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的。
“世上哪來那麽多非黑即白的事情,這個圈子裏不知道多少人在這樣做,”他看着她道,“隽岚,幫我這一次。”
“你準備讓我怎麽辦?”她凄凄的問,“我去坐牢,我爸媽每個禮拜來探監?!”
“你不是在報告上簽字的人,不會有事。”
“那我的工作呢?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誰會請一個出過這種纰漏的分析師?!”
“我們馬上就要結婚,我會照顧你,你不必出去做事。”
原來,一切都已經打算好了。她靜默不語,突然頓悟,他會與她結婚,生孩子,白頭到老,但心裏永遠都會有一部分不屬于她。
“你全都想好,”她一字一句的對他說,“就是沒有問過我,要不要你照顧。”
他又來拉她的手,她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沒有力氣推開他。很久很久,兩個人就那樣坐着,直到聽見嗡嗡的聲音,越來越響。
是他的電話在震。
他接起來,喂了一聲,爾後便是沉默。車裏空間小,又很靜,電話那頭的聲音隽岚也聽得見,是葉太在講話,拖着哭腔,完全不是平常那種又神氣又幹練的語氣。
少頃,他放下電話,對她說:“阿公去世了。”
她愣在那裏,眼看着他落下眼淚。
“怎麽會這樣?”他緊緊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胸口。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哭,突然有些動容,也跟着濕了眼眶,任由他抱着,聽他在耳邊一遍遍的問:隽岚,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她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去老宅,阿公拉着她的手,要他們白頭偕老,生許多小孩子。
是啊,她心裏也在想,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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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隽岚和葉嘉予回到ICU病房,床上已經空了。葉太坐在門口,嘉穎在一旁扶着,應該是一接到電話就趕來了。也是聽她們講,隽岚才知道阿公走時的情形。很突然,也算平靜,才剛從麻醉中蘇醒,就不行了,醫生護士推着搶救車湧進來,兩次心肺複蘇加電除顫均告無效。醫生回頭問:“病人沒呼吸了,是否要切開氣管?”葉太說,當時她愣在那裏,腦子一片空白,還是嘉穎趕到,做主道:“不用了,讓阿公走吧。”才算是結束。
死亡證明上寫的十分簡短:“術後中樞性呼吸循環衰竭,心跳呼吸驟停”,便是蓋棺定論了。少頃,主刀醫生也來了,解釋說腦外科手術的風險本來就高,年紀大的人即使挺過來,恢複也不會很理想,好像在暗示,像現在這樣,不用纏綿病榻,拖累子女照顧,于己于人都是件好事。
當天下午,阿公的遺體就被送回老宅,安置在正屋明間的靈床上。當地喪事興大辦,那麽多規矩,各種各樣的說法,家裏沒有人懂也沒關系,自然會有上了年紀的族人出來指點,紅白事便是他們聚會的時候,簡直不辭辛勞,廢寝忘食。
僅僅一天之間,隽岚記憶裏安靜的老房子似乎就變成另一副樣子,裏裏外外都布置起來,香燭火盆,油燈經幡,遠近親戚來了許多,不多時,就連念經的和尚,折元寶的尼姑,畫符的道士也都來了。
阿公沒有孫子,許多儀式都是葉嘉予跟着他舅舅去做孝子孝孫,隽岚也被當成孫媳派用場,從報喪,到寫靈牌,再到請陰陽先生擇大殓的吉期,被幾個不知是什麽輩分的老太太來回支使,旁人叫她去哪裏,她就去哪裏,叫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
老宅的客廳裏設了家祭堂,香燭點起來,煙氣缭繞。有一班樂師在偏房吹奏,有的用铙钹,也有的吹唢吶,熱鬧是熱鬧,卻是凄怆的熱鬧。親友們來吊唁,把白紙包好的奠儀送上來,主人家便要跪謝,隽岚也跟着做,沒有多說一句話。
