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法追回的愛(1)
第五章無法追回的愛(1)
1.無法抑制的疼
窗外,暗香浮動,春天的芬芳彌漫進我的屋子,我看到太陽起起落落,往事,昔人,迅疾如泛黃電影般一幕幕溯回,時空逆轉,仿佛又如當初,我和史良并排坐着,沉默。
我說:“史良,你想哭,就哭吧,我可以借給你肩膀。” 那是他和楊小霞分別後一個月,我迫不及待慰藉他,成為替代品。
現在,場景何其相似,只是心境在我們兩人之間轉換了。
史良說:“漫漫,你想哭,就哭吧,我借給你肩膀。”
我依偎到他的肩頭。算是他還給我的吧,我現在确實需要這麽一個肩膀,曾經因為愛得怯懦,從來沒有輕易地在史良面前因為自己的不開心或者痛苦而哭,怕他煩,怕他不喜歡。
現在,卻毫無顧忌。
史良用手攬過我。如果當初,史良選了我,就不會有現在,有現在這樣的痛苦。這就是人生,沒有如果,沒有預期。我們面對的明天,永遠是個未知數。
況且,我更願意有後來的際遇,我更願意有方揚的出現。
史良說:“漫漫。”他側身扳正我的身體,為我擦拭眼淚。“如果當初,我看到你這樣,我不會離開,懂嗎?可是你卻不哭,我以為你很堅強。”
我不是堅強,我只是要強。
史良告訴我如果當初我挽留他,能夠讓他知道我的痛苦,我們不會是今天這樣的局面,至少,他不會那麽快選擇,他會用足夠的時間考慮,他會知道他真愛的是誰!
我冷笑,足夠的時間?
五年,五年都沒有讓你清楚明白嗎?不是的,我到現在也沒能确定你是因為對楊小霞失望才回頭念我,還是因為本身愛我又想抛棄楊小霞。
不過,史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嗎,我的生活已經和你無關。
Advertisement
不論誰導致了這樣的結局,它已經成為既定事實。
我的話讓史良難受,他說是的是的,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再選擇我,我也知道你現在痛苦,你愛上了別的男人,這不是錯!你也讓我難過,但是,我還是願意等你。我也不想看到你痛苦,你應該去找他,讓他知道你的痛苦,你因為他感到的痛苦,真正愛你的男人,舍不得你掉眼淚,我只是,希望,如果你們真的不能再走回去,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我閉上眼睛搖頭,再走回去?走不回去我還有臺階下!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我苦笑着拒絕,“史良,我和他已經回不去了,我們,也回不去了,明白嗎?”
史良垂頭喪氣,他拿了罐啤酒,遞給我。
“漫漫,你該學會争取,愛他,就讓他知道,這不是恥辱,如果你能快樂,我願意放你到他身邊。”
史良說完這句話就不再言語,起身面對着窗外,他的電話響了,史良看後卻未接,我想應該是楊小霞的。
争取?他讓我争取。突然我想起肖淼說過的,說愛他會燙嘴呀?是的,肖淼也曾讓我争取。想到肖淼,我的淚又決堤了。
喝完幾罐啤酒後,我告訴史良我困了,需要休息。
史良離開前拿過我的手機,把他的號碼設成快捷鍵,告訴我,有事情,就給他電話,出門的時候又說,如果願意,沒事情也可以打電話。
我笑笑,對他招手,并示意關門。
愛情,尊嚴,幸福。
我的內心做着激烈的掙紮,方揚和我,我承認一直都是他愛我多一點,他能感覺到;他還有許多錯覺,認為我并不愛他,起碼比愛史良少。
我想過澄清,可最終希望用時間說明問題,而且,愛也是要經過時間的磨砺,才會更芬芳,更醇厚的。
或許,他在我并不熱烈的回應裏失望了,一份根基不牢,不見得有明天的感情,是不值得他去冒險的,可是,我愛方揚,我想澄清,不,是争取。
在他決定離去的時候,在他不要我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有多痛。史良說,愛他就應該讓他知道,我應該讓他知道,就算他真要離去,我也該讓他知道我愛他,讓他知道,他曾經的付出,并不是單向。當然,他的決定,我也會完全尊重。
畢竟,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
可是,劉暢做的事情,我怎樣去解釋?他會相信我嗎?還有那些成為證據的照片。
或者說,他會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拒絕我,我會不會無地自容,會不會痛入骨髓。
掙紮,猶豫,手機被我無數次拿起來,又放下。
伴随這一系列動作的,是一罐一罐的啤酒與眼淚。我發現了自己性格裏懦弱的一面。
也發現了,人在傷心的時候,很容易醉,醉得出現了幻覺。
我以為方揚給我打電話了,迷糊地再次看向手機,屏幕卻是黑的。
一生氣,我把電話扔到了腳邊,沙發的另一頭。
醉意鋪天蓋地卷來,窗外又開始黑了,真想一頭睡過去永遠不再醒來。
沒有如願,我斷斷續續睡到第二天,被史良的敲門聲吵醒。他帶來了早餐,看我一臉倦容和蒼白,一地的啤酒罐子,史良有些難過,他拉我坐回沙發,放下食物又低頭點上煙,“漫漫,你衣服也沒換就睡了?”
