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注意看
笑什麽?
周許望只是回想起,謝易行進場時,朝他擠眉弄眼說的那句:“你和祝學妹要好好看電影哦。”
祝學妹。
三個字在齒間嚼過一遍,對面人正盯着花在發呆,黑色短發,白白瘦瘦,眉眼素淨,看起來确實顯年輕。
但那也只是“顯”,論年齡,祝也只比他小六個月,他們倆高一還當過一年同班同學,現在倒變成學長和學妹了。
電影開場前十分鐘檢票,看着時間,周許望說:“走了,祝學妹。”
後面三個字帶着淡淡的玩味。
祝也起身,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兩步距離,也明白過來,周許望剛剛在笑什麽。同班同學如今變成學長學妹,可能确實挺好笑的?
入場後,兩人位置在全場正中間。這部片子上映已經有一段時候,沒水花,沒票房,沒觀衆,直到開始放映,全場只有他們倆,直接包了場。
看了五分鐘,這電影果然無趣,用來睡覺正好,祝也放勻呼吸,閉上了眼。
花錢睡覺就是睡得比較香,祝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一覺無夢。
再醒過來,影廳燈光亮起,電影已經放到演員名單。
她迷瞪了會兒,起身準備要走,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不是一個人來的。
扭頭,周許望坐在旁邊,也閉着眼,沒動靜,看樣子是還沒睡醒。
祝也停下動作,猶豫是該叫醒他,還是等他醒。
畢竟花了錢,多睡會兒總沒關系。她這麽想着,然後一瞥頭,對上過道上保潔阿姨那雙趕着上工的勞動人民的眼睛,直擊心靈。
還是叫醒吧。
“周……”祝也回頭,頭上方投下一片陰影,是周許望的影子。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正立在她身後。
“走吧。”周許望繞過她,離開影廳。
睡了快倆小時,走到影廳外,祝也呼吸新鮮到空氣,神清氣爽了。大片四人組還有二十分鐘才結束,兩人又走回休息區,還是那張桌子,還是那六朵花。
她和周許望都沒說話,沒什麽能說,也沒什麽好說。
安靜中,周許望手機忽然狂震不停,打開看,是他小外甥女周寶生在拿她媽微信給他打語音電話,就為一道“路長328米,已經修了240米,剩下的計劃4小時修完,平均每小時修多少米?”的三年級數學題。
這題基礎得不能再基礎,同類型題她起碼已經問過他三四道。
周許望回電話過去,周寶生聲音軟軟的,不滿道:“舅舅,你怎麽才接電話啊!”
周許望直接回:“周寶生,別讀書了,剩下的路你去修完算了。”
周寶生聞言一喜,扯着嗓子喊:“媽,我舅舅讓我別讀書了,去修路,咱們聽他的吧。”
“……”
周許望又把這題跟周寶生講一遍,知識點卻逐字逐句,條理清晰,兩遍以後周寶生還沒聽明白,又講第三遍。
講完題,周寶生追着問他,什麽時候來她家陪她看動畫片,他都好久沒來了。周許望說了個“明晚”,她“好嘞”一聲,歡歡喜喜挂斷電話。
沒一會兒,又有一場電影放完,觀衆們陸陸續續出來。祝也低頭在看手機,有家長向她詢問孩子的作業事宜,她飛快打字回複。
一道道人影從餘光裏走過,沒一會兒,祝也若有所感地擡頭,直直對上一雙義憤填膺的眼睛,她有些莫名。
兩人一對視,像是□□被引燃,那女生下一秒大步行至面前。
女生先用眼神對祝也進行無聲斥責,然後走到周許望面前,憤怒道:“腳踩兩條船就算了,還明目張膽來離學校這麽近的電影院,怕人發現不了似的,你可真夠惡心。”
女生聲音很大,引來周圍人看戲的目光。祝也和周許望瞬間像被游街示衆,任人指指點點不說,那架勢,下一秒就能擡他倆去浸豬籠。
祝也有些發懵,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什麽狀況,只能勉強從女生的只言片語裏挑出一個關鍵信息:周許望有女朋友了。
不過以他的條件,如果大學三年都沒有交女朋友,那好像更加奇怪。
路人目光帶着指責,祝也無心當第三者,也無心被當第三者,出言解釋:“你可能誤會了,我跟他不是單獨兩個人,還有……”
女生打斷她:“你少狡辯,我看到你們一起去看電影了,就你們兩個人。看電影的時候,你還把頭靠在他肩上,你們倆還能純潔到哪去!”
祝也怔住,她還把頭靠在周許望肩上?
