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見星星你在夢裏哭了
第39章我見星星你在夢裏哭了。
錄音裏有呲呲聲, 傳出的說話聲也時小時大,阮醉精神高度緊繃,雙眼直直盯着車窗前那個搖來搖去的小草。
最後, 手指像是無意識地點了暫停。
沈南幸轉頭關切地看了她一眼,但行駛在高速上, 沒法過多分心。
“阮醉。”
他輕聲喊她。
阮醉嗯了一聲, 聲音裏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她轉過過身去,面對車門,沉沉地說:“我有點困。”
沈南幸沒再打擾她。
阮醉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玉姨, 有阮父,還有沈南幸。
玉姨在給她做飯,三菜一湯,她則坐在臺式電視機前百無聊賴地調臺。
畫面一轉突然來到被列為施工項目的四層高樓處,磚瓦連白漆都沒上,水泥參雜着紅磚頭。上頭還有個吊機在空中蕩着,似乎下一秒就會砸下來。
現在是晚飯時間,工人們都去吃飯了,可還有個人戴着安全帽在樓頂吹風, 拿出手機想給自己女兒發個短信。
阮醉漂浮在空中,看見阮父, 她驚喜地跑到父親面前跟他打招呼,可是阮父看不到她。
在阮父背後, 從樓梯上來了兩個西裝革履的人, 頭上戴着質量尚好的安全帽。
兩人偷摸摸說着小話,阮醉聽見其中一人親切地稱呼另一個人為王總,看樣子是他的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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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總, 這未來的方正企業,可不由你來掌管啊。”
王總?方正企業?這句話對阮醉來說太熟悉了,她剛從父親的錄音裏聽見,怎麽現在又聽見了呢?
兩人還在偷偷交耳。
“挪用公款的事沒人知道?”
“沒有沒有,王總盡管放心。”
“用不着你拍馬屁,我現在只是經理。”
“哎喲,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阮醉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秘密,可她顧不得這些,飄過去對還在錄音的父親瘋狂地喊:“躲起來!躲起來!”
阮父好像聽不見她在說什麽,也看不見她,他的手指在發抖,明明有風的日子,臉上的汗珠卻一滴一滴地往外冒。
阮醉急得四肢不協調,她聽見父親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正在說話的兩人突然停止了交談。
樓頂的風呼啦啦地吹,交談的兩人緩着步子往牆這邊走來。
阮醉跌坐倒地,在心裏說完了。
可就在這時,有人一邊上樓一邊扯着嗓子大喊:“成全!成全吃飯去!”
來了個眼熟的人!
阮醉看到了萬柱爺爺,萬柱爺爺一頭白發,身後還跟着他的孫子孫女,像是看不見西裝革履的兩人一樣,徑直走到阮父面前說:“成全,你躲在這幹什麽?”
他操着一口方言,語氣夾在大風中。
阮父沒有回答萬柱,他依舊很慌,慌裏慌張地跟着萬柱下了樓,一摸後背,全是冷汗。
阮醉急忙跟過去,看見阮父把自己的手機塞到萬柱爺爺口袋裏,含糊地說:“柱子哥,這裏面有我女兒的照片,你幫我保管。”
萬柱爺爺搖頭:“你咋不自己保管嘞?”
“我容易弄丢。”阮父說。
畫面又一轉,來到烏漆嘛黑的夜晚,還是高樓上,還是那三個人。
賊眉鼠眼的屬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水果刀故意恐吓已經吓壞了的阮父,逼問他:“你聽到了什麽?”
阮父冷汗直冒,喉嚨猛地咕隆:“沒有,我什麽也沒聽見。”
“你說謊!”
剩下的阮醉什麽也聽不見了,她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往後飄,飄得越來越遠,漸漸地,三人在她眼裏成了三只螞蟻。
而最可憐的那只螞蟻突然一下子從樓上掉下來,直直墜落。
阮醉心說不該這樣,她逆轉風力飄過去,竟意外地看到沈南幸接住了阮父。
父親沒死,父親還活着。
對了,這才對了。
阮醉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
“醉醉?醉醉?”
