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解讀六:《禁忌之戀-我在這裏等着你回來》

1.

清風手持金擊子,迎風笑我:“費了老大力氣,賠了一樹參果,就為了讓他叫你一聲大哥?如此便放他離去了?”

我收回目光,那猴子已走得遠了。

“緣起緣滅,強留不住。若不能立現結果,暗種前因便可。”

“凡事講個由頭,倘若靈山那大和尚不如你所願,你這因可結不出那果來。”

“無妨,且看着。”

……

我已經看了五百年又三年,

看他打上九天如何逍遙,又看他被壓五指山下如何凄涼,

也不在乎再等五百年。

2.

明月替我捧了拂塵,又奉了香茶過來:“師傅,你身為地仙之祖,身份何其崇高,如何就與他結為兄弟,白白便宜了那猴子?”

我笑着彈了彈衣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地仙之祖?五百年前,可沒有什麽鎮元子。”

“只是沒這個說法而已,事實上,師傅可一直都是地仙之祖。” 明月這丫頭倔強,非得按實了我這名頭。

百獸禽鳥,萬物造化,度人化妖,成就地仙修為……千萬年前,我和師兄便開始做這些事情了,因此被稱作地仙之祖确也沒錯。

那時尚無佛國,卻有靈山。

我也不叫鎮元子。

後來,我和師兄道法有隙,西方教一分為二,他安坐靈山做他的光頭大佛,我便樂得逍遙,安守我三畝道觀。只是,這“地仙之祖”的名頭是他按給我的,我卻不喜歡。大和尚太要面子,做事卻分毫算計,我很不喜歡。搖搖頭,笑問明月:“明月,你看那猴子騰雲之勢,可有所想?”

“嗯……似與清風師兄的駕雲之法相類,只是那猴子調皮,總要先翻一個筋鬥。”

“想不想學?”

“想。”

“那麽明天便讓你清風師兄教你吧。”

……

明月侍奉我比清風晚了三百年,因此未曾見過那只猴子。

清風這孩子屢次言語激惱那猴子,

一來是助我暗種因果,二來怕是對五百年前那一顆桃核念念不忘吧。

山猴子出手不知輕重,扔核打人,總歸是很疼的。

嗬……

3.

師兄啊師兄,我自降身份,與這猴子結緣,這下可比你二弟子金蟬的輩分還要低了。

不過,你佛我道,咱各自論交。

你處心綢缪,我當年不懂,竟替你做了幫手,實在可笑。

如今想來,當年推演因果的本事确不如你,竟被你算入因果之中,也怨不得人。

若你今後好好待他,自然無事。

若他受了委屈,近日我這一番因果可就報應不爽了。

我撚須而笑,聽見清風在門外嘀咕:“越發老謀深算的如同那光頭了……真真讨厭!”

我又笑。

與師兄鬥,我豈能不小心?

4.

某日,石猴出世,師兄與我打天上路過。

他合掌而下,我安落雲頭。

師兄對那猴兒招手:“猴兒你好,我是釋迦。”

猴兒瞪了和尚一眼,摸了摸鼻子,拍屁股走了。

師兄拈花苦笑,我不禁莞爾。

這猴子有性格,很對我的脾性,我很喜歡。

十年後,猴子訪各大洲求長壽仙道。

師兄央我代為傳授。

遂化菩提,接引此猴。

雖然應諾了光頭,卻不急于傳授,

且讓他習字焚香,鋤地挑柴,磨砺性情。

猴兒卻也不惱不燥,樂觀随和,我便對他更是歡喜。

如此便是七年。

那次高壇開講,賜了他名字:

“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那猴兒得了名兒,歡喜自在,咧嘴而笑,

目光湛湛,我至今不忘。

拿了戒尺敲了他頭頂三次,

是夜三更便在三星洞外看見他那雀躍的身影。

聰明至厮,深得我心,如是歡喜。

5.

三年轉眼而過,

那日,猴子在衆徒兒面前賣弄,霜耐雪枝,無半分妖猴姿态。

見他變得如此逼真,我自然高興,嘴裏卻不免叮囑唠叨:“可好在人前賣弄?假如你見別人有,不要求他?別人見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禍,卻要傳他;若不傳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猴兒倒是乖巧,立刻俯首稱罪。

我待要扶他起來,卻聽見師兄萬裏之遙,意念傳音:“須菩提,可曾記得你我之約?”

