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尋人 她第一次看見死人

“你叫什麽名字?”

喬禾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上頭的那幾個人紮在一堆,看着像是三堂會審般,她攥了攥衣袖,鼓足勇氣,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連磕了兩個頭:“求求大人們替民女尋尋我哥哥,他自本月初離家後便再未有過音訊了。”

柳素心裏一咯噔。

感情槐娘替她尋的人還是個叛逆少年郎?

“你先別急,慢慢說。”柳素安慰那小姑娘,眼裏有一些鼓勵。

喬禾是個實打實的鄉下姑娘,若不是這回哥哥不肯着家,她也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就找出來,一路上風餐露宿的,還連連碰壁。

是以當柳素寬慰她時,小姑娘心裏很是感動。

“我哥哥叫喬烜,爹娘對他寄予厚望。可是哥哥十二歲時,爹娘便相繼離世,喬家自也是一蹶不振起來。哥哥只會讀書,成天與他那聖賢書為伍,不懂操持家業,很快,喬家的産業便被那些旁枝蠶食,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喬禾也只得繡些帕子衣物什麽的來貼補家用。

哥哥說,待他高中,必要讓那些欺負過他們兄妹的人好看。

可是一年前的鄉試,哥哥被黑心主考給轟出了考場,并被終生取締了科考資格,自此,哥哥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喬禾緩緩道來,一段辛酸往事就在這只言片語裏悄然呈現。

“我知道哥哥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可是......可是他也不該瞞着我要去入贅!”小姑娘說得義憤填膺,絲毫沒注意到在場的某人臉色如五彩醬缸似的,變了又變。

柳素硬着頭皮道:“那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喬禾搖了搖頭:“我當然知道哥哥是為了我,為了喬家,如今科考官場行賄之事蔚然成風,哥哥不過就是拿不出賄賂考官的銀子,又頂撞了那考官幾句,便被駁了終身,十年寒窗,那可是十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年呢?他把這一輩子都押在那上頭了.......”

是啊,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呢。

顧九州似乎頗有感觸。

“讀書人一生汲汲營營,無非就是想考得功名,報效家國,光宗耀祖,可嘆可悲。”注定一生癡迷,他不過是寥寥的幸運者,碰到一個好的考官,碰上一個對的時機。

興許,也不盡然。世上多少苦,唯有個人知。

“亦很可敬。”景歡補充,顧九州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今日說的廢話已然夠多了,若是真被二殿下一一記在腦子裏,估計得吃不了兜着走。

喬禾抹了抹眼淚:“是極,我哥哥也這樣說。”

雖然衆人心中已大致确定這小姑娘尋的是誰,但顧九州還是秉着嚴謹的态度再次問了他一遍:“說了半天,你哥哥身上有什麽特征,相貌如何,你倒是與我們說說,這樣也好盡快替你尋人。”

兄妹兩個茕茕獨立,相依為命,着實也是可憐。

只是若這小姑娘尋的人已經......也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了。

喬禾想了想,道:“我哥哥長得很清秀,個子不高,但也不算矮,大概六七尺左右,他脖子少邊上有一顆痣,對了他身上應是穿的藍衣或青衣,都是我給他做的。”

倒是都對上了。

顧九州和景歡對視了一眼,柳素有些局促不安。

場面一時有些寂靜,喬禾問他們:“可是民女說的不夠詳細?”

柳素搖了搖頭:“并不是。而是......”

顧九州打斷了她的話:“你說的人,确實在滄夷,但還得請你辨一辨,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哥哥。”

他是要帶喬禾去認屍。

一直不明身份,總也不是個事,看起來,這小姑娘知道的東西還不少。關于她哥哥的。

“不可!”柳素拉住顧九州,搖頭:“不可以,她還是個小姑娘。”

然而顧九州拉開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可是事情總是要弄清楚的,或許他不是小姑娘的哥哥。柳素,不要太意氣用事。”

若那個死去的男子真的是小姑娘的哥哥,她該有多崩潰。梁大說,那人的喉嚨被割斷,血流了一地,頭顱險些與身體分離,這樣的血腥場面,有幾人能接受得了?

柳素把臉轉向景歡的那一邊,問他:“你怎麽看?”

她大約是問了句廢話。

果然,景歡拍了拍扇子,道:“顧九州說得對,事情總要大白的,你不可能攔着人家相見。”

“那我要同去,如果真的是喬烜,那我便是案子的當事人。”她說得堅定,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摻和進這件無頭公案了。

喬禾聽得一頭霧水:“什麽......案子?”

