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陶願 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哥哥叫什麽?”柳素問她。

事已至此,說再多亦是徒勞枉然,可生者有道,死者有靈,既已尋得了死者的家人,總也該通一通名姓,不做一具無來處的屍體。

小姑娘哽咽着回答她的話:“喬烜,帶火的烜。”爹娘希望哥哥烜如火焰,赫赫榮光。

“我記下了。”她拍了拍喬禾的背,然後将小姑娘從地上拽起來,小姑娘的腿軟了,柳素便索性将她背出來。

畢竟陳屍之地,不可久留。

她的聲音很輕柔,與她平素咋咋呼呼,裝腔作勢的怪樣子一點也不一樣,景歡見她将小姑娘背在身上,慢慢走了過來,而後把喬禾放下,道:“叫梁大先送她回去吧。”

大約是怕小姑娘聽見,她又悄悄附在景歡耳邊道:“方才哭得腿都軟了,她。”柳素暗着指了指喬禾。

她鼻尖呼出溫溫熱熱的氣息,一股腦噴在他耳墜旁,耳窩子裏似乎染了些濕濡,黏黏搭搭,渾身打着顫栗,可卻不知怎的,竟半分也動彈不得。

景歡百般掙紮之下,終是回轉過來,然後扭頭看她,回問她:“你就沒吓着?”算是稍稍緩解一下方才的尴尬。

若是他所猜不錯,柳素是頭一回見着死屍的樣子。

可是明明已被勘破,柳素仍是裝作一幅“你在說什麽,我可不知道”的樣子,企圖糊弄過去,她眼睛左移右轉的,就是抵死不承認:“怎麽可能,我的膽子可大了!”

景歡不言,只是微微露了些笑意。

“梁大!”她扯着嗓子喊着梁大,自個兒還往前走着,豈料剛剛為着小姑娘才鼓足的一股勇氣這會兒竟煙消雲散了去,兩腿一軟,眼瞧着又要跌在地上,景歡稍稍扶了一把。

她兩手正好搭在景歡遞過來的膀子上。

這算是......當衆出糗?

梁大迷迷瞪瞪地跑過來,見着柳素這架勢還以為她是要給景歡下跪,便問她:“柳小姐這是做什麽?”

柳素牙花子直癢癢。

梁大這個人是挺不錯的,就是死心眼了點,壓根也不會審時度勢,這會子都問的什麽尴尬問題,不是存心讓自己下不來臺嗎?

這死心眼子又問:“柳小姐需要幫忙嗎?”

害,這都什麽事。

景歡指了指那蹲在地上的喬禾,道:“你先将她送回刺史府上安置。”

柳素趁機借着景歡的力道直起身來,只是腿上還是沒什麽力氣,有些發軟,于是她便悄悄拉住景歡的袖子,以作支撐。

景歡眼神落在那只攥着他袖子的手上,同他宮裏那些妹妹的手不甚一樣,柳素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瑩潤,她啊,什麽都與旁的女子格格不入,就連手也是。

他悄然移開視線,不再去管那只攥着他袍子的,作亂的手。

顧九州眼睛瞪得像銅鈴,滿臉寫着不樂意,就差沒跳起來反駁:為什麽都安頓在我家!

雖說他是個下官,可是下官的府邸也不該成了個收容所吧,況且收容所還有官府和府上的救濟,他就一個小官,每月薪俸姑且能夠養活自己,剩下的還得存着娶媳婦呢,卻被他們一幫子“子弟”給打秋風,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這官做的委實很苦哇,且還是有苦說不出的那種苦。

“顧刺史有話說?”景歡睨了顧九州一眼,後者立馬把脖子縮了回去,悄無聲息地搖了搖頭。

哦豁,他哪裏敢呢,您可是要成為太子殿下的人,往後下官升遷一條龍還得多仰仗您呢。

景歡當然知道顧九州心裏打的什麽小久久,只是這女孩身份特殊,這案子......又透着股古怪,絕不能等閑視之。

柳素拍了拍褲腿,方才走過來的路上沾了不少的泥。

“說起來,屍體的衣服和鞋上并沒有泥漬。”顧九州看着柳素拍褲腿,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麽。

據仵作鑒定,喬烜被發現時,才不過死了一個時辰,屍身都還是溫熱的。可是那晚下了些雨,若有人從平安裏過,應當腳上沾到泥濘才是,可是喬烜的腳上卻一點泥濘都沒有,渾身上下更是沒沾到一點雨水。

那麽初步斷定,他應是死在另一處,被殺之後才被運到平安裏的。

叫梁大送走了喬禾,景歡對柳素道:“你留在這裏,我與顧刺史進去看一看。”此前景歡并沒有查驗過這具男屍。

是打脂粉樓失火之後,景歡才下定決心要将此案徹查清楚。

因為冥冥之中,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并不簡單,而那種沖他來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內心似有篤定,這件事,背後必非同一般。