我“嗯”了聲,然後不語,換了衣服也不見得能睡好。
史良深情地看我,然後大口大口地吸煙,我也大口大口啃油條,喝豆漿。
“我陪你去找他吧。”
我搖頭,問他這麽早過來做什麽。
“我找了房子,昨天忘記告訴你,房東讓今天給話,去看看吧,就在這附近。”
我問:“楊小霞幫着找的?”
“不是。”
那套房子我并不喜歡,雖然史良說環境很好。還在往小區走的時候我就打消了念頭,太安靜了,離街很遠。肖淼死了,方揚也走了,如果再住得太安靜,我就徹底陷入無聲的寂寞裏,最主要的是會感到恐懼。
我變得脆弱,也膽怯。
我是俗人,這樣的變化是正常的。
從那小區出來後史良陪着我漫無目的找了無數小區,最終沒有結果。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讓他回家,史良的電話響了幾次,他并不接,我擔心是楊小霞。
做個眼中釘肉中刺那感覺并不好受,現在我已經是那麽多人的敵人。李心姚、劉暢,很有可能,方揚也恨着我。楊小霞當然也恨着,我不想讓她更恨我。
另外一點,我也不願意再和史良有任何瓜葛了。
一切都結束了。
吃完飯我就回家了,如果那還能算得上家的話。進門的時候看到沙發上的手機,才想起出了一整天門,居然沒帶上手機,不過,也不會有什麽電話。
春天裏的成都黑得很早,窗外一點光線也沒有。
我把電視打開,聽着嘈雜的聲音進了浴室,還在脫衣服的時候電話響了,趕緊折回沙發,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有些陌生,接起來,聽到女人的聲音。
是我們年前買的房子,被通知交餘款,我才想起來我們還買了套房子。
我快要把一切都遺忘了,如果真的能遺忘,那該多好。
我應付了幾聲挂掉電話。這房子,我并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我和方揚結束了,錢是他出的,已經付了百分之九十五,四十多萬。
正要揚手放回手機時,看到屏幕上有未接電話和短信,翻開,那熟悉的名字讓我心跳加速。
方揚,是方揚!時間是昨天晚上,也就是我喝得迷迷糊糊以為産生幻覺的時候,那不是幻覺!可為什麽他響了兩聲就挂了,如果多響那麽一下,我就會清醒過來,後來一早出門,也沒顧得上看。
短信的內容只有兩個字,漫漫。我好像聽到方揚叫出它們的聲音。
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腔,從來沒有因為方揚的電話如此激動過,此時,除了激動還有委屈、難過和傷心,一絲希望在心中燃起。我按了撥話鍵,還沒通又給挂掉。
我想我應該和他見面,電話能說明什麽?我應該去見他,史良說,如果他愛你,就舍不得讓你流淚。
我匆匆地又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天空開始下雨了,細細的,涼涼的,我的心卻開始熱起來。
很順利地打到了車。感謝上帝,讓我倒黴了那麽久,終于順暢一回,那司機好像是專門過來接我的,我還沒招手就開了過來,讓我熱淚盈眶。
我告訴了他地址,聲音有些顫抖,“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鐘趕到那裏,我多加一百塊。”
司機飛也似的轉上大道。
夜晚空曠,一路暢通無阻,我一路緊張和不安,一路也燃起熊熊希望。
越接近方揚的住所,心裏越發不安和激動,我奔向的是一線希望,最後的希望,方揚最近的表現,也是掙紮,我沒有好好珍惜,我反而把他推開了。人總愛犯錯,老天給我機會挽救,方揚也給了我機會,他給了我電話。
司機不肯拐進去,嫌倒車麻煩,多給了一百塊也沒讓他生出熱心,世态炎涼啊。
