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都,(1)

1.我愛史良,

并不是因為其他男人都陽痿當一切幻覺消失,我就清醒了。

當史良跟我說:“漫漫,我要走了。”他輕而易舉地便摧毀了我自以為是的愛情,或者,那本身不是愛情,只是我一個人在別人的故事裏的獨角戲而已。

五年,我流光溢彩的最美好的光景,硬生生成了別人歷史裏的痕跡,終要被淡忘,也終将成為我心裏醜陋的傷疤,似乎要長久地疼痛難耐。可是我知道,時間會抹去一切,疼痛總會消失,醫學如此發達,很少再有頑疾成為不治之症!

可是,經歷折磨之後,我們就像失去水分的花,沒有了鮮豔的光澤。

女人的悲哀,就在于此。

我面對史良,用假扮的落魄掩飾內心的沉淪,他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兩人就那樣長久地僵持着。“史良,”我叫他,“我放你走,這樣的結局,我其實一早就知曉,你的心不在我這裏,你早該走,現在說,不晚!”

窗外一片漆黑,史良只是靜默地喘氣,我與他對峙着。我想,這麽多年我用盡力氣去愛他,他說不要就不要了,看來,他胸腔裏裝的,果真就是冷硬的石頭。

我轉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溫情已無法挽回,當斷則斷,這是我陸漫漫一貫的風格。我極力隐忍疼痛,不讓眼淚墜落,“史良,這房子是你的,我不會要,你不愛我,讓我離去,這種做法是對的,總好過你不愛我,卻讓我守着你一輩子。”我給史良遞去一支煙,眼神對上他即将躲閃開的眼神。

我們都無法與不愛的人共度一生,因為長久的欺騙,是辛苦也是可恥的事情。

史良即将迎娶他一直無法遺忘的女子。她終于回來了,出國四年,她還是選擇回到中國,回到史良身邊。

他們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陳倉長達一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給史良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希望他認真考慮和選擇,我認為我陸漫漫用五年的時間,廢寝忘食、嘔心瀝血地對你,你史良總還是可能會愛上我,多少還該有點感動。

可是我又錯了,不愛就是不愛,妄想總容易撲空。

人也是要臉皮的,原來是我擋在了兩個相愛的人中間。一個人的成全,換來兩個人的幸福,平庸的我無力做驚天動地、名垂千古的大事,只能偶爾偉大一下,我把史良還給了楊小霞。

或者說,楊小霞只是把她的愛人暫時放在我這裏,現在她回來了,我應該物歸原主。

我在無限的悲涼和絕望中摸黑配合史良做了最後一場愛,他在我身上像奔跑的野獸,兇猛而激烈,在他爆發的時候,史良俯在我的耳邊,他說:“漫漫,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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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一貫的表現,我曾經一度地信以為真,可是現在,我知道他說的是假的,他會對每一個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不加抑制地吼這麽一句,再誠實的男人,在床上折騰的時候也會虛僞地哄哄女孩子。

我依然為這不真實的三個字哭得一塌糊塗,因為史良不知道,在楊小霞之前,我就愛上了他,我只是,慢了楊小霞一步。

大學的生活與別處相比,特別的頹廢。在我們的前幾屆,避孕套堵塞下水道已不是什麽新聞,到我們入學,快速戀愛、快速同居、快速懷孕、快速堕胎、快速換戀人已經成為一種默定的時尚,這種時尚在以休閑為主流生活的成都更為流行。楊小霞就是走在這時尚尖端的領軍人物,與她同寝室的一個月,看她招搖地換了一撥又一撥男友,因為她有資本,妖嬈的身段、凝脂般的肌膚和黑亮的大眼睛活活能把人攝了魂去,剛進校不久就有男生為了她打得頭破血流,當事人之一就是史良。

