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方揚說,“漫漫,我愛你!”

3.我無法原諒你

腦海裏一直飄蕩着方揚最後說的那三個字,我愛你!

一切都終結了,我的愛情、我的生活、我的快樂,都完了,随着肖淼的死亡,一起被埋進了墳墓;其實,就算肖淼還活着,這一切也會結束,只是不會這麽機緣巧合地雪上加霜。

從方揚的家出來以後,我把自己安頓在報社附近的家庭旅館裏,哪裏也不想去了。我打開手機,乏力地窩進沙發,一會兒的工夫,傷痛混雜着短信的鳴叫鋪天蓋地而來,我哭着,又笑着,一遍一遍叫肖淼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說着對不起。

手機也一遍一遍響着。

短信和電話。

我趴在沙發上看到茶幾上的電話裏許多人的名字,還有陌生的號碼,方揚、林佳、朱主任、李心姚、史良、報社的座機、報社的某某某、我媽、成都某個街頭的未知號碼,從下午持續到晚上,最後,是楊小霞的!

我接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接楊小霞的電話,我只是接了。或許,肖淼的死亡,颠覆了我的愛,颠覆了我的恨,颠得我麻木,颠得我忘神,我木木地接了。

接了這個我一直躲避着的女人的電話,可是我沒有說話。

我沒有想到,肖淼的死,也颠覆了楊小霞。如果這是用死亡換來的轉變,我寧願楊小霞繼續恨我,繼續折騰我,她每天給我幾巴掌我也願意。

電話那端的聲音很輕,像若幹年前剛入學時,楊小霞喚我,“漫漫,你在哪裏?還好嗎?”

我說不好!

我竟然對着楊小霞說不好,說的時候還不可抑制地哭了,哭得委屈如孩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掉了。

楊小霞把電話給了史良,他問我在哪裏,聽到史良的聲音,我的哭聲更哽咽,我嚴重懷疑自己真的瘋了。或許,我早已崩潰,只是一直挺着,現在爆發了,面對着無關緊要的人我毫無隐瞞地爆發。

我哭得斷斷續續,所以說我的住處時費了好大的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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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地挂了電話,我突然不知道剛才是做夢,還是真實的。

繼續趴在沙發上如屍體般,繼續對不停響起的電話無動于衷。

那一整個晚上我真的像做夢般,為史良和楊小霞開門,沉默地又坐回沙發上。

他們兩個也像道具一樣,楊小霞自作主張為我把箱子的衣服拿出來,疊好,又整理被子,最後一聲不吭踱到外面的陽臺抽煙,留下史良和我在房間。

我沒有感動,一點都沒有,或許她做的事情根本也帶不來感動,我反倒就覺得多此一舉。

我們從來沒有過感情和友誼,從一開始就是冤家,後來我被動成為她的仇家,現在她做這些無謂的舉動,也只是做給史良看吧,我想。

史良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

楊小霞出事以後癫了一陣子,後來可能沒力氣了,又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她發現自己不能沒有史良,她做的一切過激行為還有她的恨,都是因為愛史良。反正她是變了,具體從哪一個時間點起變化的,史良說不知道,不再像以前了。楊小霞說咱倆現在扯平了,你也精神出軌了,我也搞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過下去吧,這婚,不離。

像是懇求,但是卻有斬釘截鐵的獨斷。

史良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以前吵架的時候心裏就一個念頭,離,一定得離。現在的楊小霞不鬧也不折騰了,特別是肖淼出事後,她也變了,這幾天還幫着史良關心起我來,給林佳打電話,還給方揚打了電話。史良嘆了口氣,說他也覺得好累!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顯得脆弱和蒼白。

我突然也覺得累,他們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告訴史良想休息,史良看着我,點點頭,說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給他電話,他随時開着手機。我說好。

陽臺上的楊小霞也走了過來,離去前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臉,我沒有躲。楊小霞告訴我,一切都會過去的,會好的。

他們走了。

一切都會好的,都會過去的。是的,就如我和楊小霞,我們都過去了,這死亡帶來的絕望,愛情帶來的傷痛,也會過去。都會好的。

只是,不知道是否漫漫無期。

我想起童年的生活,童年裏的肖淼,她豁了牙的口腔,她躲在大床下撅着屁股等我尋找的憨态,她考試時傳給我的寫了錯誤答案的紙條,她用小石子打在我窗戶上的暗號,她在我媽狠拍我屁股時難過的請求。

那些生命裏的烙印,在肖淼消失後,浮現得特別清晰,清晰到我用眼淚也洗刷不去。

我又哭了,哭得深刻體會了什麽叫心力交瘁,那時候門又響了。我激動起來,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靈魂,那麽它只會是肖淼,她怎麽舍得我如此難過!