有劫曾約,有劫曾約。

那日師兄對我說:“勞煩師弟且教他功夫,倘若那日他習得七八分圓滿,卻又着急賣弄,便逐了他去,自有我來磨砺他。”

我當日欣然應諾,近日事臨其身,卻突然生出不舍來。

師兄,你好閑啦!

他上一刻方才顯擺變化,這一刻你便已千裏傳音……既如此悠閑,當初為何你不親自教他?

我雖不解,卻不能違了信諾。

無法,只得驅了猴兒而去。

猴兒目光含淚,我心中卻又那裏好過?

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掐指一算,卻已明了。

明了之餘,卻不禁冷笑:師兄,你借着我與他藕斷絲連,不可謂算計不精。

只是,我與你千年相識,豈不知你?你當心我也惦念你那猴兒,所以便讓我做了他師傅。自古師徒不相親,你打得便是如此主意吧!

況且,到時候你那猴兒犯渾,卻又要我來擔待。你卻只需捏花而笑,坐撿這般便宜?這世間哪有這般便宜的事情?

我冷然一笑,回過頭來,肅顏對那猴子說: “你這去,定生不良。憑你怎麽惹禍行兇,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說出半個字來,我就知之,把你這猢狲剝皮锉骨,将神魂貶在九幽之處,教你萬劫不得翻身!”

6.

月朗星疏,涼風四起。

人參果樹之下,明月童子問清風:“清風師兄,我見你本是淡泊之人,袖盈清風,安平自在。平日若有人忤你罵你,你也不惱。怎地偏偏與這猴子制氣,還讓師尊用油鍋炸他?”

清風笑撫明月頂,搖搖手:“這都是少年意氣了。我非惱這猴子不敬我,而是惱這猴子不識我。白瞎了他一雙金睛火眼了……”

“師兄以前認識那猴子?”

“當年他拜師,還是我領入門的呢?那野猴子剛一見面便一顆桃核砸你頭上,讓人好不惱火。”

“怎麽師兄還認識猴子的師傅嗎?猴子這般本事,想來他師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明月憨笑聲起,音若銅鈴。

我在房中,磨蹭着拂塵檀柄,微微而笑:

清風我徒,我門七十二變之術天機算盡,又豈是那些狐鬼妖精的障眼法能比得了的?金睛能破障眼法,卻瞧不透我這偷天術。當年那猴兒浮大鬧天宮時,諸天神佛、三清衆神将他綁在鎖龍臺上,雷劈電劈卻都奈何不得悟空。“俺老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那傲然凜凜的話,可從未堕了我門威風!嘿嘿。

況且,他與你原本同門,氣息相近,又豈會疑你,動用那火眼金睛?

“那猴子的師傅?哈哈……不可說,不可說……”

清風大笑。

不可說,不可說,可明月我徒,終有一日你會明了這驚天動地的人物,你得叫他一聲小師兄。

7.

算來悟空一行已經去了五六日了。

清風徒兒說我賠了一樹草還丹,這買賣不劃算。對我而言,只要悟空少受幾日折磨便是劃算。

師兄算盡緣法,悟空既然答應了送他徒兒歸西,定當恪守諾言。只是那唐僧從前是個無情的主兒,今世也是個迂腐的禿,他不識好歹,恐總是要怪罪悟空。我見那猴子頭頂的箍兒那般熟悉,定是師兄使了法子讓悟空戴上。

那緊箍我自認得,當年祖師賜此寶與師兄便說可捆天下萬靈,念咒之時有抽筋剝骨之痛,刮骨洗髓之疼,愈是抵抗愈是猙獰。唐僧得了這件寶貝,自然苦了那調皮的猢狲!

師兄啊師兄,你也真狠,說是悟空頑劣,須這般壓制,卻從不曾想你那金蟬徒兒今世卻是肉體凡胎,他嘴唇動得輕松,我猴兒卻是痛如刀絞!

這俗唐僧吃了草還丹,必定從此身輕體健,再無病厄之災,取經之路從此自當順遂多了。

我這猴兒當年頑皮,曾将老君的丹丸當豆吃,這前後兩枚人參果于他而言再無更多的延壽之功,但人參果性最清冽,對補腦醒神也最具療效。如此一來,只盼唐僧再念咒之時,他那頭痛能好過一些。

至于那菩薩、仙翁、三星九老、東華帝君……嘿,他們當然不知我便是猴兒師傅,只是我當着他們面與猴兒結拜,他們又吃了我的參果,若日後猴兒有事相求,自然少不得賣我薄面……

如此一舉三得,尤其是浪費?

