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印度的第一天,在接機的車子上。那個時候,她對此地毫無概念,聽過就忘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到了這裏,可能是潛意識裏還記着吧。
兩個人站在一起排隊,聊起過去三天走過的地方,郁亦銘到底比她高明,一開始就租了車到處走,效率高太多了。他也到過慕那爾,不知為什麽沒有遇到她。
正說着有個賣紀念品的小孩湊過來,手裏拿的全是各式各樣香木雕刻的大象,樣子特別,但手工粗了點,隽岚沒挑到喜歡的,搖搖頭對他說抱歉。
那小孩卻還不走,看着她說:“你的鞋子真好看。我姐姐就要結婚了,她做了新沙麗,但沒錢買相配的鞋。”
那是雙淡金色的平底鞋,平價牌子,也不是很新,鞋尖已經有些磨損,但她一直很喜歡的。她說了聲謝謝,倒是郁亦銘很接翎子拿了幾張小鈔票給那個小孩,大概有五六十盧比。
小孩接過錢,好像還不怎麽滿意,歪着頭問:“你們有美金嗎?”
隽岚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是郁亦銘很和氣地回答: “沒有,對不起,我們是從香港來的。”
等了一會兒,終于輪到他們進廟,兩人脫了鞋進去,裏面到處是色彩濃烈的雕塑和彩繪,除此之外,就是人,許許多多人。
那天是周末,不光游客多,還有許多當地人來拜神,鼓樂手坐在地上吹奏,僧人留着長發,在頭頂盤起一個發髻,上身光着,下面穿筒裙,一手持香燭,另一只手舀起牛奶和清水一遍遍沖洗神像,儀式最後,又有信徒排着隊去點朱砂。
等到兩人看罷熱鬧,從廟裏出來,隽岚在門口怎麽都找不到自己的鞋。
郁亦銘吹了聲口哨,說:“新娘子有鞋穿喽!”
她傻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直到他把腳上的鞋脫下來放在她面前。
“這是幹嘛?”她問。
“你先穿我的,到外面找個小攤兒再買一雙不就得了。”他說的很簡單。
“行不行啊?”她看看他,他是穿運動涼鞋來的,沒有襪子,也就是說得光着腳走出去。
“你看人家不都光腳在走。”他指指路上那些穿着破舊沙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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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男女老少都有,就連三四歲的小孩子也是這樣,走起來還一蹦一跳的,歡樂異常。因為年代久遠,那些石階早就被磨得很光潤,打赤腳小心些走也未嘗不可。她心安理得的穿了他的鞋子,太大,只能慢慢走才不會掉。
直到一步踏出去,郁亦銘才知道上當了,那些小孩之所以要一蹦一跳的走是有道理的,室外氣溫三十五六度,毒辣辣的太陽把地面曬得滾燙,他也只好學人家的樣子,一邊怪叫一邊一跳一跳的跑出去,隽岚拖着他那雙四十二碼的大鞋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笑他狼狽。他聽見了,又回過頭來罵她沒良心。就這樣一路走到外面,總算找到一個賣鞋的小鋪子,隽岚慢慢挑選,嫌這個不好看,那個又不舒服,郁亦銘知道她是故意的,揀起一串夾腳拖鞋扔她,她大笑着讨饒,終于把腳上的鞋子脫下來還給他。
離開查蒙迪山,時間尚早,不用急着去火車站,隽岚提議去吃飯,郁亦銘不肯,說一身臭汗,怎麽吃得下?
“那你說去幹嘛?”她讓他作決定。
郁亦銘到底會享福,說要去做SPA。雖然人生地不熟,兩人誤打誤撞,還真在一間酒店裏找到一個不錯的地方。那個水療中心在花園深處,周圍滿是熱帶植物,房子的外觀像座茅草屋,內裏的裝飾卻很好。洗過澡,做罷按摩,他們靠在躺椅上喝凍飲,時間已是傍晚,太陽正漸漸落下去,變成濃豔的橙色,宛若篝火的餘燼,空氣不再溽熱,時時有涼風吹過,不知什麽地方有池塘,隐約傳來蛙鳴,似是喧鬧,似是寂靜。
兩個人提到前幾天的事情,隽岚講到興起,又說那個超級馬利怎樣怎樣。
“拜托你快改改吧,”郁亦銘笑她,“上次差點鬧笑話,不記得了嗎?”
隽岚也笑,問:“你怎麽記得住那麽長的名字?”