過身之後的第一夜,近親要守通宵,鼓樂聲連同和尚念經的聲音也是經夜不息的,開頭還覺得吵,慢慢聽習慣了也就不覺得了。隽岚坐在桌邊學着疊銀錠和元寶,一直疊到夜深。此地似乎比香港冷一點,再加上天氣不好,飄着小雨,更加清冷,明明是早春,偏像是入秋了,所幸身上還有本白麻木的喪服,尚可擋一擋深夜的寒意。
葉嘉予走到她身後,低下頭輕聲道:“樓上有睡房,剛換了幹淨被褥,你去睡一會兒。”
她搖搖頭,說:“不用。”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說話的機會,至于要說什麽,她不願去想,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來,只是放空了腦子,一直疊下去疊下去。
次日一早便是小殓,女人們開始準備壽衣和鋪蓋用的錦被,再由孝子孝孫取水來擦身換衣。一切穿戴妥當,又有個很老很老的阿婆出來說話,口音太重,隽岚聽不真切,仿佛在是說阿公腳上的緞鞋少了粒珍珠,而且要家裏人親手縫上去才有用。
嘉穎就在邊上,卻推說不會用針線,可能是真的不會,也可能是害怕。隽岚伸手接過來,蹲在床尾靜靜的縫。她本不是心細手巧的人,上一次拿針好像還在念初中,為什麽要攬這樣的活兒,她不曾細想,卻又似心意已定。
三天之後大殓,全家人都好象死了一遍。出殡的隊伍聲勢浩蕩,到了殡儀館,鋪天蓋地青白色的菊花。追悼會結束,隽岚跟着別人走出去,外頭天倒是晴了,日光慘淡,她覺得頭暈,扶着門外的欄杆站了一會兒,嘉穎看見她,趕緊跑過來擋在她身後,湊在她耳朵邊上說:“隽岚姐,你是不是那個來了,衣服上弄髒了。”
她記得自己轉身去看,記得嘉穎驚叫起來,也記得葉嘉予沖過來抱起她,但後面發生了什麽就都不知道了。
再睜開眼睛已經在醫院,急診室的醫生好象一看就知道是什麽狀況,把她打發到婦産科來了。替她檢查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也是看了看就問:“上次月經什麽時候來的?”
她搖頭說不記得了,應該已經隔了很久。
“懷孕了知不知道?”醫生一定覺得她很傻,“先做個超聲波,看一下有沒有流幹淨,要是沒流幹淨還要清宮的。”
她被送去做超聲波,算是很幸運,暫時不用再做手術。她坐起來穿衣服,葉太先進來看她,一臉痛心疾首,先說早知道這樣,不應該讓她這麽辛苦,反過來又說她年輕,很快還會有。
隽岚靜靜地聽她念,只說了一句:“不要告訴我爸媽。”
訂婚宴之後,葉太跟她媽媽仿佛是有些聯系的,但這種事她父母若是知道了免不了要來興師問罪,不說自然更好,葉太點頭答應,覺得她很懂事。
“嘉予在不在?”隽岚又問。
“就在外面,我去叫他。”葉太轉身去開門。
她穿好衣服,坐在那裏等。
很快,葉嘉予推門進來,看到她就問:“現在好不好?”
“麻煩你替我叫一部車,”她對他說,語氣很平靜,“我要回香港。”
“醫生說最好卧床休息。”他站在那裏看着她。
“我自己知道輕重,”她回答,“只請了三天假,今天一定要回去的。”
“你真要走,我可以送你。”
“不用,”她回答,“你明白我什麽意思的,對不對?我不是賭氣裝樣子,而且,你們還要擺酒謝客,你走了也不方便。”
“隽岚……”他欲言又止,可能是因為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跟他講話。
“你家裏人一直對我很好,這幾天,我在這裏就是想還這個情,”她突然覺得心裏那樣清明,過去三天,聽了那麽多遍佛經,再難想通的事情也都想通了,“訂婚之前買的首飾都放在你那裏,我沒有帶走,收的禮金,我回到香港就轉賬給你,你記得看一看對不對。我的東西晚一點我會托人去取,你找個包裝起來就行了……”
她一樣一樣的說,說到最後又擡頭看着他,問:“其他還有什麽?不欠你什麽了吧?”
他站在那裏搖頭,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至于那件事,”她繼續說下去,“抱歉,我不能幫你,合同是公司之間簽的,總要完成,報告我會盡我所知寫出來,deadline之前發給你,請你不要介意,至于接下去怎麽做,是你自己的事情。”
待她說完,他還是那樣站着,許久才點點頭。有那麽短短一瞬,她看到他閉上眼睛,像是下了決心,而後就打電話替她安排回香港的車子,又推了輪椅過來,送她到樓下。
她看着他做這一切,竟不覺意外,他連一句挽回她的話都沒說。若是在從前,她一定會傷心至死,此時反倒覺得松了一口氣,不用再嘔盡心血似的提從前的事情,說什麽原諒,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