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愛無罪

吳語鈴蹙眉,她奇怪地看着兒子,看着他手忙腳亂,看着他驚慌失措,但她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表達什麽。

她也從沒見過這種模樣的兒子,從小到大,徐塵嶼一直都是标準的乖孩子,讀書好,成績棒,初中畢業上重點高中,高中又考上了一流大學,吳語鈴印象裏的兒子,是那種戴紅領巾,站在主席臺發言的好學生。

他自然是淡定的,是冷靜的,也是有魄力,有擔當的。

可眼前這個人呢,頂着糟亂的頭發,紅着眼眶,說話颠三倒四,行為舉止驚慌失措,哪裏還有一丁點兒面對毒枭穩重如山的模樣.......

吳語鈴滿眼心疼,很奇怪的是,她卻在兒子慌亂的敘述口吻中感知到了他對那男人的愛意。

徐塵嶼陳情着,仍然是不知所雲的口吻:“我是在一個唱片店遇見他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進了他的店,直到我看到這張照片......媽,是注定的,老天爺就是要讓我遇見他......”

聽到這裏,吳語鈴才稍微明白了點,她吸着鼻子,聲音是破碎的:“那又怎麽樣呢?人這一生要遇見多少人啊,你才二十五歲,你往後還有五六十年要過呢......你....你就跟一個男人?”

對于這個兒子,吳語鈴從沒想着要他封侯拜将,也沒要求他衣錦還鄉,作為母親,她唯一的期望不過是他平安健康,有一個和樂美滿的家庭,這....難道還是奢望了?

徐塵嶼聲線顫抖,他試着解釋:“我在網上看到過,人與人相遇的幾率是二十八萬五千分之一,相識的幾率是六千萬分之一,我跟他是億萬分之一的概率.....媽.....我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愛,第一次被愛。

吳語鈴高跟鞋踩到了地上的物件,但她沒管,情緒一直在悲傷和悲憤間來回跳躍,她緩着氣說:“那你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還這麽年輕,為什麽要自斷後路呢.....”

徐塵嶼壯着膽子,問她:“如果這麽容易的話,你當初為什麽要嫁給老爸,老爸走了以後,你為什麽不再婚!”

兩個‘為什麽’問得吳語鈴啞口無言,她愣了愣。

吳語鈴露出了尖銳的那部分,她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這能一樣麽?”

“怎麽不一樣了,”徐塵嶼攥着照片,捏皺了邊角:“那您能不能告訴我,愛女人和愛男人,到底哪裏不一樣?”

吳語鈴擡起臉龐,死死地盯住兒子:“你年輕,你戀愛比天大,你可以無視我的擔心,你知道後面的路有多難走麽?生老病死,你們能一個個挨過去?不能結婚,沒有孩子,還要接受外人異樣的目光,接受那些惡意的污言穢語,你想沒想過這些事!你傻不傻!”

最後一句,她聲音提高了三倍,今夜壓抑的所有情緒猛地爆發,吳語鈴雙肘抵住膝蓋,她捂住臉小聲哭起來。

“我明白,我都想過,可是對不起.....”徐塵嶼雙肩耷拉,他垂下腦袋,只能喃喃道:“媽...對不起....”

嗚咽聲斷斷續續,在空蕩蕩的夜裏回響不息,徐塵嶼小聲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盡管在內心深處,他從未覺得相愛有錯,但看着吳語鈴泣不成聲的模樣,他也不得不承認,為了自己的愛,傷害別人的愛,他是自私的。

不知過了多久,吳語鈴的淚熬幹了,幹巴巴地糊在兩頰,她固執地不看兒子,把頭扭朝一邊,盯着地上浮動的陰影:“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自己。”

徐塵嶼雙膝擦着地板,他挪過去,這個角度看得見吳語鈴的眼睛:“媽...您是覺得我惡心嗎?”

一句話把吳語鈴的視線引回來,她臉色複雜,帶有歲月褶皺的雙眸裏閃過很多東西,有無力,有愛憐,也有心痛。

徐塵嶼将掌心掐得泛白,他盯着母親的臉,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只要母親說一句惡心,足以誅了徐塵嶼的心。

時間滴答滴答溜走,空氣中靜得像宇宙黑洞,徐塵嶼膝蓋跪到麻木,指甲掐破了他的皮肉。

她胸腔中彙聚了千言萬語,不管是責問還是重話,都離不開一個“愛”字,良久後,吳語鈴才呆滞的搖搖頭。

直到這一刻,徐塵嶼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方才幾乎要把他壓垮的那根稻草輕了一點點。

吳語鈴雙手胡亂地抹臉頰,她用力極大,扯得皮膚通紅,這次開口,語氣明顯平和了很多:“你還記得小區二單元那個韓伯伯嗎?”

徐塵嶼低垂着腦袋點頭,小聲說:“記得.....”

吳語鈴把目光轉向窗外,眺望着深沉的黑夜,她緩緩說道:“韓大爺今年七十五歲,沒有老伴兒也沒有子女,日子過得有多清貧,你也看得到......”她強忍着眼淚,但那溫熱的液體卻像斷線的珠子,一大顆一大顆落下來:“他當年也有一個同性愛人,兩人愛得轟轟烈烈,為了在一起,什麽離經叛道的事都做了,可是你知道嗎?在那個年代,同性戀叫流氓罪,他坐了七年牢,出來後工作沒了,情人也跑了.......”

