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都,(2)
,我和史良第一次做愛也是在那裏。
方揚說現在這個季節枇杷應該熟了,我們去摘新鮮的枇杷吃。
我從來沒有偷過東西,那個晚上,嘗試了,原來除了刺激外,偷的東西也是很美味的。
我開始理解史良和楊小霞。
只是黑暗裏我們看不清東西,我一腳踩進了糞水殘留的土坑裏,身體和喉嚨都發出聲響,引來一陣看家犬的狂吠,然後有燈光照了過來,方揚拉着我落荒而逃,用衣服兜着的枇杷撒落一地。
半夜的風多少有點涼,我有些哆嗦,方揚脫了衣服給我披上。在河邊,我把沾滿污穢的腳伸到水裏,頭頂有大片的烏雲遮住了月亮,方揚彎下腰,他用手輕輕地給我搓着腳、腳指頭、腳縫,而那時候,我正把剝好的枇杷往嘴巴裏塞,眼睛即刻變得潮濕。
水很涼,很涼,心也開始變涼,我想那晚,什麽都是涼的,只有方揚的手,是暖的。
回到市區,已經接近午夜兩點,可是成都的夜生活才剛剛蘇醒。過了平日睡覺的那個點,我已經不困了,所以方揚問我是否去吃夜宵時我點頭,“雙流老媽兔頭味道很霸道,我們去吃那個?”
“沒問題,玉林生活廣場那家是朋友開的,我帶你去。”
方揚似笑非笑的表情顯得很陽剛,嘴角輕輕地扯動,我凝神看着他,恍惚中他的臉變成了史良的,停在紅燈口的時候方揚突然扭頭看我,我沒來得及轉移視線,我想我那時候的臉肯定紅得一塌糊塗,方揚沖我笑的時候我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方揚是一個很有味道的男人。
到了老媽兔頭門口,就有女人熱情地過來打招呼,說方總很久沒來了,最近都在忙大生意吧,方揚并沒有應和,用手指了指我說,“最近陪夫人。”
女人這才注意了方揚身後的我,眼睛裏有說不出的內容,我在方揚身後輕拍了一下,“誰是你夫人?”
方揚順勢拉了我,低聲問:“你不高興?”
我在女人的注視裏甩開方揚,獨自走到靠窗的角落,坐下的時候看到方揚還站在門口和那女人閑聊,心裏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的感覺,看他們的表情,應該是熟識的老朋友。
而那個女人,有一股四川女人的精明和媚氣,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友好,其實這有什麽奇怪,方揚算得上是一個精品男人,圍着他轉的女人很多,何況就算他們是情侶,也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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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揚走過來的時候突然收住了笑,他看着我,“漫漫,我今天帶你到這裏損失慘重啊,我的老相好有意見了。”服務員端了兔頭上來,一陣飄香,我抓起一個遞給他,“等會兒我替你澄清一下!”
方揚突然就笑起來,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臉上,他笑得得意,我有些惱怒,但卻不動聲色,等他笑夠了,我問他:“你很驕傲嗎?帶我來刺激你的老相好?”方揚又笑起來,可是只一會兒,他突然停下來,口氣溫柔地叫我,“漫漫,我喜歡看你這樣,你在生氣,對嗎?”
我冷哼一聲,并不回答。
我在生氣嗎?如果不是,為什麽看他和別人笑顏相對,我有泛酸的感覺?可惜,陸漫漫不會再那麽輕易愛上一個男人了,我只是無聊而已。
大家都只是無聊。
看我不說話,方揚又抓了我的手,“漫漫,你真生氣了?她是我朋友的媳婦,我跟你開玩笑的。”
我推開他的手,擡眼看向他的眼睛,“方揚,我們之間不适合開這樣的玩笑,懂嗎?”
方揚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半天,他才對我輕輕地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那頓夜宵我們吃得沉默,方揚默默地給我遞紙巾,默默地結賬,默默地開車送我回家,到電梯口的時候,我還是決定向方揚說聲對不起,和史良分開後,我就變成了刺猬,可是我沒有權利向方揚發火。
還沒有張口,方揚卻擡手示意我別說,“你心情不好,我理解。”
他目送我進入電梯,可是我心裏依然在對他說,對不起,方揚。
3.男人心裏的糟粕
李心姚變成了我的朋友。
游離于酒肉和閨密之間,我在待業期間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她喝酒、逛街,看她大把大把揮霍金錢,用奢侈品填充空虛,我是略微拮據的。我們偶爾也會叫上肖淼,通常情況下肖淼會無比厭煩地抵觸我們的頹廢,然後又在喋喋不休後融入我們。某一天,肖淼告訴我,史良的孩子沒了,楊小霞小産了!
