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權佞04
楚路的久久沉默, 讓少年以為他對這個分成還不滿意。
柴諸只沉吟了半個呼吸不到,就立刻改口,“四六、四六, 你六我四。”
見楚路依舊沉默,他這次咬了咬牙, 終于露出點肉痛的表情, “三七也行,但是你得保證,你以後賣的畫,必須挂在我柴家名下。”
“柴”這個姓氏讓楚路多看了他一眼,沒從相貌上找出什麽痕跡,卻對上一雙巴巴看來的狗狗眼。
楚路:“……”
他終于沒再沉默, 開口拒絕道:“我很少作畫。”
柴諸眼睛一亮, 脫口而出,“那不是更好?”
物以稀為貴, 少好啊、越少越容易賣出高價。
楚路淡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盆涼水從頭頂上澆下來,柴諸總算從情緒上頭的境地冷靜下來,意識到對方這話是拒絕。
雖然說得委婉, 但是根本沒有任何餘地。
柴諸很是消沉了會兒。
過了一陣兒,又小心翼翼把那張畫捧到楚路跟前,“那起碼……”把手裏這張重新畫了。
楚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于是柴諸懂了。
——還是拒絕。
柴諸沮喪地在旁邊蹲了一會兒,聽着外面嘶喊聲,倒也沒跟之前那樣小鹌鹑似的縮在角落裏, 反倒是一副不怎麽在意的模樣。
楚路看了他一眼, 沒多說什麽。
要真是他想的那個“柴”, 對方這表現才正常。
外面兵刃交接聲越來越明顯,被關在屋子裏的人都忍不住帶着恐懼竊竊私語起來。
楚路卻仍舊不動如山地坐在剛才滑落的牆角。
柴諸沒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他其實從這人一進來就好奇了,只不過礙于種種原因沒一開始就上前搭話。
他本來想着這一屋裏面就他們兩個年紀相當,早晚都能混熟,卻沒想對方壓根兒就不走尋常路。
被教訓的長臉男人那事兒之後,屋裏的人就更躲着他了。
這泾渭分明的,柴諸就更不好過去了。
但是實際上,對于楚路的做法,柴諸只恨不得拍着巴掌叫句好。
“牛頭”“馬面”在惠州一帶惡名昭彰,說是做生意的,其實也跟土匪差不多,稱得上一句鬼見愁了。這會兒“馬面”自個兒落到山匪手裏,也算是天道好輪回。
柴諸偷偷瞄了好一會兒,見對方依舊毫無動靜。
他沒忍住,又期期艾艾地湊到楚路跟前,壓低聲音小聲問:“現在寨裏這亂子……真是你幹的?”
楚路偏頭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臉龐還帶點圓潤,明明臉上身上都髒兮兮的,偏偏目光明亮。好像這會兒不是被土匪抓起來,而是在哪兒和同伴滾了一身泥,最大的憂慮也就是到家之後被長輩教訓一頓。
不得不說,在一群戰戰兢兢的中年人襯托下,少年這模樣還挺讨喜的。
楚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可沒出去過。”
柴諸聽後卻忍不住往下撇嘴,他都這麽真誠了,這人說話還這麽給人下套。
——沒出去過也不意味沒幹。
這叫什麽?
挑撥離間?暗中作梗?
哦哦、不對,他們才是一邊的。
該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柴諸越看越覺得旁邊這人不是一般人。
他到底是被自己姨母帶在身邊走南闖北過的,雖然還遠沒到能獨挑大梁的時候,但于識人之道上也有一套自己的本領。
他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來,這可不是什麽富商家的孩子。
應該是官宦人家出身,還不是普通的官宦。
他琢磨了幾個姓氏:姓王姓蕭還是姓謝?反正就脫不開這幾家。
要不是年紀對不上,他都要以為眼前這個人是那位名動一時的蕭家子蕭奉珪了。
其實這些山匪對挑人質也很有一手,平民榨不出什麽油水來,不值當浪費糧食養着,就連去打劫他們都嫌浪費人手,而官宦人家他們也不敢正面對上,怕一個不慎引得朝廷來圍剿。
于是倒黴的只能是來往諸州家中略有些薄財的走商。
幸而這些山匪也有“道義”在,只要繳足了贖身費、過路費,将他們的标識露出來,下次便能順順當當地通過,絕無阻攔。
柴家作為大衍有名的巨賈,行走九州四海、自然早就打通了黑道白道的關系。
只是柴諸這次去京城,卻不是頂着柴家的名頭,也沒有押運什麽貨物,就帶了一個老仆,輕車簡從,本不想引人注意,但沒想到就這也能被劫。
柴家自然不差這點贖金的,但柴諸可不敢賭,對方把柴家的繼承人握到手裏,是選堅持道義,還是拼着名聲不要了、敲一竹杠狠的。
開什麽玩笑?!