仿佛混沌之初,有人在喊她。
阮醉從夢中驚醒,看到沈南幸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認真又心疼地說:“你在夢裏哭了。”
她恍惚地看了眼前車窗外,大霧之後的豔陽,高高地懸挂在天空之上,發出锃亮的光芒,奪目四射。
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從斑馬線上走過。
阮醉重新看回沈南幸,淚眼朦胧,兩手攀上他的肩膀攥着,頭埋在他懷裏。
她哭着說:“沈南幸,我夢見我父親了。”
沒有人懂她,在大夢醒來後內心的空虛,好像被人從心髒挖出一塊肉,空得很,最後又被人拿來個一模一樣的替代品重新填了進去。
風是冷的,太陽是冷的,凍得她渾身不着力。
沈南幸抱緊她,兩手放在她身後交替拍着。他不知道阮醉夢到了什麽,可他能感知她的情緒,很難過。
太陽的光芒透過車窗玻璃照射進來,照在兩人相擁的身上,沈南幸一下一下輕輕拍打着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他說醉醉,我們夢到熟悉的人或事,不能重來一回當初的沉疴禍害,而是要去見一見我們好久沒見過的那個人,看看他,跟他說說話,随便什麽都可以,全了自己沒好好再見的心願。
阮醉在他懷裏狠狠點頭,好似懂了,卻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沈南幸無聲擁着她。
——
入了冬的A大,校園裏還沒有下過一場盛大的雪。
阮醉自從那天聽到阮父手機裏的錄音後,整個人走神的時間開始變長。
餘瀾好幾次上課提醒她,沈南幸專門來陪她上課,這些都無濟于補。
那天下課後,阮醉照常收拾課本放進包裏,她的動作很慢,心裏藏着事,要麽特別快要麽特別慢,阮醉屬于後種。
同學們陸陸續續地走完了,阮醉拿出保溫瓶裏的水喝了一口,這才将包挎在肩上,豎起座椅從空隙裏出去。
沈南幸站在門口等她,他最近都會在外面等她,有時候會陪她上課。
他說,我來溫習一下從前學過的知識。
阮醉心裏明白,她和他走過一間間教室,其中一間寬敞的教室內閃過一個人影,是方峥潤。
阮醉沒太注意。
沈南幸停下來,他看着走廊盡頭,地面上鋪落着耀眼的陽光。
他将視線延伸到盡頭窗外的日落。
“醉醉。”沈南幸轉頭叫她,指給她看,“夕陽。”
阮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昏紅将樓角撫平,美不勝收。
她心裏沒有多少激動,目光平整地落下。
沈南幸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腕,思慮良久後決定說出口:“把證據交給我,我幫你翻案。”
聽到他的話,阮醉心裏一震:“……你怎麽知道有證據?”
沈南幸無奈地笑了笑:“醉醉,我雖然沒聽,但不代表我看不懂。”
那天阮醉僅僅是聽了一條錄音就這樣,可見那條錄音多麽關鍵。
阮醉移開對着他的目光:“我自己來。”
“相信我,醉醉。”沈南幸試圖說服她,“證據充足的情況下,我們走法律程序會得到最大的保證。”
阮醉不言不語,眼神裏充斥着不相信。
沈南幸靜靜看着她,猜到了阮醉是什麽心理。
他舒了一口氣,跟阮醉說開。
如果一開始沈南幸不懂阮醉為什麽沒有對辯論賽的特別熱愛卻非參加不可,現在他懂了,因為阮醉想借着思辨杯這個機會讓大衆認識她,如果她有了人氣,就可以通過平臺将自己的事訴諸出來,獲得更多人的支持。
這時候沈南幸只有一個大概的猜想,但當他看到阮醉的微博名時,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撥雲開霧般明朗起來。
阮醉不是一個高調的人,更不會做高調的事,可她在微博上的昵稱是自己的真名,這就讓沈南幸不由多想。
其實阮醉也可以現在就曝光在平臺上,但她不敢輕易嘗試,她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讓她不敢輕易走下一步,只能穩紮穩打走實了才敢進行下一步。
沈南幸掰開她的想法,看她的臉色一點點從鎮定到慌亂。
心裏猛地咯噔一下,他連忙多添了句:“醉醉,相信我,我幫你。”
阮醉在掙紮。
她心裏掙紮,被沈南幸握住的手也掙紮着想抽開。可沈南幸不讓,他緊緊握着,觀察阮醉一點點動容似要松懈的表情。
“你查到方正企業了?”
突然,阮醉松懈了全身的力氣,不再掙紮。
沈南幸看了眼她,嗯了聲。
阮醉決定相信他,就像玉姨發消息告訴她,她不能什麽人都不相信,她應該學着去相信有善意的人,假如分辨不出來,那就去相信對你最好、最在乎你的那一個。
“我相信你。”阮醉平視他雙眼,“你幫我。”
走廊上的光線漸漸稀少,趨于昏暗,沈南幸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他笑着說:“在這件事之前,我們先去吃飯。”
沈南幸拉着阮醉往走廊外走。
在他們走後,一間教室裏靠着牆的方峥潤掏出褲兜裏的打火機和煙,點燃,咬在嘴間。
教室外還能看到兩人路過的場面,方峥潤暼過眼,從嘴裏吐出一口煙。
是他聽錯了嗎?方正企業?
怎麽還能跟他扯上關系呢?
方峥潤把煙從嘴裏拿開,夾在中指與食指間,低頭倏爾諷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