我淡然地“嗯”了一聲,肖淼露出鄙夷的神色:“習慣性流産!那麽爛的女人!報應!”
我轉頭叫李心姚:“我要上班了,在某某報社,離你公司不遠。”
李心姚突然亢奮起來,從我認識她開始她的情緒就瞬息萬變,“那老子以後可以天天看見你了?”
我說理論上是這樣。
然後李心姚又問:“你那個帥哥呢?”我知道她說的是方揚,李心姚已經無休止地問得我耳朵都起趼了,我每次都避重就輕,很明顯李心姚對方揚充滿了獵取的心态,而我和方揚,似乎正在暧昧不清,他每天都會有短信或者電話給我,我時而熱情時而冷淡,概括一下,就是不要臉的欲拒還羞,分明就是失戀女人搞的無聊消遣,可有時候,我确實又有感動的跡象。
比方說,某些時候我在外面爛醉,碰巧方揚給我打電話,他會過來默默地接我回家,然後給我收拾完一切,包括我吐得滿身污穢的衣服,他會清洗幹淨。
來“大姨媽”的時候,小腹墜痛,方揚冒雨去給我買藥,還有經常貌似順便路過,拎到我樓上的熱乎乎的早點,偶爾還有他煲的湯。諸如此類。
放到幾年前,這樣的行為,雖說不上驚天地泣鬼神,但要感動得譜出一場浪漫溫馨的愛情,是綽綽有餘的,可現在,我就僅僅有感動,卻擠不出一段情,只是說不清哪一天我會因為寂寞、因為情欲加這一份感動和方揚發生一夜纏綿。
我們有暧昧的潛在,所以我自私地切斷他和我身邊朋友的一切可發展契機。
李心姚對此顯得很頹唐和落寞,她關切地在我這裏作了多次确認,她說他喜歡你?你喜歡他?我說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可每每電話響起的時候,李心姚就豎起了耳朵,像成績優良的小學生虔誠聽老師講課一樣,全神貫注,好在方揚每次都心有靈犀地避開了在這樣的時候打來。
我突然覺得身邊的廣大群衆都變成了生活裏的漣漪,僅僅偶爾波瀾一下,我卻依然是一潭死水。
無人解救,無法解救!
吃完飯肖淼急匆匆趕下一場節目了,我和李心姚在街上閑逛,大家都沒有回家的意思,把那條街來回走了幾遍,李心姚問我,要不去泡帥哥?
我嬉笑着問,成都的男人海拔是硬傷,哪裏來的帥哥?
李心姚嘿嘿傻笑兩聲,“三葉草知道嗎?人民南路四段那家,據說那裏什麽貨色都有,愛爾蘭的、美國的、俄羅斯的、德國的……中國的帥哥很少,要是運氣好,我們還能碰到傳說中的網球姐姐。”
這裏有必要說明一下,但凡在成都生活過,在成都夜場混過一段時間的同僚都知道網球姐姐的故事,非常強悍的一個女人,一年四季穿露臍裝,戴鴨舌帽,把臉遮住一大半,讓人無法目睹其真實面目。每當夜幕降臨,網球姐姐便準時出穴,穿梭在各大娛樂場所,專找老外搭讪,從事特殊的服務工作,讓人義憤填膺的是,她拒絕接待中國人,拒絕用人民幣結賬,有人有幸聽過她講國語,很标準的四川腔,可是那厮非說自己是臺灣高雄人,在美國長大,國語說得不太好耶。據說為此mgm(著名夜場美高美)都明文規定不準網球姐姐入場了,mgm的老總是個愛國老青年,聽聞網球姐姐的事跡後,怒發沖冠,一掌擊在辦公桌上,連青筋都暴了出來。從此,mgm有了一條不成文規定,狗與網球姐姐不得入內!有人發現最近網球姐姐轉移陣地到了城南,更具體的地點就是三葉草之類老外聚集的地方。
我一直對這個傳說中的網球姐姐充滿極大的好奇,想一睹其芳容。于是我對李心姚一揮手,走吧!
