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第一次見到隽岚,便與她很親密。但隽岚不善人際,總是不好意思表現得太親熱,每次都很繁瑣的叫“葉嘉予媽媽”,或者“葉媽媽”。而且,她也不太會看人,有時覺得這種親密是發自肺腑,有時又覺得只是面子上的。

房子看得沒頭沒尾,地産經紀自以為會看山色,一口一個“葉太”叫着,亦步亦趨,一圈看下來,問葉太好不好,葉太卻又把問題抛給隽岚,笑道:“嘉予外公關照過,這個是給你們結婚用的房子,我拿不了主意的。”

隽岚好像上課開小差被抓到,愣了半晌,才說還要再考慮一下。經紀忙說沒事沒事,葉太也敷衍道,回去問問嘉予也好。

從山上下來,隽岚找了個借口,不去赴葉太的飯局,一個人坐地鐵回家。那是金鐘道上的一間服務公寓,是葉嘉予住的地方,隽蘭在上環另有住所,只偶爾去過夜,卻莫名的習慣把那裏看作是“家”。

這個鐘點,葉嘉予自然不在,她也沒費神去找他,打電話過去,他一定是沒空接的,發短信給他,得到的多半是幾個字:不回家吃飯。這不能怪葉嘉予,事先也沒跟他約過,她只是心血來潮的想過來,可能就是因為下午看的那套房子,也可能還有別的什麽。不管怎麽說,她只能等着,先是花了兩個鐘頭,把抽屜裏洗過疊好的襯衫都燙了,天黑下來,一個人去附近的茶餐廳買了外賣回來,邊看Star Movie邊慢慢吃掉一半,而後洗澡,在床上看書,吃蘋果……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再醒過來時房間裏的燈已經關了,晦暗的夜色勾出一個人影,在床邊坐下來。

“你回來啦?”她明知故問,好像還是睡夢裏的聲音。

葉嘉予嗯了一聲,在她身邊躺下,問:“房子看的怎麽樣?”

她在黑暗裏搖搖頭,也不管他可能看不到,轉身湊到他胸口。隔着薄薄一件棉衫,傳來他溫熱的體溫,這是長長的一天裏最惬意的時刻,她以為會有事發生,但他只是伸手抱她,在她背後拍了拍,輕聲道:“明天我有晨會,早點睡吧。”

夜沉似水,頭頂上傳來空調換風的聲音,窗外是這個城市不變的背景音,也不知究竟是什麽,輕微卻也頑固,隆隆的在無數高樓大廈圍成的深谷中回蕩。葉嘉予好像很快就睡沉了,隽岚的瞌睡卻回不來了,她一動不動的躺着,胡思亂想,想下午看的那個房子究竟是哪裏不對。

很久才有了答案,那間屋本身很好,寬綽的越層,算作英制,有兩千多平方尺,連廚房也看得到風景,卻讓隽岚覺得與己無關,原因很直白也很簡單——葉嘉予不在,她沒有辦法想象從今往後在這裏過日子,對她來說,他就像是一個坐标系的原點。從他們初初認識開始,五年了,都是這樣。

赤道以北,回歸線以南,島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一切都流失的那麽隐隐,時間、年紀、或者還有一星半點別的什麽東西。對章隽岚來說,在指縫間溜走的一天又一天,清晰而簡單,沒有懸念的分成兩種:和葉嘉予說過話的日子,沒和葉嘉予說話的日子。

算到這一天,他們在此地已經住了一年有餘,葉嘉予的公寓一千兩百尺,也就是一百多平米,在這個島上尚且可以算是豪宅的尺寸,卧室只得一間,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卻可能好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嘉予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到家的時候,隽岚已經睡了。到了早上,如果有晨會,他七點鐘不到就要出門,如果不用開會,就睡得晚一點,十點鐘敲過才去上班。所以,隽岚起床的時候,他不是已經走了,就是還沒醒。

一開始,隽岚還會叫醒他說聲再見,後來漸漸簡化成一個告別的吻,再後來連吻也省了。她一個人梳洗,穿衣,吃早飯,出門下樓,坐地鐵到中環站,然後再走五分鐘的路去上班。她工作的地方在金融街,一間半大不小的咨詢公司,亞太區的生意不多,總共不過一百來個職員,做些數據建模分析方面的事情。辦公室在三十一樓,坐在她對面的是部門助理,也就是整個辦公室二十來個人合用的秘書,一個正宗的香港婦人,英文名字叫Fion,bullpen裏的小職員當面背後全都尊稱她一聲菲姐。

