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姻緣早定
等季松臨反應過來,徐塵嶼已經離開了他的唇,又低頭擺弄着相機,一邊喃喃道:“哎,手抖了下,也不知道焦距對準了沒。”
季松臨不由自主地擡起手背,摩挲着自己的唇,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徐塵嶼,好像.....好像剛剛離開得太快了。
仿若感受到對面炙熱的目光,徐塵嶼擡起臉龐,狡黠一笑,壞聲說:“你這副表情,會讓我誤會的。”
季松臨抿着唇,撓了下後腦勺,他低下頭去,假裝翻相冊:“整天沒正行,你瞎想什麽呢.....”
對面的人垂下明亮的雙眸,長長的眼睫顫而又顫,嘴邊含着一絲笑意,純得不行,看得徐塵嶼恨不得當場咬他一口。
似乎翻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季松臨舉起相冊,擡到徐塵嶼跟前,他微微睜大眼睛,說:“這張相片......”
“怎麽了?”徐塵嶼約莫是沒瞧清楚,他往前挪了點。
徐子華抱着九歲的徐塵嶼,笑得一臉燦爛,父子倆在故宮門前拍了一張照片,身後人潮擁擠,從構圖上來講,這張照片并不算上層佳作。
徐塵嶼沒看出來季松臨在震驚什麽,直到他把手指落在一個角落裏,那是個小男孩的側影,有個微胖的老奶奶牽着他,小男孩穿着發白的校服,背着蠟筆小新的卡通書包。
季松臨不可置信地說:“這個小孩.....好像是我,我小學時候背的書包和他的一樣。”
這下輪到徐塵嶼震驚了:“真的假的....”
“你看這,他書包後面綴着一個米奇挂飾,”季松臨往身後的包裏找東西,最後拿出一串鑰匙,上面也墜着米老鼠飾品:“我還記得,這是我母親帶我去游樂園的時候買的,我當時覺得太貴,不肯要,那老板非說是限量版,哄着我母親買了它......”
徐塵嶼取過他指尖那一串鑰匙,用食指把挂件挑出來,小心又仔細地翻看,米奇的紅衣邊緣泛起毛球,黃色的鞋子有點發舊,挂飾無論大小還是造型,和照片小男孩背包上的一模一樣。
徐塵嶼看着照片發愣,他陷入了不可思議中,胸腔中不停有熱意往上湧,半響沒有言語。
這張照片為季松臨那一句‘你為什麽走進我的唱片店,’做了最好的注解。人生中某些事冥冥自有定數,緣分用玄學來講,是浪漫主義,用科學來講,是量子磁場,若是要用一個詞語概括,只能叫做命運了。
不可思議的想了一會兒,徐塵嶼回過神來,低低嘆了一聲:“如果真的是你的話,未免也太神奇了。”
季松臨坐在他對面,擡手替徐塵嶼撣掉肩膀的灰塵:“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唱片店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徐塵嶼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什麽夢?”
季松臨眨了眨眼睛,他回憶着:“一些很零碎的場景,在機場,在地鐵,在擁擠的街道,你腳步匆匆,我也腳步匆匆,我們擦身而過......”
莫名的,徐塵嶼想起初遇,想起黃昏和晚霞,想起他鬼使神差的走進了他的唱片店。
季松臨手掌上滑,摸到了徐塵嶼的側臉:“也許是真的呢,我們很早就相遇了,只是沒有認出對方......”
但無論錯過了多少次,耽擱了多少年歲,要相逢的人總歸會相逢。
夢境似乎幻化為現實,現實的具體勾畫了眼前人的模樣,徐塵嶼着迷地看着自己的愛人,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寶。
徐塵嶼擡掌蓋住他的手,偏頭感受他掌心的溫暖,他低嘆了口氣,淺淺地笑着。
季松臨問:“作什麽嘆氣?”