為了這猴子,我縱是将靈臺方寸山一應之物悉數搬來,又有何可惜?

原本就是我虧欠他多矣!

他為醫樹,遍游三島十州,訪求仙翁聖老之時,我都知道;他無奈之下,折回西牛賀洲,尋訪當年學藝之地,我也知道……只是,他再也尋不到當年那道觀,那煙霞,那溪澗,那衆人了

……

靈臺方寸山,皆是我靈臺造化之功。

便如靈山,若釋迦在,靈山在,佛國在。若釋迦去,靈山沒,佛國滅。

若我在西牛賀洲,西牛賀洲便有靈臺方寸山,若我不在,那兒再無三星斜月洞。如今我在五莊觀,猴兒去西牛賀洲自然遍尋不得。

他泣淚橫流之時,我都知道。幾次三番意欲露出本相與他相見,又恐這猴兒聰明,瞧出我這鎮元之體來……

罷罷了,少不忍則亂大謀。你真心實意痛哭一場,也讓我知了你心中一直有我。

我終究不必師兄狠心,能眼睜睜看你受盡苦厄卻無動于衷,遂讓觀自在賣了一個人情與我,總歸是他年舊識。一樹起,煙塵生。 共舉案,兄弟成。

今朝這一番綢缪,只盼他年得恩果。

師兄你想來寡情狠心,想來不會讓我失望。

我從此便就在這裏,且等着猴兒回來找我……

8.

其實我常常回想,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對着猴兒這般挂念?

師兄想來是從這猴子出生之初,便存了那般收服頑猴的念想。而我當年,不過覺得這石猴子脾氣不小,驕傲可愛的緊罷了。飛螢光散影,過雁字排雲。

那夜三更,他從舊路徑至後門外,只見那門兒半開半掩,便喜道:“老師父果然注意與我傳道,故此開着門也。”我假寐半夜,他便在榻前跪了半宿。“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只這一句,便讓我微微一暖,這孩子好耐性、好脾性。如此瘦弱的身子便讓我生出幾分憐憫來。

那時候,尚且只是嘆息憐憫,再無其他。

後來授他技藝,三年之內便學會我騰雲駕霧、七十二變,縱是天縱奇才的師兄當年求藝師祖門下,也不過如此。後來我常想:為何師兄只教我傳他這幾般本事,又囑我只可教其六七分滿?

——想來師兄也怕他太過聰明,學得太多,日後如我一般不好随意揉捏吧!

這玩弄人心的大和尚,我自懂後,便來不喜歡!

悟空如此聰慧,我愛才心起,自是寵溺。顏面上雖則嚴厲,對他那點驕傲卻從不打擊,甚至有點慣縱之意——從石頭中蹦出的野猴子,原本當有這般桀骜靈氣,打擊作甚?只是我未曾想,他這般脾性,竟會惹得如此慘淡收場……又或者,我分明知道,卻不願多想。倘若逼他改了脾性,他也就不是悟空了。

那日師兄靈山傳音,讓我逐他出山。我面帶肅殺,趕了他去,言辭狠厲,毫不留情。

悟空垂淚而去,我心中也微微一澀:如此聰慧的徒兒,誰知我日後還能碰見不能?心裏甚至有點微怒:好個師兄,白白讓你撿了這般便宜!

不過心想着,那時我尚未脫離靈山,佛本是道,這界限也沒那般嚴苛。心想着,日後終能再見,便微微一哂,不再想它……沒曾想,猴兒竟這般頑劣!

搗地府,搶龍宮,打妖王,收群妖,好不威風!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兒……

封大聖,偷蟠桃,盜禦酒,吞仙丹,好不熱鬧!東方諸仙多友朋,我徒兒人緣向來不錯……

他這般無賴脾性,自然也惹惱無數仙家。只是,你們全偏偏奈何不得他……單槍匹馬,誰敢挫其鋒!嘿嘿,再說,老子向來護短,要教訓他也自有我來,哪裏輪得到你們插手?

只是,只是,我沒曾想,師兄竟然這般狠心!

