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刺激 這個世界太瘋狂
雖說前陣子出了不好的事, 然而興雨軒卻依舊客似雲來。
柳素瞧着鎏金牌匾上書三個大字“興雨軒”,先是在心中暗自嘆道,好一個興雨軒, 這般模樣倒比祝君庭的登鵲樓還要奢華些了, 再瞧着人家門口,絕不似之前在北部瞧見的那些下三流妓館, 門面幹淨得很,也沒什麽穿紅戴綠的姑娘在門口攬客。
柳素想起阿爹的錢莊子,以前阿爹請了個風水道士相看過場子,那人說要在門口擺上兩盆植物養着, 最好養的青蔥翠綠的,這樣才會財運滾滾。比如說秋天,大約是金桔之類的,其上必要挂些小小的紅燈籠, 若是春夏大約是翠竹或是些別的什麽都有好意頭, 做生意的人,最圖個吉利。
這興雨軒倒不是為了招財, 大約是為了附庸風雅的地方,柳素猜想。
倒不似其餘商鋪在門口擺上些招財的吉利的植物, 反倒擺上了兩盆牡丹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柳素腦子裏這麽想着,竟不自覺念出了聲來, 忽又笑着搖了搖頭, 這都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想法,當真是......煞風景。
大約人家想的是——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呢。
柳素拎着食盒子便想進去——雖說門口沒有招攬客人的妓子, 但卻是有兩個龜奴迎客的,柳素有些好奇。
“你們這裏肯教女子進嗎?”柳素眨巴着眼睛看着門口這兩個個子不高的龜奴,問他們。
按照話本子上寫的,這青樓酒肆不是不許女子入內麽?好似她上回去北部那個什麽菡萏院便是叫人給攔過的,老鸨還說他們是來砸她場子的,怎麽到了興雨軒這兒,就可以了?
龜奴笑道:“這位姑娘,自然是可以的了,裏頭請。”
柳素的穿戴雖不顯山露水,但在識貨人眼中,卻也算是小小露了一把富的,單說那根玉簪子,便成色極好,若是拿到當鋪裏去賣,少說也得當個十五兩。
當然,十五兩在興雨軒這種銷金窟是玩不到什麽名堂的。
“我不是來這兒玩的,是受人所托給你們家老板娘送個東西。”她笑道,邊說邊揚了揚手裏的食盒,那食盒精致得很,蓋子上雕了一朵木芙蓉,正是興雨軒冷娘子最愛的花飾,據祝君庭所說。
“是不是祝君庭那小子?”這話卻不是門口的兩個龜奴問的,聲音來自樓上。
興雨軒分為三層,這第一曾是大廳,算是普位,第二層是雅間,至于這第三次嘛,則是姑娘們的閨房了,那聲音的主人便是源自二層雅間。
那人不知何時開的窗戶,倚靠在窗框上,嘴裏還叼着一杆旱煙槍,露着一大截子皓腕,紫色的薄紗罩在肩膀上卻任由其滑落在肩頭,眉眼明豔大方,倒不像是身處風塵的女子,倒像是,不拘小節的女俠客。
想必這位就是祝君庭口中的冷娘子了,柳素險些看呆了去。
不過好在并不只有柳素失态,樓底下這兩個龜奴也被自家老板娘的仙姿給驚豔到了。
“上二層吧。”她道,沖柳素揚了揚眉,看起來很是霸道無禮。
想不到滄夷也有這麽潑辣的美人,也算是不枉白來一趟?柳素摩拳擦掌。
大廳裏頭和柳素事先預想的差不多,金碧輝煌,舞姬在最中央的蓮花臺上跳着舞,那舞蹈柳素也會跳,是來自西域的胡旋舞,要穿上胡人特制的胡裙,如此起舞之時才會裙裾飛揚,看起來明豔又跋扈。
倒是那些客人,比起北部那些粗魯的漢子們倒是文雅了很多。
冷娘子陡然出現在樓梯上,喊了一聲:“傻小娘子,快上來啊。”倒是等得不耐煩了,柳素摸了摸頭,心想着,确實是她土包子進城似的,在這大堂耽擱太久。
“這興雨軒倒是頭一遭見着女客人。”等到柳素上了樓梯以後,大廳中才沸沸揚揚地議論起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又有人搖搖頭,但仍舊是一幅事不關己的表情,見臺上舞姬連轉了數個圈,忙喝了一聲彩,叫自家小厮給些碎銀子,随手便抛在舞臺子上了。
月娘收了動作,站起身來,緩緩道謝,聲音異常輕柔:“多謝爺打賞。”卻不去撿臺上落得碎銀,說完這一句,卻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目光并無任何挽留。
有人嘲笑方才扔銀子的那位兄臺道:“興雨軒這地方,扔的都是真金白銀,你那點散碎銀子還是拿回家哄你家孩子吧。”
說罷,廳堂中爆出一陣哄笑。
“這又怎麽了,她不過是個剛來的舞姬,給她這點纏頭彩,算是客氣了呢,你,說你呢,不許走!聽着了沒有!嘿!”