”沒什麽,”徐塵嶼搖了搖頭,他小心地拿起那張照片:“就是覺得,遇見你真好。”
緩緩說出這句話,季松臨便笑着傾身過去,珍貴又輕柔地吻了吻徐塵嶼的眼睛,又輕輕地吻了下他的小梨渦。
氣氛到這裏醞釀很好,空氣中全是甜膩膩的味道,被親吻的人揚起嘴角,小梨渦更深了。
徐塵嶼側過左臉,示意季松臨:“這邊。”
季松臨親了他一下。
徐塵嶼側過右臉:“還有這邊。”
季松臨又親了他的側臉一下。
徐塵嶼閉上眼睛,意思在明顯不過了,他能感覺到季松臨的呼吸再朝他靠近,一點一點的撲過來,帶着清新的檸檬香,覆得他整顆心暖烘烘的。
“哐當”一聲悶響,鐵盒子噼裏啪啦滾落一地,那是一鍋蟲草炖烏雞,湯水還冒着熱汽。
徐塵嶼當即睜開眼,視線錯開季松臨的肩膀望過去,他腦袋裏“轟隆”的響,像是炸開了一場核爆,擊得他顱內碎片亂飛。
吳語鈴臉色煞白,站在淩亂的大門口,她一手捂住嘴巴,身子脫力般靠在牆角,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裏頭的人分明還是自己的兒子。
她看到了什麽?
季松臨轉過臉時也愣住了,他看見吳語鈴眼裏閃過錯愕,恐慌,甚至還有一絲厭惡,盡管不多,但也深深刺痛了季松臨。
沉默,漫無邊際的沉默。
三個人誰也沒敢動,也沒說話,小公寓充斥着巨大的詭異,雙方僵持着,不進也不退,同時形成了一種束手無策的僵局,世界仿佛靜止了,只剩下寒風,殘月,烏雲,和屋檐下那叽叽喳喳吵鬧的倦鳥。
人受到刺激的第一反應是自我保護,吳語鈴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她想逃走,但腳底像是灌入了千斤墜,怎麽也擡不起來。
“媽.....”徐塵嶼嗓音幹澀,他看着吳語鈴這個樣子,心裏難受得不行。
微弱的一聲徹底把吳語鈴從難以置信的神游裏拽回來,她停住往外撤的腳,無措地摸了下長發,在兩人驚慌失措的目光中,終是邁着沉重的腳步跨進門。
季松臨和徐塵嶼倏忽從地上站起身,兩人都低下頭,塌着腰。
季松臨很想在這個時刻說點什麽,哪怕打個招呼都是好的,但他就像被強力膠封住口齒,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請你離開,讓我們母子倆單獨談一談,”吳語鈴沒有大發雷霆,但那聲音很冷,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像一座零下四十度的冰窖。
季松臨張了張口,想喊一聲阿姨,但他啞巴了似的,攥緊拳頭,垂着腦袋走過吳語鈴身邊,他甚至沒敢回頭看徐塵嶼一眼,那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全部踩在了他心上,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等輕輕帶上門的那瞬間,季松臨才頹然地靠牆滑落。
大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公寓裏只剩下母子兩人對峙,空氣中溢滿窒息感,吳語鈴捂住胸口,感覺每一次呼吸,肺都扯得生疼。
“媽...您怎麽過來了...”徐塵嶼小心翼翼地開口,喊了一聲腦子就陷入了空白。
吳語鈴勉強擡起頭,克制着顫抖的雙肩,她弱弱地問:“你們在幹什麽?”
不輕不重的責備,也算開啓了一個話頭,但是徐塵嶼沒敢吭聲。
”我問你們剛剛再幹什麽?”
他還是不敢回答。
片刻後,吳語鈴聲音裏有了哭腔,她一掌捂住心口的位置,試探地問:“你們...在談戀愛?”
“媽……”徐塵嶼垂在兩側的雙手攥成拳頭,“你先坐下,坐下說。”
吳語鈴沒動,她擡頭看了看他,低下頭去,半晌後,才又擡頭定定地看着徐塵嶼,她強迫自己冷靜:“這樣,你...你先跟我說說...是怎麽開始的?”