有人說成都的酒吧毫無特色,其實要我說,全國的酒吧都沒特色,都差不多一個樣,成都酒吧的特色是裏面的美女和小吃。
因為酒在哪裏都是那個味,可有了成都美女和麻辣小吃,就明顯得比全國都高一個檔次。
到了三葉草,我和李心姚都愣了,因為一踏進這個酒吧就如時空倒退回到民國,酒吧裏的女人都約好了似的集體穿着旗袍,後來才知道,人家三葉草當晚舉辦旗袍美女選秀大賽。我和李心姚像一堆規則逗號裏的感嘆號,突兀得很,她穿着吊帶裙,我穿着T恤衫。我們獐頭鼠目地四處張望,有聲音從背後響起,語法錯得離譜的成都式英文,我想轉身抽那龜兒(一般“龜兒”這個稱呼,要麽是對很熟識的人,要麽是對很讨厭的人通用)一巴掌,李心姚在一旁感嘆,這英語,操得太撇(說得太差了)!我們齊回頭,卻看到一張妖媚的臉,我和面前的女人同時驚呼,是你!
她叫蕭蕭,我和方揚在玉林生活廣場老媽兔頭遇到的那個女人。在吧臺前,蕭蕭告訴我,她曾是方揚的忠實粉絲,努力了幾年,但依舊是粉絲,關系沒有絲毫的突破,“你是怎麽泡到手的?”蕭蕭問我,我語塞。一旁的李心姚趕緊插話,“漫漫和方揚是哥們!”
蕭蕭把手裏的Zippo火機耍得噼啪作響,“哥們?”她蹙起眉頭,“我看不像,這麽多年了沒見方揚帶過女人出來,我都懷疑過他是玻璃!”蕭蕭一手搭上我的肩,擠眉弄眼地說,“還好你拯救了他!我的偶像啊!”蕭蕭誇張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李心姚一掌推過去,“話要說清楚啊,她和方揚怎麽了?你和方揚什麽關系?”
氣氛突然尴尬起來,李心姚跟個孩子似的,我趕緊打岔“你吼什麽吼,人家蕭蕭都結婚了!”
蕭蕭心領神會地應和,“我孩子都一歲了!”
“那你呢?陸漫漫。”
我心虛地面向李心姚:“李心姚你真無聊,方揚又不是貝克漢姆,你至于嗎?”
李心姚的提問讓我陷入沉思,那我呢?我喜歡方揚嗎?我不喜歡他嗎?這是讓人頭痛的問題,這個社會,愛已經無足輕重,歡娛填補了一切空缺,我和大多數人一樣,至少和這個場子裏的大多數人一樣,高興就好,說愛,太重,我們都承擔不起。在成都,在這樣暧昧的夜場,愛情就像火最旺時的麻辣燙,說愛只會燙傷嘴,我無法再一次忍受史良給予的疼痛,如果可能,就只要歡愉吧。
我想我是不愛他的,可能只是喜歡!
歡場裏沒有愛!
那當口音樂開始轉換,我推了把李心姚,“你去跳舞吧,那邊帥哥挺多的,順便幫我泡個過來。”
李心姚下了舞池,蕭蕭就拉過我,“方揚告訴你我結婚了?”我點頭。
蕭蕭突然就哈哈大笑,“你看我有那麽蹉跎嗎?我像結了婚的嗎?寶貝,看來方揚真喜歡上你了,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撒謊,說明她在他心裏已經有一定地位了!”
我低頭不語,其實我能不知道方揚的意思嗎,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咋就看走眼喜歡上我了呢?
成都的夜場很活躍,成都的女人很活潑,并且還直白,蕭蕭就是此類女子。我中途上了趟洗手間,一出來就被李心姚拉到舞池,于是向吧臺等候的蕭蕭招手示意,讓她等我一會兒,結果蕭蕭大聲地對我說話,音樂太聒噪,我無法聽清楚,只好張大嘴“啊”了一聲,蕭蕭手腳并用,還指了指我不遠處的男人,我順勢看去,并不帥啊,歐洲面孔,亞洲身材,我向蕭蕭搖頭,結果蕭蕭提高音量,我依舊沒聽清,而蕭蕭已經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來。
過了一會兒,那男的向我們走來,他俯到我的耳邊,用很标準的國語說:“你朋友告訴你,我的鼻毛長出來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我在舞池裏發愣。
我想蕭蕭的聲音肯定很大,而我居然沒聽見。回到座位後我就批評蕭蕭:“你說話能小聲點嗎,特別是說別人壞話的時候!”