“您過獎,就快被你帶歪了。”他揶揄她。
“說真的,你聽印度英語一點困難也沒有,有什麽訣竅?”
“你當我兩年多出租車白開的啊?”他又得意起來。
的确,她從前在報紙上看到過一組數字,紐約的出租車司機當中,孟加拉、巴基斯坦和印度人超過百分之四十。但是,兩年多?她本來以為他只是寒暑假打打零工,因為他說過是每天結帳的。
“那麽久?”她問他。
他嗯了一聲,好像不打算細說。
“還做過什麽?除了你告訴過我的那些。”她追問。
他想了想,回答:“我教過小朋友跆拳道,還在吉他店裏做過學徒。”
在紐約時,她曾是一家吉他店的常客,連忙問他是哪一家。
“在切爾西,只是家小店。”他答得很平靜。
果然沒有那麽巧,她常去的那一家在格林威治,離她跟葉嘉予住過的地方很近。
“為什麽沒繼續念書?”她一直以為他會讀到博士,再留校做研究,他這樣的人,不拿幾個學位似乎說不過去。
“繼續讀什麽?”他輕笑,“我連本科也沒有念完。”
她十分意外,一下子坐起來看着他問:“怎麽會這樣?為什麽?”
“不為什麽,”他對她笑了笑,“就是不想念了,辦了退學,十分便當。”
所以他才有那麽多時間,去采葡萄,開出租車,學修吉他,教小朋友跆拳道,她總算明白了。
“那你怎麽進的JC?”還有這件事,她想不通,此類工作雖然只是簡單重複勞動,但大學畢業仍是最低門檻,不管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大學裏的一個教授跟Blair有些交情,知道我申請這份工作,大概以為我回頭是岸了,幫忙寫了封推薦信。”他解釋。
本科生當中十有八九是教授根本不認識的,這樣鄭重其事的引薦,怪不得Blair當他是人才。
她尚處于震驚狀态,又問:“你這樣算不算學歷造假?”
“造什麽假?我從來沒說過我有學位。”他回答,兩只手疊起來放在腦後,很悠然的樣子。
的确,那次在棕糖,他說自己是J大附中畢業,所有人都當他是開玩笑,卻原來是真的,那就是他的最高學歷。
“HR怎麽不說話?”她還是不明白,這是清清楚楚寫在職位描述裏的,畢業證書之類的東西簽雇傭合同時應該就要交上去了,如果少了什麽,人事部早就應該發現了。
“不知道,反正沒人發聲音。”他也覺得奇怪,但卻是很慶幸的那種奇怪。
“要是知道了,肯定叫你走人。”她有點擔心。
他倒是不急,笑道:“真要那樣,我就當你去揭發的。”
她當了真,聲音響起來:“那怎麽行?!他們哪天想起來做reference check不就知道了,我有什麽辦法!”
“跟你開玩笑的,這麽急做什麽?”他又笑她。
她愣在那裏,費力消化他說的話,半晌才又開口問:“你退學你媽沒意見?”
“沒意見。”他回答,簡單扼要。
“怎麽會?!”她不信,印象中郁亦銘的媽媽是自視甚高的一個人,對兒子尤其嚴格,難得郁亦銘有天賦,尚能達到要求,倘若換了是她,恐怕自刎謝罪都來不及。
“你後來沒見過我媽吧?”他轉過臉來,“她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怎麽個不一樣法?”隽岚想象不出,她媽媽嘴裏那個“眼高于頂”的女人還能變成什麽樣,在J大尚且如此,如今在美國名校做了終身教授,想來應該更不得了了。
“怎麽說呢,她,還有我爸,突然決定去做從前不會做的事情,所以,我也自由了。”他繼續說下去,“我爸早已經再婚,我媽在美國認識了一個體操教練,周末常常去跳交誼舞,那個男的舞跳的很好,就是書念得少,英文也不大會講,有一次,我們在說現在小學兩年級的功課就涉及Topology,他以為是某種他沒聽說過的體操動作。”
隽岚以為他不喜歡那個男人,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沒有人會喜歡自己母親後來的男朋友。
“你應該往好處想,至少……”她試圖安慰。
“是是是,至少還不是洋人。”他打斷她,繼續笑。
“我是想說至少你媽媽高興。”她糾正。
“是啊,那人雖然也快五十了,但身體倍兒棒,身材尤其好,寬肩,細腰,窄臀,她自然是高興。”
她知道他又往歪裏想,橫了他一眼,不再講話。
“其實這樣恨好,”過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