她腦海裏沒有半點記憶,只記得一開始有微弱的意識,覺得脖子難受,後來睡死過去,再沒有任何印象。
祝也轉頭看周許望,想從他那找到答案。周許望卻沒對女生的話發表看法,只皺起眉,語氣比她還納悶,問女生:“你是誰?”
女生只說:“江琳琳的朋友!”
周許望皺眉:“江琳琳又是誰?”
他态度坦然自若,不像作假。
女生傻了,圍觀路人也懵了,這是什麽個情況?
大夥兒你瞅我,我瞅你,就見女生從包裏摸出手機,打了通電話:“你男朋友是個穿黑T恤的帥哥吧?什麽?不是在大悅城,是在萬象城?我靠你怎麽不說明白點,害我罵錯人!六百塊啊,一分都不能少,我現在就打車過去,記得報銷車費!”
女生挂斷電話跟他們倆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
搞了半天,好大一出烏龍。鬧劇結束,圍觀群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女生更是早不知蹤。
兩人沉默間,祝也主動說:“我剛剛看電影睡着了,不知道靠在了你肩上,不好意思。”
周許望平靜道:“不用不好意思,我推開了。”
祝也不自覺松下口氣:“謝謝。”
“也不用謝,你馬上又靠回來了。”
“……”祝也不知道真實情況如何,也無話可說,幹脆盯着地板磚裝聾作啞了。
沒過多久,四人組看完大片,心滿意足地出來了。
上個洗手間的功夫,謝易行知道剛剛的來龍去脈,哈哈大笑,拍着周許望的肩膀:“行啊,都當起海王來了。”
“但是你腳踏兩條船就算了,還殃及到祝學妹,就不該了。”
謝易行站在兩人中間,也不知道哪來的臉,把自己當成話事人。
周許望語氣意味不明:“我腳踏兩條船?”
他笑了聲,是輕而冷的氣聲。
祝也跟謝易行說自己沒事,又将話題帶到旁的事上,算把這件事翻了篇,大家聊起別的。
下到一樓,六人分成男女兩撥,各自打車回學校。
徐嘉懿坐在副駕駛,像拉紅線的月老,意味深長地問她們倆對周許望和謝易行有什麽看法沒。
另一位舍友表示,她跟謝易行是妾有情,郎無意,但也不可惜,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兩人又齊齊看向祝也。祝也正靠着椅背,看向窗外出神,被拉回思緒,她剛剛沒注意聽,只能重新問:“謝易行和周許望怎麽了?”
“他倆啊,”徐嘉懿眼珠一轉,擠眉弄眼說,“沒什麽,他倆只是有一腿而已。”
徐嘉懿就想知道,面對這種優質學長,祝也是什麽想法?還能這麽無欲無求的?她不信。
所以她故意扯了個慌,想從祝也的反應裏窺探一二。
祝也“嗯”了聲,表示聽清。周許望和謝易行從各方面來說,好像确實都挺般配,配到就連性別也都是男的。
想着,祝也腦海裏閃過畫面,兩人在電梯間時的說笑,時不時湊在一起說話,還有周許望在馬路上主動站到謝易行外側……再想起來,謝易行那句說周許望“海王”的打趣都別有意味了。
副駕駛上,徐嘉懿重複說:“他喜歡男人诶。”
她仔細盯着祝也的臉,比初中生物課上用顯微鏡觀察口腔上皮細胞那會兒還要認真。可惜祝也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那就是沒什麽表情。
唉,沒意思,徐嘉懿心裏槽了句,剛準備收回視線,就聽到祝也用不輕不淡地語氣回:“喜歡男人怎麽了嗎?”她擡眼,“你不是也喜歡男人嗎?”
誰喜歡男人這種事,還能有高低貴賤之分了?
徐嘉懿其實一直不大喜歡祝也,因為覺得祝也跟誰都隔着距離,對誰也不發脾氣,活得像個沒有棱角的圓,這種人最恐怖了。
聽力課上祝也的那次施以援手,徐嘉懿才對她改觀那麽一點點。
眼下,徐嘉懿怔住了,祝也這是在怼她?
沒人說話,車廂裏沉默下來。出租車開到校門口,祝也下了車,身後,徐嘉懿忽然主動喊住她:“祝也!”
祝也停步,有些意外地回頭看:“怎麽了?”
徐嘉懿到底是被怼的那個,抹不開面子,只丢下一句:“我才沒有歧視同性戀的意思!”