那天剛好是國慶長假的第一天,學校像被清空了一樣,僅剩寥寥數人,校外的小餐館也無往常的喧鬧,冷清得像是世界末日,可是當楊小霞晃蕩着白花花的長腿出現時,還是急速地攫住了為數不多的所有異性的眼球,包括坐在餐館外喝着小酒的史良。楊小霞溫婉地在史良近處坐下,點菜,纖細的手指夾着香煙,她給了史良一個不經意的笑。如果單單是這麽一個妩媚的笑容,生性內向的史良不會從此發掘出愛情的良機,可是在這時偏偏戲劇性地跑出兩流氓,他們在觀望一番後,對美女楊小霞進行了挑逗,再進一步地騷擾,不斷感嘆這婆娘長得還真巴适(好,漂亮之意,四川人使用率比較高的詞彙),據說流氓感嘆的時候口水都流了一地。當那只淫猥的手正要進一步探入時,英勇的史良激憤地操起酒瓶子砸了過去,噼裏啪啦孔武有力。可憐那兩個扮演流氓的角色,沒料到被動與他們演戲的史良把這英雄救美演得如此慘烈和悲壯!

這本來是我為自己和史良策劃的故事序幕,卻不料被同寝室的楊小霞提前抄襲。其實是我先發現史良的,這個陰郁而俊朗的鄰校男子,我幾經周折打聽到他獨愛長腿美女,破釜沉舟,為此我專門購買了熱褲和短裙,專門摸索觀察了史良的生活作息,無休止地向我心目中的戀愛專家楊小霞讨教,可最終,成就了他和別人。

楊小霞經歷了史良後就如跳出火海的青樓女子,專一而剛烈,我在她情不自禁的幸福言語裏甩門而去。她說,有了史良,才知道別的男人都是接近陽痿的,她已經開始沉淪!

我和楊小霞從此形同陌路,我換了寝室,不痛不癢地開始結交男人,順應了大流。

有時候想,史良是一種救贖,楊小霞遇到他,得救;當楊小霞離去,千回百轉,我也只有了史良唯 一一個男人。

可是我愛史良,并不是因為其他男人都是陽痿。

我僅僅是愛他!而史良并不知道。

失去史良,我把生活過得濃烈而豐盛,平日裏被我冷落了的朋友都被我急急地召集,一宿一宿地買醉歡唱。我想,原來失戀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我愛史良,愛得心力交瘁,他在我身邊五年,仍然沒愛上我。如果兩個相愛的人因為外界原因而分開,那麽失戀的痛,是唯美而傷感的;但如果是我和史良的這種情況,就是蒼白和可笑的。

在別人的世界瘋狂演繹自己的癡情,有什麽值得安慰?

我索性把工作辭了,我覺得在獨自養好情傷前,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種負累,對不起老板發的工資,跟混吃等死一樣!

然後我決定去旅游,整理了衣服和相機,把當初歡天喜地背着史良存的五萬塊錢全部取了出來,我想把它們潇灑地揮霍完,我就痊愈了。這錢當初是要準備結婚用的,現在,男人都沒了,我還留着它在銀行裏日積月累生兒子嗎?等銀行這厮的利息,跟難産一樣。

首發地點,是海南,我曾經在史良耳邊嘀咕了無數次的地方,終于要成功成行,可惜只是我形單影只。

可是在出發前,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這立即讓我苦惱萬分,如果告訴史良,會出現兩種情況:第一,他認為我騙他,有想挽回他的動機。第二,我只是讓他知道,希望他內疚。這兩種情況都會讓我在他心裏更加不堪,因為他這次是堅決不會回頭了,相處五年,他中楊小霞的毒到底有多深,我清楚得很。

我用大度維持了在他心裏對我僅存的溫情。從頭至尾,是他負我,但如果我橫亘在他和楊小霞的愛情小道上,那麽無疑,我就變成了活脫脫披頭散發的梅超風,醜陋得很。

我終究決定自己解決,找了在醫院工作的好友肖淼,給她撥去電話:“你安排最快的時間給我做了,我急着出遠門。”

肖淼說:“你娃想自虐啊?”

我無言以對。

挂上電話後,我想着該不該去買張彩票,要知道,我好幾年沒遇到這樣的運勢了,想想要是真中了,那也算是一種慰藉,何況有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情場失意,賭場得意。

我火速趕到街盡頭的彩票銷售點,裏面已經圍了一圈人,有個老太婆正享受着衆星拱月的待遇,只見她閉目晃腦,一言不發,一群善男信女都眼巴巴地盯着她,嚴格地說,是盯着她的嘴。

我倍感疑惑,問:“老板,這老太婆是什麽來頭?”