趁我閉關起卦之時,偷偷讓觀音請了玉鼎師兄的徒兒楊三郎,又撺唆老君扔了個镯子!真真無恥……

斬妖臺上刀砍斧剁,雷打火燒,毫不能傷。

“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妖猴,師尊是誰,竟這般難纏!”玉皇殿上大怒。

“呸!老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不收低不管!近日被你捉住,全憑你等奸計!又豈能報我師傅名號,堕了他的威風!”

許久之後,我想起這句鐵骨铮铮的話來,依然心懷安慰!不愧是我的徒兒!

那日我隐匿雲頭,千裏之外,便只見他昂首而立,雖身縛鐵鎖,卻依舊目光湛湛,倔強之厮!少年意氣,傲氣幹雲!那般潇灑!

“那猴吃了蟠桃,飲了禦酒,又盜了仙丹,——我那五壺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裏。運用三昧火,煅成一塊,所以渾做金鋼之軀,急不能傷。不若與老道領去,放在‘八卦爐’中,以文武火煅煉。煉出我的丹來,他身自為灰燼矣。”

老君本來惱他無禮,想給這猴兒半點厲害,被我偷偷灌了幾次酒,反倒将他燒出一雙火眼金睛來。

那潑皮猴子只道老君本事不夠,又豈知我這一早把他驅出門牆的師父對他這般照看?

但他也太頑劣,一腳踢翻丹爐,持根鐵棒就打上了雲霄殿來!

一時間金光四射,天界嘩然!刑天之後,天界第一猛士,非其莫屬!

我心中一跳,出了方寸山就要上天收服他!

誰知又慢了師兄一步!

師兄啊師兄,向來算計如此之準!想來這潑猴脾性也被他算得半點不差,恐我心軟央求老君的事情他也了若指掌,早已洞悉了!

否則,豈能猴子前腳剛鬧事,他後腳便出掌?!

悟空也是淘氣,盡一泡尿撒在師兄掌間!

師兄反掌而下,笑而不語。

一座五指山将他壓得嚴實!

可他是我教出來的徒兒,天地間無人能殺他,縱是師兄也不能!

一座小山尤其能壓得住他……

況且,師兄你費盡心思制造如此多的“巧合”,又豈能真的讓他難過?!

我遂笑着返回方寸山,心想:

你這皮猴子,也得有人收拾收拾你,才能知天高地厚!

只是……我未曾想,師兄竟然這般狠心!

這一座山怕壓不牢固,一張血咒便召喚來萬鈞之力附加其上,将我那猴兒壓得殘喘不得……風霜雨雪,竟要五百年不去管他!

“師兄!你對着猴子這般忍心?”

“不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如何能讓他收斂性情,如何能讓他自動皈依?”

“五百年不吃不喝麽?”

“那又如何?當年我菩提樹下參禪,不也千年不曾睜眼?”

MD,大和尚,那時候你多大?他現在多大?那時候你跟師傅修煉了多少年?他才跟老子修了3年!

“師弟莫惱,如此方是自在緣法。”

“自在緣法?”我冷笑。

最不喜歡他這幅德行,明明将人算計的毫無退路,明明将人逼落水中,然後遞了根稻草施舍,便叫“自在緣法”、“善在機緣”了!先埋樁子後挖坑……這叫狗屁緣法?

倘若這猴子不抓這根稻草呢,你便要将他餓死!!

不是你的徒弟,你自然不心疼!老子心疼!

“師兄!若要這般的話,從此你守你的緣法,我得我的自在!”

我拂袖而去,從此靈山再無接引,世間再無菩提!

9.

“弟子本來懵懂,不知多少時節。承蒙師傅教誨,自當恭敬終身。”

當年拜師之時,他言笑晏晏,何等溫順乖巧,如今卻這般落魄凄惶。

“舉世無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此番已去,師傅定然不再見我……師傅,保重!”

別語叮咛還在耳,眼中熱淚尚餘溫,何期頃刻再見,已是天上人間,兩番遭遇。

數次按耐不住,心想:幹脆揭了師兄這符咒,放他自由!