下車的時候眼淚又要出來,我想我哭什麽呢,方揚是愛我的,他一定會舍不得我,他那麽愛我。
雨開始大起來,我急促地向那扇大門跑去,房子裏有燈光,方揚在家。
可是,我摔倒了,很疼,很疼。無法抑制的疼。
方揚的門前,停着一輛車,李心姚的車,那輛寶馬。
方揚那麽愛我,卻從來沒有帶我來過他的家,眼淚不受控制了,它始終沒争氣,還是掉了出來。
很疼,是心。
雨下得稀裏嘩啦,從我的發間,漫進脖子,把整個身體都打濕了,渾身都濕了。
為什麽?我要擡起頭,我要倔犟地擡頭!二樓巨大的落地玻璃,并沒有拉上窗簾,室內很溫暖吧,紅色的燈光那麽柔和,氤氲出濃濃愛意。
赤裸着身體的女人,赤裸着身體的男人。就貼在玻璃上。
女人的腿跨在男人腰間,兩張嘴吻得異常狂烈,情欲橫生,我看不見,看不見他們的臉,也不願意看見。
既然如此,方揚,你為什麽要給我電話?
我情願,什麽也沒看見。
2.沒有以後了
生命中流淌着一條寬闊洶湧的大河,河的兩岸,是我和方揚。
我知道我徹底失去他了。
我也徹底病了,有些嚴重,史良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起不來了。我記不清那天是中午還是下午,只記得電話響了許多次,門也響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把我從夢魇中驚醒,可是我乏力得無法起身,連睜眼也覺得困難,光線都能把我刺痛,有油煙的味道從窗戶彌漫進來,我感覺到強烈的惡心。
史良讓服務生開的門,他确定我在房間裏,除了我近期杜絕出門的原因,他在門外聽到了我手機的鈴聲。
我虛弱地叫着一個人的名字,是方揚的。抱着我的男人一會兒變成史良,一會兒又變成方揚。
我分不清。
一片白晃晃的身影,有人給我量體溫,一陣亂七八糟的動作,皮膚的某個地方被冰冷尖銳的東西紮入,說不出的感覺,整個身體卻從那裏開始麻木。
輕飄飄的,我仿佛墜入了虛幻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看到史良,還有楊小霞。
我誰也不想看到,閉上眼,把頭別了過去,可是那兩具糾纏着的身體又無比清晰地浮現,我只好張開眼。
見我醒來,史良和楊小霞趕緊過來,醫生也進來了。
他們說我得了急性肺炎,史良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楊小霞應景地問:“還燒嗎?”
哦,我還發燒了!
楊小霞一臉急切,“漫漫,你吓死我了!”她也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史良說:“好了,不燒就好了。”又問我,“哪兒不舒服嗎?”
我搖頭。
我吓死楊小霞了?這多可笑,我生個病就吓死她了?老天對我多好啊,讓我愛着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卻彌補給我一個楊小霞。
這世道變得多快啊,有人的戀愛進展突飛猛進,有人的恩怨煙消雲散,我簡直跟不上節奏。
醫生讓他們安靜些,喧鬧對病人不好。又捋了捋我手臂上的輸液管小閥門,說還得再輸一瓶,送來得不及時,這肺炎非常嚴重。
強烈地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聽見任何聲音,不是怕喧鬧,我只想靜一靜。
還好史良的電話響了,接完後他為難地告訴我:“公司有事,得趕過去,”他說,“不過很快就可以回來。”
我喑啞地告訴史良,“你去吧,也不用過來了。”
旁邊的楊小霞眼睛裏有說不出的內容,她也對史良說,“沒事,我守着,你去,辦完事趕緊過來。”
史良并不應楊小霞,想了會兒,“我還是不去了。”
我擺手,“史良,我想休息了,你去!”
