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人知道, 這種說法過于直白, 也過于殘忍。
早在第一次重逢時, 他就應該把一切說清楚,但他沒有,或者說, 不敢。
真是奇怪。
從什麽時候起,他也有了恐懼這種情緒。
眼前的女孩,低垂着眉眼, 看不清眸中的情緒, 或許,她把他當成瘋子了。
畢竟, 一個正常人類,怎麽會說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話。
他想, 被當成瘋子也好。他早已經瘋了。
談馨低頭淺抿了一口咖啡,香醇中含着些微苦澀,糖加得不夠。
她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其實, 她之前就察覺到了, 這個世界,和上一個世界的不同。
只是沒有料到,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意外,也合情合理。
她輕扯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道:“季宴你,總是把喜歡挂在嘴邊, 可是,在我好好活着的時候,一次都沒有告訴過我。”
男人驟然攥緊拳頭。
“那是因為……”
談馨道:“原因是什麽,我已經不在乎了。如果是你讓我獲得了新生,我很感激,但主角也好,配角也罷,我只是我,我的人生掌握在我自己的手裏,而不是在別人的紙上。”
“在我的人生裏,我永遠是主角,與任何人無關。”
她站起身,朝對面的男人略一颔首,轉身離去。
走出咖啡廳,天已經黑了。
談馨停在路燈下,橙黃的燈光映在臉側,她蹙起眉,因為季宴追了出來。
男人走到他面前,緊緊握住她的細腕,如同困獸一般,沉聲問她:“如果,有些人的存在,根本身不由己,被迫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被迫喜歡不喜歡的人,被迫傷害心愛的女孩,這種人該怎麽辦,是不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你在胡說些什麽。”
談馨用力掙了掙,卻只是徒勞。
季宴垂首望着她,瞳孔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光,他道:“你問我,為什麽從來不說喜歡你,那是因為,你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如果,因為我的存在,抹殺了你一直喜歡的那個人,你會接受我嗎?談馨,你會嗎。”
“你到底……”
男人道:“我擁有季宴的記憶,和他擁有共同的才能,天賦,甚至是同樣的身體,但我并不是他,那個和你一起長大,守護你,讓你心動的人,不是我。”
“你說的對,每個人的人生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并不是寥寥幾筆,就能書寫清楚的。但是世界的規則,是不允許偏差的,所以我出現了,作為取代季宴而被創造出的存在,我一開始,喜歡的人,是你的姐姐。”
談馨脊背陣陣發寒,這些瘋言瘋語,她不想聽,她只想逃。
男人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
他緊緊扣着女孩的手腕,嗓音低啞,自嘲道:“你可以當做是人格分裂,因為‘他’不肯喜歡談曉珊,所以有了我。聽說上帝造人時,會給每個人添加不同的屬性,有的人愛吃甜,有的人愛吃辣,而我的屬性,是喜歡談曉珊。”
“即便她對我沒有半分吸引力,可我就是認為自己喜歡她,很可悲,是不是。”
談馨別開眼,冷聲道:“這種鬼話,我不會相信。”
男人了然地點頭。
“也對,換做是我,也不會相信。”
他道:“其實,一開始我很不喜歡你,因為每次收到你的郵件,那個本該消失的人格就會出現,那種喜歡的情緒,一直停留在胸口,久久散不去,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後來,多虧了他們,讓他徹底陷入了沉睡。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從一開始就被設定喜歡談曉珊的我,竟然也愛上了你。”
談馨只聽到了“徹底沉睡”幾個字。
沉睡……
有一段時間,季宴在郵件裏說,他的記憶力衰退很嚴重,似乎提前進入了老年癡呆。
他還說,經常頭疼,有時候會忽然睡着,意識不清醒。
他半開玩笑道,小馨,也許我哪天會忽然猝死,要是臨死前,能再見你一面就好了。
如果,她那時回去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談馨捂着胸口,這裏,好像一瞬間被挖空了。
她問:“你口中的他們是誰,對季宴做了什麽。”
男人掀起薄唇,自嘲一笑,道:“果然,你對他總是心軟的,對我,從來都只有狠絕。”
他們的婚姻持續了一年,在此期間,只發生過一次關系。
