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入敵營
沙美島不知名的酒店裏,花園空無一人,回蕩着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一個身形圓滾的男子游走在長廊間,他上半身露在昏黃的光線下,最醒目的,莫過于那一臉麻子,他低聲對徐塵嶼說:“待會機靈點,不該說的話,通通別說。”
他“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這位魁梧的胖子,名叫肥武,是緝毒隊的線人,三個月前,他因販|毒入獄,為了将功折罪,他自動請纓,他說自己認識坤海,混道那會兒還跟他一起吸過大|麻,他提出條件,承諾幫助警隊抓住坤海,但要求法院減刑,對他酌情處理。
孫思瑾和他懇談一夜後,同意了這個方案,在肥武腳踝處裝了一把電子鎖,這就意味着哪怕他反水,甚至逃之夭夭,警方永遠查得到他的定位,上了鎖的人,餘生都是囚徒。
電梯裏只有零星行人,一對男女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看樣子像新婚夫妻,他們依偎在一起有說有笑,也許來小島度蜜月的。還有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染了一頭粉紅色長發,打扮朋克,她全程戴着藍牙耳機,專心致志聽音樂。
徐塵嶼穿着髒兮兮的衛衣,臉也好幾天沒洗了,用帽子将腦袋遮嚴實,行動前,隊裏的女同志還幫他化了一個特效妝,粗略看過去,只見他臉色烏青,黑眼圈巨大,活脫脫像個吸|毒犯。
海島的風無休無止,酒店行人來往往,花園裏傳來枝葉随風搖曳的輕響,這一天看起來與往常的任何一天并沒有多少區別。
随着電梯不斷上升,徐塵嶼緊蹙眉頭,手掌心溢出絲絲薄汗,今天是他第一次放蛇,踏出電梯門之前,他摸了摸那枚平安扣,緩緩吐出一口氣,眼角眉梢的不安才勉強驅散。
肥武走到門口,敲了敲門,見到裏頭人的那一瞬,立即換上笑臉。
他抽出香煙包,沖那人揚眉:“兄弟,好久不見,恭喜發財啊。”
房門打開的剎那間,渾濁的氣息像洶湧海水,撲面而來,臭得徐塵嶼直泛惡心,怎麽形容呢,那是一種腐朽的酸敗味,猶如下水溝道裏爛掉的死老鼠。
光線黯淡,門口處的人戴着鴨舌帽,看不清樣子,他接過香煙叼在嘴角,吊兒郎當地拍了拍肥武的肩膀:“肥哥,你最近手頭挺寬裕啊,一口氣要那麽多貨。”
肥武拿出打火機,壓低身子為那人點着火,他嬉笑道:“這不是托坤老大的福嘛,有財大家一起發.....”接着一把扯開黑色手袋,裏面裝着現金,他一手擋住側臉:“小心隔牆有耳,咱們進屋談.....”
全程對話,徐塵嶼都垂着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肥武前腳進門,他後腳就要跟進去,那鴨舌帽伸手擋住門,不懷好意地盯着他:“你他媽誰啊,長沒長眼睛,敢往老子身上撞。”
徐塵嶼沒擡頭,他攥緊拳頭,忍受着這人身上難聞的汗臭味,怯生生地說:“大...大哥,對....對不住。”
“呦,還是個小結巴....”鴨舌帽講話語氣太欠揍,他斜挑着眼,挑釁道:“擡起頭來,讓老子瞅瞅。”
肥武連忙退回門口,二話不說,煽了徐塵嶼一巴掌,轉過臉來:“小毛孩不懂事,這是我新收的馬仔,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面,多擔待啊....”
徐塵嶼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被打得踉跄後退,臉上火辣辣地疼,他舔濕了劃破的嘴角。
“肥哥,你不是不知道規矩,”鴨舌帽張開雙臂,徹底堵住過道,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坤老大交易,一向不見外人,”他把目光落在徐塵嶼身上,沉聲說:“讓他進門不好吧....”
