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哮喘

寝室樓下。

兩個女生面對面站着,都沒什麽表情,一位長發齊腰,微擡着下巴,隔三差五瞅對面兩眼,另一位留着短發,神情淡淡,似在凝思。

單看畫面,不知道還以為是在尋釁滋事。其實是在問對方,周六有沒有空來吃自己的脫單飯。

祝也想了想,她周六白天有兼職,下午四五點才結束,只能盡力去吃晚飯。

“抱歉,下午KTV我可能去不了,但可以趕過去吃晚飯。”

“沒事,”徐嘉懿無所謂道,“你人來就行。”

安排妥當,徐嘉懿随便地揮揮手,轉身走進寝室樓。

沒兩步,啪地一聲,徐嘉懿被半掌高的門檻絆倒,整個人摔趴在地上。

一個非常不雅的姿勢,她下意識先扒拉頭發遮住臉,然後環視一周,圍觀的人只有祝也。

祝也舔唇,挪開眼神:“……我沒看見。”

徐嘉懿別扭回:“……哦。”

同寝室一年,一直以來客客氣氣的關系因為這份尴尬,莫名其妙地靠近了一小小步。

之所以客氣,一是因為祝也很少待在寝室,跟另外三個舍友沒什麽交流;二是因為她不主動就算了,別人主動跟她說話,她還會不自在。

徐嘉懿也不缺這麽個朋友,關系淡就淡着呗。

這頓脫單飯其實一開始沒打算叫上祝也,只有另外三人去。之所以改變主意,還得從兩天前一節英語聽力課說起。

當時老師在臺上放音頻,徐嘉懿忙着跟男朋友聊天,壓根沒聽,然後突然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她強裝鎮定,實則被大家盯得窘迫又尴尬。

她低頭給另外兩位舍友遞眼神,兩位舍友目不斜視,壓根不敢看她。廢話,這個時候遞答案,萬一被老師看到了怎麽辦。

忽地,一張寫滿答案的紙從旁邊遞過來,她轉頭看,是祝也。

祝也低聲說:“你的紙掉了。”

語氣自然,動作幹脆,誰看了都不會懷疑,這紙不是徐嘉懿的。

為這張答案的交情,徐嘉懿覺得,都在一個寝室,另外兩個也喊上了,再叫上祝也,不過是多個人多雙筷子,不然還顯得她孤立舍友。

……

離開寝室樓,祝也騎上單車,開向圖書館。

學期初,老校區留守的理工科學生和醫學生搬進新擴建的西區,跟人文社科所在的東區隔橋相望。

東西兩邊一來一回至少要四十分鐘,兩邊也各自有食堂,如果不是共用大圖書館,加上還要上公選課,兩區學生平時鮮有來往,能各自活成尼姑庵和和尚廟。

圖書館裏,祝也拿出筆記本,插上耳機,點開一段聽力,開始做聽力老師布置的課後作業。

周六那天,寝室裏另外三人還在睡覺,祝也一如往常的早早起了床。

眼下五月,日頭曬人,她洗漱完,穿上一身清爽的T恤和牛仔褲,在鏡子前薄塗一層口紅提氣色,放輕動作出門。

擠過早高峰的地鐵,再換乘公交車,終于趕到目的地——樂學教育。

祝也邊走邊打了個遲來的哈欠,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欠佳。

她昨晚做噩夢,驚醒後,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撐着朦胧的意識到天将大亮。好不容易淺眠片刻,又被鬧鐘叫醒了。

此刻頭像被針紮一樣,尖刺的疼。

隔壁班老師看她精神不濟,問:“要不要來兩粒薄荷糖?醒醒神。”

“謝謝,”祝也搖頭,“我不吃薄荷糖。”

解決掉早飯,祝也趕到小教室,等學生陸陸續續來齊。

這是她找的周末兼職,給初中生輔導英語,兩天上下午有四個班。

下午四點半收工後,祝也背上包,按照導航趕去徐嘉懿她們所在的商場。

大包裏,三個人圍在桌邊打鬥地主,兩人在玩手機,還有一個負責唱背景音樂。

徐嘉懿引着姍姍來遲的祝也坐下,順便給她介紹男友陸臨川的舍友。

“他們計院的,大三。”

這學期初剛從老校區搬過來,徐嘉懿也是開學那會兒機緣巧合認識的陸臨川。

“陸臨川,我男朋友。”

陸臨川握着牌,側頭跟祝也問好。

“謝易行。”

“段時越。”

“還有一個沒來,等他來了我們就去吃飯。”

祝也點頭,全程都在重複簡略的“你好”,配上她清冷的長相,整個人看上去落落難合。

可是除“你好”外,她确實沒什麽想說的。

強行聊天會很尴尬,她尴尬,對方能感覺到,萬一兩個人都尴尬上,那好像就更尴尬了。

不過大家都在幹自己的事,也沒在意。這把鬥地主打完,陸臨川丢下牌,看了眼手機,說:“老周到了,我們走吧。”

收拾好東西,大家陸陸續續離開KTV。餐廳跟KTV在同一層樓,兩三分鐘距離,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服務員帶大家穿過鬧哄哄的堂食區,走到預定好的包間門前。

推開門,暖橘色吊燈下擺着張大玻璃圓桌,桌邊圍着一圈皮椅,其中一把已經有人坐上。

那人背對着門,一身黑T長褲。他一只手搭在桌沿邊,食指漫不經心地敲擊桌面,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微凸起弧度,骨節分明。