轉念一想,這若一揭,便等同剝了天庭面子,扇了師兄耳光!從此天上人間再無一個好臉兒。

我雖不懼,卻恐苦了我那些徒兒……還有那猴兒。

只怕從此,千年萬載,厄運無窮了。

寒暑流易,須臾間便是五十年。

于那諸天神佛不過彈指一揮,于那狠心師兄不過拈花一笑,與我卻是念念不忘。

無數次隐匿雲頭看着他,瞧着他頭上起了苔藓也沒人清理,瞧着他嘴唇幹裂、灰頭土臉也無人擦拭,真真心痛……

那日見一只蝼蟻爬過他幹裂的嘴唇、爬過他的髒兮兮的鼻子,接着幾欲爬上他的那雙早已暗淡無光的雙眼……心中便如同刀絞。

想他當年揮棍直指天庭何等氣概!如今,卻落得被蝼蟻欺淩這般頹然……

只見他雙目中掙紮出兩道湛湛金光來,依舊那般倔強,将那蝼蟻燒成飛灰。

只是,我依然心痛難過:當年那般叱詫風雲,一雙火眼洞穿天地、直照九幽,如今便只能燒烤蝼蟻了麽?

不忍再想,不能再想。

突然,他雙眼突然清澈起來,淚光點點,竟是氤氲了一層水汽。

“師傅……我好想你。徒兒好想你。你在哪裏……”

聽到這裏,我如身遭雷擊,便再也忍不住了。

按捺雲頭,将此身化作一位小童。

“猴子,你要吃果嗎?”

“嘿……小孩,你不怵我?”他嘿嘿一笑。

身處這般處境,卻還有這般功夫理會別人是否害怕?難得他還有這般心腸。

“有什麽好怕的,反正你又出不來。”我強忍難過,伸手剝了他頭上的苔藓和草葉。“再說,我要喂你吃的,難道你還咬我不成?”

“不能……不能……”他嘿嘿而笑。

“小孩,你真好。能替我撓撓頭嗎?幾十年不動了,癢癢得很,癢癢得很。”

“嗯。”

“真好……我師傅當年也這樣替我抓癢癢。嗯,就這樣,習慣中指微微用力的。”他眯着眼睛,聲音有些心滿意足的恍惚。

我雙手一顫,幾乎控制不住情緒。

原來,這般細節他也記得如此清楚。

“你也有師傅嗎?”

“嗤……你當我是野猴子嗎?我雖然無父無母,卻有個疼我愛我的好師傅,他還給我取了個響當當的名字,叫‘孫悟空’。”

許是多少年沒說過話了,他眯着眼睛,睫毛輕顫,聲音竟有些得意的炫耀的味道。

“你可不就是野猴子嘛!你困在這裏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也不見你師傅管你。”

我這般言語,心中多少對自己也多少有些不甘的憤恨——倘若當日我能及早趕到,他也就不必落得這般下場!

“喂!小孩!”他雙眼一瞪,怒視了我一眼,“你替我撓頭,喂我吃果,陪我說話,我很感激。但你不能這樣說我師傅!我師傅……我師傅恐怕不知道我這頑劣徒兒的事情吧……我師傅,我師傅他很疼我的……”

他喃喃地自說自話,仿佛我不存在一般:“我這般不争氣,也不知道師傅老人家知道了會不會惱我……”

我別過頭去,心想:怎能惱你,怎忍心惱你?

“師傅……我好想你……”

他又這般喃喃起來。我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要離去。

怕再聽下去,便不能自已。

“喂!小孩,你要走了嗎?”

“嗯。我還要放牛呢。”

“那你明天還來嗎?”他目光湛湛,眼神裏竟然有些念念不舍的味道。

“不知道。也許還來吧!來了我再替你撓頭!”

“哎!謝謝你啊,小孩。你且聽着,我便是那頂天立地的花果山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若有朝一日我得脫身,定然不忘你今日喂果之恩。”

“呸……羞也不羞,就你這樣還頂天立地!”我笑着揮揮手,轉過身去,不然他看見我眼中的難過。

“喂!我說真的。”

“知道啦!”我慢慢走遠。

“喂!小孩,你明天還來嗎?”

“來……”

來……來……來……

山谷之中,滿是回音。

我也如我應諾他那般,每隔上數日便來看他。

有少年變化成青年,有成青年變成中年。然後又是少年,青年,中年。少年,青年,中年……

如此,年複一年,轉眼便是四百春秋。

“猴子,我們要搬家了。從此再不回來看你了,你一個人,能成麽?”