蕭蕭笑得又趴了下去,她說:“我能不笑嗎!那鼻毛生長得也太茂盛了點!”
我說你也太可愛了點!
蕭蕭突然又不笑了,“可愛?我沒你可愛,你連方揚都拿下了,不過呢,我也拿下一個,等會兒他就過來接我,你替我看看,比你家方揚差多少。”我說好!
蕭蕭男人過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酒吧裏卻正火熱,蕭蕭和我道別,說這男人心眼小得很,得回家了,說着就拉了她男人往舞池外走去,要和李心姚道別。
音樂開始低沉,換成了柔和的調子,卻異常憂傷,我想李心姚應該也累了,跳了這麽久,再不回來估計該抽筋了。我點上煙,又向服務生要了杯雞尾酒,旁邊的重慶仔兒(重慶籍年輕小夥子)眉飛色舞地問我“幺妹,一個人耍哇?”
我翻了個白眼,正想告訴他關你屁事的時候,酒吧裏開始騷動起來,無數雙眼睛被吸引到洗手間的方向,我也伸長脖子看過去。
雖然很暗,我依然看清了,差點暈倒,是李心姚,她正和別人拉扯着,和她武鬥的女人背對着我,身影像極了蕭蕭,完了完了,她倆杠上了!我隐約看到李心姚臉上的表情,有憤怒,也有委屈,似乎還哭着,我趕緊撥開人群過去,我叫心姚,李心姚哭得像要斷氣,她果然拽着蕭蕭的手,嘴裏斷斷續續罵着髒話,蕭蕭也不是省油的燈,兇相畢露。争執白熱化的時候,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再不把她們拉開,估計就要發生流血事件了,還沒等我動手,身旁就有人先行一步,可是有明顯的偏袒保護舉動,是蕭蕭的男人,他推了李心姚,姿态和神色都非常不友好,伴随動作還給了李心姚嚴厲的批評:“你有病呀?瓜婆娘!”
李心姚真有病,她被男人罵了後像傻了一樣突然就不動了,并且連眼珠子也不動,淚水卻嘩啦嘩啦流得像斷線的珠子,在男人拉着蕭蕭準備離開的時候,李心姚一個猛子就紮了過去,男人一閃,李心姚就重心不穩,我急速拽着她,以防止她慘烈摔倒。
男人最終拉了蕭蕭揚長而去,李心姚撲在我懷裏哭得肝腸寸斷,她說:“漫漫,我哪點比那女人差了,她還是個小姐啊!”
原來,剛才的男人,是李心姚的男朋友,應該說,前男朋友。
李心姚哪裏知道,當男人變了心,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男人選擇愛的人,不會将她與任何人比較,因為那個時候,在他心裏,她比任何人都好,即使她是最差的。何況蕭蕭并不差。
我突然想笑,大聲地笑。李心姚在我懷裏哭,大聲地哭。
我們都被別的女人比了下去,都成了男人心裏的糟粕。
那個晚上李心姚的淚水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擦幹眼淚的時候,她變得咬牙切齒:“我他媽翻遍成都也要把那妓女找出來,刮掉她眉毛,剃掉她一半頭發,我看她能美多久。”
這個惡毒的計劃李心姚一直沒能實現,因為沒過幾天,她又哭嚎着告訴我,那對賤人出國了!
這次事件更激發了李心姚對方揚的好感,她說沒長眼睛的爛人才挑那賤人,你看方揚,格調多高!
4.衰敗的蓉城紅顏
越來越幹癟的錢包告訴我,療情傷該告一段落了,我應聘了某報社的職位。到報社報到的第一天,我遇見了林佳,大學裏的同學,當年她在大學情場裏和楊小霞不分上下,讓我感到意外,我們學的是外語,現在卻同在報社編輯部工作,能不意外嗎?!