月娘沒有聽,然而下一刻,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咋在她額頭上。
先時并無任何異樣,只是她定下身子,轉過頭去時,整個廳堂都靜了下來。
月娘摸了摸額頭,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被砸出血了。
一錠整銀躺在腳下,大約有半斤重吧,若是再偏一些,怕是要将她的右眼整個都砸瞎了。
“這位客人,月娘受教了,但這是興雨軒,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即使是喝醉了也不行。”她的眼中迸出一縷冷光,同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月娘似乎全然不同了,這一切得益于景歡的教導,讓她明白,自己該做個有用的人。
不畏懼的人。
如此才有一線生機。
有些人平日裏清醒着并不敢怎麽樣,可一旦喝醉了便變本加厲的上來挑事,這點,冷娘子早就同她說過了,并告訴她,若非必要不要同客人起争執,但若是客人不依不撓......
那人顯然已是喝得爛醉,渾然不曉得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月娘的眸光又冷了幾分。
只是先有人出來解圍了。
那人搖着扇子,足下踏着雲錦紋的靴子自二層走下,他的發是白的,面龐卻瞧着年輕,大約三十來歲,其實也并不很年輕了,只是保養得好,月娘有一剎那的失神,心頭震顫,只覺得這人像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大約是前世吧。
“滄夷是二殿的地盤,人都說興雨樓背後勢力非凡可卻始終不得其主人姓名,你覺不覺得興雨樓和二殿下之間有些聯系。嗯?”他徑直走向那人,湊得極近,氣息噴在那人臉上,又像是怕那人聽不懂,又照着他的臉拍了兩下,且拍得極重。
方才那句沒說的話是:那也不用怕,興雨軒頂得住。
但月娘想,自己不用叫人來了。
“把這人給爺爺扔出去。”他語氣慵懶,但月娘聽得出,他話裏喊的人并不是興雨軒的龜奴,而是他自己的手下,果不其然待他說完這句話後,立馬有人從他身後沖出來,像是鬼魅一般,将鬧事的那人擡了出去,然後丢在地上。
來興雨軒找樂子的都是大爺,亦很喜歡自稱大爺,但像他這樣的自稱為“爺爺”,卻很是少見。
是主子說的那人了,應該。
她低垂下眼眸,正要謝過,卻被他攔了一道:“爺爺我不喜歡這一套繁文缛節,你,到我房裏去。”他輕笑了一聲,卻是言語輕佻,經過她時,将方才那只扇過別人巴掌的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真嫩。”亦是浪蕩的,淫/詞。
二層廂房內。
“魚兒上鈎了。”冷娘子不知為何,竟說了這樣一句話。
柳素還有些懵,問她:“你說什麽?”她手下正擺弄着祝君庭叫她帶來的糕點,說實話她也想知道祝君庭這厮有沒有藏私,比如說,給她和槐娘的糕點會不會不如這份精致、美味之類的。
等盒子打開之後,柳素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還是一個配方,一個味道,真就是拿過來給冷娘子嘗嘗鮮。
“哇,鮮花餅呀。”冷娘子雙眼放光,立馬從食盒中挑了那個玫瑰鮮花餅咬了一口:“唔,這玫瑰是好貨色呀,想來小君庭花了不少時間培育這從南疆移植過來的玫瑰。”
玫瑰是種花香馥郁的花兒,只在南疆處有見,尋常很少有人曉得,不過柳素和祝君庭包括這位冷娘子都不是小門小戶的,大家行商多年,自然是見多識廣了。
“當年我與小君庭路過南疆,見那處的玫瑰生得燦爛,我便起了心思,想着若是将這花入了食譜,該是怎樣的驚豔,沒想到小君庭還真的這麽做了。”大約是想起一段難忘的歲月,冷娘子臉上起了一絲懷念之色。
然而稍縱即逝。
“可惜......”她嘆了一口氣。
柳素很想追問“可惜什麽”,瞧這樣子,祝君庭和冷娘子之間絕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啊。
然而卻被叩門聲給打斷了。
“阿雨,主子說要你到隔壁去一下。”原來是興雨樓的主人。嗯?!主人!那個江湖傳說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主人?