還有幾十年,便有金蟬子轉世路過了。師兄的五百年大計,終将到來。

我若繼續在這裏,恐被師兄看出端倪,又生許多事端折磨這猴子。

“呀!你們要搬走了呀……”猴子眼裏寫滿難過。

這般神情,我當年逐他出山時也曾見過。

“是呀。對不起。”

“沒關系,謝謝你們這麽多年都一直陪着我。”猴子真誠道謝,“你且聽着,我便是那頂天立地的花果山美猴王……”

“嗯。知道啦!爺爺說這話你都說了四百年了!”

“那麽,再見……”

“再見,猴子,你多保重!”

再見,再也不見。

再見面,我須不是牧童,也再不是菩提……

終會再見。

再見,猴子。

……

10.

“回神了,回神了!”

清風在我面前敲鐘!

“他都走了這麽些日子了,你還沖着那個方向看什麽!”

清風笑我。

我心想:便是替他撓頭的那一刻,便是那四百年的光景,讓我對他念念不忘的吧。

敲了敲清風的頭,說:“越發沒有個做徒兒的模樣了?”

清風搖搖頭,微微不悅的瞪我一眼:“嗤……難不成您還要想這師傅的顏面麽?如果這樣,猴子情何以堪啊……”

“去去去……”我佯怒道,“他一行行将何處了?”

“你那猴子被白骨夫人陷害,被那蠢和尚趕回花果山,怕是再也不回來啦!”

“不會。他一定會回來。”我搖搖頭。

他一定會回來,我的猴子是那般水晶心肝、重情重義的人,縱使那和尚蠢鈍如豬,他也不會當真舍了他而去。

“看他被這蠢和尚欺負,心裏好受?”清風又問。

我搖搖頭,不再言語。

不好受又如何?終當承受。

大師兄算計精妙,我若要安插變數,須得小心再小心。

五莊觀結拜已是變數,只是想着:

倘若有朝一日,師兄不再要他,他尚且記得人間除卻花果山,尚有另一歸處。

倘若我插手太多,師兄警覺,恐又要給他增添些許磨難。

自在緣法?

嘿……我如何忍心他再受這些緣法的折磨?

就這樣吧……

……

清風:“師傅,猴子都取完經了,在靈山大殿上做他的鬥戰勝佛,你還日日在這山頭盼什麽?”

鎮元子:“他做他的,我盼我的。”

清風:“何苦?”

鎮元子笑曰:“不苦不苦,心裏有人怎麽會苦?”

清風搖頭:“倘若大和尚一輩子寵他愛他,你又如何?”

鎮元子一怔,又笑:“如此也好……”

清風轉身拂袖:“瘋了!”

鎮元子搖搖頭:清風我徒,你終究不懂。我這師兄,最是任性霸道,他怎肯如我這般為了猴兒委 屈自己,終究要傷人傷己。但話說回來,倘若他一生幸福,我又有何求?

如此,便等吧。

不怕你來,只怕你不來……

“大哥,俺老孫來看你來啦!”

“嘿……這次可再沒草還丹讓你這猴子偷。只有方寸山斜月洞前的三生泉所釀美酒招待,可願賞臉?”

“靈臺方寸山?三星斜月洞?大哥你怎知道此處……”

“不可說,不可說……”

但倘若你當真想聽,

我有這一生的時間讓你知曉……

……

作者的話——

鎮元子是菩提這個YY點 基于以下幾個bug:

菩提NPC太亮眼,但只晃過衆人眼球一次,諸天神佛無人知悉,身份是謎……這就說明有可能是僞裝

鎮元子輩分太高,與三清同輩,不敬元始天尊……這至少是封神時代的極品神仙……可以對接

猴子五百年期間無人搭理,只有《西游記》電視劇裏出現過一個小童子,但那五指山群山峻嶺,長蟲熊罴獅虎出沒,一小屁孩兒哪裏冒出來的?

第四,鎮元子巴巴的要和悟空結拜……沒這道理啊,人家連三清都不鳥的……有JQ

第五,文中對清風的描述和當年帶領猴子學藝的仙童的描述太相似了……

于是……

此篇CP華麗麗的誕生鳥——我本來沒懷疑鎮元子和猴子有這麽多的JQ點的,兔尾巴提醒後才回頭仔細找,發現有破綻……嘿嘿嘿。

開放式結局……我覺得挺好。

相信猴子會溺斃在溫柔腹黑的手裏的……摸頭啊摸頭,拔草啊拔草……

西游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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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解讀六:《禁忌之戀-我在這裏等着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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