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見性率真,任重致遠
陳希早上見到賀見真大舒了一口氣。因為擔心賀見真沖動之下會甩辭職信給董事會,他一整晚沒有睡好覺。
“陳總愁得呀,昨晚跟我聊電話聊到十二點,讓我好好勸勸您。自從結婚,我就沒和別的男人熬夜聊過電話,我先生都有意見了。”韋寧調侃。
賀見真微笑:“那我罪過大了,破壞了寧姐的家庭和諧。一會兒我給張總打電話道歉。”
韋寧的丈夫是航空公司的老總,也是天青的一大客戶。
連秘書小姑娘也跟在後面笑。
韋寧恭敬拿着一只小號信封遞上來:“賀總,我說兩句不要老臉的話,您別嫌棄。從有了公司到現在,董事長辦公室換過兩任,總經理辦公室就更多,我韋寧之所以還一直在這兒,一來是領導們大度,不嫌棄我;二來我自認對各位領導也從來盡心。我今天表個态,不管您在這兒呆多久,1天也好,1年也好,10年也好,只要我還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從前領導們什麽要求,我只按着更高的要求來。辦公室工作這一塊兒,您盡可以放心交給我。”
賀見真心裏又感動又熨帖,就見信封上寫着“見真親啓”。
他認出是董事長梁崇正的字,用雙手接了過來:“這是……”
“這是董事長留給您的。”
“什麽時候……”
“有一天他老人家突然把我召到辦公室裏,把這個信封留給我,只說先保管好,适當的時候有用。昨天陳總提出來,該是時候給您了,我才想起來。我當時不知道董事會通過了決議,只以為是普通文件。”
怎麽還有這種托孤戲碼?
賀見真好笑地拆了信,裏頭只有八個字——
見性率真,任重致遠。
陳希在旁邊唏噓:“董事長是真心看重你的,他對你很有信心。”
賀見真五味陳雜,更多的是沉痛和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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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領導是有留意他的,哪怕他只是個後勤總管,一個不起眼的打雜的。
他把信謹慎收好放在西裝內袋裏:“昨晚我也好好想了想,既然董事長相信我,我也不想辜負他。所以,在董事會選出新一任董事長和總經理之前,我會盡力履行臨時總經理的職責的。你們不要擔心。”
陳希和韋寧互看一眼,兩人都露出了釋懷的表情。
陳希也表了态:“我和韋主任一樣,堅決支持您的工作!”
他從出事當晚到現在,可以算是殚精竭慮。賀見真很感激。
“那行吧,咱們現在先把手上的工作梳理一下。”總經理打起精神來:“寧姐,你現在主要的任務是列個緊急工作事項的單子,我一會兒去開研究院的會,回來咱們合計。這其中,優先安排一下這兩天我見梁董事長和吳總的家人,越快越好,這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然後,周一公司晨會之後,幫我空出一個小時來,所有高管在我辦公室裏單獨開個小會。”
韋寧領了任務帶着小秘書先走。
“陳希,和派出所對接、查空難的案子這件事我交給你主要負責了。”賀見真交代:“我會安撫好家屬,你跟緊派出所,這件事你不要安排別人,自己跟,随時有情況跟我彙報。”
陳希聽出了他的暗示:“那萬一不是意外......”
“如果涉及到公司裏的人,原則上是我要先知道。”這是他的底線。
研究院的會一直開到十二點,午飯賀見真順便就和徐新昌一起吃了。在高管小餐廳裏,新任賀總經理真誠地向徐總讨教了一些技術上和項目上的問題,兩人當着多位博士高管的面聊得還不錯,雖然徐院長不小心脫口還是喊“小賀”。
“他能到就不錯了,我也不要求他那麽高。”賀見真現在沒辦法在意面子:“我這一身可以吧?不會出錯吧?”
