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安(二) 阿娘終是防着她呢……
自周朝開始,女子笄禮便是在十五歲時舉行,一般适用對象為已訂婚但未嫁人的閨閣女。
一雙女兒都被送回房去,徐氏才哭得涕泗橫流,坐在床沿上抽抽搭搭:“我說你怎麽同意給素素辦這個笄禮的,我本意是想在笄禮上給素素尋個好夫郎,沒想到好哇,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将素素許給林家,你不知道林家什麽人嗎?”
柳東河伸手去碰妻子,卻白白碰了一鼻子灰,不光被妻子抖落了繡袍,徐氏更是調過臉只給他一個背影。
“這怎能不知,林家系出名門,上古時便是天子家司寇,如今在新朝依然延續上古時的風光,林節度使也是大理寺出身的,他不做了還有他兒子接替,他們家這樣的身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嘛。”
男人重權,女人重情,倒并非不為女兒着想,只是想法太過相悖,你瞧不見我的好,我也看不見你的好。
徐氏嗚咽道:“你光見着他家的煊赫,卻忘了樹大招風這個道理,我只要女兒一生順遂平安,只如言言那般嫁個尋常夫郎,就靠在爹娘府邸旁,最好不過了。”
岳國的律法是女子十三歲便可婚嫁,長安城許多貴女都是在笄前定好了夫君,然後再辦一場最盛大不過的及笄禮,而這及笄禮,也是女子一生中第二大盛事,素素這麽一個愛熱鬧的小姑娘,自然是打小就期盼着的,徐氏也答應了她,等她到了十五歲便為她風光大辦一場。
她想着,就在及笄禮上替素素選個端正俊朗的夫君,不用太有權有勢,甚至可以是一窮二白,只要能對素素好。
然後他們夫妻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成婚,成了婚之後就住在隔壁,如此素素就可一生靠着爹娘,不用吃那許多苦楚去。
林家縱有千般煊赫富貴,終也不是她家素素的良配。
“我實不能同意這門親事。”徐氏執拗。
柳東河連拍着桌椅,嘆道:“婦人之見哇,你以為咱們家的富貴來得容易?當年若非我急流勇退,肯将辛苦掙下的財富悉數捐與皇家,還能有今日的太平日子?你也是詩書人家的女兒,怎麽偏偏瞧不清這點道理呢,咱們是長安城首富不錯,家中萬千財富也不錯,但有句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當盛世之下就沒有渣滓?父親臨終前非要同林家攀扯上這門親事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保我們一家子的安穩富貴!”
“無知婦人!素素是我的女兒,我難道不為着她好嗎這些年我是再三觀察,也尋人去見了那林家的孩子,見他确實是個不錯的,這才于日前定下了決心。女兒大了,自然要尋個好人家的,咱們便是對她再好,又能陪伴她到幾時呢?當年我忙于外事,人到中年時才與你生了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我這些年難倒就不如珠如寶般的疼愛她嗎?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這才将她養成這麽一個無法無天的性子。”
“林家那孩子,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而林家的權勢也足以保得咱們家的財富,待你我百年之後,還得靠林家替咱們女兒保護着呢。”柳東河拍了拍徐氏的背,自以為将話說得很透徹了。
豈料徐氏淚眼朦胧地轉過來,嗫嚅着問了一句:“既如此,那為何不将言言許配過去?”
柳東河當即發怒道:“言言是我兄長唯一的女兒,你怎可說此話?而且,以後也再不要提起言言的身世了。”
他雖為商人,卻也是習過詩書知道禮義廉恥的,将自家女兒不願意做的事推到兄長遺孤身上去,不是君子作風。
徐氏吓了一跳,再不敢提起這茬了,只是仍然擔心:“大理寺......終不是什麽好地方。”
女兒雖不是嫁去大理寺,然而要嫁的人卻是那大理寺少卿,據聞歷屆任此官者都心狠手辣,淡漠寡恩,也難怪徐氏難以接受。
那位林節度使就是前朝的大理寺卿,在位時便以手段狠辣而廣為人知,其後降給了新帝,左遷做了長安節度使。
柳東河朗然笑道:“這你便不用擔心了,見過林家孩子的人都說,那孩子為官正直,不肖其父,是個再儒雅不過的君子,而且,他是二皇子密友,往後大好前途,當真不可限量。”
徐氏知道柳東河為人,從不屑說假話,商人行走,重在一個“信”字,人無信不立,商無信不長久,他能将柳家家業經營得如此有聲有色,自然深暗其道,是以柳東河從不說假話,今次這番他如此說,想來是沒有錯的。
總沒有當爹的坑自家女兒的道理......