“呵,戴半仙你都認不得哇?準得很哦。”

我突然記起許久前風聞的街邊小道消息,據說有個老太婆靈得很,預言了三場車禍,最離奇的是,她居然預言了雙色球的號碼,只是她自己沒買而已。

看來傳說中的半仙就是這位老太婆,不過我怎麽看也沒看出她有什麽仙風道骨。

“戴婆婆,你看今天出啥子(什麽)號?”有人終于忍不住,虔誠地問。

“嗯,我再觀察下哈。”

所有人都整裝待發,緊張地握着筆,看着神仙的嘴,神仙又搖了會兒頭,突然就睜開了眼,口裏念念有詞,“01,03,05,17……”

信徒們刷刷刷地記着,生怕漏了一個數字,仿佛五百萬已經在向他們招手。

半仙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接着說:“這些數字不會出,其他的,都有可能,也說不準哈!”

我“靠!”了一聲,把記下的數字遞給老板,“就買這個。”半仙和信徒們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我又對老板肯定地說了一次,“就買這個!”

這可能傷了半仙的自尊,她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姑娘,你近來不暢啊。”

我心想這不廢話嘛,生活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每個人每天都會遇到不順暢的事情,就算今天沒遇到,昨天總遇到了,昨天沒遇到,明天鐵定也會遇到的。

我哼唧着敷衍了下半仙,抓了老板遞過來的彩票就往外沖。

半仙在我背後繼續說:“你這一年有大劫啊,影響一生!”

是啊是啊,已經在劫難逃了,被人抛棄了,明天要堕胎,後天要出行,回來後就一無所有,當然是大劫!

我其實不是個迷信的人,可是被那半仙一說,心裏就開始難受,家也不想回了,一路垂頭喪氣沿着街往前走,最後索性在一個路邊的茶館坐了下來,讓老板給泡了杯青山綠水。

坐到天黑,我終于體會了茶館裏“泡”的意境,成都人的坐功深厚得讓人瞠目,幾個小時都不挪一下屁股,果然是“杯裏乾坤大,茶中日月長”,當初我和史良,大部分培養感情的時間都丢在這茶館裏了。他比我還熱衷喝茶,特別是對功夫茶,如火如荼地熱愛着。曾經有幾個女子打擂比武功夫茶,我費盡周折搞了兩張票賄賂史良,也是從那次後,我也跟風愛上了喝茶。我想無論是誰,見過那場面都會愛上,她們擺茶船、放茶碗的動作一氣呵成,高難度地把裝滿開水,有一米長壺嘴的大銅壺玩得團團轉,先把壺嘴靠攏茶碗,然後猛地向上抽擡,一股直瀉而下的水柱沖到茶碗裏,再然後伸過來跷着的小拇指,輕輕一翻,茶蓋就翻了個跟鬥似的合上了,那手法真是叫絕。表演的花樣有什麽“蘇秦背月”、“蛟龍探海”、“飛天仙女”、“童子拜觀音”……讓人眼花缭亂。技術高超時可以扭轉身子把開水注到距離壺嘴幾尺遠的汽水瓶裏,剛好灌滿,外面點滴不漏,和古文裏那個賣油翁的技術不相上下。當時我們坐在一條長條凳上,凳腳有些搖晃,周圍的人不時歡呼雀躍,史良看到精彩處倏地起身鼓掌,凳子變成單向受力,我慘烈地摔向地面,掌聲太大,掩蓋了我的呻吟,我面子太薄,在史良還沒發現的時候迅速起身,在他面前,我習慣了不撒嬌不叫屈。

其實,一開始,我就在劫難逃。

戴半仙說的果然不錯,當晚開獎,我連末等獎都沒中。

2.比心更痛的事,是堕胎

叉開雙腿的時候,我把一大塊棉布咬到嘴裏,蒙着口罩的肖淼問我:“你真不用打麻藥?”我決絕地搖頭。

冰冷的鉗子伸進宮腔的時候,我的身體本能地驚懼戰栗,一旁的肖淼眼神複雜,她說寶貝你千萬別亂動,很快就會結束的。

短暫的時間因為深重的痛變得無限漫長,每一秒都仿佛被定格,汗水終于像黃豆一樣從身體冒出,滾落,可是眼睛一直幹涸。我想,原來,失戀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讓人椎心泣血,這個世界,還有更痛的事情,那就是,堕胎!