其實柳素倒是想瞧瞧那位究竟長個什麽模樣......
不過阿爹說的,知道太多總是不好,小心被人咔嚓結果了。
誰料她之前的想法剛放在,就聽外頭人傳話道:“柳姑娘也一道去吧。”
嗯?叫她去一起把她做了?不要啊,她可還沒活夠呢!
況且,她只是來送個東西啊!順便來八卦一下祝君庭的往事......不是吧,這也要犯法?
“這......我就不去了吧......”柳素心裏是拒絕的。
就連冷娘子也皺起了眉頭:“宋大官,這不好吧,主子當真說過這話?”主子身份最是神秘,這整個樓裏都沒幾個人曉得,如何肯讓一個小姑娘去見?別是宋大官這狗東西傳錯了話。
“我哪裏敢,你們快去吧,我倒是沒聽主子親口說,是他手下人叫我傳的話,興許,有人認識柳姑娘也說不定。”宋大官也是無奈,這話是主子那邊說的。呗,他就是個傳話的,真還就兩頭不讨好。
“既然這樣,柳娘子便同我一塊去吧,我家主人最是和善,不會拿你怎麽樣的。”說罷她舉着手中的鮮花餅道:“沖着你是君庭的朋友,我也不能讓你有什麽損傷。”
柳素這才肯娶。
冷娘子口中的主子就在隔壁,不知是怎樣的三頭六臂,冷娘子提起主子時,那可是滿面的敬意,似乎這個主子是什麽極為了不得的人物,且這個了不得還不止是在做商上......
要知道,普天之下,一個本就心高氣傲的人是很難服從另一個人的,而冷娘子,就是這心高氣傲的前者。
柳素滿懷期待地推開了門,期間連頭也不敢擡,只聽冷娘子道:“主子,柳姑娘到了。”這聲音同方才的随意輕慢有很大不同,柳素聽得出來,冷娘子還是緊張的。
柳素擡頭,只瞧見一個背影,卻莫名瞧出了一種熟悉感。
“進來吧。”聲音戲谑,透着股子不懷好意。
柳素大着膽子問道:“敢問閣下可是興雨樓的東家?”要說這興雨樓的東家也是奇怪,東家就東家呗,偏偏搞的這麽神秘,手底下的還一味喊着主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地下組織呢。
像是要暗殺誰似的。
那人笑了笑:“我可不是東家,東家早走了,不這麽說,你怎麽肯來見我?”
他轉過頭來,冷娘子和柳素幾乎同時見着了他的面,冷娘子是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面上顯出一絲迷惑來,但很快她便又恢複到平日裏随意的樣子,道:“害,不早說,可緊張死我了。”
“又是你!怎麽哪裏都有你!”果然,真的是景歡!這人怎麽無處不在的。
不過......這次他出現的地點是不是有些奇怪?
柳素挑眉看他:“你怎麽會在這兒?”
女人逛青樓大多是好奇,那麽男人逛青樓......還有的洗?
“額,不是,我是受我家東家的吩咐,來查個帳,你說對吧,冷娘子。”他好像在解釋。
冷娘子莫名被喊,見景歡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便硬着頭皮幫他撒了這個謊:“可不是,主子讓小......唔讓小景大人來查一查賬目。”
小景大人?他什麽時候改姓景了?