站在門外的,是方揚,在打開門的瞬間,他迅猛地摟住了我,方揚說:“漫漫,別離開我。”

方揚哭了。

我看到他的眼淚前所未有的倉皇,與印象中曾經的剛硬男子一點都不符,心裏突然就有了鈍痛的感覺。

方揚的行為,在現實的社會,算不上大錯,或者根本算不上錯,誰不為自己着想呢?誰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事業呢?誰又不是自私的?

自私的人,是我。我憑什麽要求方揚不顧一切地愛我?我憑什麽要求他毫無私心,光明磊落?我憑什麽要求他愛着我不能去哄騙李心姚?

可是方揚,我不憑什麽,就算這構不上錯,我也心痛,因為,我愛你。

而愛情,又是自私的!

懷裏的方揚顫動着,我卻像男人一樣,只流了兩滴清淚,我把手放到他的後背,輕輕地,就如當初他輕輕地擁着我一般,我叫方揚,“我們到屋裏吧。”

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方揚恢複了男人的堅毅,他把眼淚和悲傷隐藏起來了,目光裏滿是期盼,他在等我說話。

我仰着頭,叼煙,卻沉默。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分手”二字,在平靜後,我無法脫口而出,我心裏還愛着方揚,這會兒,我說不出來,可是讓我原諒他,我又做不到。

好矛盾!

方揚最終摟住了我,他不等我開口了。方揚的聲音裏滿是憂傷,他在我的耳邊,重複地說“我愛你”。

如今,這三個字,帶給我的是不可名狀的複雜感覺。

方揚說我願意告訴別人我的行蹤,也不願意接他電話,他就知道完了,我可能真的要離開他了。楊小霞離開後就給方揚撥了電話過去,告訴他史良和她已經去看了漫漫,沒事。

我不知道楊小霞轉變這麽多,她也如此關心我了?

我無法感激,我的生活,因為她,改變了許多,她也改變了史良,雖然這一切改變都已經無關緊要。我始終認為她和我應該是陌生的,不該有溫情的,這是一種直覺,有的人,天生注定了無法靠近。

方揚說了很多,他讓我給他時間,他愛我,他不想我受到傷害。他也告訴了我他母親的自殺,也是因為不想成為李耀祖作為掌控方揚的棋子。

“漫漫,我愛你!一開始就愛,等等我好嗎?這段時間過了我會跟你解釋清楚。”

我不知道方揚到底要解釋什麽,接下來的電話,卻讓他無法解釋。

是李心姚的,她打給了我,口氣充滿敵對,她一張口就問我:“方揚和你在一起對嗎?”

我看向方揚,平靜地回答李心姚,“是!”

“肖淼死了又不是你死了,他守了你幾天了?把電話給他!”

我面無表情地遞手機給方揚,冷靜地看他對那邊的女子說話,語氣很可笑,像是解釋,像是澄清,最後不耐煩地尴尬挂機,又把自己的手機關上。

我只是冷漠地對着方揚微笑。

我問他:“你和她上床了?”

方揚搖頭,“漫漫,你要相信我!”

他已經說得沒有底氣。

難道,你讓我相信你對我的愛,然後甘願等着你用愛情去騙別人,贏得救助,贏回事業,再重投我的懷抱?

4.誰在報複誰

方揚問了我很可笑的問題,讓我感覺他的動機如楊小霞曾經應對與史良矛盾時的幼稚。他在聲東擊西,轉移矛盾重心,雖然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方揚問我,“拒絕所有人的電話,唯獨接了史良的,是不是,”他頓了一下,“是不是,一直以來,對我并不熱情的回應,也是因為,因為你還想着他?”