唐禮濤給他整理了一下領帶:“挺好。”
賀見真很不好意思:“你要是忙,沒必要和我去,寧姐和我去也是一樣的。”
他們這是要去見家屬。唐禮濤主動提出來要陪他去:“韋寧只是辦公室主任,只有你們倆不夠正式。公司還是要有一個高管去的。”
他這麽說也有道理。賀見真其實也希望他能去,他沒有把握應付得了家屬,如果碰上吳太太那樣的,情緒激動起來歇斯底裏的,他還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唐禮濤和領導關系好,和領導家屬也多有私交,有他在,人家也不好做得太難看。
韋寧已經提前聯系過董事長夫人,梁太太情緒尚算穩定。她由兒子攙扶着迎接了賀見真,友好地和他握手,還對他笑了笑:“賀總。”
“林大姐,對不住,現在才來。”賀見真把準備好的水果遞給她。
梁夫人年紀大了,身體也一直不好,只坐了一會兒就要歇息,大部分時間還是要讓兒子來接待客人。
梁崇正只有一個兒子梁馳,和賀見真同齡,自己在外頭創業,沒進父親的公司。梁崇正如果當真遇難,梁馳就會是第一合法繼承人,到時候,這個年輕人将繼承天青集團26%的股份,成為公司第一大股東。在20天後的股東大會上,他會成為最有話語權的人。
也會是決定賀見真命運的人。
“即使爸爸走了,我也不會進公司的。”梁馳繼承了父親優秀的企業家素質,他創業成功,已經擁有一家業績不俗的科技公司。再加上父親梁崇正多方面的個人投資,梁馳即将繼承的資産和權益将是龐大的,他是有資格不把天青放在眼裏的。
“但是,爸爸相信的人,我肯定會支持。有幫得上的,盡管跟我說,不要客氣。”他表态。
第一大股東這樣通情達理,賀見真懸着的心總算能放一放。
唐禮濤開口:“阿馳,我想先問一下,你爸爸出事之前有沒有不合常理的動作或者談話?”
梁馳與他是熟識,關系親厚,對唐禮濤他很尊敬:“唐叔叔,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老實和你講,警察懷疑墜機不是意外。”唐禮濤也很坦然。
梁馳臉色一下子沉了:“确定嗎?”
“已經查到一些疑點,比如出發地機組的檢修員失蹤了。”
梁馳眉頭深鎖,露出一個沉重的、焦慮的表情。
唐禮濤希望能從他這裏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你不要着急,慢慢想。”
但梁馳不可能不急:“警方有懷疑的人選嗎?誰要害我爸?”
“還沒有懷疑對象,但如果是謀殺我們一定要讨個說法的。這也是為什麽要來問你。”唐禮濤解釋:“比如半年前他在董事會上提出增加‘臨時負責人’的公司章程,這就是個不正常的動作。但當時除了董事會成員,我們都不知道有這個事兒。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奇怪了。公司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有過這種章程。”
“您的意思是,這是他在為自己出事做準備?他預料到有人要害他?”
“即使沒有人要害他,這也是為了未來做準備。”
“什麽意思?”
“阿馳,你爸爸明年就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紀了。他已經59歲了。”在梁馳怔忪的表情裏,唐禮濤說:“這幾年他一直在培養接班人,吳總就是他挑選好的下一任。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這個時候,天青就會換董事長了。現在正好是交接的節骨眼兒,他肯定會擔心,這把接力棒能不能順利傳下去。如果有人不希望吳總接任,如果有人打歪心思,想篡位,那麽他不得不防備着,設立臨時繼承人不啻為一條緩沖計策。”
梁馳創業初成,正是意氣風發的時期,他很難體會到父親這種要交接的“危機感”。他知道父親已經到了要隐退的年紀,但他從來沒仔細想過,作為一家年利潤接近10億的大型上市公司的董事長,退休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在家裏……我沒覺得有任何異常,他每天都回來陪媽媽,這次走之前還和我談了結婚的事情,說要我安排時間兩方家長見一面。我們都挺高興來着,媽媽當時也在……”他回憶。
“他沒和你說過公司的事情?
“很少。我畢業的時候就跟他說,我有自己的職業規劃,所以他也不和我說天青的具體業務或者人事情況。說實在話,唐叔叔,我認識你是因為你和爸爸私下關系好,除了你,公司的高管我也再認不得幾個了。昨天之前,我甚至都沒聽說過見真哥這個人。”
“你媽媽呢?”