景歡心頭咯噔一下,這茬給忘了。
“當初,那不是事出有因嗎。”這是說的在山上時,當然出門在外,還是要保護好自己,真名不要随意暴露。
“都過了那麽久,你始終都不說?”柳素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兩聲,好在她已經不再糾結自己對景歡的感情了,不然她遲早被這個“弄虛作假的慣犯”給氣死。
“好了你別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好吧。”
她很高貴,她不要聽解釋。
“對了,冷娘子,方才忘了與你說,其實這回來我算是有要務在身的,你們這興雨樓客流量大,來者又都是滄夷城的頂尖貴人,可謂是網絡盡了滄夷的貴圈,是以我有個生意想同你做一做,你替祝君庭把他的糕點名聲打起來,咱們......”具體就是在登鵲樓中與祝君庭商議的那些了。
柳素說得無比認真,冷娘子也聽得認真,倒把景歡給晾在一旁了。
話說完了,柳素發洩似的,沖着景歡做了個鬼臉,道:“再也不見了,景大人!”尤其是景大人這三個字,說得極為的重。
景歡撫着額頭,嘆道:“這丫頭,怎麽就那麽笨呢。”
景字,普天之下,還有誰敢為景姓,怕她只以為自己是姓井呢。複又忍不住笑了笑,倒也虧得她這麽笨,才叫他不用費心力去隐藏自己的身份。
“柳素,我有話同你講......”他追了出去,柳素正走到一半,還沒有下樓梯,景歡本就手長,于是仗着這點子優勢一把按住了氣鼓鼓的柳素。
“不是說了麽,找你來是有事的。”他語氣低沉,卻含了絲鮮為人知的寵溺。
“喲,林公子,難有姑娘能入您的眼,我們家月娘不錯吧。”冷娘子一如既往的與興雨樓的客人搭讪,可是任誰都好,這位卻......
不能讓林莽看見他。
景歡趁着林莽未回頭,忙捏着柳素的臉,大力将她抵在牆上,側着臉——
柳素被親得發了懵,根本忘了掙紮。
林莽正好看向冷娘子的方向,笑着點了點頭,嗓音卻有些喑啞:“月娘是很不錯。”像極了她。
他走在前頭,月娘亦步亦趨,走到樓梯口時似乎發現了什麽端倪,驚訝得看着牆角抱在一起互親的兩人,那姑娘好像不是樓裏的......
景歡咬着了她的唇角。
猛烈撕咬,像只野狼。
心慌若擂鼓,且還是那種撕殺到昏天黑地時擊起的鼓。
“柳素,你的耳朵都紅了。”有人不懷好意,有人肆意調笑。
有人......
她當然知道,她的耳朵燒得像在爐子裏炭。
柳素從小便這樣,雖然臉皮厚,但若有什麽真叫她害羞了,必是滿頭滿臉都寫着“我害羞了”,此刻便是如此。
也因此給有人留下了嘲笑的把柄。
“啪!”
冷娘子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會看到這麽刺激的一幕,竟有人敢扇當朝皇子的巴掌,且還是二殿下。
那位的惡名,已經不止是在外了,恐怕能止小兒啼哭。
正為那小娘子的性命擔憂着呢,殿下卻突然溫柔地将柳素小娘子攬進懷裏,裝模作樣地要安慰一番——為什麽要說是裝模作樣呢,因為冷娘子已然瞧見自家殿下那微微揚起的嘴角了。
“柳素,不要生氣好不好。”極盡溫柔。
哦豁,這個世界一定是有病。
“啪!”又是一巴掌。
這個世界恐怕要毀滅了。
冷娘子現在只想洗洗自己的眼睛。
“下不為例。”柳小娘子憤然離去,而二殿下卻仿佛沒事人一般,似乎心情還很好?末了轉頭對她說了這麽一句。
冷娘子自然曉得殿下口中說的“下不為例指的是什麽。”
方才她本不用以那麽拙劣的方式提醒殿下,林莽就在此處。
“是,奴婢知錯。”從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