別看這些毒販整天打打殺殺,其實他們精着呢,輕易不信任買家,尤其見到新人,一律要盤問清楚,畢竟是玩兒命的事,誰都不敢馬虎。
肥武扭着圓滾的身子,插|進兩人中間,他靠近鴨舌帽,小聲跟他說了些什麽,聽得他越來越興奮,等到話音落下,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壞笑。
鴨舌帽舔濕了嘴唇,伸手抓了抓胸口,表情異常猥瑣,卻讓開了道。
正門後是一間套房,鴨舌帽沒跟着,他靠着牆壁吸煙,遠遠地眺望着徐塵嶼的背影。
一胖一瘦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徐塵嶼全神戒備,他心中起疑,用最小的音量問肥武:“你剛剛跟他說了什麽,那麽輕易就放我進來?”
肥武放緩腳步,一手摸着下巴,同樣小聲說:“其實很簡單,那家夥特好色,好久沒開葷了,我手底下剛好有兩個漂亮妞,答應送給他玩玩兒....”
這樣的回答,徐塵嶼聽得半信半疑,但他沒再說別的,專心演一個鄉巴佬、小馬仔,他走路時刻意弓着身子,縮起雙肩,乍一看,确實像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裏間只點亮一盞燈,桌上擺着一瓶啤酒,沙發坐着一具模糊人影,看不真切,只見他食指間有星火一閃一閃,他撣了撣煙,身旁站着四名高個男人,看那體重,至少得有100多公斤。
徐車嶼的餘光上移,他瞥到鞋子,再往上是剪裁優良的黑褲,他覺得不對勁兒,但具體是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窗外一陣風過,寒涼突然襲面,擦過徐塵嶼的發梢,他稍微擡首,透過肥武的身軀,看向那人,一直插在褲兜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收緊。
那人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出頭,鬓發參雜了絲縷雜黃,光是影子,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結實,沒有狐貍那般狡猾的姿态,張牙舞爪中透出狂妄。
馬上就能見到真人了,徐塵嶼按捺着激動的心情,掐紅了掌心,他看着地面上的影子,耳邊驀地響起徐子華的聲音。
“坤海入伍多年,一路摸爬滾打,做過軍人和武警,他疑心重、手段殘忍,連睡覺時也握着槍。最致命的一點是,他太了解警察那一套了,如果和他面對面較量,別試圖玩弄小聰明,一定會被他識破。”
徐塵嶼問:“那我該怎麽做?”
“你此刻的身份是誰,那麽你就是誰!”徐子華回答他。
對面坐着的人弓下身子,雙手相扣,放在膝蓋上,他蟄伏的姿勢像只蓄勢待發的獅子。
頭頂的燈光打下來,徐塵嶼看清楚了他的臉,原本激動的心瞬時掉落冰窖,才放開的掌心再次攥緊,一種被玩弄,被欺辱的羞恥感湧上心頭,像傾倒的滾滾岩漿,燙得他呼吸不暢。
面前這個人不是坤海!
“黑鬼?....怎麽是你?”肥武微微愣住,眼前這一幕叫他始料不及,讨好的笑臉僵在臉上,悶聲說:“不是說好了,坤老大親自來麽?”
黑鬼也是毒販,他跟在坤海身邊不少年了,雖然算不上他的左膀右臂,卻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交易人臨時變更,必須想辦法通知隊友,徐塵嶼拼命讓自己冷靜,在腦海中搜尋着應對之策。
黑鬼擡手,吸了一口香煙,他仰頭吐出煙圈,燈光讓他的影子從地上延伸出來,他陰陽怪氣地說:“買賣這種事,一手交錢一手給貨,誰來都一樣。”他忽地沉下臉:“你是覺得我不夠資格跟你談嗎?”
屋內氣氛驟然變得劍拔弩張,空氣中浮動着火藥味。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頭皮往下演,肥武很聰明,完全不接這茬,他自然而然在對面的椅子落座:“咱們自家兄弟,既然來了,生意該怎麽談就怎麽談....”
他的煙在昏暗中明滅,閃耀着微弱的光:“廢話少說,貨在哪?”
徐塵嶼背脊上映出冷汗,他始終低垂腦袋,情報有誤,離計劃好的破門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但是不管怎麽樣,必須拖住眼前人,一旦露出馬腳,他和肥武都會有生命危險。
黑鬼沒立即回話,而是越過肥武的身軀,盯住了徐塵嶼,那目光犀利,似乎想撕開他的僞裝,看看他是人是鬼。
“誰啊?以前沒見過。”
“新收的小弟,”肥武沒回頭,随口答話,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争鋒相對:“你帶着四個保镖,還不許我帶個幫手?”
