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權佞03
對于現在這個滿屋的人看他比看山匪還害怕的情況楚路也是無奈。
無奈之際, 還有點不解。
楚路扪心自問自己也沒幹什麽呀,就是為了改善下居住條件,替那個看守解決了點家庭糾紛, 然後以此換一塊保暖的獸皮。
不過, 一個看守小喽啰能做的事畢竟有限,他這個臨時落腳處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有許多,不是一個看守能做主的。
于是, 楚路借着要紙筆要書的由頭, 側面接觸到寨子裏能識字的。
幸而運氣不錯,拿到的書竟是有批注的。
從書裏的批注, 很容易就能推測出主人大概的性格和喜好, 再用點小手段引起那人的注意, 倒是意外順利, 小把戲搞一次, 就把對方引過來了。
見面以後能看出來的東西就更多了,想做點什麽也容易。
也是互惠互利,這位山羊胡子賬房先生一臉懷才不遇(雖然楚路覺得在山匪窩裏實在沒什麽好遇到),楚路就稍微提示了幾句。
“前朝貢叔穎有大才,卻于廢太子手下多年無所建樹。”
“英宗慧眼識人, 才有貢師之名。”
周英宗和貢叔穎是前朝的一段君臣佳話。
但是, 實際上貢叔穎本來是英宗兄長的手下。這也是位狠人,既然在兄長手下沒法出頭, 直接跳反,和英宗聯手,把太子變成了廢太子。
英宗也信守承諾, 登基之後許給貢叔穎國師之位,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山羊胡氣勢洶洶來, 聽了兩句話之後開始眼神閃爍。
于是,接下來的談話都心不在焉,勉強應付了兩句之後,就快快地就走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楚路的待遇又提了一波。
楚路估摸着,這位山羊胡去找弟弟找得挺順利的。
只是不知道,這位賬房先生聽沒聽說這故事的後續。
那位貢叔穎國師當還沒兩年,就得了急病暴斃了。
興許是不太清楚的。
總之,楚路可一點也沒有被差別對待的愧疚感。
他可是是堂堂正正憑借着勞動(腦力勞動也是勞動)掙的待遇,憑什麽讓出去?
至于那天半夜摁住他、想要幹點什麽別的事兒的長臉男人?
楚路覺得自己是真沒幹什麽,他就是憑借着這幾日聽見看見的信息、稍微猜測了一下男人家裏的情況。
畢竟對方衣裳雖料子還行、但款式和旁的人比起來明顯折舊,身上的配飾早就被扯到零零碎碎、但這男人仍舊冒着被打一頓的風險、藏了個足分量的金飾……雖然也确實很可能是那金飾有什麽特殊意義,但是楚路看着卻更像是這個分量更足。
對金銀這麽執着……
他估摸了一下,猜測對方可能資金周轉出了問題、現在家裏的境況可能不怎麽好。
他就是把自己的推測跟看守說了說。
又猜了下男人的“家信”的內容和他家裏人的反應。
畢竟猜一猜又不犯法,猜錯好像也沒甚影響。
只可惜……看情況,似乎被他猜中了?
至于那些山匪覺得被耍了、惱羞成怒,采取了一點稍微激烈些的手段,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甚至還特意提醒了一句“破船還有三斤釘”,免得那群山匪真的怒氣上頭,直接把人殺了。
可惜他這點好意,就跟牆角堆着的稻草一樣沒人意識到。
外面一連三天的凄慘嚎叫之後,楚路在這間屋裏的待遇就變成了眼下的模樣——其餘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楚路在心裏默默嘆了一聲,手下不停,又繼續完成自己的畫。
可山寨裏大概難有消停的時候,外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吵鬧得很。
在屋裏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緊張得瑟縮着,視線不由自主的放到另一邊那格格不入的年輕人身上。
楚路:“……”
講點道理好不好?
怎麽一發生什麽都看他,同為階下囚,他哪裏有那麽大本事?
不多一會兒,那嘈雜生變成了厮殺呼喊,外面顯然不知道因為什麽打起來了。
楚路眉頭一挑,決定還是收回前言。
這事的确跟他有那麽“億點點”關系。
只是他也沒想到會這麽快,看來寨子裏的那位“英宗”早有想法了。
他只不過稍微添上一把火、言語上誘導幾句,竟然就直接進展到最終結局了。
所以說人心這東西啊……
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的左膀右臂、結義兄弟,是不是早就琢磨着背地裏幹掉你,然後自己上位。
楚路稍微加快了一下手下畫作的進展。
只是到底不等他畫完,房門就被咣當一聲踹開。
來人顯然暴躁極了,連外面的門栓都沒來得及拿開,長木條随着他踹的動作折斷,兩塊碎屑分別飛向不同的方向,楚路被其中一塊兒砸了下胳膊,他暗“嘶”了一聲,覺得一定青了。
不過另一邊同樣被砸的一個中年人,可沒楚路那麽好的心态了。
看那哆哆嗦嗦、都快哭出來的模樣,恐怕下一刻就要撅過去。
門口,踹門那個一臉兇相、身高足有八尺的男人跨着步走進來,目标明确、直奔楚路。
他一把就揪住楚路的衣服,把人生生揪得離了地,楚路還沒出聲,反倒另一邊,傳來一聲短促驚恐的哭音。
楚路意外地掃過去一眼,他都以為自己被默認和那邊劃成了兩個陣營,沒想到還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餘光瞥見發出哭音的男人身下可疑的濕漬,楚路沉默收回視線。
或許只是……單純的膽子小。
楚路走神間,來人已經把他死死摁到牆上,雙目迸着血絲、惡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你妖言惑衆!大哥和二哥怎會……怎會……?!”