場景很尴尬,換以前,楊小霞肯定會宰了我,史良靜默了一會兒說:“那我去了。”他讓楊小霞記得通知護士換瓶子,大概還需要半個小時。
楊小霞點頭,兩個人之間的交流疏離而冷漠。
這一切與我無關,雖然事實上可能有關,楊小霞在史良走後變了神态,我告訴她:“你也走吧,很感激你來看我。”
楊小霞卻不應,她冷冷地看我,美麗的臉蛋散發極力壓抑的憎恨,我一直知道她其實是恨着我的。
為了配合她,我在史良離開後才提出讓她離去。
她不離開,我也無法逼着她離開,既然她想做戲,我只能配合到底。
我微微側了身體,讓自己的臉不那麽直接地映入她的眼眶,冰涼的手保持原狀不動。
不一會兒我開始昏昏欲睡,胸口像被大石壓着,黑暗裏也覺得難以舒暢,半夢半醒間,我又陷入那場夜雨,那幅畫面蓄意留在了我的腦海,深刻地折磨我!
一滴一滴的水淋到我的身體,我無法躲避,它們像被注入了頑強的生命,奮力地滲透,鑽入我的皮膚,擠壓我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
胸腔裏突然爆發猶如被猛烈撞擊後的鈍重沉悶,我本能地驚懼起身,呼吸更加困難,眼前的楊小霞卻冷靜地對着我笑,她沉默着站在我的跟前。
我張着嘴,手開始胡亂抓撓,眼前出現了點點繁星。
楊小霞依然只是站着。
最終,鄰床的人慌亂叫了護士。看護士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快要陷入黑暗,連聽覺都瀕臨喪失。
護士按住我,一邊急速推緊輸液管的閥門,一邊厲聲訓斥,“為什麽要動這閥門?這麽快的速度,很容易出事!”
楊小霞卻輕緩地說:“漫漫,我想你輸快點應該能好得快!”
她的臉燦爛得像盛開的花朵。
護士扭頭瞪了一眼楊小霞,“你懂不懂常識!”
心跳漸漸平複,我全身虛汗,紮着針頭的地方鼓起了一個大包,我也對着楊小霞笑了,我叫她,“小霞,如果你覺得累,就回去吧。”
我不恨她,我只是不想讓她恨我恨得那麽辛苦。
楊小霞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出院的時候我極力想甩掉史良,我說已經好了,不需要他幫忙。
在他趕到醫院前,我已經辦好手續,獨自回了家。在醫院的時候我做了決定,方揚買的房子,我再轉手,把錢還給他。
售樓員問我,“不需要再和男朋友商量商量?他不會有意見吧?”
我想如果他有意見,可以直接改成他的名字,還沒有備案,操作不會太煩瑣。不過我不願意再問他了,方揚現在缺錢,還錢給他,應該是比較妥當的方法,我對售樓員笑笑,“你替我轉手吧,越快越好,合同我這兩天送來。”
林佳給了我電話,說房子找了幾處,讓我去看看。
我拒絕,告訴林佳我準備離開成都。林佳問:“漫漫,你真準備走?”
我說是。
林佳問我具體的去向和離開的時間,我說不知道。
我要離開成都,離開這裏,到什麽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看見這裏狼藉的一切。
遺忘,應該是最好的療傷方式。
結束和林佳的電話,我開始寫辭職報告,我想朱主任等這份報告已經多時了吧。既然都厭惡我,我走就是了,何嘗不可。
從來沒有寫東西寫得如此緩慢,不知道為什麽,每落一個字,心裏就跟刀割一樣,好像我寫完,成都就真的與我徹底訣別。可是,這不是道別信,更不是遺言!