“叫什麽名兒啊?”此刻黑鬼對徐塵嶼的興趣似乎大于那包金錢。
徐塵嶼稍微擡起下巴,露出脖頸的一截白,以及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睛,悶聲說:“小白。”
白!
黑鬼表情沒變,眼神輕佻地擦過徐塵嶼的脖頸,他喉結滾動:“确實挺白的....”
這人好男色,跟他打過交道的混混都知道,他尤其喜歡那種肌膚雪白的人,皎潔得像雲一樣,仿佛碰一碰,就會化。
“行了,別看了,”肥武挪動位置,擋住黑鬼的視線:“趕快抓緊時間給錢拿貨,我還要趕路。”
對付黑鬼這種毒販混混,他硬氣,你得比他更硬氣,才能把他壓下去,也才鎮住場,拿回自主權。
果然,黑鬼收回目光,不再探究徐塵嶼的身份,他朝後面人招手,一個彪形大漢揚起“貨”,向肥武揮了揮。
“錢呢?”
“嘭”一聲,黑色袋子扔在桌上,肥武拽開拉鏈,紅黑相間的背包裏,露出一沓沓現金。
香煙在黑鬼指尖積攢了長長一截煙灰,他甩落在地,便伸手過來拿袋子,剛剛碰到袋子邊緣,就被肥武摁住雙手:“別着急啊,先驗貨。”
那壯漢上前一步,将面粉似的海洛因抖出來,理成一排,他拿出吸管對準鼻腔,大大地吸了一口,剎那間,他的神色如癡如醉,身子變得輕飄飄,仿佛飛上了雲端,即将榮登極樂。
黑鬼抽出一包新的,丢在肥武面前:“我這人不愛吹牛,是好是劣,你自己嘗嘗。”
肥武看着那團“貨”,貪婪地舔了舔嘴皮,一時卻沒亂動,他得想辦法拖延時間,故意問:“這次貨源從哪過來的?”
“金三角查得嚴,貨只能從尼日利亞調,”黑鬼用拇指蘸了點白沫,伸出舌尖揩了一把,閉上眼睛,享受地說:“頂級的!”
對話間隙,肥武焦急地等待着警察破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遭卻異常安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肥武将身子往後一靠,這是個類似放松的姿态:“坤老大在哪?”
對面的人沒立即回答,而是玩味地看着肥武。
“別誤會!”肥武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他裝作漫不經心的說:“生意場嘛,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答應了我親自來,臨時卻換了人,我也得問問清楚,這是道上的規矩,你懂的!”
肥武語氣中肯,慢慢融化着黑鬼的防備,他頓了頓才說:“坤哥也在島上,是他吩咐我來見你的,事成之後,他會給你電話。”
聽到坤海的名字,徐塵嶼猛地攥緊拳頭,他不小心踢到旁邊的牆角,弄出了聲響。
屋裏過于寧靜,那點點聲音被無限放大,驚擾了正在對峙的兩人。
這時,一陣風吹進屋裏,黑鬼手中的香煙恰好滅了,還剩下大半根,他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突然對徐塵嶼說:“唉,小白,借個火。”
話音才出口,五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我來吧,”肥武連忙掏褲袋,摸一把才發現打火機早被那個鴨舌帽順走了,他尬笑一聲,只好側頭對徐塵嶼說:“你過來,給黑哥點個火。”
徐塵嶼強穩心神,鎮定地走過來,他蹲去了黑鬼面前,伸手摸向口袋,佯裝局促不安地找打火機。
“找不到啊,”黑鬼拿出打火機,在指尖轉了360度,遞到徐塵嶼跟前:“用我的。”
徐塵嶼攤開雙手,花紋浮誇的打火機就落去了他的掌心。
“咔噠”
火星點燃,黑鬼手裏的香煙重新活過來,他居高臨下,對徐塵嶼呵出白薄煙霧,意味深長地說:“平時玩兒嗎?”
徐塵嶼不由自主屏住氣息,自動屏蔽那股煙味,他低下頭,說着行話:“有時候‘溜冰’,有時候‘打K’,不過我沒錢,玩不了太多。”
黑鬼從衣兜裏抽出一盒皺巴巴的中南海,用手指拾起一小撮海洛因,裹在煙絲上,他轉了個方向,那根煙對着徐塵嶼。
“那你今兒走運了,哥哥請你免費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