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除夕是要守歲的，按照往年的慣例，吃完餃子，一家人就圍在客廳看春晚。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十點多就去睡了。有孩子的堂弟、表妹，把孩子哄睡着後又出來一起看電視、聊天。
新年倒計時的時候，伴随着主持人的倒數，穆桐給戚時雨認認真真的發了條消息：中國的新年到了，新的一年，祝身體健康，學有所成。
新年的鐘聲敲響時，穆桐收到了回複：新的一年，祝師兄平安健康，萬事順意。
可能是穆桐的這條新年祝福真的起到了作用，兩個多月後，戚時雨收到了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岳老師很高興，穆桐想要飛過去，但工作排的太滿，只能視頻，連袁醫生和穆醫生都打電話祝賀戚時雨。
戚時雨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岳老師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穆醫生一直跟岳老師的主治醫生保持聯系，自然知道岳老師的情況，四月份的時候專門和袁醫生飛過來看望岳老師。
穆桐也盡量擠出時間，經常飛過來。
等岳老師連療養院都不能再住，只能住在醫院的時候，穆桐把所有的工作都推掉，和戚時雨一起陪着她。
岳老師的許多學生也都來了，有很多穆桐認識的，有一些穆桐不認識但聽說過的，都不遠萬裏，為了恩師而來。
岳老師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極少清醒的時候見到自己的這些學生，眼淚止不住的掉：“你們工作那麽忙，不用跑這麽遠來看我，你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當年意氣風發的青年們如今也到了功成名就、家庭美滿的中年人，而當年年輕美麗的授業恩師歷經這麽久的病痛折磨，憔悴消瘦的早沒了那時的模樣。
學生們圍在病床前，努力擠出笑臉，道：“想您了，就來了。”
人陸陸續續的來，陪岳老師說說話，看實在幫不上什麽忙，又陸陸續續的走，最後剩下穆桐和戚時雨。
戚時雨現在也瘦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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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大半年的高強度的學習已經夠消耗人的了，但岳老師住院後，她更是人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瘦。
穆桐換着花樣給戚時雨做吃的，可并不起什麽作用。
一個多月下來，不僅戚時雨瘦的厲害，穆桐也憔悴了很多。
岳老師一天下午醒來，見自己最疼愛的兩個學生臉色都不好，嘆氣道：“老師拖累你們了。”
穆桐笑着道：“老師當初教我們的時候可沒嫌我們笨過。”
岳老師想到十幾歲剛上大學時的穆桐，扯動嘴角道：“你在配音這方面很有天賦，從來不笨。”
戚時雨接道：“是我笨。”
岳老師道：“你也不笨，你的天分不在配音這上面，我這輩子能教出一個優秀的編導或者導演不知道得被多少人羨慕呢……時雨，你能做你喜歡做的事，老師很高興。”
喘了口氣，岳老師又道：“你幫我把療養院我的房間衣櫃裏壓在最下面的那套衣服拿來好嗎？”
戚時雨身體開始發抖。
穆桐道：“老師，我回去幫您拿行嗎？”
岳老師道：“時雨比你清楚在哪……去吧時雨，老師等你回來。”
藍琦琦剛從醫生那裏回來，扶住戚時雨的肩膀道：“桐哥，我跟時雨去給我媽拿衣服，你留下吧。”
說完，便攬着戚時雨往外走，并且随手關上了病房門。
岳老師試圖撐着手臂自己坐起來，但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穆桐忙過去扶：“老師您想要什麽？”
岳老師喘氣道：“想坐一會兒，你扶我起來吧。”
穆桐把病床的床頭升高，随後給岳老師蓋好被子，自己坐在床邊，握住岳老師瘦骨嶙峋的一只手，心中酸楚不已。
岳老師道：“穆桐，老師這一生何其有幸能當你的老師。”
穆桐搖了搖頭。
岳老師接着道：“感謝你在這最後一段時間對老師的陪伴，也謝謝你對時雨和琦琦的陪伴。”
穆桐啞聲道：“老師，您別這麽說。”
岳老師道：“對你，我是很放心的，琦琦現在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用牽挂她了。原本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時雨，但現在，我能放心了。
“時雨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以前我總擔心如果我不在了，誰能陪着她，總想在我死之前能把她托付于人，但這幾天我想清楚了，她長大了，有能力靠自己好好的生活，再急于把她托付給別人，反倒成了她的負擔。
“所以，你以後就別管她了，你有你的生活，她也會有她的，你們都好好的，就好。”