流氓罪這三個字深深刺痛了徐塵嶼,無形中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吳語鈴吸了一口氣,她眨眨眼皮,想要趕走氤氲的霧氣:“我知道社會在進步,這個時代比起過去要開放得多,”她蹲下身,與兒子平視,終于說了點心裏話:“我也知道愛本身是沒有罪的,但我舍不得啊,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徐塵嶼明白了,明白了母親的用心和擔心,她害怕兒子活在流言蜚語裏,也害怕周遭投來的奇異目光,更害怕百年之後她走了,留下孩子獨身一人。

“媽,我不是離經叛道,我只是.....”徐塵嶼拼命組織着語言:“我只是....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

時間到這,已經過了四五個小時,夜色彌漫,揚起冬季特有的荒涼和寒冷。

吳語鈴目光幽幽地搭在地上,夾雜着絲縷白色的發絲随風輕輕拂動,在貶骨冷意中,她看起來只有一小點黑影。

徐塵嶼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就這麽跟吳語鈴耗着,他也不辯駁,也不作過多解釋,只是跪在母親面前,一直跪着。

吳語鈴視線上移,注視着徐塵嶼,那眸子裏仿佛有一面時光鏡子,透過他,看見了別的人,她自嘲道:“有時候你和你爸還真是像,樣子像,性子也像,你還不知道吧,他當年堅持要做緝毒,我偷偷跟他生氣了好多次,他也不讓我.....”

說到這裏,吳語鈴停頓良久,她垂首看着徐塵嶼,用幹燥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兒子發心:“你跟你爸太像了,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

像是找回了一點思緒,徐塵嶼跪在地上,作好了長談的姿勢:“媽....我們好好談一談...”、

見吳語鈴情緒稍緩,徐塵嶼第一句就是:“我不會,也不能跟松臨分開。媽,我知道您很愛老爸,不然您也不會堅持這麽多年,我也明白,愛既堅強又脆弱,對于松臨,不是一兩句喜歡就能說清楚的,他不止是我的愛人,他理解我的全部,這個世界上,光是要找到愛已經很困難了,更何況是理解,如果錯過了他,我後半生都會遺憾。您的擔心我全部明白,我也想過接下來的路并不容易。但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有勇氣,有勇氣走下去。媽,我這一輩都沒怕過什麽事情,可是我害怕....害怕我們不能在一起...您別逼我,成麽?求您了。”

在親情面前,父母好像永遠都輸子女一籌,吳語鈴聽得直掉眼淚,卻像是認命了,她頹唐地說:“你打定決心了要跟他在一起,是嗎?”

腦中迅速地掠過無數個場景,風吹麥浪,演唱會,淋過同一場雪,季松臨給他唱過的歌,還有彩霞和晚風.....

“是....”徐塵嶼擡起臉,皺緊了眉頭,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只能聽這兒的話....要不然,疼得慌...”

院子裏落了雨,冬雨來一次寒一次,季松臨沒地躲雨,他又不願意走,就這麽蹲在樹蔭下,一邊抽煙,一邊眺望着三十七樓的小窗戶。

夜裏風大,吐出的煙圈還沒成型就被吹散了,黑暗的角落裏,只看得見一個頹然的男人和他指尖閃動的微弱星火。

煙屁股撚了一地,片刻後就被雨水沖走了,夾雜着七零八落的枯葉,流進了下水道。

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根煙了,“啪”地打開煙盒,裏頭空蕩蕩的,跟季松臨的心一樣,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腦海裏不住回放與吳語鈴對視的瞬間,季松臨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外婆,他有點害怕.......

就在這一刻,季松臨好想徐塵嶼,他特別渴望見他一面,哪怕是隔着人海,隔着三十七樓的距離。

他驟然起身,從樹蔭下沖出去,冷雨澆頂,寒風吹硬了他的臉,季松臨就這麽望啊望,仰得脖子都酸了,那扇小窗戶依然空空如也。

小區裏巡邏的保安撐着一把紅色雨傘,他擡起手電筒,警惕地問:“誰?是誰在那?”

季松臨恍然回首,措不及防被強烈的燈光灼傷了眼,他擡起手臂擋住臉龐。

“你是小區的住戶嗎?”保安舉高手電筒,以進攻的姿勢前進,他小心地邁着腳步:“怎麽不說話?”

稍微适應了光線,季松臨才把手臂拿開,他張了張嘴巴,卻覺得自己說不了話,反胃的感覺頂到了喉嚨口,好像下一秒就會吐。

保安上下晃動手電筒,從頭到腳打量着季松臨,即便淋成了落湯雞,那張臉依然豐神俊逸,氣質儀表堂堂,保安大哥頓時想起來,他見過季松臨。

還是晚秋的時候,季松臨懷裏抱着一束漂亮的花,站在小區門口等人。

“是您啊,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院子裏淋雨,”保安大哥好心地說:“您沒事吧。”

話音才揉進季松臨耳朵,他忽然蹲下身去,一手抵住牆角,劇烈的嘔吐,像是要把心肝脾腎都嘔出來,但他胃裏除了酸水,什麽都沒有。

“哎別,您別在這吐啊,”保安大哥忙過去,一把拽着季松臨胳膊:“喝多了這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