窗戶外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地球在無聲地轉動,屋子裏有一男一女,男人剛剛問了女人問題。

我想,如果沒有李心姚的這一通電話,我的答案會很誠實,最起碼我會告訴他我接的是楊小霞的電話,而不是史良的。可是他和李心姚剛才的對話刺傷了我。我想起肖淼出事那天他發給李心姚的短信,想起李心姚勝利和滿足的微笑,還想起他們或許就在那張大床上翻雲覆雨,或許還在他的車子裏、城市的某間酒店裏、李心姚的閨房裏,這是嫉妒嗎?

這份嫉妒在肖淼的死亡裏顯得更加厚重,仿佛即将噴射毒汁的奇異花朵,在我心裏詭異綻放。

我面對方揚充滿期待和疑問的眼睛,我知道他一直想确定又害怕确定這個問題,他對劉暢和我的認識都會表現出男人的小肚雞腸,都會試探詢問,唯獨對史良,不敢提。他看見過我為史良流的眼淚,為他受的傷,他早已獨自斷定我對史良的感情可能是他無法企及的,所以國慶在肖淼的醫院,告訴他我為身負重傷的史良守候,面對我的眼淚,他沉默地只是握住我的手,沒有多餘的詢問。還有我躺在醫院,面對李心姚的咄咄話語,他也只是适時打斷,他怕,他懷疑。可是現在,在我悲痛無助時,我接受的是史良的關懷,而不是他的!

心裏莫名有了快感,類似于成功報複後的痛快感覺。我冷笑着看方揚,“你說呢?我和史良五年了,五年啊,我能那麽容易忘掉他嗎?能嗎?”

我的坦言相告擊潰了方揚,他眼睛裏閃爍的希望像夜空裏隕落的流星,慢慢地,變得黯淡,然後破滅。可是他并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問了我另一個問題。

“那麽,你愛我嗎?或者,你說的愛我,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同樣擊中了我,我不愛方揚嗎?如果不愛,為什麽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在痛?看到他眼睛裏的光芒黯淡時我的快感卻消失了,我不愛嗎?

我心裏疼痛着。

我沒有告訴方揚,我愛他,曾經說的愛,也是真的,我一直想告訴他,我愛。

方揚,史良已經成為過去,縱使我深深愛過,他也只是停留在我的回憶裏,你真的感覺不到,現在我愛的,是你嗎?

可是為什麽你要選擇利用李心姚來挽救自己?

那不是我愛的方揚,所以,我拒絕回答。

你的背影,讓我難過,為你的難過而難過,為你是這樣一個人而難過。

成都的夜空一直是渾濁的,大片大片的雲朵,厚重的樣子。方揚離開後,我把自己撂在那方陽臺上,蜷縮在薄薄的毛毯裏,地上有楊小霞遺留下的煙頭。風好涼啊,吹得我直哆嗦。

淚水無邊無際地開始奔湧。

我仰起頭,看空曠的黑夜,什麽也沒有。

陸漫漫什麽也沒有了。

我在陽臺躺了一夜,保持同一個姿勢,眼睛無法合上,一合上,就看到肖淼的笑容、方揚的背影、李心姚勝利的眉眼。

我看着夜色變成渾濁而黏稠的黑色幕布,又看它漸漸生出光亮,泛出魚肚白的顏色。

終于,新的一天又來了。

我給報社打了電話,朱主任很關心:“沒事,漫漫,特殊情況,你身體好些了再來吧。”

方揚老掉牙的做法,身體?我的身體出故障了嗎?各器件運轉得如此正常,現在給我一把刀,我鐵定能捅死一頭牛,如果那天被劫持的是我,我肯定把那王八蛋捅得千瘡百孔。

出故障的,是我的精神,經歷風雨後,它已經委靡不振。

朱主任的話讓我無端生出羞愧,我仿佛噴火般對他怒吼,“你把我直接開了吧!誰要你的體恤!”