完事後,我在門診的病床上躺了近兩個小時,然後捂着小腹晃悠着走出去,肖淼眼裏憋滿淚水說:“你躺到我下班行嗎?我送你回家!”

我搖頭:“我還得回去收拾收拾!”

在醫院門口,撞見快兩個月未見的史良,那時候陽光刺眼得很,我覺得頭重腳輕軟綿綿的像踩棉花,史良叫我,他說漫漫。聲音遲疑而輕緩,我以為是錯覺,我說哦,然後史良再次叫我,我就确定了那确實是史良,他說:“漫漫你怎麽了?”

我無端地對着史良笑了,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笑,我在史良莫名和些許尴尬中對他說,“你沒看見嗎,我生病了,虛得很。”

“生什麽病?”他的語氣生出柔和,把我拉回到過去,仿佛他還是我的男人。而我看到他手裏的化驗單,“你也病了?”

史良搖頭,他緘默了一會兒告訴我,“小霞懷孕了!”

我突然就發不出聲音,但我想史良的小霞懷孕與我何幹?他們的生活與我何幹?我的飛機是明天中午的,現在回家,可以直接睡足二十個小時,那個時候身體應該不會再流血了。

我把史良抛在身後,默默無聲地離開。

春天了,成都還沒開始暖起來,不知道到何時,我心裏的那片冰涼才會被融化。

在機場安檢的時候,我的電話響起,是史良的,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可是那頭卻是女人的聲音:“漫漫,我是小霞。”我淡淡地答,知道。

小霞要和史良結婚了,婚禮在一個星期後舉行,邀我參加。

我合上電話,一個星期後,我想我那時候應該還在海南。

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外,一架一架的飛機正稀拉地雜亂排列,斷斷續續地拔地而起。我看了看時間,離起飛還有一會兒,而且有延誤的可能。當初史良背着我接楊小霞的時候飛機也是延誤,延誤了一個多小時,史良像在熱鍋上被炙烤的螞蟻,急躁不安,左顧右盼,那時候我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冷地看他。我無意中瞄見了楊小霞給史良的郵件,她說要回來了,想他,希望能在機場看見他!

空氣裏傳來廣播的聲響,果然是班機延誤的信息。

我拉着行李箱走進吸煙室,裏面寥寥坐着幾個男人,有禿頂的,有大肚的,有表情猥瑣的。我突然覺得自己現在看男人似乎熱衷于挖掘他們的殘敗面,有何不可呢,人始終要在歲月裏枯萎,史良也會,保不準哪天再見,他就已經是“殘花敗柳”。

陸漫漫終于也惡毒起來,我咧嘴笑了。

抽出煙的時候,我才發現沒帶打火機,四處看了下,每個人的表情都漠視周遭,如果我找誰借火,肯定會被他們自戀地認為是搭讪,但我用這樣的手段向史良借過火。現在我叼着煙,鼻孔無辜地吸着各種肺裏噴出的混了二氧化碳的二手煙霧,小腹突然墜痛,我蜷着身子,有些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頭微微上揚。

終于有人湊過打火機,啪地蹿出老高的火苗,我深吸點上煙後說:“謝謝!”

在傷痛中抽煙會上瘾,登機前,我把大半盒煙全給幹掉了,痛快淋漓!

起身的時候,有人要脫外套給我,剛好是點火的人,男人說,“你把它圍在腰上,你褲子髒了!”

我們表現得像默契的多年情侶,我也沒有多說話,照着他的意思把衣服系在了腰上。

內心有憋屈和傷痛,笑容也會變得蒼白,他客氣地問我:“生病了嗎?”

我生病了嗎?我也不知道,所以只好向他搖頭。他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實話,這個男人的笑容很明媚,是那種能帶給女人怦然心動的笑容。

我一直是個好色的女人,可現在,我內心卻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我是麻木了?

在海南文昌的東郊椰林,我曬了三天太陽,白花花的太陽光線毫無阻隔地傾瀉下來,一棵棵筆直高挺的椰子樹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海邊的小木屋裏潮濕而陳舊,遠沒有它外表那麽香豔和古典,就如裹了長長紗裙的我,長發垂落,內裏卻綿綿地流着污濁的血液。

肖淼打電話問我可不再流血?我說已經很少了!

