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你沒生氣

祝也不解地看向周許望,不是要她解釋嗎?

周許望接過方便面,徑自去付了錢,一副他懶得再計較的樣子。

這事也确實沒說清。祝也莫名有種自己占了他便宜的感覺,付完錢走出超市,主動說:“剛剛的事,不好意思。”

周許望看着她,沒情緒地笑了聲,細聽又不像笑,只是聲帶随便振了下發出的聲響。

他要笑不笑的:“怎麽,怕欠我的?”

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看破不說破,周許望是半點也沒放在眼裏。祝也心裏确實是這麽想的,被當場說破,又有點尴尬,氣氛一時凝固住。

祝也舔舔唇,說:“沒有。”

——“我以前是不是告訴過你,你心虛的時候,會下意識舔嘴。”

祝也下意識抿起嘴,下一秒,耳邊聽到周許望哧地笑了聲,她擡起眼,對方目光如炬,眼神像是警察把通緝犯捉拿歸案一樣。

祝也沒說話,習慣性地沉默以對。周許望無所謂地笑笑,說:“手伸出來。”

話題突然轉換,祝也沒明白過來,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周許望把一路提回來的小蛋糕挂在她的食指和中指上,說:“幫我看了一個星期的傘,幸苦費,不喜歡吃就送給舍友。我回去了,早點休息。”

說完,沒回頭地走了。

夜風飒飒。

周許望踢了腳腳邊的小石頭,又走兩步,像球員射門,把石頭踢進了湖裏,層層連漪暈開。

他插兜站在湖邊,看着湖波蕩漾,一圈、一圈、又一圈……

……

附中修建時引入活水,蓄了個池,雨打下來,連漪層層推開,一圈,又一圈。

午休完,祝也坐在窗邊往下看,天上下雨,池面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看着醒神。

叩叩兩聲,拉回思緒。

祝也循聲看去,周許望手指修長有力,正曲着,搭在桌面上。

周許望提醒:“同桌,上課了。”

有過之前兩顆椰子糖和共同被罰站的經歷,兩人關系從“能叫出名字”突飛猛進到“同桌”關系。

“上課?怎麽了?”祝也問。她眼神惺忪,眉頭微皺着,顯然對周許望打斷她醒神這件事有點小情緒。

周許望捕捉到,好氣又好笑,真是好人難當。他吐出兩個字:“黑板。”

已經打過預備鈴,黑板上還是上午語文老師留下的墨寶,左上方赫然寫着,值日生:祝也。

祝也瞬間神魂歸位,跑上講臺,飛快把黑板擦完。回到座位,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周許望剛剛是在提醒自己,自己的态度還不好。

歷史老師這會兒已經走進教室,喊了上課起立,正背對課堂在寫板書。

祝也撕下張便利貼,寫上“謝謝”,往旁邊一推。

對于高一的歷史和政治,周許望通常考前背兩三個通宵就能高分通過。所以此刻,他桌上正攤着本算法書,準備沖擊下個月NOI(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的金牌。

看到便利貼,周許望兩指撕下。

不一會兒,物歸原主,紙上多出個随手一畫的空心小圓圈,也不知道是o(哦),表示知道,還是句號,表示就此揭過。

真夠懶的,一筆都不願意多寫,非要整出個懸念讓人揣摩。

祝也提筆,回了個塗黑的小圓圈,讓他也猜去吧。誰知道,周許望又回了個空心小圓圈。

一來一往,兩人誰也沒吱聲,就這麽鬼使神差、又心照不宣地,在不足巴掌大的便利貼上下起了五子棋。

黑白兩方旗鼓相當,祝也十拿九穩會是平局,卻沒想到,最後被周許望五子連珠了!複盤才發現,這人早有草蛇灰線,伏脈千裏。

周許望轉了圈筆,略揚起個笑,心情不錯。

祝也銷毀課堂開小差的證據,看見他的表情,覺得自己犧牲了十分鐘的上課時間,那句“謝謝”應該已經傳達到位。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班主任夏韞老婆懷二胎,他忙着兩頭跑,沒空來守。

班上有男生起哄,要翹課去跟九班約球,跑到講臺上召集人馬,問有誰去。

不一會兒,有報信的跑回來:“等等、等等,九班主力,謝明博,他女朋友讓他寫完作業再去!還差兩道題!”

