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晨, 談馨坐上回家的公交。

她沒有告訴葉岚, 自己今天要回家, 最近公司很忙，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讓母親變得更加忙碌。

算是給她的一個驚喜。

好在時間還早, 剛剛七點半，車上人并不多。

談馨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插上耳機, 聽着歌。窗外飄着細雨, 樹葉的綠色幾乎要流淌出來。

鮮活的早晨。

葉岚每天上班的時間大約是八點，回到家, 她大概正在用早餐。

想到這裏，女孩的唇角不自覺綻開一抹笑。

停站, 下車。

公交車站距離新苑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她撐着雨傘，徐徐地往前走。

腳步驀地停頓住。

前方, 是一個熟悉的, 高大的身影。

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在雨裏漫步，雙手插在褲兜裏，神态懶散。

制服濕了，棕黑色的短發也是濕的, 雨水順着前額滑下，将那張帥氣的面龐, 分割為兩份。

他擡起眼，看到談馨，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随即，是一絲狼狽。

但他很快掩飾了過去。

少年勾起一抹熟悉的痞笑，道：“回來啦，也對，下雨天不可能軍訓的。”

談馨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季宴彎腰走到她的傘下，一雙深邃的眸直直地看着她，低聲道：“是啊，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談馨愣住。

“他又出現了？”

季宴低笑了一聲，道：“也許吧。畢竟，我和‘他’都想見到你啊。”

談馨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把雨傘塞到他手裏，道：“回家吧，換身衣服再去學校。”

季宴握住那把傘。

手柄上還留有女孩的體溫，溫暖的，叫人留戀的溫度。

他道：“為什麽關心我。”

談馨沒有回答，轉身走進雨幕裏，走了兩三步，被身後的男孩拉回傘下。

季宴把她圈在臂彎裏。

他低喃道：“短信不看也不回，不論借誰的號碼打給你，你都不接，去學校找你，你也躲着不肯見我，我是病毒嗎，就這麽……讨厭我？”

少年的嗓音裏，包含着無限的委屈，憤怒，還有一絲小心掩藏的難過。

談馨閉上眼，輕聲道：“放手。”

季宴依言放開她，只是依舊靠得很近，他自虐一般，緩緩說道：“談馨，你對我夠狠，卻不夠絕，你要是真的絕情，就應該不管我的死活，見到我就讓我滾，滾得遠遠的，那樣，也許我就會真的放棄你了。”

談馨道：“你放不放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這是季宴聽到過的，最傷人的一句話。

言外之意，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會改變心意，而且也根本不在意。

季宴皺了下眉，胸口傳來的鈍痛，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原來，他也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刀槍不入。

血肉之軀，到底是會受傷的。

他點點頭，輕聲道：“如果，我今天沒來過就好了。”

說完，轉身離開。

談馨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呢喃了一句“抱歉”。

少年已經走遠，并未聽見。

***

談馨回到家，葉岚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見到談馨，整個人都愣住了。

“小馨，你今天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軍訓一個月嗎，這才兩周啊。”

談馨道：“因為近期下雨，所以暫停了。”

葉岚聽了，自然是高興的，拉着她詢問住宿生活，還有軍訓有沒有吃苦受累，談馨撿了一些開心的說給她聽。

她道：“媽，時間不早了，您不去公司嗎？”

葉岚最近跟從前商場上的朋友合夥弄了一個廣告公司，因為剛起步，忙得很。

果然，她媽一聽，就糾結起來，既想留在家裏陪女兒，工作又走不開。

談馨道：“我會在家裏住兩天，咱們晚上再聊。”

葉岚只好點頭，道：“媽盡量早點回來。”

說完親了下女兒的臉蛋，換鞋出門了。談馨送她到門口，葉岚打開報箱，收了今早送來的晨報。

她忽而皺了下眉，道：“小馨，這不是給你的信嗎，沒署名啊。”

談馨走過去看，而後愣住。

的确是給她的信，熟悉的，張揚的字跡，是季宴今早冒雨送來的。

葉岚急着去公司，把信交給她，上班去了。

淡紫色的信箋，隐約有一絲紫羅蘭的香味，談馨握在手裏，覺得有一點燙。

讓她想起，方才被季宴攬在臂彎裏，男孩身上那種灼人的溫度。

談馨靠在沙發上。

那封信，就擺在面前的茶幾上，該不該拆開，成了最大的難題。

她應該像處理那些短信一樣，把這封信一并銷毀，幹脆利落，可是季宴委屈的嗓音總是在耳畔響起。

夠狠，卻不夠絕。季宴是這麽說的。

談馨拿起那封信箋，略一停頓，将那封信扔進了垃圾桶裏，轉身上樓。

早已經結束了。

***

市一高。

在最後排的座位上，趴着一個少年，細碎的棕黑色短發，一雙黑眸幽幽望着窗外的電閃雷鳴，有一瞬間，變得異常晦澀。

他深吸一口氣，掩去眸中的思緒。

下課，餘昊來找他玩。

“喂，我說季宴，你也太叼了吧，說好的一起當學渣，你一模竟然達一本線，太特麽不講義氣了，你丫的腦子還是人腦嗎，別是裝了芯片吧。”