合上電話,我面對着不遠處的銀白色沙灘,無聊地想起往事,那幼稚頹唐的、青春綻放的大學時光,像漫漫而來的潮水,在心裏波瀾不驚地暗湧。

我想起我的第一個男人,形象零碎得已經無法拼湊,只深深記得他的眼睛,像極了史良,可惜長了對招風耳。女人在若幹年後,都無法遺忘她的第一個男人,而我只用了幾年的時間,就把那本該刻骨銘心的第一次淡忘得落花流水、面目全非,他是不是很強悍?是不是很持久?他喜歡哪一種姿勢?

我發現我是壓根沒有記住,只是撕裂般的感覺還依稀尚存。

我想起從前楊小霞和我杠上非要奪了史良,也是很不争氣地為了男人。她的新歡是一外企白領,在我們學校進行出國前的外語培訓,某日一起吃完飯後,突發奇想轉戰對我發起猛烈而隐秘的追求攻勢,因為楊小霞曾開玩笑地告訴過他,“你看陸漫漫這嚴嚴實實的家夥,迄今為止還是一個處!可人家還買了超級短褲,看來快破了!”那時候我在男人不經意的驚鴻一瞥裏滿面緋紅,楊小霞說的是事實,我想為愛慕的男子史良獻身!

可那一個“處”字,讓她的新歡內心激烈蕩漾,似乎還想入非非,莫非他當初在想,天啊,終于遇到處子了!

新歡想要腳踏兩只船的暧昧行為最終激怒了楊小霞,打翻了她的醋壇,傷及了她的自尊,她明槍暗箭,殺得我片甲不留。

可她和史良,不管起因如何,後來兩兩相愛,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

一個契機,可以攪亂整盤棋。

去往三亞的大巴上,我接到陌生的電話,一接通,對方告訴我他叫方揚,我聽成了放羊!我剛想說你放羊與我何幹,對方男子就說:“我借給你衣服!”

我突然想起在成都機場,他脫下衣服讓我遮住褲子上滲出的血跡,我緩和了語氣:“哦,謝謝,我把衣服還你吧,只是還沒洗!”

方揚在那頭爽朗地笑了,他說:“不用了,費了好大周折才從機場打聽到你電話。”我想起訂票時留的號碼,如果真要找我,确實有點像大海撈針。

方揚讓我拿出他衣服兜裏的名片夾,幫他抽出其中某某的名片,然後告訴他電話,我在狹窄的車廂過道局促地做着他指揮的事情,搖搖晃晃中把名片扯散一地,找到他要的號碼,“好了,你可以記一下。”方揚在挂上電話前又問我:“你在哪裏?我們坐的是同一班飛機,如果在三亞,可否聚一聚?”

我想了想回絕:“我已經安排好行程,不能抽出時間和你單獨相聚。衣服,回成都後洗了還你!”

方揚說好的,我們各自挂掉電話。

淚水蔓延,車窗外一片明媚,車內有人打盹,我用寂寞而無聊的長途旅行為自己療傷,生怕自己內心從此殘疾,其實我還是挺愛自己。

可是我分明感覺到自己在枯萎。

我給史良發去短信,我說新婚快樂!

史良說謝謝!

兩個無關痛癢的字最終讓我爆發,淚水如黃河泛濫,集聚了一車子人好奇的目光,讓我狼狽不堪。

他們,都在猜測我的眼淚為誰流吧。

我在南海觀音虔誠地拜了兩天,希望能夠得到救贖,然後坐上直飛雲南的飛機,再然後是新疆,在熾烈和幹燥中與一大群背包客暴走、穿越,我們在草原,在仿若仙境的喀納斯湖,在荒無人煙的絕境各自沉溺。其間收到幾個朋友的短信和電話,他們已經陸續知曉我和史良以及楊小霞的事情,有确認,确認過後禮節性地譴責一下,也有貌似的安慰,然後就是那個叫方揚的短信,總共四條,漫不經心的問候和關注。

最終方揚得知我确切的方向和回歸的時間,他試探地約我,說你回來後可以跟我講講你的旅行,新疆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說好!