“媽媽身體不好,爸爸也不會和她說太多公司的事情讓她操心的。”
梁家沉浸在失去一家之主的痛苦裏,對墜機毫無準備。
這個家原本非常幸福,梁崇正和妻子多年相敬如賓,兒子優秀獨立,未來兒媳婦也已經定好了,是市委副書記家的千金,商政聯合,金玉良緣。可以說這幾乎是範本一樣的家庭。
這是梁崇正本人作風清正,一向極重家風家教的緣故。至少在唐禮濤這裏知道的,他自己私生活很幹淨,只要工作之外有時間,一定在家裏陪夫人孩子,太太生病後,更是減少了出差和應酬時間,每次都是親自陪夫人去醫院。這個家,是他一手撐起來的。
但有時候,人太強大了,挑起的擔子太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梁崇正在公司裏面承受了壓力,不願意和家人分擔,一旦出了事情,家裏人也很難幫上忙。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先別讓你媽媽知道這個情況。”唐禮濤說。
梁馳明白:“您放心,爸爸不在,我一定會照顧好媽媽。”
他現在是一家之主了,該接過父親手裏的重擔。
唐禮濤很欣慰:“我們這時候要團結。你爸爸一輩子心血大半數花在天青身上,我們不僅要保護好他的心血,也要讓這份基業能有個正當的傳承。”他拍了拍身邊的賀見真:“接下來肯定要開股東會,見真手上沒有股份,參加不了,所以補選董事的事情我們更要慎重。”
“我肯定會接過爸爸的董事席位的。”
“吳總家裏還不知道是誰繼承股份,他兩個女兒這個情況不好說。”
“我估計他的席位會空出來,吳家就是想接也沒人能接。”
他們開始商量接下來的股東會。賀見真不完全能聽懂也跟着聽,唐禮濤會做解釋——
“天青一共9位董事,梁董事長和吳總原本都是董事,他們出了事,現在就只有7位董事。7位董事是不能直接選新一任董事長和總經理的,要先召開股東大會,從股東代表裏補充選舉兩位董事上來,才能重新選董事長和總經理。阿馳繼承了董事長的股份,成為第一大股東,他肯定要參加股東大會,如無意外,他也會成為補選上來的兩位董事之一。那麽,還有一位新的董事就待定了。”
“吳總家裏不确定股份的繼承人?”
“他有兩位千金,都還在念書,小的那個大學都還沒畢業。這倆孩子可以繼承股份,但不太可能成為下一任董事。”
賀見真明白了:“如果9位裏面8位都是自己人,那剩下1位不确定應該也不要緊吧?”
“關鍵是怎麽保證8個都是自己人。”梁馳笑盈盈地說。
賀見真也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有點幼稚。他發糗地看向唐禮濤。
唐禮濤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現在的情況,不好說董事會有多少人是自己人,所以能争取的位置還是要争取。”他大大方方地說:“吳總的那個席位,我打算接手。所以在股東大會上,要麻煩你支持了,阿馳。”
不僅賀見真,梁馳眼睛裏都一亮。
“那是最合适不過,我還怕您不願意要這個位置。”梁馳很高興。
“具體怎麽安排看你吧,我配合就是了。”
“幾位股東叔叔伯伯我還是認識的,這幾天我就約他們出來,一起吃個飯,都是熟人。”
唐禮濤笑看賀見真:“見真經驗不算很豐富,在公司的根基也不深,被你爸爸突然拉到這個位置上,他其實也是懵的。昨天才被人擺了一道,差點耽誤了公司名聲。如果沒有人支持他,我是很擔心他接下來的路的。所以這個董事席位我必然要拿到,等這個過渡期過了,公司進入正軌了,我也不多占着這個坑,該誰的還是誰的。”
梁馳被他說得很驚訝。唐禮濤是完全有資格做這個董事的,他是元老,手上的股份其實不少,自己也身兼了多個天青集團下屬子公司的董事和實際負責人身份。而且,在前任總經理吳兆光進董事會之前,他就是天青的董事。後來是梁崇正選了吳兆光作繼承人,為了給吳讓席才退出來的,所以他說“不多占着坑”這種話根本沒道理,那個席位本來也該是他的。
到了唐禮濤這個份上,他其實也不在意一個席位,但現在這話的意思仿佛他完全是為了賀見真才決定重回董事會。梁馳知道他能陪着賀見真來,就是有支持的意思,但态度表現得這樣關切而親密,實在稀有。他敏感地察覺到,唐禮濤的态度不僅僅出于職場上的理性判斷,還出于一種更隐秘的更私人的情感。
但他沒往暧昧的地方想,只覺得唐禮濤是因為父親選了賀見真才格外扶助這位臨時總經理,實際上是出于對父親梁崇正的尊重哀痛之情。
想到這裏,他是很感激的:“我明白,唐叔叔,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代表爸爸謝謝你。”
唐禮濤和他握手。他們詳細地聊了股東會的安排,兩個小時後談話才算正式結束。梁家本來想留他們吃午飯,可幾個人還要去見其他家屬,只能先告辭。
從深闊的宅院出來,賀見真先接了陳希的電話。那一頭陳希帶着哽咽——
“董事長和吳總的遺體找到了。剛剛收到警方消息,兩位已經确認遇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