說完,也不管祝也的回複,快步從她旁邊走過。
回到寝室已經快十點,明天還要早起,祝也洗漱完,馬上上床睡覺。
結果腦子裏嗡嗡地,翻來覆去半夜,也沒能入睡。因為堪憂的睡眠質量,她第二天早上趕到樂學還差點遲到。上課前,祝也怕自己狀态不好,一口氣沖了三包雀巢,熬過一上午。
下午四點半給學生上完課,祝也正準備走,又被通知,有個老師請病假了,希望她能頂上,小學三年級數學。
祝也想了想銀行卡餘額,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了。
結果有個熊孩子死活不肯寫作業,把戰線硬生生從八點拉到十點,直到他老媽親自來陪太子讀書,才算勉強完成任務。
這錢賺得太艱難,祝也收拾好東西,一看時間,地鐵都下班了,只能坐公交車回學校。
周許望七點趕到頤園,吃完飯,他堂姐周新穎是非訴律師,還有工作要忙,去了書房,只有他和周寶生在客廳。
周寶生不肯去寫作業,說要飯後休息,坐在地毯上自導自演芭比公主大戲,一人分飾所有角色,一會兒說後媽要打公主,一會兒又往自己臉上啪啪招呼兩巴掌,說媽媽別打了。
周許望跟幾個學長合夥創業,正在聊項目,聽到周寶生叫他:“舅舅,好看嗎?”她沖他笑。
芭比娃娃穿的衣服是周寶生自己做的,一件不倫不類的純灰色棉質連衣裙,肩頭那還有一溜古怪的黃色。
“還可以。”挺醜的,但小孩兒需要鼓勵式教育。
只是那灰底黃标的裙子,周許望越看越眼熟。他忽然起身走進房間,打開衣櫃,一件被剪得稀碎的T恤赫然躺在最上面,吊牌都還沒來得及摘,死不瞑目。
周許望居高臨下地把那團碎布丢在周寶生面前。
周寶生坐在他的陰影下,眨巴眨巴眼睛,乖乖軟軟喊了聲“舅舅”。然後伺機一骨碌爬起來,朝書房跑,扯着嗓子嚎:“媽!”
求救無果,周寶生被周許望提着後領,提溜回房間,罰她今晚多寫三頁口算,整整六版!
周寶生寫到暈數字,加減還好,看到乘除,心都碎了,紅着眼睛、顫着嗓子,跟周許望求着說:“舅舅,你打我吧。”
她顫巍巍伸出細嫩的胳膊,眼底含包淚:“我,我指定不跟我媽說。”
周許望不為所動:“還有一頁。”
周寶生心态崩了,她學着電視裏的臺詞,邊寫邊哇哇哭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周許望給她一個大拇指:“你說得對。”
“……哇。”哭得更兇了。
周寶生快十點才寫完,周新穎忙完工作,靠在門邊笑得搖頭,幼稚不幼稚。
臨走,周寶生躲在周新穎身後,目送周許望出門,嘭地把門拉上前,恨恨丢下一句:“以後別來我家玩!”
周許望吃一記門板子,回敬一通電話給周新穎,要她給這小屁娃報個班或者找個家教,不然他送她十本奧數題也行,總之要讓周寶生暑假不得安生。
周寶生憤憤道:“全世界最讨厭舅舅了!”
周許望笑,心情不錯地出了小區,直接打了輛出租車回學校。
司機大爺在聽有聲武俠小說,只聽主人公大喝一聲,好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27路車不直通學校,得提前兩站下車。
晚風微涼,祝也從車上下來,捋了捋胳膊看手機,還有二十分鐘到門禁時間。
她上個月因為一份兼職,遲到半小時回寝室,先被宿管阿姨記了名字說教半天,再被通報給輔導員約談一小時,千叮咛萬囑咐,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頭疼。
祝也嘆了口氣,加快腳步過斑馬線,決定抄近路回學校。她上身T恤單薄,被風吹得緊緊貼身,勾勒出削薄的肩背和清瘦的脊線。
與此同時,紅燈倒計時,一輛出租車穩穩停在停車線內。
纖瘦的人影走過時,手機裏剛好念到小說男主角見到女主角的內心旁白:“好一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當真美人也!”
司機瞬間覺得,這女主角都有臉了。他笑說:“這姑娘長得可真靈啊。”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周許望,樂呵問:“你覺着呢?”
周許望低頭劃着手機屏幕:“沒注意看。”
那真是可惜了,司機笑說:“我穿白色像塊煤裹白布,她穿白色像那個……”
他想了想:“小龍女!電視裏一身白那個。”
倒不是長得像,就是氣質特像。
周許望摁息屏幕:“她穿的是淺藍色。”淺藍,在路燈下接近白色。
是嗎?司機一愣:“你不是沒注意看嗎?”
“綠燈了。”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注意看。”司機被轉移注意力,趕緊啓動引擎。
出租車一路開到學校大門,周許望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