“我今日就要用你祭我的兄長!!”
楚路:……哦豁。
那邊進展夠快啊。
他的第二個念頭是,看來這個“三弟”對他兩個哥哥還是真有點情義的。
他本來覺得最有可能的是老大和老二打出腦漿子來,然後老三振臂一呼、收攏殘部。卻不想這個小弟竟然直接找上門來,想要先解決他這個霍亂源頭。
啧……
多好的上位機會啊,這傻大個兒就這麽給放過了。
他心裏正暗嘆着這些,卻瞥見對方垂着另一只手已經搭到刀鞘上,意識到再不開口一會兒就困難了,楚路也沒再繼續沉默下去。
雖是如此,他出口的聲調還是不急不緩,讓人一點都聽不出來,主人正遭受着生命威脅。
“是劉先生叫你過來的吧。”
少年淡淡地反問了這一句,語氣卻沒有疑惑,好像話從他口中說出,便是事實。
這位“劉先生”便是那位想要當“貢師”的山羊胡賬房了。
老三本來要擡的手一滞,驚疑不定的視線落在楚路身上,但轉念又想到劉先生所說的“這小子花言巧語”、“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套”、“到時不必與他多說,直接殺了了事”。
老三這麽想着,原本遲疑的心情重又堅定下去。
一刀抹了脖子實在便宜這小子了,男人想着擡起沾了血的掌,扼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并不像其他人那樣痛哭流涕地求饒或者狼狽反抗,這年輕人無所謂地牽了牽嘴角。
明明快要死的是對方,老三卻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滿是嘲諷可憐,好像他才是那個窮途末路的可憐人。
他下意識地松了勁兒,沉聲質問:“你笑什麽?!”
那人沒說話,也沒逃出一命的欣喜慶幸,唇角仍舊牽着那抹嘲諷的笑,只是眼皮半垂下去,像是懶得再看他,又像是看什麽別的東西。
老三不由順着他視線看去。
是一張因為他剛才的舉動掀翻在地的畫……
猛虎下山,威風凜凜。
要跟一個鬥大字不識的山匪講鑒賞字畫,那簡直是笑話。那些沾了墨的紙,在他們眼裏連根草都不值。
可這會兒一眼看見這畫兒,老三也不由心底驚嘆一聲“這大蟲真是氣派”,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他很快就發現了畫中異常,粗長的濃眉擰起,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化。
楚路畫的可不是什麽“猛虎下山”,而是一則寓言故事——“狐假虎威”。
哄三歲小孩用的睡前故事,這會兒用來哄哄這位年近三十的三當家,好似也一樣通用。
只可惜這位老三來的比楚路預料得早些,他這畫還沒畫完。
又因為剛才那突如其來的推搡,整張畫被帶到了地上,蹭了滿紙的土泥不說,還帶了些濺出去的斑駁墨跡,于是那只本該威風凜凜的猛虎,這會兒竟顯得有幾分可憐了。
楚路抵着牆壁手指習慣性地敲了幾下,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慢吞吞地開口,“三當家不妨回去看看,劉先生此刻在作甚。”
老三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霎時一變,也不顧還靠在牆角的楚路,如來時一樣風風火火地走了。
……這可真是個急性子。
楚路沒什麽意義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他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尖銳的刺痛從神經末梢傳來,顯然剛才那下子磕得不輕。
雖然确實有點不适,但他還是拒絕了系統“要不要屏蔽痛覺”的提議。
實際上,大多數情況下,楚路都不會同意這個選項,因為容易死得不明不白,特別是對于任務內容就是招人恨的反派而言。
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細響,楚路循着動靜略微擡了下頭,就看見這房間裏唯一一個和他(外表)年紀相仿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蹲到了那幅畫跟前。
少年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方幹淨的巾帕,一根一根、仔細擦幹淨自己的手指,然後才極小心地把畫撚起,待畫完全展開後,卻僵在原地。
少年看着上面已經根本無法處理的污痕,露出一副被雷劈了一樣的絕望表情。
楚路猜這大概個熱愛藝術的年輕人。
他正這麽想着,少年突然轉過頭來。
視線和楚路對上,對方很是遲疑了一下,但是到底被心底強烈的欲望驅使,克服了那細微的恐懼。
他小心撚着那幅畫,向楚路方向磨蹭過來。
“這位……兄臺……”
“您老、啊、不是,您……能把這幅畫作重畫一遍嗎?”
楚路剛想搖頭,卻聽少年以一種強忍激動的語氣,壓低聲音道:“兄臺若是能重新畫完,我能把這畫賣出十兩黃金的高價……”
少年平複了激動的呼吸,但眼睛幾乎要黏在楚路身上,還晶晶然地發着亮。
——就好像在看什麽金礦。
“到時候、咱們五五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