剛好八張椅子,大家圍桌入座。祝也站在最後,等其他人選完,在剩下那張椅子坐下,正好是在黑衣男人的左手邊。

圓桌對面,陸臨川介紹黑衣男人:“這是我舍友,周許望。”

聽到介紹,祝也坐下的時候稍頓了下。這名字被人從記憶裏拎出來,拍拍灰,陌生之餘又好像熟悉,不過那人高三畢業就該出國了。

徐嘉懿也正好介紹到她這:“我舍友,祝也。”

祝也轉頭,禮貌道:“你好。”

沒成想,一眼撞進了男人的目光裏。

男人眼窩深邃,皮膚清白,輪廓俊朗利落。較之高中時那股介于大男孩和成年男人之間的率性,如今似乎沉着內斂了些,眼中情緒淡淡,不顯山不露水。

周許望沒什麽情緒地回了個“你好”,然後收回眼神,全程表現得像是在看一個首次見面的陌生人。

祝也意外片刻,目光跟着平靜挪開。

快五年不見,他們又是以那樣不愉快的方式斷掉聯系,不管是因為随着時間遺忘了,還是刻意不想認出,似乎都能說得過去。

祝也轉動圓桌,想給自己倒杯水。

旁邊,周許望一路從研究所趕來,水都沒顧上喝一口,正喉嚨發幹。見水壺轉到面前,他伸手去拿。

兩只手在壺柄上不期而遇,祝也先握上,周許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背。

周許望淡然地把手收回來,說了句“抱歉”,祝也倒着水,回一句“沒事”,全程禮貌又客氣。

吃飯時,兩人中間丢着包餐巾紙,心照不宣地,也像是以那包餐巾紙為線,泾渭分明,各不越界。

祝也一整天都沒精神,頭暈胸悶,面對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也沒太大胃口,但不想掃興,依然慢慢吃着。

餐桌上,謝易行和徐嘉懿兩人活躍氣氛,有來有往,相談甚歡。祝也一邊聽,一邊吃,偶爾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徐嘉懿正對面坐着周許望,好幾次視線掃過,她沒忍住問:“周學長不喜歡吃這家的菜嗎?我看你好像一直在吃素菜。”

畢竟周許望是陸臨川好兄弟,如果周許望吃得不痛快,她會覺得自己待客不周。

大家視線看過來,周許望說:“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陸臨川摟摟徐嘉懿的肩,讓她安心:“你別管他,他每年都有一個月只吃素,估計是在提前适應和尚生活吧。”

陸臨川揚揚下巴看向祝也,笑問:“祝學妹呢?我看你也一直在吃素菜。”

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祝也擡頭,收到一桌的目光。餘光裏,旁邊人也在看她,但并沒有關心的成分,只是随波逐流地看一眼。

祝也放下筷子,解釋說:“不好意思,因為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太有胃口。”

她短發低紮在腦後,鬓邊落下一兩縷碎發,濃稠的黑跟臉上幾近透明的白形成鮮明對比,眼底也挂着青黑,看起來确實狀态不佳。

陸臨川問要不要緊,祝也簡略說了幾句,将話題快速帶過。今天這頓飯該是開心喜慶的,沒必要因為她,讓原本熱絡的氛圍冷下來。

吃完飯,一個二個都吃飽喝足,不想那麽快回學校。剛好最近有一部好評很高的電影上映,徐嘉懿便提議去看電影。

段時越晚上有事得先走,另外一位舍友也有事,兩人就結伴打車先回去了。

剩下的人沒有異議,統一決定去看電影。但是最近一場的IMAX影廳已經全部售空,只有兩人連坐的vip影廳還有票。

可問題是,他們有六個人,票只餘四張。

既然是徐嘉懿提議,那她和陸臨川肯定要去。而另一位剩下的舍友也面露期待,看起來是對這部片子很感興趣,想要去看。

祝也不挑,但此時此刻,比起熱熱鬧鬧的大片,她确實對安安靜靜的文藝片更感興趣,原因無他,适合補覺,她是真挺累的,需要點催眠又适合睡覺的東西。

下一秒,祝也跟另一道聲音幾乎同時開口。

“你們去吧,我可以另外看一場別的。”

“兩個女生去吧,我跟謝易行另外看一場。”

衆人目光瞬間齊刷刷落到祝也和周許望身上。

今晚都吃素,都對這部新電影不感興趣,還幾乎同時開口推讓。

徐嘉懿看看祝也,再看看周許望,視線又在兩人身上轉了個圈,笑容逐漸微妙起來。

最後安排是,祝也跟周許望去看文藝片,另外四人看動作大片。

因為大片先開場十五分鐘,此刻四人已經入場。休息區裏,祝也跟周許望對坐着,中間隔一張小圓桌,桌上擺着個玻璃瓶。

祝也已經數過六遍,五朵花,平均每朵四片花瓣,粉白各三枝。

對面,打只剩兩人後,就一直沒開口的周許望忽然莫名其妙笑了聲,語氣不算好。

祝也擡頭,莫名地看他一眼,後知後覺發現周許望也正在看着她。

是在笑她?

祝也沒有猜謎的興趣,直接問:“你笑什麽?”

周許望平靜地移開眼,說:“我哮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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