要是真有道義在,他們還會落草為寇?更何況柴家能給他們帶來的,可比做山匪多的多了。
也因此,柴諸這會兒用的是一個挂在柴家名下的小家族後輩的名頭。
他用了點手段,寫“家信”的時候,直接送到了柴家名下的一個商行,那邊掌櫃的是姨母的心腹、又是個機靈人,想來能看出來那信中他們“少當家”的求助。
只可惜,回去之後免不了被笑上一陣子了。
特別是這次出來前,還是他親口拒絕了姨母讓他多帶點人的提議。
柴諸略微走神地想着這些。
但其實若說那些被山匪當做肥羊的走商最可憐倒也不至于,畢竟被當成肥羊起碼還又價值,也有談的餘地,那些被誤抓的官宦子弟才是最慘的,這些盜匪怎麽也不敢明晃晃地和官鬥,可這種被誤抓的又不可能被放回去,一是确實有損威名,再則若真是将他們放回去、才是真的有可能引來麻煩。
所以,後者一般都是趕緊解決了,而且得立刻毀屍滅跡、不留痕跡。
至于旁邊這尊人形金礦到底怎麽被誤認成富商家的少爺帶回來,只能說那些山匪眼瘸吧。
柴諸還不知道在“眼瘸”這一點上,他已經跟旁邊的人達成了微妙的一致。他要是真有心,試圖從這方面打開話題,說不定還能成行。
不過雖然沒發現這兒,柴諸也沒有沉默下去。察覺到楚路不想就方才那個話題深談的意思,他也順勢換了個疑問,“你剛才說的劉先生,就是前兩天來的那個山羊胡吧?你讓那個傻大個兒去看,他現在幹什麽?”
楚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脾氣很好地回答,“大概準備往庫房去吧。”
柴諸恍然。
雖然前幾次見面那山羊胡都是一夫錢財乃身外之物的目下無塵,但是柴諸可以憑借自己從會數數起就開始撥算盤的手指頭打賭,那絕對是個鑽錢眼裏的貪財老頭子,這會兒寨裏那麽亂,他不想着趁機撈一筆才怪。
但是去庫房怎麽也不至于讓那個老三臉色變成那樣吧?
柴諸這麽想着,也把疑問問出了口。
他看見那個俊秀少年笑了笑,以一如既往的溫和口吻解釋道:“或許因為……庫房旁邊就是兵器庫吧。”
柴諸把脫口而出的“你怎麽知道”這句話咽下去。
就他這些天的見聞,就算現在眼前這人能把這寨子的勢力分布圖都畫出來,他都不意外。
現在問他怎麽知道,反倒顯得自己有點弱智了。
雖然他确實好奇,但……
柴諸以己度人,覺得聰明人大都不喜歡和傻子說話。
就算這會兒他難得成了“傻子”那方,卻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短處露出來,于是也跟着一副很懂的模樣點了點頭。
旁邊的那位俊秀少年瞥了他一眼,好像是柴諸的錯覺,對方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果然錯覺吧……
柴諸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又覺得怪逗趣兒的。
寨子裏亂成這樣,有人大搖大擺的去拿兵器,再想想剛才那畫兒,就算那老三真是個只長個子的傻大個,估摸着也心裏生嘀咕。
再想想那山羊胡子一副假聰明相,說不定還自作聰明,把自己的行為說成是聽從吩咐,帶着一群人大搖大擺的過去了。
如果真是這場景,正被怒氣沖沖的老三過去撞見。
想到這兒……
他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出來。
這表情和這惶惶不安的屋內氣氛格外不相容。
那邊好幾個人都看過來,一臉“這小子終于瘋了”的表情。
柴諸趕緊把這不合時宜的笑憋住,頭埋在膝蓋裏,抖個不停。
就在這時候,以前被那老三踹開一直沒鎖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道縫兒。
另一邊已經被吓破膽子的富商當即瑟縮着哆嗦起來,惶惶不安地看向門口。
好一陣兒,才有人小聲帶着顫音兒道:“是風。”
那邊傳來接二連三的松口氣聲音。
……
…………
門到底是不是風吹開的柴諸不确信,但他确定,剛才門開的一瞬間,他從這邊的角度,正好看見有人在外面比劃了個手勢。
他從那隐約熟悉的身形辨認出來,那人好像是這邊的看守之一。
還不等柴諸想出那手勢到底是什麽意思,旁邊一直倚靠牆坐着的少年突然站起身來。
柴諸怔愣了一下,雖然不是很合時宜,但一個先前一直就有的疑惑,這會兒分外突出。
——明明大家夥兒都是一塊被關了好幾天的人,怎麽這個人就是一副風流倜傥、随時去哪家赴宴都不奇怪的模樣?
柴諸眼睜睜地看着少年身影就那麽出了屋子、消失在外。
屋內的竊竊私語一滞,衆人看向離開的那到纖弱身形滿是不敢置信,有的人甚至不忍看地閉了眼。
可半晌,沒聽見什麽特別的動靜,外面靜悄悄的,好似什麽都沒發生。
灰暗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希冀,那他們是不是也能……
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