不少。雖然總有人覺得日本客人很難不好應付,但李全澔卻覺得,摸清了對方的游戲規則,照他們的方式來玩,日本人倒挺中規中矩的。

“李全澔,真沒想到你還會日文。”在前往晚餐的路上,蘇嘉對他笑道。

“是啊是啊,沒想到還講得這麽好。”業務經理老陳答腔道。

李全澔啃到一半的面包差點沒噎到,“我的一級證書一直放在簡歷上呢,我還以為董事長你是知道這個才帶我來的。”

“因為你總是讓人驚豔。”蘇嘉委婉笑道。

這麽直白的誇獎反倒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那一級證書還是為了找工作才拚死拚活念來的,結果因為就業市場太過競争,人家只要日文本科和留學回來的,根本沒人稀罕他那張證書,便也摸摸鼻子算了。惡補的商用日文卻沒想到終于能派上用場,是不是該談個加薪比較好?當了一天口譯,晚上還要接着應酬,這價錢才不是那麽算的!

幾杯啤酒下肚,山和機械的那幾個經理,口舌也跟着不伶俐起來,連英文都忘了該怎麽說,自然只與會日語的李全澔親近,反倒把那一幹董事長、總經理給晾在一旁了。李全澔尴尬地被灌了幾杯,直被拍着背說真是痛快,這酒瓶怎麽還這麽重啊?李全澔身為最資淺的只得把杯子遞上去硬幹。

最後喝的很是盡興,還想找李全澔去居酒屋再敘,他是已經不行了。他們這邊四人份的酒可都是他在喝啊!

“董事長,我這麽辛苦,還兼做口譯,你可要給我加薪。你欠我的。”

“好、好,今年年底讓人事給你提出來。”蘇嘉出聲安撫道。

“怎麽喝得這麽醉?真是。”趙總笑道。

蘇嘉扛着他上了出租車,那司機被那麽大的酒味給熏得皺起眉來,卻倒也見怪不怪似地安然回到酒店。才剛進了門,李全澔便窩進廁所抱着馬桶吐了,沒想到就在廁所地板上那麽睡了過去。蘇嘉嘆了口氣,半拖半拉地把人弄到床上,順便拿了濕毛巾給他擦臉。

“景嘉,你欠我的。”李全澔突然轉醒,抓着他的衣領就是輕輕一吻,那味大的蘇嘉有些厭惡地別開頭。李全澔的眼中卻突然閃過泫然欲泣似的淚水,愣了一下翻身就睡了。

“這不……都醉成這樣,話都說不清楚了。”蘇嘉坐在床邊有些憐惜似地撥着他額上的碎發,他因為身體不舒服的關系,睡的有些不安穩,“今天辛苦你了,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李全澔,你就像是座寶山一樣,永遠不知道會在你身上發現什麽新東西,很令人驚豔,也很令人喜歡。”

語畢在他額上輕輕一吻,那眉頭才終于舒展開來。蘇嘉愣愣地看着,那白皙安靜的睡顏,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曾經見過。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還真有點喜歡上這個小助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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