我挂電話的時候好像看到了朱主任發愣的樣子,估計他愣了會兒就摔下去了,配合那動作的還該有一句四川特色的問候語,“太陽你媽媽”之類的。

心裏突然痛快了一下,我發現自己變成刺猬了,喜歡到處招惹別人,對誰都充滿了攻擊性。

痛快過後依然又只剩下痛和麻木。

我不知道我要流多少淚水才能幹涸,誰發明的眼淚?誰發明的哭?誰,又能發明個控制淚腺的開關?我不想這樣了,真的,太矯情了,就讓我痛吧,讓我的痛找不到出口,它不該得到宣洩。

這是懲罰!

我的白天,在眼淚中漸漸黯淡,是的,天又開始黑了。

這其間,我的電話響了無數次,沒有方揚的,也沒有肖淼的。

我只接了我媽的和劉暢的。

告訴我媽沒事,強打起精神應付她半天;劉暢的電話是一片沉默,我沒敢說話,也沒敢挂上,就只能聽他在那邊呼吸。

最後他說他在小酒館,讓我過去。

出租車奔馳的時候一路拉扯着我的思緒。幾個月前,也是在這條馬路上,我和肖淼,嬉戲笑語,這一路的風景,沒有變化,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才多久呢,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那時候,他們才初識;現在,他們已經訣別。

站在小酒館門口,我聽到音樂聲,多麽殘忍!是那首異域的曲子,小酒館的風格。

為什麽不換一首呢?

我走進去,繞過兩張桌子,招搖的成都男女旁若無人地親吻,忘情的女子手擱在桌沿邊,我無意碰擦了一下,換來一個白眼。劉暢在吧臺的盡頭,我怯懦地叫他,在他冰冷的目光裏坐到他旁邊。我欠劉暢的,我知道從此以後,再也還不清,我在他面前,再沒有驕橫撒潑的權利,一直就沒有,我一直都欠着劉暢的。

服務員給了我一杯自調雞尾,泛出香瓜的顏色和芬芳,我端着杯子看劉暢,這是他點的。

劉暢只是大口大口地把杯子裏的酒飲盡,漠視旁邊的我。

我無法在這樣的音樂裏面對劉暢的沉默,他對我的沉默。這曲子,那酒保居然重複地播放,我招手讓他過來,告訴他換一首。

劉暢拉住即将轉身的酒保,從錢夾裏抽出一張一百元紙幣,“就這首,放到我離開!”

我心裏一下子被堵上,強烈地想忍住即将流淌的淚水,可是徒勞,它們一滴一滴地砸下,砸在劉暢的目光裏,他在懲罰我,他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

他成功了,我的疼痛劇烈,無可阻擋。

我趴向那木制的吧臺,在粗糙的臺面上哆嗦着,抽泣着,劉暢終于搭手在我的背上,“漫漫,讓你哭了。”

我說:“對不起,對不起。”語無倫次,結結巴巴。

我說了無數的“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我說不出其他的,也無力說其他的,劉暢擡起我的臉,用兩手捧着,然後為我擦了那片潮濕。

“別哭了,今天過了,咱倆誰也不欠誰的了,你能來陪我喝酒,就扯平了,以後好好過日子。”

劉暢異乎尋常的冷靜話語令我錯愕,來陪他喝酒,他就可以不恨我?

我寧願他恨我,可是我也願意用這些微不足道的方式彌補,或者撫慰。

劉暢為我端起杯子,湊到我面前,“喝吧,喝多了,腦袋想的就少了。”我的鼻子塞住了,劉暢這句話讓我更難受,我聽話地拿過他手上的雞尾酒,聽話地往嘴巴裏倒,可是即刻又全吐了出來。

劉暢哽咽地告訴我:“第一次為肖淼點的,也是這個。”

肖淼,肖淼,肖淼……我的心被這個名字擊得破碎。

劉暢一直說着,我的眼淚一直流着。

他和肖淼的愛情很簡單,肖淼本身就是一個簡單的人,簡單的性格、簡單的善良、簡單的人生,她沒有野心,她只想要簡單的幸福,老天給她了,可是,老天,你厭倦了簡單的東西了是嗎?你讓它破碎了。

劉暢說:“漫漫,你知道肖淼有多好嗎?我那麽快想娶她,除了她讓我無法自拔的可愛,還有她的善良!你知道,我曾經愛過你,但我們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約會,我一直想和你有整整一個晚上的約會,就只是約會,什麽也不做,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男朋友,看一宿的電影,說一宿的話,那是我的遺憾。第一次和肖淼約會的時候,我告訴她我對以前的感情就只剩下這個遺憾,肖淼什麽也沒說,你知道嗎,她真的就那樣陪了我一個晚上,還告訴我,如果可以,她願意把我借給那個女子一個晚上,讓我消除這個遺憾,然後再回到她身邊。她說那樣我就沒有遺憾了。”

“漫漫,”劉暢輕聲叫我,“你能給我這樣一個晚上嗎?”

