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瘸了腿的人
正月十五的時候,雖然大街上的商鋪已經熱鬧起來了,但是年味好像依然沒有散盡。
馮秀雲早上起來準備做湯圓的時候,發現家裏的糯米粉已經快見底了。街上的面粉店也不知道開了沒有。
作為一個廚師,一個挑嘴的廚師,馮秀雲并不喜歡超市裏的速凍食品,她寧願自己麻煩一點。
馮秀雲穿好外套就出門了。
果然,最常去的那家店還沒有營業。
馮秀雲正糾結要不要換家店,突然想起來餐廳裏好像還剩了不少,于是直接拐去了餐廳。
有的時候,緣分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如果宴惜家裏剩的面恰好夠吃,如果馮秀雲常去的店開了,如果餐廳沒有剩餘的面粉……
那麽馮秀雲就不會遇到那個蜷縮在餐廳旁邊的少年。
馮秀雲拿了面粉就準備回去,突然想到,正好順便看看餐廳後面的水管有沒有被凍裂,卻不想看到了一個蹲在後門屋檐下快要凍僵的人。
馮秀雲趕緊探了一下鼻息,然後立刻撥了120。
男生衣服口袋的錢包裏只找到了身份證,其他什麽東西也沒有,馮秀雲聯系不到男生的家人,只好墊了醫藥費,先留在醫院裏照看。
至少要等孩子醒了,親人過來再說。
男生因為身上的衣服比較保暖,凍得并不厲害,只是餓暈了。馮秀雲看着體溫漸漸恢複,正在挂點滴的男生,突然想到宴惜他們還在等面粉做湯圓,就趕緊打了個電話回家,說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
“那人大概要多久能醒過來?”宴惜拿着電話問道,“要我帶點吃的過去嗎?”
“醫生說,應該不會太久。對了,冰箱裏還有只老母雞,小惜你煲個湯帶過來吧,我看那孩子的身體好像不太好。”馮秀雲在走廊拿着手機小聲叮囑道。
馮秀雲講完電話又回到了病房,看着病床上的男生,又看了看手上的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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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十八歲的男生卻滄桑得像個中年人。
男生兩頰凹陷,整個人瘦的仿佛一折就斷了,兩鬓居然還有星星點點的白發。這樣一個身形憔悴的人,是個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下午三點左右的時候,宴惜和顧清明都來了醫院。宴惜除了雞湯還帶了些粥過來。
“媽,”宴惜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他情況怎麽樣?”
“可能是非常不好。”馮秀雲嘆了口氣。
“難道剛才又出什麽事了?”宴惜不明白,不是說快醒了嗎?
馮秀雲将手裏的身份證遞給宴惜,果不其然,宴惜和顧清明都吓了一跳。
“這也太誇張了?!”
正在宴惜驚訝的時候,床上的人卻慢慢睜開了眼,顧清明是第一個注意到的,“醒了!”
馮秀雲三人立刻走到病床前。
“你覺得怎麽樣?”馮秀雲問道。
男生的反應顯然有些遲鈍,他微微動了動頭,緩緩道:“這裏是哪裏?”
可能是剛醒的緣故,男生的聲音沙啞的吓人。
“這裏是二院,你暈倒在我家餐廳的後門,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馮秀雲解釋道。
過了半天,男生似乎才消化完馮秀雲話裏的信息,“謝謝。就是頭還有點暈,胃有點疼。”
“你等下,”馮秀雲按了床頭的呼叫器,“我先叫醫生來看下,順便問問有沒有什麽忌口。”
不多會醫生就過來了。
“醫生?”馮秀雲看醫生檢查完了,開口叫道。
“雞湯晚些時候讓他喝,太油膩他的胃可能受不了,粥也要控制好量,別撐到。”醫生對着宴惜交代道,而後又看向馮秀雲,示意他到病房外面。
“我去送下醫生。”馮秀雲說着,和醫生一起出了病房。
醫生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們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些電擊的傷口,而且病人的身體情況非常差,我不是指饑餓或是凍傷,而且整個身體素質,并且是外在原因造成的,我懷疑他可能被什麽人關押虐待過,如果可以,還是盡量快點聯系到他的家人。”
“好,謝謝醫生。”馮秀雲應道,但是大腦裏一片空白。
她不敢想象什麽樣的遭遇,會把一個孩子折騰成這個模樣。
馮秀雲正在外面出神,突然聽到病房裏一陣嘈雜,趕緊走了進去,“怎麽了?”
病床上的男生神情激動,一邊掙紮着要下床,一邊焦急的叫道:“我的錢包呢?!我的錢包在哪裏?!”
“在抽屜,沒丢。”馮秀雲急忙從病床的床頭櫃裏把那個破舊的牛皮錢包拿給男生,她不明白,一個只有身份證的舊錢包有什麽值得那麽緊張。
男生接過錢包,從放卡的地方抽出了一張像是照片的紙片,才松了口氣,男生溫柔的撫摸了一會,又小心翼翼的塞回去。
“剛才,對,對不起了。因為真的很重要。”男生不好意思道,“還有謝謝。”
馮秀雲等到男生喝完粥,情緒平靜了下來,才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你身上的傷需要報警嗎?還有,你還記得父母的聯系方式嗎?醫生說你的身體需要好好調養,最好有親人來照看。”
顧清明注意到,馮秀雲在提起家人的時候,男生的身體瞬間僵住了,握着湯匙的手被青筋都爆了出來。
“我沒有。”秦磊開口道,聲音比外面的冰渣還要冷上幾度。
馮秀雲愣住了,這孩子的身份證上明明很清楚的寫着家庭住址,而且這孩子的身份證的有效期只有五年,也就是說是未滿十六周歲辦理的,那肯定是父母或者監護人陪同辦理的,怎麽會沒有呢?