季宴道：“你最近很閑？”

餘昊撇嘴，道：“可不是麽，立新跟小馨私奔去了S大，佳佳天天忙着學習，沒工夫搭理我，現在就剩下咱哥倆相依為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季宴道：“方立新，是挺能耐的。”

餘昊聽出他話裏的敵意，愣了好一會，暗道，不會這麽狗血吧。

他好兄弟被他發小給三了？

他道：“這裏面，會不會有別的誤會啊，立新他……沒道理啊，他不是這種人。”

餘昊越說越沒底氣，趕緊轉移話題。

他道：“對了，你一模成績告訴小馨沒有，你這種非人的進步速度，她是不是對你另眼相看了？”

季宴面無表情道：“無論我變成什麽樣，是廢物，還是天才，對她而言，都只是季宴而已。”

都是那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他早已經被判了死刑。

“耗子，你說，如果一個人某一天醒來，身邊的人告訴他，你殺了人，可他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你說，這是他的錯嗎。”

餘昊想了想，說：“什麽都不記得的話，不是夢游，就是精神病嘛，就算有錯，法律也判不了刑啊。”

夢游，精神病。

是了，反正他不正常，有病，那麽，無論做什麽，都可以推給“他”。

也可以順理成章去見她。

總歸，他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季宴勾起唇，道：“耗子，沒想到你是大智若愚。”

餘昊：“……”

餘昊皺巴着臉，問：“你這是在誇我嗎？我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呢。”

***

傍晚，葉岚下班回來，和談馨一起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菜，說要親自下廚，為女兒做一頓愛心晚餐。

談馨不放心地問：“媽，你真的會做飯嗎？”

葉岚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咱們葉家的女兒，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幾道菜不在話下。”

談馨便笑道：“那我就等着一飽口福了。”

在半道上，葉岚忽然把車停下，問：“那邊的人，是季宴嗎？”

雖說九月中旬了，但天氣還是熱的，在這種天氣裏，這男人穿着一身銀灰色頂級定制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面色冷峻，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周遭的人，自覺避開他。有些人，天生就具有威懾力。

難怪葉岚會不确定。

這個人，除了臉，沒有一絲與季宴相像的地方。

談馨皺起眉。

葉岚看了眼女兒的神色，啓動車子，打算繞開，可那邊的男人顯然已經看到了她們，他不疾不徐地邁開步子，停在車前。

葉岚降下車窗，問：“是季宴啊，葉阿姨竟然沒認出來你，有事嗎？”

季宴朝她點了下頭。

“葉阿姨，我想跟談馨聊聊。”

談馨道：“我們該說的，已經說清楚了，沒什麽好聊的。”

男人垂下眸，掩去眸中的情緒，低聲吐出兩個字：“車禍。”

僅僅兩個字，擲地有聲，談馨再說不出拒絕的話。

新苑附近有一間咖啡廳，兩人入了座。

談馨攪動着咖啡，道：“這次是怎麽出來的。”

男人道：“他主動讓我出來的，你應該知道原因，能把他逼到，主動交出身體的使用權，看來，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談馨指尖一頓，随即道：“切入正題吧。”

季宴望着女孩青澀的面龐，恍若隔世。事實上，他們也的确錯過了一世。

他道：“前世，你的死不是意外，那場車禍是人為制造的。”

談馨驀地一顫，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以為，在那個劇情點發生意外，然後死去，是身為炮灰女配應有的歸宿。

所以，她一直盡可能地遠離劇情，遠離劇情人物，妄圖改變命運。

原來，并非如此。

季宴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又是為什麽，會死而複生，回到這裏。”

談馨擡起眸。

此時，夕陽落下，天邊形成一線徇爛的紅。

美到極致。

咖啡廳裏，男人冷峻的面龐，顯出一絲小心翼翼，好似怕吓着她一樣。

他用極盡緩慢的，低沉的嗓音，說道：“因為，這個世界是因我而存在的，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因為你成為了我人生裏的主角，所以，你活過來了。”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女配，而成為這個世界的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