我想止住劉暢的話,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是壞女人,他說的這些,讓我更覺得愧疚,對他,對肖淼。他們讓我看見自己曾經的龌龊,那麽不堪。

劉暢的要求不過分,我難過,也難以拒絕。

空氣裏的音樂開始低迷,接近尾聲,人的聲音浮上來,我能聽到自己清晰的欷歔聲,身旁的劉暢突然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他提高音調,憤然地再次問:“陸漫漫,你願意陪我一晚上嗎?就一晚上?”

我擡頭看着劉暢,我的眼睛淚光閃爍,所以他的臉有些模糊,委屈,無奈,揪心。

我的哭腔裏夾帶出一個“好”字,把頭點得像搗蒜。

劉暢像報幕念臺詞一樣繼續說:“走吧,還是在老地方,做愛去!就像以前一樣,做一個晚上!”他的大呼大叫引來一片嘲笑,我驚愕地止住了哭聲,擡起了頭。

面前的劉暢,樣子好詭異,可是他笑了,笑容裏浮現出一種可怕的東西,我突然覺得背部發涼。

我轉過頭去。

5.生活慘不忍睹

方揚正站在我的身後,我在他注視的目光裏一直張着嘴,面部僵硬,我們三個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們,期待着這個鬧劇的下一幕。可是,沒有下一幕了,方揚沉默地轉身,他走了,我卻叫出他的名字,“方揚。”低低地,氣若游絲般。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方揚的身影,我的手懸在半空,那裏空蕩蕩的,一片虛無。

有人發出嘲笑的聲音,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讓他們發笑的內容無非是他們臆想中模糊的醜聞逸事。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版本,就連我、劉暢和方揚,我們的心中對這個場景的認識也是千差萬別,劉暢是蓄謀的,他最清醒;我是無知的,最傻蛋;方揚是目擊和耳聞,并為這表象所刺傷,他是無辜的。

別人以此為笑料,無關痛癢。我們呢?我敢說,就連笑着的劉暢心裏也裂開了一個口子,他的眼睛已經潮濕,走過我面前的時候,他告訴我:“陸漫漫,你不欠我的了,但是,你欠肖淼的!”

我默默地又坐回吧臺。

我欠肖淼的,是的,我欠她的,已經無法還清,也無力還清,她沒有了,她死了。

我讓服務生給我酒,若無其事開始獨自買醉。空氣裏的尴尬氣氛消散開,每個人又恢複了常态,各自漠視周遭,各自繼續喝酒低語嬉鬧,我往胃裏灌那些液體,喝完又叫拿單子,換着不同的口味,亂七八糟地灌自己。

有人走了,又有人進來了。

我的眼睛開始昏花了,音樂還是沒有換,那一百塊錢能耐那麽大嗎?

我趴在桌子上,嘴裏模糊地咿唔,要求把音樂換了,換了,換什麽都可以,哀樂也行,就是別放這個了,我難受,我聽得快要崩潰了。

可是沒人理我,我感覺到自己迷迷糊糊睡過去,誰說的,一醉解千愁?我喝成這樣了腦袋還這麽清醒!痛也依然是痛,還有知覺,那個叫“麻木”的詞,啥時候才能讓我感受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聽不到聲音,眼皮也撐不住了。

突然就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有了意識,因為朦胧中,有人推我,我回答不了,又有人扶了我,不知道是誰。無法思考,無法拒絕,我只能被人架着高一腳低一腳任其擺布。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史良家。睜開的第一眼就看到被風吹起的窗簾,豔麗的顏色,那是在離開前,我換上的。很奇怪,房間裏什麽都更換了,唯獨那窗簾還在。