“喲,今日這義莊裏倒來了個漂亮姑娘喽!”景歡他們剛進去,獨剩下柳素一個人站在停屍的門外,便有一人不請自來般打着招呼,拍了一下柳素的肩。

她視線瞥到那人,卻見着一個蓬頭垢面乞丐模樣的男子,只一雙眼睛生得狡黠無比,像極了會哄人的狐貍,只不過,是只男狐貍。

柳素倒不是個衣冠識人的,所以只是禮貌地沖那男狐貍頓了頓首,算是打過招呼,不算失禮。

這義莊之中,南來北往,要麽是勤勤懇懇的守莊人,要麽就是前來認屍的苦主,無論哪一邊,都該以禮待之。

“我見過這麽多人,只有你一個如此有禮貌,簡直叫我受寵若驚呀!”然而他嘴裏說的話和面上的表情卻全然不同,柳素也不去理他,大約是個誤入此處的瘋子罷了,亦是可憐之人。

陶願見那小娘子不理自個兒,也是覺得無趣,索性找了塊地方坐在上面,然後從懷裏取出一塊肉餅,撥開面前的發,就着手,左一口右一口地開始吃了起來。

他面上髒污,然而一雙手卻白淨細膩,好像平素下了大功夫來保養。

陶願笑了笑:“怎麽小娘子對我的手感興趣?”他嘴裏包着肉餅,說話有些含糊,可是柳素卻都聽清楚了。

她點了點頭。好奇心是人類固有的本能,她自然是免不了俗的。

陶願咬下最後一口肉餅,又嗦了嗦手指頭,笑道:“幹我們這行的,手當然要保養得好些,不然怎麽握刀子呢?”

握刀?

“你是個劍客?”柳素真誠發問,歪着腦袋,倒是相信了幾分,話本子裏說大俠都是邋裏邋遢不修邊幅的,這個人倒是蠻像的了。

陶願将手伸出來,柳素湊上前去望了一眼,依稀可見薄繭子。

“那我可不是。”他言簡意赅,故布疑陣:“我呀,做着一行最了不得的行當,你聽了都腿軟,我伺候着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沒有什麽能從我的眼下遁形。”

“你們這些人吶,能讓生者開口,這不算什麽本事,可卻不知,我可以叫死者顯靈。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說罷,他已有所指地看了眼陳屍的房內。

這人,大約真是個瘋子。

生者自然能開口,死者......豈能顯靈?

她淡淡嘲笑他:“亡者鬼神之說,不過無稽之談。”景歡出來時便聽到她這樣講。天家皇室,熟讀經義的人多了去了,可有時候書讀的多了,也不見得能明白到哪裏去。

鬼神,不過是愚民的把戲,可有人偏偏想上趕着做被愚弄的“民”。

陶願搖了搖頭,笑裏帶了些引誘,他像是只要拐走小白兔的大灰狼,湊近了柳素,然後眼光上瞟,輕聲道:“我說的,可不是鬼神喲,小娘子。”

言語輕佻又浪蕩,怎麽瞧都不像是個正經人。

“陶願,你做什麽呢?又調戲小姑娘!”顧九州氣急敗壞,大約是先前見着過陶願調戲小姑娘?

“喲,顧刺史也來啦,咱們前日的話還沒說完呢!”他挑了個眉,絲毫不在意顧九州的暴躁話。

陶願抽身離去,面前的陰影陡然撤開,柳素忽然想到一個很奇怪的點,那就是陶願這般邋遢扮相,怎麽身上卻沒有一點難聞的味道呢?

熟悉的熏香味道籠罩過來,她訝然擡頭,見着一雙似明非暗的眼睛。

眼裏的內容,有些晦澀難懂。

“我方才......方才在......”竟是一時語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柳素撓了撓後腦勺,直覺得自己廢物極了,她又沒做壞事,怎麽就忽然說不出話來了呢?

定是桓璟的氣場太強大了,定是這樣!

陶願在觀察着景歡和柳素。

義父說,那個來自長安小娘子是他故人之女,而那個看起來白淨文弱的男子是一個,他們惹不起的人。

惹不起?他陶願的本子裏就從沒有惹不起這三個字。

他目光微沉,而後又緩緩擡起,不錯眼地盯着景歡,問顧九州:“顧刺史,這位是......難道也是來跟那件案子的麽?”

所謂的那件案子,自然只能是平安裏夜現兇殺案的那樁了。

景歡淡淡笑道:“在下桓璟,二殿派我來協助顧刺史處理些事情,只不過......這好像與陶仵作無關,你只需驗你的屍便罷了。”

陶願也緩緩綻開一笑:“你既是下屬,怎會用上皇室專供的龍涎香呢?”

柳素驚愕地看向景歡。

他卻是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然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柳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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