寫完的時候發現自己饑腸辘辘,真好,我的身體有了正常的需求,它向我發出信號,我該下樓吃點東西了。
最近的這段日子,我陷入了動物般單純的作息,吃喝拉撒成了全部,可惜也是只瘟豬,居然還要折騰出點病痛。
一下樓就看到史良,他要求和我一起去吃飯,我搖頭,堅決抵制,“史良,你回家陪你老婆吧,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好嗎?就算我死在馬路上,也請你避而遠之,行嗎?”
史良的眼睛紅了,雖然天色暗下來,我還是看到了他的憂傷。
史良啊,我們早就完了,你已經把我丢棄了,你把我當做物品,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可是,我不是物品,懂嗎?
史良因為我的話流了眼淚,他一把抱過我,“對不起,對不起,漫漫。”他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機會?又有誰給過我機會,史良?方揚?沒有人給過我機會,都是直接判決,我要報複嗎?我在他懷裏冷冷地說,“我們不會再有機會。”
他手機響了,我掙開他。史良看了後挂掉,我看到屏幕上楊小霞三個字一晃而過。
再次響起的時候我說:“你接吧,不要再傷女人的心了,男人應該知道,女人是經不起傷害的!”
史良看着我,他再次挂掉電話,然後俯視我的眼睛,我把頭別到一邊,史良卻用手轉過我的臉,他語調緩慢地告訴我:“漫漫,為我,我要離婚;為了你,我更要離婚。方揚走了,都過去了,忘了他吧,就如當初忘了我一樣,好嗎?”
雖然眼睛裏充滿淚水,我仍極力搖頭,不,不,我一再地否決,不知道是不敢承認方揚的離去,還是在告訴史良他說的已經不可能。
我擡起頭,卻不由自主愣住,史良的身後,不知何時,站着從天而降的楊小霞。
她以一貫神出鬼沒的方式出現,而她快要扭曲的臉告訴我,她聽見了史良剛才說的話,她還看見了,史良摟着我。
在史良順着我眼光看過去的時候,楊小霞快速地過來推開了我,她又颠覆了最近辛苦表演得來的形象,用完好的那只手給了我重重的一巴掌,我沒有躲,其實我還想再挨一掌來着,如果她另一只手是完好的話。
她沒能給我第二掌,史良攔腰擋了她準備再次沖上來的身體,兩個人當街扭打起來,楊小霞開始詛咒我,不堪入耳的話從她嘴裏源源放出。
周圍過往的人都停下了腳步,他們在笑,我也笑了,笑得猖狂,笑得雙眼泛淚花。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在所有人的目光裏,那些陌生的眼睛,他們又看到了一個笑話,陸漫漫的笑話,比當初在西餐廳裏還好笑。
可是,沒有了主角,沒有了肖淼,如果她還在,不會看着我讓楊小霞打耳光,她會替我還回去。
也沒有了方揚,連最後的撫慰也沒有了。
什麽都沒了!
兩天後我把辭職報告帶到了報社,那裏依然熱火朝天,我卻感覺恍若隔世。辦完一切手續後,我坐到曾經的位置,前面是林佳的辦公桌,她不在。
我坐在柔軟的椅子上,拉開抽屜,清理雜七雜八的物品,把它們一件一件拿出來放到盒子裏,鑰匙扣、照片、筆、本子、充電器,零碎無用的我一股腦扔進垃圾桶。
每一個動作,都讓我疼痛,這些,都曾經是生活裏的點滴,我抛棄它們了。
在抽屜的盡頭扒拉出一張皺巴巴的粉紅小紙條,展開,眼淚即刻就湧出,商場的收款票據,三八婦女節那天方揚為我買的鞋。
我看着單子良久地發呆,曾經的美好,變成了回憶。
任何東西都會消逝,愛、恨、青春、痛苦。永恒是什麽?永恒也只是謊言,沒有什麽是可以永恒的,一切都将成為回憶,一切都将消亡。
我擦了淚,對走來的朱主任露出笑臉。他問:“不再考慮考慮?”