牆上,有大幅的照片,楊小霞頂着碩大的白色頭花,露着潔白的牙齒,挽着英俊的史良。

那地方以前挂着我和史良的照片,當然,是應該換了。

有腳步聲響起,我趕緊坐起來,準備穿衣服,那是女人發出的腳步聲。套上外套的時候楊小霞就到了面前,我尴尬地叫她,想對她說抱歉。

楊小霞卻先開了口,“漫漫,你喝太多了,讓史良擔心死了。”

我聽不出這是關心還是責備,驚疑的是這口氣,不像楊小霞的,簡直脫胎換骨。就算我們以前沒矛盾,但也不至于感情深厚,她的神态充滿關懷,而且,這話有股酸味。

我歉意地道歉,“打擾你們了。”又疑惑地問她,“史良怎麽知道我喝多了?”

“你給他打了電話。”楊小霞的回答讓我無地自容,在她面前立刻就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不過即刻我又确定,我絕對沒有打過電話給史良。喝醉的時候我一直趴着,恍惚中包裏的電話響了,好像服務生替我接了那一通電話,那是我最後的記憶。

如果不是做夢,那一通電話,必是史良打來無疑。

楊小霞這居心,真讓人心寒,我搖晃了下腦袋,站起身對她再次表達歉意以及謝意,并保證以後不會給史良打電話。

楊小霞拉了我,“吃了早餐再走吧,你多心了,我們聊聊。”

我拒絕,我倒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也沒心情和曾經的情敵聊天,現在我已經疲憊到極點,無力再和誰誰誰刀鋒相接,愛咋咋的。

楊小霞露出為難的神色,好像很難受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便秘,“漫漫,你就當幫幫我,我知道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想離婚。你幫幫我好嗎?”

楊小霞拽在我身體上的手讓我觸目驚心,那裏少了三個指頭。我突然又覺得愧疚,其實楊小霞現在這樣,我也推脫不了幹系,我們都無辜陷入史良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誤選擇和決定帶來的感情糾葛裏。

“我怎麽幫你?”

我對楊小霞的請求無能為力,我連自己都幫不了,哪還有能力拯救別人?

“吃早餐吧,史良馬上趕回來,漫漫,你原諒我,就是幫我,好嗎?”

楊小霞充滿期待,她和史良的感情已經支離破碎,其實她和我的矛盾不是主要原因,楊小霞現在急于抓住一切可以扭轉局面的救命稻草。

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愛史良,楊小霞想利用對我的讨好緩和他們之間的矛盾。那窗簾,也是楊小霞剛換上去的,她說不介意史良對我好了,只要,只要他不和她離婚。

我,我,我,我狂暈!

我就知道楊小霞在虛張聲勢,不過,女人嘛,為了愛情受這些委屈也不容易,雖然她并不是真心悔過。我突然有點同情楊小霞,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也因為自己的行為受到了懲罰,而且我本來就沒有恨過她,怨過,最終也只是撒手了,不愛我的我不強求,再說,我已經有了方揚。

一想到方揚就難受了,我們也已經完了。

我和方揚徹底完了。

楊小霞讓我搬到這小區來,當然,她說,是住到鄰近的房子,她已經幫我去看過,老住酒店也不好,在這裏,也方便她照應。

我搖頭,如果我接受她的好意,或許真的可以改善她在史良心裏的形象,可是天知道,她會不會更恨我。何況,我不願意,不願意接受她的好,不願意和他們住在一起。

楊小霞随後說的話讓我更加杜絕和她的僞善交好,她說如果我真的難以原諒她,就假裝一下,她願意付錢!

我暈!

我想我真的沒語言了,整理好衣服,我一邊拎包,一邊對楊小霞說:“不用了,我會告訴史良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

我離開他們的家,在樓下的時候遇到匆匆趕回的史良,他把我叫住。

“史良,昨天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史良給了我否定的回答,我心裏舒了口氣。

楊小霞果然在說假話。我對史良說謝謝,轉身離開的時候史良拉住了我,“漫漫,等一下。”

我被迫停住,史良的力度很足,我沒辦法不停下,回頭的時候我不禁擡頭,看到陽臺上的身影,她急速隐蔽起來,我趕緊抽回手,“史良,謝謝你的關心,也很抱歉給你帶來的麻煩,以後我們還是朋友,現在,等大家恢複平靜了再說吧,我什麽也不想說,也不想聽。”

我朝小區外走去。

史良追上來,“漫漫,我快離婚了。”

一聽他說這個就頭大,我有些不耐煩地告訴他:“這是你的事情。”

“我等你!”他說,“還有,方揚可能,可能也要結婚了。”

我站住,盯着他,“誰告訴你的?”

