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最後的謊言
馮秀雲猶豫了很久,還是在秦磊出院後,讓他來了自己的餐廳工作。也沒什麽奇怪的,馮秀雲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理智卻又心軟。
她看着男生一瘸一拐卻倔強的挺直着脊背的模樣,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
“現在餐廳大概就保安這塊缺人,白天你就在監控室負責查看監控,晚上和值班的保安一起住在值班室,三餐同其他職工一起由餐廳承擔,一個月兩千,可以嗎?”馮秀雲帶着男生轉了下餐廳問道。
“謝謝馮姨。”秦磊眨了眨眼,将快溢出眼眶的淚水壓了回去。
馮秀雲讓人帶着秦磊去領保安的衣服用品,趁着男生不在,她找來負責保安的齊叔,讓他照顧一下秦磊。
當然,馮秀雲隐瞞了真實的原因,只說男生是孤兒院出來的,受了很多苦。
明明是個瘸子,卻呆在安保部門。但是秦磊卻沒有聽到任何風言風語,沒有人用令人厭惡的眼光去打量他的右腿,若不是每次幫忙搬運貨物的時候,其他人有意無意的把輕松的工作留給他,他都快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了。
秦磊知道,這大概是馮秀雲交代過。
其實也并不全是。
在其他人眼中,男生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個認真肯幹的孩子。
他會仔細的看着每一個監控的屏幕,晚上會按時按點的起來巡視餐廳,不輪值的時候,哪裏比較忙就會去哪裏搭把手,洗碗,擦玻璃,清潔地面,倒垃圾……
秦磊只是想多做一些事情來報答馮秀雲,他沒有注意到,他幫過很多人。
別人給你尊重,那是別人的教養,自己贏來的尊重,才是你得到的肯定。
這一切馮秀雲都看在眼裏,她開始對自己的認知産生懷疑。
為什麽要根據一個人的性向去決定一個人的對錯?為什麽要因為一個人的性向去否定一個人的價值?
就像老師憑着學生的成績去判定一個孩子的品性,多數的人這樣去做,好像這樣就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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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個成績差的孩子也會見義勇為,一個同/性/戀也會勤懇認真的工作。
那他們為什麽要被否定?因為成績不好?因為性向不同?
不過,每個月月底的時候,秦磊都會請半天假,為了去那個學校,去找他的寶寶。
他進不去學校,只能在學校月底學生回家的時候守在校門口,遠遠的,去尋找他想了千百遍的身影。
日子一晃三個多月就過去了,秦磊越來越着急,因為,高考即将到來。
但是,秦磊從未想過,他想找的人用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夜晚,秦磊将鬧鐘關掉,帶上手電筒和對講機,看了看旁邊還在沉睡的大劉,還是沒忍心叫起他。
大劉的妻子病了,最近才剛剛好轉,為了照顧妻子,大劉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秦磊輕輕的推開值班室的門,打開手電筒,開始一層一層的檢查。
一切都很正常,男生開始從三樓往下走。走到二樓的時候,秦磊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咔噠”。聲音很小,就算在這寂靜的夜裏也不是那麽明顯,但是對秦磊來說,卻無比清晰。
在那個漆黑的地下室裏,完全失去“看”這個功能的秦磊,似乎練就了敏銳的聽力。他可以憑借腳步聲辨認那個大房子裏的所有人。
秦磊小心的向聲音的源頭走過去。
二樓走廊的盡頭是洗手間,越是靠近秦磊就越能肯定裏面有人。
男生打開對講機,正準備呼叫大劉,衛生間的門卻被慢慢的打開了,兩個人就這麽面對面的撞上了。
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劉突然聽到對講機裏傳來一聲叫喊,“大劉!二樓有小偷!”
秦磊死死抓住小偷的衣服,任由小偷又踹又踩。大劉連衣服都沒穿,拿着警棍就沖了上去。小偷見有幫手過來,情急之下從兜裏掏出小刀,直接紮了下去。
大劉趕到的時候,小偷已經從窗戶跑了,就剩下男生還倒在血泊之中。
救護車和警車接連而至。
宴江和馮秀雲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的燈還亮着。大劉坐在等候椅上,整個人沮喪的垂着頭。
“大劉,小磊的情況怎麽樣?”馮秀雲問道。
“進去半個多小時了。”大劉看着手術室的門,突然用拳頭拼命的砸自己的頭,自責道,“我他媽怎麽……我要是跟着就不會出事了!”
這時,手術室的燈突然暗了,醫生走了出來,馮秀雲三人立刻圍了上去。
“醫生,孩子怎麽樣了?”