“喬姑娘,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柳素看着她的眼睛,道。

來之前,喬禾心中便感覺到隐隐的不安了,那種不安是來自靈魂的撞擊,總覺得往前走會發生什麽命中注定的事。

然後她跟着顧九州他們一起來到了一處僻靜之所。

周遭的百姓似乎極其避諱,總是繞道走。

她擡頭看向牌匾,上書大大“義莊”二字。陡然一陣風起,俱是陰寒之氣。

“這是......為何要來這裏?”顧九州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往前走,跨過義莊的門檻,便進到裏頭了,守莊的是個老頭,瞧着年歲也頗大的樣子。

“不要說話,還沒到。”景歡一開口,幾個人都瞬間緘默起來,柳素看着喬禾越來越蒼白的面孔,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喲,顧刺史又來了,今日又是來瞧那具男屍的?”老頭子自來熟,率先與顧九州打了個招呼,然後望向他身後,大約見今日不止顧九州一個人來,老頭還有些詫異:“今日這麽多新面孔?”

顧九州點點頭:“陶仵作還在裏頭呢?”

老頭笑道:“可不是麽,陶仵作可是老夫見過的,膽子最大的人了,成日裏與那些屍首為伍,嘿嘿,以後也不怕娶不上媳婦。”言語之間,似乎對這個陶仵作,很是熟稔。

自古以來,仵作負責查驗屍體,向上官報告,這并不是什麽光彩的職業。

前朝以前,仵作都是由最下等的賤民或是奴隸擔任的,直到本朝,仵作的身份地位也依然不算太高,充其量只不過比以前的賤民和努力的地位稍稍高了些。

但......一般願意做仵作的人,要不是家中實在清貧,無以為生,要不就是此人是個癡迷于屍體的瘋子。陶願就是後者,據曹老頭說,這陶願對屍體的迷戀,簡直堪比對絕世美女了。

顧九州其實是有些怵這個陶願的,畢竟誰都不願意和一個喜歡屍體的瘋子打交道,還真怕有朝一日他興致起來了,将自己給剖了。

“他沒在看前兩日送來的那具屍體吧?”顧九州悄聲問曹老頭。

“沒有沒有,小陶在研究今日送來的那幾具焦屍呢,顧刺史放心去吧。”老頭似乎看破顧九州心中所想。

“去......哪裏?”喬禾已然是面如紙色了,她大約是料到了什麽。

顧九州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左拐右拐的,終于到了一處小房間面前。這是他特意吩咐的,這案子沒查清之前,屍體就單獨放在一處,便于查驗,因為前些日子滄夷還算太平,并沒有什麽無名屍天天送來,所以這義莊還算空閑。

“你要見的人就在裏頭。”

喬禾向後退了一步,看向顧九州,小姑娘年紀小,一時間接受不了。

顧九州道:“若他真是你哥哥,也算是替咱們衙門了了一樁心事的,你去看看吧。”雖說屍體樣子大多不好看,兇殺死去的屍體更加不可觀,可若如喬禾所言,那麽喬禾便是屍體唯一的親人了,親人相見,倒也不算唐突。

喬禾伸手去觸門上的銅環,忽又縮了回去。

若裏面那個人當真是哥哥,她該怎麽辦?

“我陪你進去吧。”柳素道,眼神堅毅,一直沒怎麽出聲,默默跟來的景歡也詫異地望了她一眼。

喬禾擡頭看她,已是淚眼朦胧:“姐姐......”這會子也是叫起姐姐來了。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受些。”

說罷這句話,柳素便拉着喬禾的手,去推那個門。

景歡拉住了她,指了指柳素的鼻子:“屍體已有數日,難免氣味難聞,找塊布蒙着會好些。”這大約是柳素認識景歡以來,聽他說的第一句關切之話。

柳素扯下自己裙子上的布,撕作兩片,一片自己戴着,一片給了喬禾。

小姑娘已經是六神無主的狀态了。

顧九州忽來了一句:“找曹老頭要不就是了,怎麽這麽糙?”女孩子家的裙子說撕就撕?

柳素推開門,屋子裏灰蒙蒙的,好幾處都結了蜘蛛網,正中央放了一具竹床,上頭一塊白布,将屍體整個都蓋了起來。

兩人往裏走了走,果然如景歡所言,戴了塊布都擋不住那股濃郁的屍臭味,像是腐爛的臭雞蛋,放了幾天幾夜的泔水混在一起,腥臭得叫人幾乎快嘔出來。

喬禾一眼不錯地盯着屍體上的白布。

而後她快走兩步,一下子掀起蓋着屍體的白布——

柳素看着她的背影,先是輕微的抽搐,而後小姑娘倒在地上,拼命地幹嘔起來,柳素趕緊上前,一下子就看見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死人。

死去很久的人,早已幹得不成樣子,能輕易感受到死者全身血液凝結的狀态,脖子與頭連接處是幹涸成固态的褐色血漬,簡直觸目驚心。

最可怖的是,他的脖子被人割斷了。

柳素緩緩蹲下去,拍了拍喬禾的背,是與不是已經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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