我搖頭,在他複雜的目光裏又低下頭收拾,朱主任嘆了口氣,“我先把辭職報告給你留着,你的假期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再決定。”
我再次對他笑着致謝,告訴他我即将離開成都。
走出報社我打了車往武侯祠那邊趕去,帶着那份購房合同。出門前約了售樓員,簽訂轉讓協議和委托書。
一路心裏冰涼,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我就可以無牽無挂離開成都了。看着熟悉的街道,那些樹,那些樓,讓我的眼睛生疼。
快到的時候,司機要求停靠一會兒下去取個東西,只要三分鐘,他匆忙下車後回頭對我說,我點頭。
迷茫地看向車窗外,精神恍惚。不遠處的新樓,已經全部竣工,外牆也塗好了,下面三層是超市,方揚最後敲定要它,也是因為那個超市,他說媽以後買東西下樓就可以了,多方便。
沒有以後了。
我的眼睛又開始模糊,鼻子堵得難受,肺炎過後,我的呼吸功能明顯下降,一流淚就堵。
眼睛清晰的一刻,我看到熟悉的車,方揚的車,裏面有依稀熟悉的身影,從那棟小區裏拐出來。心跳急速加快,正要仔細确認時,司機一下蹿了進來,我的視線本能轉移過來。他說久等了,我說沒,又把眼睛轉過去。
什麽也沒有。
大白天也開始出現幻覺。
簽字的時候售樓員告訴我:“很快就能出手,因為沒加價,而且你那套位置很好,不再考慮考慮?”
我又搖頭,她是第二個讓我考慮的人,難道我考慮了,一切就能依舊?失去的就能回來?
離開的時候我問出了心中疑惑的事情,也或者說是期望的事情,“那個,和我一起買房的那個男人來過?”
售樓員的表情很奇怪,因為我沒有用“男朋友”三個字,方揚和我,什麽也不是了。
“沒有,我倒希望他能來,你自己就做主了?那房子很好的,要是以後後悔可別怪我哈。”
果然是幻覺。
3.超度失去了愛只剩下欲念的靈魂
一晃到了四月中旬,天氣徹底變暖,史良一如既往每天給我打電話,也每天抽空過來探望我。一切拒絕都是徒勞。為此我換來楊小霞每天做功課般的辱罵和威脅,她總說我會遭雷劈死,我會被車撞死,我遲早不得好死,在她心裏似乎已經為我安排好無數種可怕可笑的生命歸宿。
老天很不給面子,我依然厚顏無恥地茁壯活着,一如既往地吃喝拉撒。
楊小霞比我脆弱,我都還沒瘋,她就精神不正常了。
史良也煩透了這樣的烽煙四起,他鐵了心要離婚,我不再奉勸。這樣的女人,我也無法忍受,但本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宗婚的宗旨,我保持了沉默。
為了避免狹路相逢,一到史良下班時間,我就把自己發呆喝酒的地點換到了近處的酒吧。它每天下午三點就開始營業,很靜的地方,有蜿蜒的一長段小巷,所以酒吧的客源不多,多為常客。關上手機,喝得頭昏腦漲,喝到成都變得鴉雀無聲,我才踩着蹒跚的步子回家。
售樓處打來電話,說房子已經脫手,擱了電話我的心情異常沉悶,說不出的難受。房款要一個星期後到賬,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後,我就可以走了。
那天我很晚才去喝酒。因為下午和林佳一起吃飯,吃得像蝸牛搬家,相當慢,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我心不在焉,吃完的時候慣性使然,我去了酒吧。
人很少,本來那酒吧人就不多,只是那晚,更少。除了我,角落裏還坐着一個寸頭青年,背影很像方揚,像極了。雖然像得讓我感覺那就是,我還是沒讓自己承認,因為,一是我最近老出現幻覺,最近看誰都像方揚;二是酒吧裏燈光昏暗,昏暗裏,大多男人都一樣的,就如關上燈,大多女人都是一樣的;三是這是最主要的,方揚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老板給我倒酒,他說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我笑笑,我們彼此都成了習慣。
習慣也會消失,不久我就成了他的回憶,然後再成為空白,也就是消失了。
那天我的廢話超級多,逮住什麽說什麽,自己的難過、自己的無奈,還有悲傷,我說我愛的人都離開了,老板問我:“去哪兒了?”