“幸好刀身不長,又刺到了病人胸口的錢包上,傷勢不是很嚴重,沒有傷到要害。”醫生摘下口罩安撫道。
幾人不由松了口氣。
宴惜和顧清明是第二天才知道出事了,放學後就匆匆去了醫院。
其實他們的感情說不上多好,畢竟一個一直待在餐廳,兩個一直在上學,有交集的時間不過是馮秀雲偶爾讓秦磊來家裏吃便飯,再加上秦磊少言寡語的性格,交流就更少了。
就像是個普通的朋友,認識,卻不熟悉。只不過,他們有着相同的命運,便無形的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兩個人到的時候,秦磊又睡下了。
宴江去了餐廳,馮秀雲在這邊守了一天。
“媽,你先回去洗洗,休息一下,這邊有我和清明照看着。”宴惜心疼的抱了抱馮秀雲,“明天周末,沒關系的。”
馮秀雲快四十了,哪怕平時保養的不錯,身體到底是撐不住這樣熬。
“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在兩個兒子的勸說下,馮秀雲離開了醫院。
宴惜将馮秀雲送走後,回到了病房,卻發現顧清明拿着秦磊被戳破的錢包,整個人呆立在床頭。
“怎麽了?”宴惜走過去問道,靠近了才發現顧清明是在看秦磊錢包中的照片。
他們都知道秦磊有張和戀人的合影,不過秦磊怕影響到戀人,所以從來不給其他人看。顧清明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錢包,又想到是這個錢包救了秦磊的命,就好奇的想看看錢包是什麽牌子的,結果就看到了被匕首刺了個洞的照片。
破掉的地方在衣服上,所以可以清楚的看到兩個人的長相。
左邊的人是秦磊,而右邊的……
“陸然?!”宴惜驚呼道。
宴惜話音剛落,就見剛才明明睡着的秦磊“刷”的睜開了雙眼。
“誰?!剛才誰在叫寶寶?!”
秦磊轉過頭,看到拿着照片的宴惜和顧清明,突然激動的坐了起來,“剛才不是我聽錯了,是嗎?你們,你們認識寶寶?!他在哪?”
宴惜看着床上的男生滿臉期盼的表情,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他們曾經責怪的膽小鬼,被程霜認為是幫兇的混蛋,卻是帶着一身傷,用盡全部的力量爬回來的受害者。
“寶寶在哪?”秦磊急得伸手去抓他們,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紗布又滲出了血絲。
“你,你先別激動,就算知道陸然在哪,你現在這個樣子也見不了他。”宴惜趕緊上前扶住秦磊。
“那寶寶他現在怎麽樣?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他?我告訴校長是我勾引寶寶的,他應該不會被退學吧?”秦磊如連珠炮似的發問。
宴惜知道,現在秦磊的狀況不适合知道真相,可是謊言明明就在嘴邊,他卻只覺得眼眶發燙,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他換地方了,沒有人欺負他,應該過得不錯,尤其是知道你并沒有抛下他。”顧清明淡淡的回答道,語氣就好像在說着今天的天氣。
“嗯,等你傷好了,再去找他。”宴惜應和道。
“好,我會好好養傷的。”秦磊看起來那麽開心,他從沒想過,顧清明的話,用另一種方式,也可以解讀。
宴惜低着頭,說了句“我去下洗手間”匆匆出了病房,顧清明也找了個理由跟了出去。
沉浸在找到戀人喜悅中的秦磊,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
洗手間的隔間裏,宴惜緊緊抱着顧清明,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顧清明感覺到了衣服上的溫熱。
顧清明輕輕拍着宴惜的背,低頭吻了吻少年的頭發。
“惜惜。”
“嗯?”
“如果有一天……”顧清明頓了頓,“惜惜你一定要勇敢的活着,因為我一定不會丢下你,就算是地獄,我也會像秦磊那樣爬回來的。”
“嗯。”
“所以,我們不會那樣的,一定不會的。”顧清明抱緊宴惜,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宴惜還是自己的。
當他們迎來暑假的時候,秦磊也快出院了。
宴惜和顧清明實在想不出辦法,只能找馮秀雲商量。
顧清明拿出程霜的畫,将事情的始末告訴了馮秀雲,就在馮秀雲也一籌莫展的時候,顧清明的房門卻被推開了,門外是震驚而絕望的秦磊。
為了早點見到戀人,秦磊提前一天出院了,因為一段時間的調養,男生看上去已經精神了不少,他特意去理了理頭發,買了新衣服,甚至特意去花店買了陸然最喜歡的多肉植物。
因為有時候男生會幫馮秀雲跑腿,所以,馮秀雲特意給秦磊配了大門的鑰匙。
秦磊興沖沖的直接來到了宴惜的家,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卻沒想到會聽到一個讓自己如墜深淵的事。
宴惜以為男生會發瘋的大吵大鬧,但是秦磊卻冷靜的讓人心驚。
男生只是抱着那幅畫,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就像是被抽去靈魂的木偶。
三個人只敢遠遠的看着男生,怕他做傻事。
“對了,你不是說陸然有個朋友嗎?她會不會有辦法?”馮秀雲小聲問道。
“聽說程霜的抑郁症很嚴重,一直在做心理治療,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宴惜皺着眉頭,“而且我也沒有她的聯系方式。”
“邵堯!”顧清明突然冒出一句,“問問他吧,畢竟他們才更熟悉。”
顧清明撥通了邵堯的電話,把事情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下。
“你們看好秦磊那個白癡,程霜那邊我來聯系。”邵堯鄭重道,“有消息我就給你回電話。”
就在他們讨論的時候,三個人再擡頭,畫還在沙發上,秦磊卻消失不見了。這個時候已經快晚上九點了。
“糟了!”