林佳見到我也是倍感意外。她的意外卻是我被史良甩了。
她說他們就是一對賤人,我知道她着重罵的是楊小霞,并不是為我憤憤不平,當年她和楊小霞,怎麽說呢,一山不容二虎,兩個都是招搖妖媚的女子,為了一頂班花的桂冠就差沒把對方祖墳給挖了。
我是極不願到處向人哭訴自己被抛棄的光榮事跡的,林佳非要刨根問底,再加上一起共事,我想她遲早會知道,何況她可能早就知道了!與其以後在她哀憐的默默同情中跟個無辜傻蛋似的,倒不如一開始就以灑脫的姿态來個天下大白,隐私公之于世,就沒了神秘,就不會在市井裏不胫而走,就遲早被淡忘;沒有弱者的姿态,你林佳就無從下手對我投以強者的同情。
林佳叫我才人,這是剛上大學時她給我的封號,在她們争奇鬥豔的時候,我沉溺在文學裏,沒有跻身在争奪男人的行列,我想如果當初我早早地穿上短裙,讓屁股若隐若現,也如她們一樣成天花枝招展,她會不會叫我“豺人”,而不是才人?
我在失去史良後又把短裙給收了起來,即使最初得到史良,我也沒再拿出來,因為我不知道他看到我白花花修長的美腿時,是不是會無限哀愁地憶起他朝思暮想的楊小霞來。
史良是該哀愁的,因為楊小霞在大學上到一半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出國了。
第一天上班是無事可做的,因為機緣與老同學共事了,下班後吃個便飯順理成章,我等林佳收拾完,在她慵懶的一聲長嘆裏起了身,到門口的時候林佳接了電話,她對着電話笑聲如浪,氣息如蘭,“對啊,今天沒空了,我和老同學吃飯,嗯,就是今天剛來的新同事。”說到這裏的時候林佳看了我一眼,然後嘴角線長長地蔓延開,“是啊,我們學校就是出美女的地方啊!”
如果林佳下崗了,我真想推薦她到情色聲訊臺試試,絕對一炮打響。
林佳挂上電話神秘地問我,“你知道剛才打電話來的是誰嗎?”
我搖頭,離開史良後,我對大多數事情提不起興趣,更別說這般小女人的小九九,不過聽林佳口氣,打電話的人大概也是報社的。
林佳将紅唇湊到我耳邊,“朱主任。”我想起剛進門時那個略微有點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如果說男人四十一枝花,那麽那個朱主任,就是在怒放中快接近凋謝了,我說:“哦。”
林佳擠眉弄眼地又補充一句,“是我的麻将友。”
我又“哦”了一聲結束這場對話。
吃飯的時候林佳憶當年,看今朝,口水沫子亂飛,歸結一下,就是當年名揚江湖的美女如今還當紅于江湖,她用無數零碎的事件拐彎抹角地烘托她的最終意思,看似在描述這兩年的生活工作,實則我知道林佳只是在做無力的宣洩,對即将逝去的紅顏的一種恐慌和無奈,我們都已經二十五歲了。
開始老了。
我在一段無望的愛情裏老了,林佳在寂寞和混亂的年歲裏老了。我們成功跻身于衰敗的蓉城紅顏行列。
一頓飯吃得郁郁寡歡,因為林佳發現她剛才傾訴展現的光輝并沒有在我這裏得到羨慕和附和。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林佳不知道,黯淡、清冷和頹靡,是我目前的寫照。
吃飯接近尾聲的時候,林佳突顯了她這兩年在報社磨煉的文學優勢,她說:“你也別傷心了,史良失去你,是失去愛他的人,而你失去他,是失去不愛你的人。”這話讓我對林佳感激地笑了,不是嗎?她說的話字字在理。
可是林佳後面的話,卻把我噎得差點接不上氣來。
林佳咽了口酒,用嘲諷的口氣說:“寶貝,你以為史良揀了個寶?她楊小霞就是個爛貨,她當年怎麽出國的你知道不?”
我搖頭,疑惑地緊緊盯着林佳,突然發現,我還那麽在意史良,在意關于他的一切小道消息,我想我真有做小報記者的潛質,一點風吹草動就澎湃得很。
林佳說了一個讓我在矛盾中痛苦的秘密,我一遍一遍問自己,陸漫漫,這與你何幹?這與你何幹?