全班哄堂大笑,有男生笑罵“老婆奴”。

等到快上課,九班人終于來了,為首的謝明博高大俊朗,胳膊夾着籃球,立在門口喊:“一班的,能不能快點兒!”

有人回應:“喲,是誰慢啊?是誰女朋友要他寫完作業再打球啊?”

謝明博優哉游哉:“關你屁事,快點收拾,打贏你們,我還得陪我女朋友吃晚飯。”

有男生看不慣他那逼樣,一搭周許望的肩:“望哥,裝逼都裝到我們班門口來了,咱也給他放句話啊!看今天不殺他個片甲不留,內褲不剩!”

周許望一笑沒說話,他和謝明博以前一個校隊,現在隊伍實力也差不多,最後誰輸誰贏還不好說。

旁邊,祝也跟着大家笑完,點了點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忽然想起物理作業第 一節晚自習前就要交,二三節晚自習老師要講。

她快寫完了,但沒記錯,周許望還沒動筆。他下午在刷奧數題,下個月有比賽,老師讓他先去試試水。

祝也是組長,負責收作業,有提醒組員按時完成作業的責任。

周許望準備走時,祝也喊住他:“周許望。”

周許望停步,兩人對視,祝也提醒道:“物理作業第 一節晚自習之前就要交,你記得寫。”

沒等周許望回話,門口的謝明博先起了哄,他大聲說:“周許望,怎麽不動了,你女朋友也讓你寫完作業再打球啊?”

全班目光看過來。

任你再清白、再磊落,哪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經得起被大家用這樣暧昧的目光打量?

“我說完了,你快去打球吧!”祝也臉噌地一紅,回身坐正,心裏只希望周許望越快走越好,寫不完就寫不完,她可以把作業給他抄,快點走吧!

明明沒什麽,可臉止不住的燒,好像真有什麽似的。祝也懊惱,借托腮遮擋住朝外的半邊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專心寫作業。

周許望把祝也的窘迫收進眼裏,她想藏住什麽,可耳尖卻從指縫裏冒出來,兜了底,冒着火燒似的紅,他沒由來想笑。

周許望斂住情緒,先轉身對謝明博放話:“喝口水。你就這麽急着輸了,好去陪女朋友吃飯?”

謝明博罵一句“放屁”,周許望已經在跟隊友說:“你們先走,我待會追上來。”

“行,那你快點啊。”

轉眼人走大半,祝也的不适感銳減。

運動前最好少喝水,但戲要做足,周許望坐回座位,從桌肚裏翻出水杯,只沾濕了嘴唇,沒喝進去。

“放心,作業我會準時交。”他說。

祝也臉上潮紅漸退。

“不過,”周許望話音一轉,低腔道,“他們說我女朋友,你緊張什麽?”

紅霞再次席卷。

誰緊張了!誰又跟他女朋友有關系了!

祝也微惱,想反駁一通,可她哪跟人辯過這個,搜腸刮肚只能兇狠狠地憋出一句:“你還不去打球嗎?”

周許望這回沒忍住,看着她笑得肩都抖了。

“去,馬上去。”

打完球,洗完澡,大家去食堂吃飯。衆人七嘴八舌複盤着剛剛那場險勝球局,誰不誇一句周許望最後那個三分牛逼!

忽然有道人影立了起來,是周許望:“我吃完了,先走了。”

有人看了眼手表:“還有半小時才上晚自習,他這麽早回去幹嘛?”

周許望回到教室,花二十五分鐘寫完物理,趕着最後五分鐘,交了作業。

“同桌,作業。”他往旁邊一遞。

今天的物理作業加拔高,祝也掐表寫了三十一分鐘,還擔心周許望翹自習去打球,可能會交不上,真是白擔心了,比她還快六分鐘。

不過想到周許望已經刷完的那幾大本的練習題,又覺得他數理化超群是應該的,有天賦又肯下功夫,想不厲害都很難。

一整天陰沉沉的,氣溫在半夜急轉直下,祝也體質一直很差,一覺醒來,毫無意外的重感冒了。

她心情恹恹的,不想說話。直到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才不得不開口,鼻音濃重,扁桃體也刺刺的疼。

大課間裏,教室鬧哄哄的像菜市場。祝也伏在桌上,皺眉,閉眼,臉上透着病态的蒼白。

周許望收整好桌面,順手撿起祝也桌邊一根搖搖欲墜的筆,看了她眼:“感冒了?”