回到成都的時候剛好是一個月後,那長途跋涉的旅行終于讓我疲憊,內心似乎也平靜了許多,并且在回來的途中我認識了與我一樣在失戀裏療傷的女子,李心姚。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樣很瓊瑤化,很符合那個淚水風靡的時代。她本身也很符合那樣的特質,眼淚汪汪,哀哀凄凄,在我面前把深陷失戀的痛苦與無助演繹得淋漓盡致。我想,我啥時候也能這樣痛快淋漓痛心疾首!現在真他他的憋屈!

不過我還是開始同情她,雖然覺得她矯情而略帶天真,不為別的,只因同是天涯淪落人。

分開的時候我們各自留了聯絡方式,剛坐上出租車便接到方揚的電話,他的語氣有些遲疑:“到哪裏了?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快到家了,休息之後再聯系你。”挂上電話我開始看窗外,成都,并無變化。

在快要睡着的時候方揚給我短信,他說漫漫,我很喜歡你的名字。我合上電話,并不回應。城市早已浮躁,這樣的快速喜歡、快速勾搭,我早經歷過了,現在,提不起興趣!

在醫院複查的時候肖淼一直訓我:“你想死也不用這樣折騰啊!直接從二十四樓跳下去不是更爽快。”我住的公寓剛好有二十四層,“你咋這麽傻盡幹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人家在一邊快活得很,你以為你這樣能讓他心疼?”

肖淼的話讓我血往上湧:“肖淼,我做什麽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任何人無關!”

我說的是實話,我并不想要任何人的憐憫,肖淼說的也是實話,她是我的發小,當初史良成功成為我男人以後,我第一個通知的就是她,可肖淼從頭至尾不看好我們的事,我也因為這個原因幾年來和她有些疏離,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當然有理由訓誡和譴責我。可是我煩躁,我需要遺忘,不需要有人一次次剝開我的傷口,盡管是好意!

我在肖淼的喋喋不休裏頹唐離去,她在身後大叫:“周末和我回家去,你媽老到我家串門,說想你想得很。”我支吾着應了聲,我連電話都不敢往家裏打了,我和史良的事,壓根兒沒敢向我媽說,我媽和肖淼剛好相反,喜歡史良得很,要是她知道史良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絕對肝膽俱裂。

想着這無法交代的爛事,我越發頹唐,掏出手機想着叫個什麽人出來和我去喝兩杯。翻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又突然失去興趣。作為朋友,她們會對我表示适當的同情和憐憫,她們也會覺得我在排解苦悶,而我知道,內心的苦楚,不能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真正理解,有些東西,我确實不需要。

于是我叫了李心姚,她絕對陌生現在也絕對頹廢。電話接通的時候,她還迷糊地賴在床上,我說:“要有興趣晚上到蘇格,九點我在門口等你。”李心姚“嗯”了聲表示同意,又在迷糊中挂了電話,我不确定她會不會在睡夢中把這事忘了。我只是想找個喝酒,她來不來也無所謂,于是我回家開始化妝,把黑的、粉的、紅的粉硬是在臉上整出嬌豔欲滴的效果。

九點趕到蘇格門口的時候,李心姚早已亭亭玉立地候在那裏。

幾杯酒下肚,李心姚又開始淚水漣漣,我頓時覺得窩火,“你至于嗎?跑了個男人又不是全家死絕了!”此話一出,李心姚刷的一下不說話了!臉上露出無言以對的神色,她肯定是有些生氣,我繼續教育她:“李心姚,你覺得自己可憐?我告訴你,我跟了個男人五年,那五年都只是我愛他他不愛我,從我大學二年級到現在!我苦心經營,前不久他卻跟老情人跑了,你說這是悲劇嗎?悲劇的是我們這樣傻?!你們起碼還互相愛過!你再這樣無力自拔就更傻?!”

通常悲哀的人要是遇到別人比自己更甚的悲哀就會稍稍被轉移注意力。

果然李心姚直愣愣地看了我良久後,突然一拍桌子,倏地站起來,“就是!王八蛋男人!他們才是傻子。”她拉着我走進舞池,在強勁的音樂裏狂亂地使勁扭屁股,渾身亂顫,抖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李心姚招搖的動作引來醉酒男人的目光,猥亵地在我們身邊打轉,終于男人擠開人群走了過來,動作意圖很明顯,李心姚在他未開口前狠着勁瞪了他一眼,然後刻意給了他一個背影,我突然覺得無趣也怕招事,拉了李心姚坐回酒桌,放在酒杯旁的手機光亮閃動了一下,我打開,看到方揚的短信,他問我有空否?