我背過林佳離去的背影,落了一地淚水。
當年,楊小霞和林佳結上梁子,做了她最擅長的事情,用林佳的話說她楊小霞鉚足了浪蕩勁搶了我林佳傍上的大款,最後以懷孕三個月引産為要挾,暢通無阻地出國了。
史良不知道,他一點都不知道,他愛楊小霞像個寶一樣,在我身邊每天都想她。
我不争氣地有了揪心的疼痛,還是為抛棄了我的史良。
在楊小霞回來前,史良帶我參加他公司的聚會,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帶我進入他的生活圈子。我們一直沒有共同的朋友,為那次聚會我高興了幾天,我想都幾年了,他終于肯讓我融入他的生活,這預示着什麽?其實,什麽也沒預示,史良只是郁悶而已,那天剛好是他與楊小霞的相識周年。
吃飯的時候史良的同事目光奇異,我小心謹慎,極力表現良好,就怕史良不高興,其實整場宴席他都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中途上洗手間,聽見史良同事的對話,我的心變得冰涼冰涼的。
原來,史良的桌上一直放着楊小霞的照片,他也一直對外宣稱,那是他女朋友,其實,我那天的出現,是一種諷刺。
史良的同事也給了我一個極大的否定,說也不怪史良郁悶,這個新女朋友太書呆子氣了,哪有桌子上那個漂亮,換了是誰都郁悶。
聽了後,我像被抽去了骨頭,委靡得很,吃完飯去唱歌,我輕輕地問:“史良,我想先回去了,可以嗎?”
史良憂郁地看着我:“漫漫,今天陪陪我。”
他的眼神殺了我,我妥協,我無數次在他憂郁的眼神裏妥協,我愛史良,明知道他的憂傷是楊小霞烙下的,我也一次次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為他療傷。史良不知道,陸漫漫的心,也疼,不比他疼得少。我想我們三個人裏面,最幸福的是楊小霞,她擁有她想擁有的一切。
在那次聚會後不久,楊小霞告訴史良,她要回來了,再也不離開。當史良看到那封郵件,就像久病多年回光返照的人一樣,抖擻得很,高興得一塌糊塗,可能太興奮,以至于上洗手間也不舍得關掉那封郵件,也或許,他故意要留給我看,告訴陸漫漫,能讓他史良回光返照的,只有楊小霞。
多可笑,我在別人的愛情裏飾演着小醜!
很多人對失眠是深惡痛絕的,因為半夜三更睜開眼,你不知道該幹啥,不幹啥,你也很難睡過去,那晚我就很自覺地在十二點半醒來了,翻來覆去死活也進不了夢鄉,我只好坐起來,邊抽煙邊喝酒,喝着喝着,又開始流淚,我想起曾經無數個深夜,我被史良喃喃的夢語叫醒,他在我耳邊叫楊小霞的名字,我怄得很,那麽土的名字史良還叫得那麽歡暢,好幾次就想掄塊石頭砸過去。
現在知道,愛情和浮華無關,和一切都無關,愛情就只是愛情,史良愛楊小霞,不論她是什麽樣的,他就是愛。
我對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哭得蕩氣回腸,寂靜中手機有短信進來,悅耳的叮當聲音,我打開,是方揚的,他說漫漫,我突然醒了,因為我好像聽見你哭了。
我撥了過去,真的就對着電話聲音哽咽、鼻息深重地說:“方揚,你能過來陪我一會兒嗎?”
方揚到我家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我的臉上一片潮濕,他在黑暗裏看了我很久,然後無聲地坐到我身邊,拿掉我手裏的啤酒罐子,他的手寬厚而溫暖,有男人特有的粗糙,為我抹幹臉上的淚,方揚輕輕地叫我的名字,他說“漫漫”,然後把我摟到懷裏,方揚的身上有淡淡的肥皂洗滌後遺留的味道,散發出溫情,我想這樣的味道,我已經很久沒有感觸到,那也是史良的味道,根深蒂固駐紮在我靈魂的味道。
那一晚,方揚和衣摟着我睡了,早上醒來的時候,我聽見方揚在廚房弄出聲響,有刺眼的陽光照耀進來,想要側身躲到陰暗處的時候,突然想起,我現在不是無業游民了!
我從床上跳起來,單腳跳着,胡亂往身上套褲子,方揚圍着我的花圍裙過來,手裏端着正冒熱氣的牛奶,“漫漫,漫漫你跳什麽?”
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忘了今天要上班,今天是我正式上班的日子!”方揚擱下杯子過來使勁圈住我,“別亂動,別亂動,乖乖把早餐吃了,我飙車送你去上班!”