一年前,隽岚剛入職的時候,菲姐當她是從大陸來讨生活的普通職員,只對她說些泛泛的客氣話,後來知道她住的地方看得到香港公園和太平山,照廣告上說的,是“城中難得的尊貴居所”,便開始對她另眼相看,慢慢的話也多起來了,成天與她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情,主題無非就是三個——兒子,老公,菲傭。

“小孩子啊,很麻煩的,等你有了就知道了。”這樣的話,菲姐幾乎每天都要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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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岚每次聽到總是有些迷茫,她知道自己是早已經認定了嘉予的,潛意識裏想當然的以為他們會一起度過一生,但那些有關結婚,建立家庭,生孩子的細節,她從來沒有想過。她對于幸福的定義朦胧而寬泛,只需要小小一方天地,有點風有點雨有點雪有點燦爛的陽光,好讓她和嘉予在這伊甸園裏做點愛做的事,就好像從前,他們在美東度過的那些日子,就行了。而嘉予的理想就複雜遠大的多了,大到她難以描摹掌控,遠到未來的五年十年,近到每一天,可能都有詳詳細細的計劃,時間緊張到不夠用。

相形之下,隽岚的經歷那麽普通。她跟嘉予是大學同學,比他低兩屆,畢業之後也去美國讀過一年多的書,拿了碩士文憑,但那間學校的名字卻是叫不響,每次人家問起來,她都要猶豫一下到底要不要說,免得被當成“克萊登大學”的畢業生。說到底,她去美國不是求學問,不是鍍金,也不是沽名釣譽,只是為了葉嘉予,跟着他,和他在一起。

第二天,葉嘉予起的很早,隽岚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好領帶準備出門了。

隽岚猜他肯定沒吃早飯,趕緊說:“昨晚炖了蟲草瘦肉粥,我熱一下給你。”

“不用,快遲到了。”他淡淡道,說完就拿上車鑰匙走了。

給葉嘉予炖補品,是葉媽媽派給隽岚的光榮任務。她原本什麽家務都不會做,現在硬生生學了幾種粥湯的做法,兢兢業業的炖出來。只可惜負責進補的那個人卻不那麽積極,難得吃一點倒好像是給她面子。

葉嘉予走後,隽岚莫名的心情低落。從家裏出來,她坐地鐵去公司,路上不過十幾分鐘。接下去的那一整天,無非就是打開電腦,對着那些數字,開會、建模、寫分析報告、再開會作presentation。有時候,隽岚忍不住會想,自己念高中的時候究竟是怎麽了,哪根筋搭錯,高考的第一志願竟然填了數學。她從小算術就不好,大學四年、研究生兩年,讀的極其痛苦,如果沒有葉嘉予,就完全是煎熬的日子。

來香港之後,數不清的幾百天都是這樣過的,今天也是一樣,只除了一件事,跟從前截然不同,那就是郁亦銘。

在同一間大辦公室裏坐了一上午,兩個人之間只隔着三個位子,擡頭低頭都能看到他,隽岚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就好像他并不真的在這裏,去外面喝個茶,或者只是透口氣,再回轉來,可能他就不在了。

不過,事與願違,他千真萬确的來了,就坐在她這一排靠窗的位子上。從前坐那個位子的人,上個禮拜剛剛辭職,隽岚原本看中了那裏的view,想跟Johnson提出來換過去的,沒想到就被郁亦銘搶先了。

中午一群人一起去吃飯,在北京樓坐了滿滿一桌子,隽岚跟郁亦銘離得很遠。飯桌上聊的都是紐約總部的事情,Blair不是很健談的人,郁亦銘當仁不讓,差不多成了脫口秀明星。那些辦公室政局,隽岚從來就不關心,只是坐在那裏喝她的雪梨青檸,暗自納罕,這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講話了?曾幾何時,他們倆都是有點書呆子傾向的人,讀許多書,看稀奇古怪的電影,聽同齡人根本不感興趣的音樂,以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為榮,就好像天為什麽是藍色?塔羅牌有多少張?第二個登上月球的人叫什麽名字?等等等等,哪怕是根本沒有意義的。

直到聽見郁亦銘說公司安排的酒店太遠,想要換間近的,她才倏然回神。他們的行程是Johnson交待給她安排的,酒店也是她找的,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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