他聲音比平時要低,可能是因為他們坐得近,也可能是怕打擾到祝也。

祝也昏昏沉沉地上下挪動腦袋,用鼻音應了個“嗯”。她薄薄的眼皮上血管泛青,眼底也挂着黑,滿臉的精神不濟。

周許望沒再出聲。

前桌兩排男生正在激烈讨論科比在各大賽場的光輝事跡,情緒到了,拍桌而起!

周許望踹了腳前桌的椅子腿:“聲音小點。”

祝也吃過藥,又喝了兩三壺熱水,狀态到下午有所緩解。

她翻翻課表,第 二節課居然是體育!

夏韞怕學生書讀傻了,特地跟體育老師交代過,除非身體有明顯不适,或者心髒病這種,否則雷打不動要跑三圈,出事他負責。

感冒還要跑步,無異于是雪上加霜。

祝也心煩意亂地在草稿紙上發洩一通,力透紙背。撒完氣,丢了筆去接熱水。

窗戶縫淌進一陣風,那頁草稿紙被吹落在地上,周許望随手撿起來,紙上的字工整端正,一眼看全。

祝也剛好接水回來,周許望把草稿紙遞過去,她接過把紙對折,道了聲“謝謝”。

果不其然,體育課剛集合完,老師就中氣十足地命令:“體育委員,帶頭跑三圈!”

周許望應聲站出來。這個體育委員不是他自己想當,是班委競選的時候沒人報名,夏韞看他身高最高,欽點了他,不得不當。

體育老師吩咐完,自己去了器材室。打死他也沒想到,他的好體育委員,居然帶着全班散了三圈步!

體育老師當場氣笑了,周許望被盯着,難得心虛地低下頭,咳了聲。

這臭小子,還催起他來了,體育老師沒好氣地罰了他跑十圈。

樹蔭下,祝也聽到周許望朗聲回了句“謝謝老師”。他領罰轉身,她擡頭,四目相對一剎。

教室裏,那頁草稿紙還安安靜靜躺在祝也桌肚裏,白紙黑字,寫了一整頁的“不想跑步”和感嘆號。

周許望撿起來的時候,沒由來地,滿腦子都是:不想跑,那就不跑。

十圈下來四千米,最後一百米跑完,周許望雙手撐着膝,喘粗氣,大顆汗彙在鋒利的颌線上滾落,領口和後背已經被汗濕一大圈。他幹咳兩下,喉頭漫上血腥味,充斥口腔。

周許望擡眼,額頭的汗順勢滾落,樹蔭下已經人去樓空,連片飄葉都沒有了。

也是,他自己帶着全班走了三圈,挨了罰,人家沒有要等他跑完的義務。道理是這樣,周許望扯扯嘴角,莫名的不是滋味。

但祝也哪有那麽大臉,好意思把周許望被罰跑這十圈的原因都歸因于自己?

不過,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都謝謝了。

祝也進超市買了瓶礦泉水,準備付錢時,又加兩盒薄荷糖,周許望好像經常吃這個。

體育課前半節老師有任務,後半節自由活動,眼下,同學大都在體育館,教室裏空無一人。

祝也把水和薄荷糖放進周許望課桌肚裏。

另一邊,周許望從操場走去學校超市,遠遠看見道清瘦的人影出來,往教學樓方向走,是祝也。

他拐進超市買了盒薄荷糖,然後快步跟上。

直到看見祝也把一瓶水跟一盒薄荷糖放進他桌肚裏,周許望收回視線,背靠牆壁,低頭笑了。

周許望走進教室,喉嚨還沙啞着:“祝也。”

祝也被他吓一大跳,順勢坐到自己座位上,問:“你怎麽回來了?”

周許望:“你不是也回來了?”

教室空蕩,只有兩人,周許望直接走回座位坐下,兩人并排并肩。

他從桌肚裏摸出水和薄荷糖,故意裝傻充愣:“這哪來的?”

既然被發現了,祝也覺得自己坦蕩應下也無不可。可一擡頭,就對上了周許望那雙深邃有光的眼睛,他看她幹嘛?