而那次,是他不慎碰了酒,喚醒了沉睡的“他”。
即便什麽都不知道,她的潛意識已經做出了選擇,只有在“他”出現的時候,她才會笑,露出溫柔的一面,心甘情願被他擁抱。
同一具身體裏住着兩個靈魂,并且愛着同一個女人,結果可想而知。
他們互相憎惡着對方。
到後來,只要靠近談馨,那個本應該被規則“淘汰”的季宴,就會出現,和他搶奪身體的主權,并且越來越難對抗。
他很清楚,她喜歡的人是誰。
但他不可能交出身體,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妻子讓給別的男人。
日複一日的疏遠,冷漠,把她越推越遠,可他別無他法。
他不希望再經歷一次,早晨醒來,心愛的女孩睡在自己身邊,可昨夜與她歡愛的記憶,屬于別的男人。
那種糟糕的經歷,只有一次,卻足以讓他痛恨一輩子。
他需要時間,徹底抹殺“他”,然後,他就會成為真正的季宴,談馨的青梅竹馬,她唯一愛過的男人。
只是,那場車禍毀了一切。
談馨抓住他的手,逼問道:“我要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男人一貫淩厲的,冷峻的面龐,一瞬間柔和了許多。
他道:“想知道的話,親我一下,我就全部告訴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側,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小心掩飾着一絲祈求。
談馨深吸一口氣,将人推開,道:“不說算了。”
男人往後退了兩步,腳下踉跄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而後捂着額頭,用力晃了晃腦袋,手背上青筋冒起,久久沒有起身。
用了幾分力氣,談馨心裏是清楚的,至少不足以将一名成年男子推倒,何況還是人高馬大的季宴。
但男人不适的模樣不似作假。
談馨皺眉問:“你沒事吧?”
地上的男人搖了搖頭,面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是完全的清醒。
談馨松了口氣,轉身欲走,卻被人快速握住了指尖。
回眸看去,地上的少年勾起一個混不吝的笑,耍無賴道:“馨馨,拉我一把,我起不來了。”
談馨愣住。她現在腦子太亂,根本無法應對眼前的狀況。
男人的話堆積在腦海中,還沒來得及整理,她不知道怎麽面對這個男孩。
她說過那麽多傷人的話。
季宴眼底閃過一抹晦澀,自己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故作懊惱,問:“我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你放他出來的?”
季宴臉一僵,反問:“我為什麽要放他出來,你也知道,我才是最不希望他出現的人。”
談馨回過頭看他,道:“因為,你自己不敢來見我。”
季宴沉默片刻,道:“談馨,你是不是自戀過頭了,我臉皮再厚,也是有自尊的,你都把話說絕了,我要是再想着你,那不是太犯賤了嗎。”
說完,在心底暗暗補充,他的确是一副賤骨頭。
談馨望着他,久久沒有說話。
是啊,季宴那樣心高氣傲的人,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傷害過,怎麽可能繼續糾纏下去。
她點點頭,道:“抱歉。”
季宴道:“你一個女生,這麽晚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談馨應好,自顧自走在前方。
季宴跟在她身後,胸口的鈍痛逐漸消散,這不是他的情緒,是“他”留下的。
他們說了什麽,談馨看上去不太開心。
他扯下唇,也對,她見到自己,什麽時候開心過。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發自真心的笑容了。
葉宅就在前方,季宴停下腳步,輕聲道:“你家到了,那我回去了。”
談馨嗯了一聲。
路燈下,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漸行漸遠。
在轉角的位置,季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葉家的門剛好合上,只看到女孩一閃而過的純白連衣裙。
他好像總是惹她難過。這次,真的該放棄了。
***
回到家,葉岚正在廚房做晚餐,紅酒牛排的香味傳到客廳。
茶幾旁擺着一個紙簍,被談馨扔掉的那封信,靜靜地躺在原處。
她蹲下身,将那封淡紫色的信箋撿起。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快速上了二樓。
拆開信封,裏面的信紙印着紫羅蘭的圖案,精致,簡潔。
他在迎合她的喜好。
少年字跡張揚,字裏行間,都是意氣風發。
季宴說,在S大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