三個人心下一驚,趕緊追了出去。
幸好秦磊是個瘸子,路人的印象會比較深。
岚泉河是A市唯一一最終彙入大海的河流,秦磊站在橋上,靜靜的凝望着融入夜色的河水。
“小磊,你先下來。”馮秀雲看着男生單薄的身體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答應過寶寶,畢業後要一起去看大海。”秦磊看了看他們,“謝謝你們的照顧,不過,我答應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宴惜和馮秀雲看到男生跳下去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顧清明脫了鞋子,一個箭步沖過去,跟着秦磊跳進了河裏。
“媽,叫救護車!”宴惜說完也跟着跳了下去。
馮秀雲快瘋掉了,撥完急救電話,就沿着河岸走了下去,一邊走一邊喊着宴惜和顧清明的名字。路過的行人看到有人跳河,也紛紛加入了搜救的隊伍。
因為天色太暗,顧清明和宴惜在水裏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已經昏迷的秦磊,等把秦磊拖上岸的時候,下水的幾個人都累的癱在了地上。
馮秀雲也終于松了口氣,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她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可是,等秦磊醒來,他們面對的又是另一個難題。
前腳剛出院,後腳又進了醫院,宴惜看着小護士那驚訝的神情,什麽都不想說了。
就在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顧清明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程霜明天下午三點下飛機。”
女生下了飛機,身後跟着一個三十歲左右穿着職業正裝的女人。雖然程霜的瘦了很多,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好,但是精神感覺卻不錯。
至少女生微笑的時候,顧清明沒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幾人先去了宴惜的家。
“阿堯說,我的畫在你那?”
“嗯。”顧清明點點頭。
“拿來用一下。”
女生接過畫,輕輕摸了摸,“沒想到,會這麽快就揭掉你。”
宴惜和顧清明有些奇怪,就見女生從包裏掏出刀片和鑷子,将畫從框裏拆了下來,然後沿着“天使”兩個字的邊緣,摳出一條細細的接縫,這是宴惜和顧清明才發現,畫布居然有兩層。
随着女生的動作,底層的畫慢慢的顯露出來。
一模一樣的構圖,只是底下的那副圖,是明媚的陽光,矗立的高樓,純白的少年和純白的羽翼。就像是天使降臨人間。
“為什麽畫兩幅?”宴惜有些奇怪。
女生笑了笑,“一幅是我自欺欺人的理想,一幅是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我只是想抗議,但是卻怕自己發瘋。”
女生清理完畫,又重新裝上畫框,“走吧,去見見小然的笨石頭。”
一行四人在路上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宴惜注意到坐在副駕的女人經常時不時的轉頭觀察程霜,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程霜似乎猜到宴惜在想什麽,介紹道:“這是我的心理醫生,你們叫她玲姐就好了。”
女人回頭,禮貌的笑了笑。
醫院很快就到了。程霜他們到病房的時候,秦磊已經醒了過來,只是那模樣,卻和死了沒有什麽區別。
程霜将畫放到了秦磊病床對面的櫃子上,秦磊的表情微微動了動,卻又很快恢複成一潭死水。
女生似乎猜到了秦磊的反應,她卻沒有說什麽,只是坐到病床旁,從挎包裏掏出一個本子,然後打開。
“20XX年X月X日,我們認識100天。”
“20XX年X月X日,天朝輸球了,石頭很沮喪。”
“20XX年X月X日,第一次做菜,把糖當成了鹽,但是石頭全部吃掉了。”
“20XX年X月X日,還有521天,就能和石頭一起去坐船看海。”
“20XX年X月X日,今天一起去超市,我也想像他們一樣,牽着戀人的手。”
…………
陸然的日記很短,但是每天都有,程霜随意翻着,翻到哪裏就念哪裏。宴惜注意到,原本如同木偶的秦磊臉上露出了表情,似乎随着女生話語裏的內容,或悲或喜。
程霜的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
“20XX年X月X日,石頭,對不起。如果我們只有一個人可以活在陽光下,我希望那個人是你。石頭,帶着我給你的陽光活的幸福點。這條路我走的太快了,所以,請你慢點,再慢點,代替我去看看,我會在終點等你。”
那個無論遇到什麽事都倔強的挺直脊背的男生,終于放聲痛哭出來,似乎要哭幹所有的淚水。
程霜走出了病房。
“在我打電話給邵堯前,你一直以為秦磊抛下了陸然,那陸然,就更不可能知道真相了。”顧清明看着女生緩緩道。
“最後一篇,是我用小然的日記拓寫的,但是我相信,如果小然知道,一定會同意的。”程霜抿了抿嘴,“我需要認清現實,而他只能依靠謊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爆字數了,原本說分兩章
,想想又算了。
不忍心虐了,就這樣吧。
我果然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