她話哽在嘴邊,莫名心虛了。

祝也舔了舔唇:“不知道。”

周許望打開礦泉水,仰頭,喉結滾動,一口氣灌下大半瓶。

“真不知道?”周許望蓋上瓶蓋,看着她,也不說話,只嘴角挂着笑,真是惡劣又欠揍。

他明明知道,還裝大尾巴狼,祝也沒好氣道:“知道你還問?”

周許望坦然點頭:“我故意的。”

“……”他真是!

祝也說不出話了。

周許望又問:“為什麽送給我?”

祝也翻作業的手一頓,舔舔唇,敷衍說:“買一送一。”

“我剛剛去超市買,怎麽沒買一送一?歧視顧客?”周許望挑眉,一本正經道,“待會給消協打個電話舉報。”

“……”祝也說,“薄荷糖七塊錢一罐,我給他十四塊的那種買一送一!”

“這樣啊。”周許望笑容得逞。

他在腦中過了遍兩人剛才的對話,忽然發現一個很細節的點,但還不能确定。

沒過一會兒,周許望又開口,忽然翻起了舊賬:“祝也,昨天他們說我女朋友的時候,你是不是臉紅了?”

祝也手下意識捏緊了薄薄的紙頁,耳尖噌地燒起來,心裏羞憤又惱怒,她不明白了,這個人問這種問題都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沒有。”祝也舔唇否認,然後冷聲反擊:“周許望,你是不是太自戀了?”

祝也冷言冷面,自認為态度已經非常“惡狠狠”,可周許望卻覺得,他鄰居養的貓抓人都比她狠。

他又點頭:“是啊。”

是自戀,怎麽了?坦然到讓人都不知道怎麽指摘了。

祝也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語又氣悶地閉了嘴,繼續整理作業。

“祝也。”周許望又叫她名字。

祝也不搭理他。

“我剛發現……”周許望話說一半,吊她胃口。

祝也攤開歷史作業,專心寫題,猶如老僧入定。

周許望自顧說:“你心虛的時候,說話會下意識舔嘴,你自己知不知道?”

祝也筆一頓,下意識回想,恍然發現自己心虛的時候,确實會有這個小動作。他最後那個“是不是臉紅了”的問題,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舔了舔嘴,答“沒有”臉紅,還反擊說他自戀。

周許望當時就笑得格外反常。他分明就是在故意套她的反應!

祝也這下臉丢了幹淨,徹底不想跟周許望再說話了,整個人挪到課桌另一邊,恨不得再劃條三八線出來。

課間,同學陸陸續續回來,休息的休息,喝水的喝水。忽然有人憤憤道:“謝凱你他媽是豬嗎,水都被你接完了!”

祝也停下筆,想起來自己保溫杯裏的熱水也快喝完,還沒去接。她伸手去拿保溫杯,卻發現重量不對,怎麽還有滿滿一杯?明明她……

旁邊,周許望懶聲慢調說:“一個不想透露姓名的王八蛋幫你接的。”

他猜自己現在在祝也心裏,形象應該非常惡劣。

周許望長臂一伸,抽出生物課本,翻了兩頁,說:“交感神經系統興奮促使腎上腺素分泌增多,心跳加速,進而引起血管擴張、充血,面部的血管多又淺,容易呈現臉紅。除了害羞,生氣和高興都可能臉紅。”

生物課本祝也早就翻得滾瓜爛熟,哪裏有這句話了。

“我同桌昨天臉紅,估計是聽到自己跟王八蛋有緋聞,被氣壞了。”周許望一本正經道,不是害羞了,是被氣壞了。

他前一個王八蛋,後一個“氣壞了”,自己損起自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祝也再憋不住,氣聲笑了下。午後陽光在她側臉弧線上描出金邊,她唇邊梨渦清淺,盛着點點笑意。

良久,周許望收回視線,也低了頭笑。

“不生氣了?”他問。

祝也覺得承認了好像顯得自己好小氣,舔舔唇,幹巴巴說:“我沒生氣啊。”

——“你心虛的時候,說話會下意識舔嘴,你自己知不知道?”

祝也飛快抿起嘴,周許望撇過頭笑得肩抖:“是,你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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