盡管吳語鈴沉下嗓音,卻也聽得出尾音顫抖,也聽得出裏頭的支離玻碎。
徐塵嶼咬緊嘴唇,咬到了幹裂的死皮,他腦子裏快速地過着句子,用他的巧舌蓮花,用他的辯論技巧,他從前在大學也辯過與同性戀相關的話題,那一場還拿了最佳辯手,但此刻,他腦子嗡嗡亂響,坦克似的碾過他的理智,殘留一片又一片碎渣。
“說話啊....你啞巴了?”吳語鈴的質問不算大聲,一字一句卻像生生從舌尖扯出來的。
徐塵嶼哪裏聽過她這樣的語氣,舌頭當即打了個死結,他試着張了張口,喉嚨裏像是卡着一灘血,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母子倆面對面站着,十多分鐘過去了,僵局仍然毫無動靜。
吳語鈴被他這副态度弄得窩火,她腳步不穩後退兩步,腿肚子撞到沙發。
“媽....您小心....”徐塵嶼伸出手,卻不敢扶母親。
吳語鈴重新站穩,她盡力調整思緒和呼吸,在沙發落座,随意丢掉了暗綠條紋的挎包,包包不輕不重砸到茶幾,鏡子,口紅,銀行卡,鑰匙一骨碌從縫隙處掉出來,滑稽地攪成一堆亂麻。
“我問你,是誰主動的?”吳語鈴語氣開始起伏:“那小子追你,他勾引你?”
“沒有!”徐塵嶼立即反駁,後面的話音卻弱了:“不是....不是這樣的......”
吳語鈴被兒子的眼神刺痛了,那是小狼崽護食的眼神,帶着驚慌卻又一腔孤勇。
“不是您想的那樣....”徐塵嶼悲哀地看着母親,懇求道:“您....別說那種話.....”
這種語氣,不由得叫吳語鈴愣了愣。
從小到大,吳語鈴給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甚至連句重話都沒說過,她今天震驚到極致,腦袋一片空白,等稍微冷靜一點,才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她嘆了一口長氣,失去脊骨般窩在沙發上,佝偻着背,盯着地上那堆雜亂無章的物件。
吳語鈴整個人呈頹唐的姿勢,她垂着頭,過了好一會,冷冰冰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來:“從你師傅的葬禮上我就覺得不對勁,我還安慰自己,你們只是好朋友......”說到這裏,她冷哼了聲,難言的情緒再度翻湧而來:“好朋友?你們就是這麽個好法?啊?”
質問和責罵聲都很輕,沒有歇斯底裏,沒有痛哭流涕,但徐塵嶼不敢出聲,他怎麽也想不到他們的感情,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吳語鈴眼皮底下。
不合時宜,一切都不合時宜。
“媽.....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想怎麽跟您說.....”徐塵嶼踱步到她身前,跪下去,他彎腰的那一刻看見了吳語鈴眼眶紅了。
即便是徐子華的葬禮上,徐塵嶼都沒見過母親落淚,長輩不會讓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在孩子面前,他們要做孩子的大海,也要做孩子的城牆。
徐塵嶼一怔,心髒揪起來的疼,他伸出了手,但也不知道是該拍拍母親後背,還是遞給她一張紙巾。
吳語鈴重重地抹了把眼淚鼻涕,眼睛還紅着,她作了好幾次深呼吸:“你們一起多久了?”
“一個月....”徐塵嶼老老實實的回答。
“一個月...一個月.....”吳語鈴呢喃着,她揉了揉眉心,像是累極了:“那時間還不算長,這段感情...能不能斷了?”她沒有用命令式的口氣,而是商量,也像懇求。
“不能!”幾乎是毫不猶豫,徐塵嶼梗着脖子,他明知道這樣會刺激到吳語鈴,但他舍不得,就算說一句謊話,也舍不得。
吳語鈴瞪大眼睛,這次的淚水沒有掩飾,從她略顯蒼老的眼角淌下去,變成了水珠子。
“媽......對不起.....”徐塵嶼腦袋幾乎快垂到了地上。
吳語鈴壓抑着自己不要做出過激行為,雙手死死扒住布藝沙發,揪出了些許白絮,她在等着他說。
徐塵嶼終于恢複了語言功能,他破碎地組織着句子:“我們剛剛在看照片,就是....就是我九歲那年,老爸帶我去故宮玩,拍了一張照片.....照片....照片呢.....”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從那堆黑唱片裏刨照片,又踉跄着跑回來。
“媽,您看...就是這張照片....”徐塵嶼語無倫次,他把照片舉到吳語鈴眼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這個小男孩.......他就是季松臨.....我九歲的那年就遇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