徐氏總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裏一些。
“可是素素那邊......”柳東河的這番話她肯聽也能聽得進去,可素素卻未必能聽下去了,這孩子自小便執拗,而今更是到了一個事事都要與父母叫板的年紀,在她眼裏,柳東河這就是在拿她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她恐怕接受不了。”徐氏喟嘆,柳東河頭疼不已,忍不住道:“都是你慣的!”兒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可偏偏這麽一個被嬌生慣養長大的閨女活似個不谙世事的小麻雀,一心想瞧瞧外頭的世界,對那些個郎情妾意,男婚女嫁通通不感興趣。
徐氏平白挨了罵自然要回嘴:“平日裏好女兒乖女兒一通亂叫,一到女兒不聽話的時候就全是我慣的了,你這當人爹的可真是會胡亂攀扯。”
柳東河被她說得也沒臉,仔細想想倒也确實如此,只好把話悶在肚子裏,一聲不吭地受着徐氏的罵。
好不容易等到她罵完了,管事娘子來通傳說:“及笄禮開始了,請老爺夫人到前廳去招待賓客吧。”兩個人這才想起原還有正事在身上,互相怄了一眼,憤憤地往前廳去了,只是在路上見着人時立時變成相親相愛的好夫妻,挽着手怎麽也不肯撒開。
主及笄禮的長輩是徐氏娘家的姑奶奶,這位姑奶奶福壽雙全,子孫滿堂,是最合适的人選。而加笄人則是柳素的好姐妹顧湘雲,顧湘雲比柳素大了一些,去歲定了親,行了及笄禮,不過目前還未出嫁。
柳素被姐姐搡着過來,徐氏一把拉過女兒的手,小心翼翼在她耳邊道:“你爹爹說了,此事容後再議,莫生氣了。”
徐氏笑道:“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女子一生一次的及笄禮,自然是重要無比的,任誰都不願意去破壞。
柳素聽娘親說爹爹願意考慮,自然以為求情和撒嬌起了效用,心中想着,只要自個兒再努努力,爹爹一定會退了那門親事的,當即笑容滿面:“阿耶始終是疼我的。”
其實這也是徐氏方才在路上與柳東河商議的對策,今日廳堂上來了許多達官顯貴,素素又一慣是個什麽都不在乎的性子,本來柳東河也沒打算提前讓素素知道這個消息,只是不妨被她聽到了,為怕素素荒唐到大鬧廳堂,夫妻兩個決心先撒個謊,穩住素素再說。
徐氏笑道:“那當然,有阿娘出馬,必定成功。”
說完瞧向柳言的方向,她這個侄女兒自小沉默寡言,溫柔似水,好似對萬事萬物都有着無盡的包容心。
當然,徐氏自問并不曾虧欠于她。
只是害怕方才的話被她聽了去,心裏莫生出些什麽。
“言言辛苦了,你婆婆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了,只是現下時日還短不宜讓人曉得。”說着,徐氏看向柳言的肚子,又看了一眼柳素:“就怕你妹妹什麽都不曉得,沖撞了你。”
柳言笑道:“妹妹是有分寸的人,阿娘不要這麽說她。”
徐氏點了點頭,囑咐柳素:“以後少往你姐姐跟前湊。”
柳素淡淡“哦”了一聲,便被扯到廳堂中央去了,徐氏的目光也随着柳素而移開,柳言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腦中想,母親這是要她少管閑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