我肯定不會相信,方揚愛李心姚嗎?就算是利用,他這麽快就決定獻身了?何況昨天晚上,如果,他不愛我的話,他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表現?

史良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問:“楊小霞說的?”

“是,李心姚給她打的電話,說你又被抛棄了,讓她看緊自己的老公。你知道,我不願意打擾你的幸福,可是現在,你們分開了,楊小霞問我如果你單身了,我是不是要選擇你?我跟她說了實話,你知道,我愛你,我想糾正自己的錯誤。”

史良的說法太可笑了,他想糾正錯誤?他已經一錯再錯了,他以為自己是迷途知返嗎?

或許吧,每個人心中的對錯标準都是不同的,誰也不是權威,就如方揚,我能說他錯了嗎?他只是為了挽救自己而已。

我不想讓史良看到我的眼淚,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我匆匆地往外跑,并不理會身後的史良,男人真他媽賤,情投意合的時候不知道珍惜,三天兩頭見異思遷,真想告訴他,你去死吧,你們都去死。

陸漫漫真是個惡毒的人!最毒婦人心啊。

上車的時候電話響了,這幾天我的電話就像熱線一樣,時刻不停,看到林佳的名字,我猶豫了一會兒接了,再不接電話估計都以為我自閉了。至少認為我被打倒了。都認為我那麽脆弱嗎?讓我痛徹心扉的,不是方揚的離棄,而是肖淼的死亡。

事實上呢?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兩個都給了我致命的打擊。

這是內心的真實,只有我自己知道。

林佳對我一番責備,表達完遺憾、痛心、關懷後,她的話語變成勸慰,她也知道了李心姚和方揚的事情,看來全世界就我最愚鈍。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心姚當然要昭告全世界,着重通知的肯定是陸漫漫周圍的人。她與當初的楊小霞一樣,霸占的男人可能心裏裝着陸漫漫,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能打擊就打擊,能剜你一刀就剜你一刀,誰叫你不知好歹要和別人搶男人的!這種行為叫洩恨。她想讓全世界都知道陸漫漫再次慘遭抛棄。她勝利了,她成功了。

最可笑的是劉暢,難道他不知道方揚已經抛棄我了?他還要多此一舉,其實李心姚已經把一切搞定了。

多可笑!

林佳一番長籲短嘆,末了說過來看看我,而且,她從楊小霞那裏知道,我該找個住的地方,說她可以幫忙,又說楊小霞現在變了,對我關懷得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讓我提防着點,誰知道楊小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嗯嗯嗯”地應着,拒絕了她見面的要求,只是說:“你有空了幫我看看房子,最近沒心情。”挂了電話我就哭了,哭完又笑了,前面的司機問我:“小妹,沒事吧?”

“沒事,有事直接拉火葬場,別到醫院破費。”

我是真想一頭撞死了。

當初出事的是我該多好啊,老天不是瞎了眼嗎?

下車後我沒有上樓,徑直走進超市,挎了塑料籃子,在琳琅滿目的商品面前穿來穿去。服務員看我魂不守舍的樣子就防賊般盯我,看我取下薯片又擱回去,拿了話梅又忘了放進籃子,就那樣捏着,直到看中其他物品,才發現手沒空。我胡亂地往籃子裏塞東西,看哪個順眼就抓哪個,不順眼的也抓,最後服務員熱心地提醒我,“小姐,要不換推車吧?”

我聽話地又換了推車,把東西一股腦倒了進去,結賬前又加了一箱啤酒,買完單,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搬動這些東西,我把它們推到外面,拎出來後傻兮兮站着不動。

街頭人頭攢動,來來往往,成都已經開始退寒,溫暖的陽光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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