我說沒空。

他又問在哪裏?

我不應,懶得回答。

手機又不識時務地叫了聲!我索性關了機。

剛才的男人又走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男的,滿臉泛着油光,額頭上有碩大的快要暴出黃膿的青春痘,在偶爾打過來的燈光下,無比的猙獰。我頓時覺得惡心。

因為剛吃了李心姚的閉門羹,他決定從我這裏找突破口,一出手就搭在我裸露的大腿上,我急速抖開那爪子,想招手叫保安,可是那惡心的男人捉了我的手,“寶貝你需要什麽,我給你叫,咱喝兩杯。”一口标準的東北話,曾經我愛極了史良的口頭禪“咱咱咱”,現在聽起來卻像咽了蒼蠅一樣難受,我奮力甩開他,“滾遠點!”

男人顯然生氣了,他“啪”地把手裏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李心姚這時候才開始感到害怕,臉上露出如抽搐過後驚厥的表情,這女人明顯缺乏應變能力,遇到點危難就陣腳不穩,她叫他:“大哥沒事,要不我喝了吧?”我按住李心姚:“你敢喝我就揍你!”我原以為她要說打110或者叫保安。

男人露出兇狠的樣子:“我就要你喝!”他用粗短如發育不良的胡蘿蔔樣的指頭指在我鼻子附近。

我端起酒杯,猶豫着是潑過去還是幹下去,左右想了想,強硬對抗絕對是行不通,人要背時了喝涼水都塞牙縫。曾經夢想這樣的場景,經受不羁流氓的調戲,然後白馬王子哐當出場,激起一片愛情的火花。現在,沒有白馬王子,流氓也是頂着鬥大青春痘出場,最糟糕的是很有可能會被他狂扁。

罷!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不了喝完夾尾巴走人!我扯長脖子準備一飲而盡,那當口卻被一只大手及時拉住,我轉頭,是還有依稀記憶的男子,方揚。

如果方揚在若幹年前以這樣的姿态出現,我絕對立刻拜倒在他西裝褲下。只見此刻身後的方揚一臉冷峻,我那時候才發現原來方揚蠻有型的,他的手緊握着我的,一直沒放開,而我握着酒杯,我說:“方揚!”

面前的猥亵男人也和我同時喊道,但他叫他大哥!

方揚用這樣的方式救了我,李心姚很市井女人般地拍手稱快,她嘴巴張得大大地笑,笑得無比張揚,可是恍惚間,我似乎看到她的眼淚,心裏猛然就開始覺得凄涼,那時候方揚的手已經放開,他皺着眉頭看着我們,我知道此刻在他眼裏的是兩個女子的狼狽,我只能尴尬地跟他說謝謝!

方揚拉着我們離開,把我們塞進他的車裏,李心姚吵着要去吃夜宵,方揚從後視鏡裏看我,他問:“漫漫,你想去吃什麽?”

我沉默着不說話,眼睛看向窗外,最終我們什麽也沒有吃,方揚和我把李心姚送回了家,李心姚已經醉了。

李心姚的小家裝修得很精致,到處彌漫着她的自我氣息,不久以後才知道,她是鼎鼎有名的李某的女兒,出身富貴,常年在國外胡混,剛剛畢業,雖然已經拿了綠卡,但因男友執意回國,也只好跟着回來,沒想到剛回來幾天,男友移情別戀跟人跑了,再一個人到國外又覺得沒意思,于是到她父親朋友的公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象征性地上了班。

走出小區的時候我和方揚都變得更加沉默,我們腳步緩慢,成都渾濁的夜空很唐突地冒出了幾顆星星,我突然停了腳步,本想告訴方揚不必送我,我想自己回家,可是他先開了口:“我們開車到龍泉去,如果你不困的話。”

那是離成都很近的一個水果之鄉,還在大學的時候我就常和史良他們一起到那裏“腐敗”,價廉物又美,我們在三月裏看桃花,在農家樂裏吃火辣辣的魚,在影影綽綽的密林裏愛撫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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