戚時雨和藍琦琦回來後，岳老師叫她們幫她換上衣服。
病房裏只有她們三個人，岳老師靠在床頭道：“時雨，以前是老師總把你當個孩子，其實我們時雨已經長大了……以後，老師只希望你能過得自由快樂。”
戚時雨眼睛通紅，道：“是。”
藍琦琦扭臉抹掉眼淚，沖岳老師笑着道：“您想跟我說點什麽啊？都這個時候了，還先跟您寶貝學生說。”
岳老師喘息片刻，笑着道：“你從小就有主見，所以我和你爸爸對你照顧太少，尤其是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希望你原諒。”
藍琦琦用盡各種辦法也沒能忍住眼淚，索性哭道：“胡說什麽呢，我覺得您和我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女兒。”
岳老師也落了淚，邊替藍琦琦擦眼淚邊道：“傻孩子，哭什麽，對我來說，死是好事，我終于能去見你爸爸了，你該替我高興啊。”
藍琦琦哭道：“可我怕再也見不到您，聽不見您跟我說話，想抱抱您更不行了。”
岳老師将藍琦琦攬在懷裏，輕輕的、慢慢的拍着她的背道：“媽媽現在抱抱你，不哭了哦。”
岳老師是當地時間十八點三十九分去世的。
按照岳老師的遺願，一切從簡，她唯一的心願是能和丈夫埋葬在一起。
從殡儀館回療養院的那天晚上，戚時雨早早回了岳老師的房間，穆桐則在客廳坐到深夜。
公寓裏很安靜，能聽到牆上挂鐘“嗒嗒”的時間消逝的聲音。
忽然，岳老師房間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站在門外的穆桐沉靜在黑夜裏，等了好一會兒，卻沒等到裏面的人的任何回應。
為了住進療養院的患者的安全以及工作人員的工作便捷，公寓內的房門都是沒鎖的，所以，穆桐擰一下門把，門就開了。
房中的厚窗簾嚴絲合縫，連外面路燈的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穆桐在黑暗裏一步一步往裏面走，然後在床的另一側感受到了戚時雨。
扶着床沿找到人，穆桐什麽都沒說，把人抱起來按原路出去。
戚時雨的房間在她所有的考試基本結束後，整理了一遍，所以，穆桐抱着她在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直到床邊也沒有被絆到。
穆桐把人放在床上，之後摸到一旁的毯子給戚時雨蓋上，自己卻就地坐下。
黑夜裏，伸手不見五指，所以誰都看不見彼此此時的模樣。
穆桐低低道：“你需要休息，什麽都不要想，睡一會兒。”
黑暗中，沒有回應，甚至連呼吸聲都快要聽不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戚時雨沙啞道：“師兄，我是不是真的像我姑姑說的，就是個掃把星，把我身邊的人都克死了。”
穆桐喉結幾番滾動，過了片刻才沉沉道：“你不是。”
戚時雨沒說話。
穆桐繼續道：“已經離開的人都很愛你，這點你比我更清楚，我想，他們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你特別好，值得他們的愛。”
第二天穆桐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昨晚什麽時候竟然睡着了，現在腿腳都麻了。
床上已經沒有人了，但他的身上披着一條幹淨的毛毯。
穆桐慢慢走到客廳，看見戚時雨竟在準備早飯，轉身看見他，她微微笑了下道：“馬上就能吃了。”
穆桐去洗漱回來，戚時雨基本也擺好了早餐：“可以吃了。”
穆桐道：“什麽時候起來的？”
戚時雨道：“比你早大概半小時。”
穆桐點了下頭道：“怎麽不叫醒我？”
戚時雨低着頭道：“師兄你這段時間也很累，昨晚又沒能休息好，想讓你多睡會兒。”
穆桐道：“沒關系，我不累。”
可上飛機沒多久，穆桐就睡着了。
三人的座位沒有在一起，藍琦琦和戚時雨在穆桐的前面，藍琦琦也知道穆桐最近很累，所以一注意到他睡了，立馬就要了張毯子，然後叫坐在外面的戚時雨去給他蓋上。
飛機快落地的時候，穆桐醒過來精神好了不少，但脖子有點疼。
他們三個一下飛機就立即打車去了郊外的墓地，把所有的事都辦好時路燈都亮了。
回去的路上，藍琦琦說要回岳老師原來的房子住，問戚時雨要不要一起，戚時雨自然是要一起的。穆桐就先把她們送回去，然後再自己回家。
之前藍琦琦在醫院陪着岳老師已經請了很長時間的假了，現在所有的事都辦完了，她就不再在國內久留，問戚時雨是不是跟她一起回去，戚時雨願意。
藍琦琦看了她一陣，認真道：“時雨，我把你當妹妹，而且我這人經常有話直說，所以要是哪裏的話得罪你了，我先向你道歉。
“我不知道你跟桐哥聊過你們倆沒有，但在我看來，你心裏有他，他也在意你，為什麽不試着在一起呢？以你們倆現在的身份，還有你倆這脾氣，你明天要是和我一起回去了，以後想再見都不容易，所以你真的不在國內多留幾天，找機會跟桐哥談談嗎？”
戚時雨沉默好一陣，最終道：“謝謝你，琦琦姐，我想明天和你一起回去。”
藍琦琦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你這一走，桐哥将來要是喜歡上別人了，你怎麽辦？”
戚時雨微微笑了下，道：“那……我祝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