是不是因為和家人有矛盾然後離家出走,後來碰到壞人了,馮秀雲猜測着,想了想,覺得還是勸勸這個孩子,畢竟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多大的事不能解決呢。
“秦磊,聽阿姨一句勸,親人之間哪有什麽解決不了的矛盾,你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還是需要親人的,況且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需要人照顧……”
馮秀雲的話還沒有說完,秦磊突然大聲笑了起來。
只是笑的那麽刺耳,那麽凄厲。
“孩子?”秦磊指了指自己的臉譏笑道:“你覺得我這個樣子是孩子?你說親人?那他們愛我的方式還真是別具一格。”
男生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身體。
這下別說馮秀雲,顧清明和宴惜都驚呆了。
三個人的第一反應是家/暴。
“你怎麽不報警?”馮秀雲有些心疼,她簡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父母。
“報警?沒有警察管的。”
“怎麽可能?”馮秀雲不信。
男生冷冷道:“為什麽不可能,畢竟對他們而言,我是個惡心的同/性/戀,這些不過是正常的治療手段。”
一時間病房靜的可怕。
大部分老一輩的人對同/性/戀三個字,說聞之色變一點也不誇張,在他們的意識中,這種有違天理人倫的存在是錯誤的,是病,是一種讓家裏人擡不起頭的畸形,他們寧願家裏出個妓女都不願有個同/性/戀。
馮秀雲算是生意場的人了,接觸的人也多,見識比平常的家庭婦女要廣的多,饒是如此,她在聽到的時候也不自然的僵了一下身體。
這是一種根植血脈的偏見,是一個時代的局限,就像一些國家的種族/歧視。
不同的是,這個時候同/性/戀的偏見被大多數人認為是正确的。
這是馮秀雲第一次接觸到。如果秦磊是一個普通的路人,她也許會皺着眉頭,帶着些許不為人知的陰暗情緒,匆匆離開,避恐不及。
可是,看着眼前這個男生,她卻唯恐自己的表情傷到這個滿是創傷的可憐孩子。
這一刻,在馮秀雲的心裏,對一個孩子的同情和憐憫占據了高位。
而她身後的宴惜和顧清明卻緊張的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們在等待,等待着馮秀雲的反應,等待着他們是否能有一線生機。
畢竟當初陸然的事,宴惜隐瞞了這一層。
許久,有人開口打破了沉默,只是這個人不是馮秀雲而是秦磊。
“謝謝。”
“什麽?”馮秀雲三人都愣了一下。
“我說,謝謝你們還願意呆在這裏。”男生的手指輕輕撫摸着瓷碗的邊緣,“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像個人和正常人相處了。”
也許是壓抑太久了,也許是他太久沒有感受到一個正常人的待遇,男生看着窗外又飄起的雪花,平靜的開口,就算經過了湯水的浸潤,男生的聲音依舊是刺耳的沙啞。
“我爸媽知道我喜歡男生後,就把我強行帶回了家,用鏈子把我拴在了卧室,我擔心寶寶,跑了三次,最後一次,我爸親手把我的腿打折了,這只是個開始,後來他找來了心理醫生。”
秦磊連爸爸這個字眼也不用了。
“你們看過《發條橙》嗎?他們就像電影裏那樣,讓我勃/起,卻同時用電擊,藥物,各種讓你覺得疼痛惡心的方式去刺激你,一次又一次,直到你的身體對欲望做出快速而強烈的厭惡反應。他們成功了,我對男人再也沒有欲望了,因為我對任何人都不會有欲望了。”(注①)
“可是他們忘記了,欲望只是愛的一部分。大概是心理醫生宣布我已經健康了,他們對我的看管松懈了很多,然後過年的那天,我趁着他們喝多了,拿了些錢偷偷跑了出來。我去了寶寶的家鄉,卻沒有見到寶寶,想想也是,寶寶可能根本回不了家,所以我又跑到了寶寶的學校,但是那裏卻空無一人。我身上的錢又用光了,又冷又餓,再後來就失去意識了。”
“所以,我沒有親人。謝謝你們救了我,治療的費用,等我找到工作後我會盡快還給你們的,沒關系,畢竟現在的我可是一個健康的人,等春節過了,營業的店多起來,一定可以找到工作的。”男生輕笑道。
只是,“健康的人”,聽起來是那麽刺耳。
作者有話要說: 唔,我又要開虐了╮(╯▽╰)╭必須讓馮媽媽接觸到這個群體,了解他們,否則兩只親兒子以後會更辛苦啊_(:_」∠)_
注①:這段是借鑒了柴/靜(不知道會不會因為穹/頂河蟹打個碼)的《看見》裏的一個同/性/戀接受采訪時的故事,有興趣的可以看一下,在第五章《我們終将渾然難分,像水溶于水中》裏。
小刀特別喜歡裏面的一段:
我問張北川:“我們的社會為什麽不接納同性戀者?”
他說:“因為我們的性文化裏,把生育當作性的目的,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有興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一下,個人覺得《看見》真的很不錯,眼淚完全停不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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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小刀求的長評和有些小天使的意見,小刀今天着手小修了一下文,劇情沒有什麽變動,主要是別字和文章語句突兀的地方。現在才修了一部分,明天更新完再繼續。長評的姑娘提到的支線劇情的問題,小刀也想過,但是卻不敢下手大改,第一這文小刀沒有大綱,只是一個簡單的構思,支線太多可能駕馭不了反而漏洞百出,第二,原本就計劃十萬字左右收文,算是試水吧。所以很多地方并沒有詳細的寫,一筆帶過。姑娘的意見在新文中小刀會注意的。現在求得長評還沒有過來,就不艾特妹子了。謝謝看文和提意見的小天使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