我愣住,是啊,他們去哪兒了?想了想,我告訴老板:“都見馬克思去了。”
我們都笑起來,老板說我在開玩笑吧。
我本身就是生活開的大玩笑,我又嚴肅地告訴他:“沒開玩笑,是真的。”
我們的對話以我的“大姨媽”話題結束,我描述那些污濁不堪的東西,惡心的氣味,低俗而惡毒的語言,讓我有了快感,糟踐自虐帶來的快感,老板和旁邊的男人饒有興致地開始引導話題,性的話題。
我卻就此打住,抓了包對他們抛飛吻,搖晃地走出去。
出門沒兩步就吐了,被自己惡心到了,吐得一塌糊塗,眼淚也跟着流出來,總算清空了自己。我起身迎着涼風回家,哼着小曲,哼了會兒,發現自己哼的是Crystal Gayle的曲子,《Ready for the Times to Get Better》,心又開始痛起來,Crystal告訴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巷子黑得完全看不到方向。我走得跌跌撞撞,這多像我的明天,也是這般黑,這般沒有方向。眼淚模糊了雙眼,它一直就在洗刷我,沒停過。
忽然,有巨大魁梧的身影在我面前閃了一下,我本能驚叫,可是還沒有發完一個音符就被捂住了嘴,男人用兇狠的聲音對我說:“別叫!”
我在他的拖拽裏奮力掙紮,有冰涼堅硬的東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是刀!
恐懼頃刻充斥全身,我開始戰栗,我想問他是不是要錢,可是被他捂着的嘴只能咿唔地發出斷續的聲音,男人說的話卻讓我絕望,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你他媽的叫什麽,你沒那麽幸運!”
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又有身影出現。我的眼睛剛剛适應黑暗,清晰地看到兩個身體,扭打在一起,發出聲響,我卻發不出聲音。持刀的人明顯占了上風,很顯然他比我們早習慣了黑暗,對這周遭的環境也很熟悉,在他捅向對方的時候我才驚叫起來,伴随的還有方揚的叫聲,是的,是方揚,那聲音再熟悉不過。
男子奪路而逃,突發的危險讓我全然清醒,我趕緊跑過去,嘴裏結巴地叫着方揚的名字,慌亂地問他:“沒事吧?你沒事吧?”
方揚叫我的名字,漫漫。
我把方揚帶回了家,他的手被劃出了口子,卻拒絕上醫院。
我們都沉默着不說話,為他包紮好傷口,我違抗自己的內心,讓他走。我背轉身的時候掉下了眼淚,我假意抽煙,順手抹幹自己的臉,“方揚,早點回去吧。”
方揚并沒有起身,他在身後問我:“你恨我?”
我恨嗎?那不是恨,是矛盾,我的眼前又出現那兩具身體,我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怕自己哭出聲來,我踱步到陽臺,對着蒼穹。
我想起那天的短信和電話,于是問:“既然都分開了,為何還要聯系我?”
我實在不明白,他做好了選擇,卻又要給我虛幻的希望,這是男人特有的自私嗎?我一直認為,方揚是真男人,頂天立地,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不會拖泥帶水。
他何止拖泥帶水!
可是我真希望他斬釘截鐵嗎?
方揚輕輕地喚我,那飽含溫情的腔調,讓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他說:“漫漫,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哪怕只是無聲的電話,你知道。其實我要的不是解釋,你和劉暢,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然後我給你短信,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回應。”
眼淚奪眶而出,就因為我沒有及時回應,方揚就和別人上了床,何況,他們不是早就決定結婚了嗎?
我轉身看他,淚眼婆娑,方揚起身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我,他的眼睛也有些潮濕了。
“方揚,你走吧。”
方揚急速摟緊我轉過去的身體,哽咽地說:“漫漫,為什麽,為什麽你一直這樣對我?我怕你沒聽見短信,就給你撥了電話,你還是不理我,第二天早上我過來,卻看到史良給你買了早餐上來,然後你們一起出來。我絕望了!”他說。
我聽到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像冰面裂開,疼痛湧來,眼淚無可阻擋地流淌。
方揚,你何嘗沒讓我絕望呢?
我躲在方揚懷裏哭到乏力,他也哭了,我們的眼淚默默無聲墜落。
那一夜,方揚沒有離去。我們做了通宵的愛,瘋狂而絕望,混着淚水,夾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