方揚确實飙車了,連闖了兩個紅燈,那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在車流裏見縫插針,讓我深深懷疑他是否是職業賽車手。
當車急速停下的時候,我看了下時間,還有足足八分鐘才到上班時間,我松了口氣,神态自若地開了車門,走下車看見站在報社樓下的林佳,表情誇張地看着我們,嘴巴微微張開,我向身後的方揚揮了幾下手,然後拉了林佳上樓。
對着疾馳而去的方揚,林佳說:“這人好像有點眼熟!”
“你看長得帥的都是你裙下之臣吧!人家不是那種人!”
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有點酸溜溜的感覺,如果方揚真是林佳的裙下之臣,我就一頭撞死算了。
我身邊的甲乙丙丁都被她染指了,你說我還有個啥盼頭?
第一天接手工作就忙得一塌糊塗,報紙有四個版,最頭疼的就是頭版,各記者站傳的稿子,還有本報記者的稿子,每個人都想上頭版,都有自家兒子當然最好的感覺。
林佳也身居顯要位置一版,她壓低聲音像搗鼓越貨殺人的買賣一樣告訴我:“這門道深,我們倆少發表意見,這裏面有政治鬥争,別得罪人,模棱兩可就行了。”
我使勁推她腦門:“你說得輕松!”
林佳有朱主任撐着,我敢比嗎?所以一整個上午我忙得焦頭爛額,方揚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也沒好氣地說:“晚點聯系不行嗎,非要這時候打來!”
發洩完後又後悔,方揚只是打過來關心一下。
林佳轉過椅子面對我:“寶貝,早上送你來的那男的是姓方吧?”
果然林佳和他熟識,我直愣愣地看着林佳,就怕她跟我說她曾經上過方揚。
我說是姓方!然後就不理林佳了。
中午吃飯,林佳又一臉市井相,她往我飯盒裏夾菜,“漫漫,”她谄媚地笑,“你咋泡上他的?”我還回她飯盒裏的牛肉,“你不來搞新聞還真是浪費,我和方揚他還沒泡我,我也沒泡他。”
“不會吧?”林佳表情誇張地瞪眼,“浪費!”
基本上一整天有空的時間都被林佳纏着問關于方揚的事情,連上洗手間都沒被她放過,我想要是林佳有那權力,絕對恨不得把方揚直接寫上報紙頭條!
下班的時候,我實在難以忍受,皺着眉問出心中的疑問:“方揚是你心中的超人還是咋的?你咋這麽煩呢?”
林佳俯到我耳邊:“他就是我心中的超人!”
林佳告訴我方揚兩年前的事情,“道上的!”這三個字讓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然後林佳繼續說:“當初他在新鴻路口一個搏好幾個,腸子都被捅出來了,完事後自己勒了衣服到醫院去。”末了林佳還補充說了一句,這才叫男人!
我在林佳兩道炯炯的目光裏被一口茶嗆得半死不活。
林佳最後總結:“你的方揚現在可混好了,都上過咱們報紙,新興企業家!走白道了,你抓好啊!”
我拎了包在林佳意猶未盡裏匆忙離去,再不走,估計她會從方揚的歷史講述到人類起源,天馬行空的口水沫子四濺是這個女人這幾年唯一的變化。
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肖淼的電話進來了,沒待我開口,她就跟訓孫子一樣地吼:“你關啥機啊?”我想起上班的時候在忙亂中把手機關了:“這不第一天上班鉚足勁,全神貫注争取個好印象嘛。”肖淼這女人,長得根正苗紅,職業也賢淑得很,可就是典型的成都化——不張口能迷倒一堆男人,一張口能立馬讓人內分泌紊亂,悲痛欲絕,含恨而死。最郁悶的是她喜歡說“椒鹽普通話”,就是把四川話和普通話混雜着說,這也是她一大把年紀了還沒脫手的原因,我告訴肖淼:“我累得很,我不和你吹了,咱改天約吧!”
跟着史良,學得最多的就是那個“咱”字,害得我常常以為自己是東北人。
肖淼在電話那頭激憤難平:“你也太孔雀了,誰想約你了?你媽來看你了,一直打不通你電話,也不知道你新窩在哪。”
我趕緊問她:“那現在她人呢?”
想起我媽,心裏就揪心地難受,一輩子孤家寡人,沒過過兩天安穩日子,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到頭來,我不僅依然碌碌無為,還把她疼得跟半個兒子似的女婿給整沒了。
“我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