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記日(六、情侶)
? 20151025
我感冒了,發燒流鼻涕,渾身無力,一路暈暈乎乎從海島別墅到醫院。
老頭撐着龍頭拐面色沉凝。
那兩個混蛋你開了!我胸中洋溢着熊熊怒火,奈何身體跟不上,有氣無力。
我要告他們!
你還是先擔心是誰要你的命吧!
誰要我的命你心裏清楚!
門敲響,晏黎提着保溫盒走進來,看見老頭叫了聲老爺子好。
老頭點點頭,起身,對我說,這件事我會查清楚,你好好養病。
喂,那兩個——門被帶關上,我火冒三丈,床頭櫃的東西嘩啦落地,一陣乒乒乓乓。
晏黎從始至終保持安靜,然而就是這安靜讓我渾身不自在,一看到他的臉就想到那個夢,一想到那個夢臍下三寸就不安分,不安分就不自在,然而不自在歸不自在,人卻是不想不見。
吃什麽?先說好,不要是粥。
晏黎看了我一眼,眼神帶笑,像看個任性的小孩子,支起小桌子,從保溫盒裏端出一碗,裏面一個又一個,個頭模樣像餃子,皮卻薄的晶瑩剔透,可以看見裏面的餡料,冒着熱氣。又端出一個碗,碗裏是大骨頭湯,把湯往餃子碗裏一倒,然後放我面前。
我夾一個,咬一口,是飯團子,然而飯粒飽滿,飽含着濃郁的鮮香味,浸透了湯汁。又夾一個,是蔬菜丸子,煮的剛剛好不爛不生,再吃一個,蝦肉。我吃完了碗裏所有的餃子,就沒有重樣的,還把湯底喝幹了。肚子暖暖的,飽飽的,那股心中揮之不去的惱火也消減的無影無蹤。
晏黎已經收拾了一地的破碎,還削了個果盤,見我吃完了,開始收拾碗筷。
你就走了?
晏黎望我,眼睛裏很明顯,不走陪你?
跟我說說話,這次不知道又要呆多久。
晏黎放下保溫盒。
晏黎坐下來了,看着我。
我端着溫開水,喝了一口,問今天沒吓着吧。
老張死了,知道自己走不了,自殺的,血淋淋一地。警察過來了,我們都做了筆錄。
晏黎搖搖頭。
無話可說。
我才發現,我不了解晏黎,我們不在一個生活圈子裏,沒什麽好說。
20151030
我出院了。感冒好了很多,肩膀的青紫還在一按就疼,最重要的是臉上破了相,被羅祐祺拍了照發到群裏,呼啦一圈頓時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明真相的娛樂小報一通亂寫說什麽被哪個新歡舊愛撓了,放狗屁。
公館依舊遺世而獨立。
我從車上下來,老頭在車裏看着我,你照顧好自己,倪匡和郝大勇都是好的,你這麽大了,別任性。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答應我的事別忘了。
老頭嘆了口氣,別太過份。
現在不是我過份!我冷笑,關上車門,頭也不回。
郝大勇在前頭殷勤地一路小跑打開鐵門,倪匡不疾不徐走我後面。我用眼刀射他,這家夥早知道老張有問題,什麽都不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子就是那個蟬!混賬玩意兒!不是好東西,遲早揪住你小辮子!
我走着,餘光瞟到一個東西,停下腳步,眉頭不自覺地微皺,走到那人面前。
林慕一臉的驚訝,顯然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的情景,一張白臉透着紅,局促地叫了一聲方二少。
方大少是方鴻運。想起這個好侄子,好堂哥,我更沒有好臉色。
林慕臉上紅下去了,臉白生生的,不知道哪裏惹了我不高興,一雙桃花眼可憐兮兮,像小鹿的眼睛,柔弱溫順的。
你找晏黎?
嗯,他去買菜了,叫我在這裏等他。林慕低着腦袋,不敢看我眼睛。
你進來等吧。
我說完,回頭走了。身後腳步聲,林慕跟上來了。
女管家泡了杯茶,林慕道了聲謝謝,抿了一口,眼睛四處轉着。
我洗了個澡,仍覺得身上那股藥味萦繞不去。穿什麽比較好呢。我在衣帽間搜尋,這套?太老成,我才三十呢。這套?好像嫩了點,畢竟……最終,挑了件米色V領毛衣,水洗白牛仔褲。站在鏡子前,鏡子裏俊美斯文的青年,一臉溫柔的淺笑,我死死盯着左臉上那條紅痕,怒火又冒了出來。
下樓,我與林慕對面坐着,一邊喝着熱茶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他。五官精致,臉小下巴尖,一頭時尚潮流的金棕色短發;膚白細膩,桃花眼灼灼動人,細胳膊細腿,确實是有混娛樂圈的本錢。然而眼神太渾氣質太髒,不過是個欲望太多心比天高的小角色而已。
你唱歌很好聽,我還記得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唱得很有韻味。我說,其實不過是那臺綜藝節目唱了幾句因為古詩的緣故我就記得這一句罷了。
謝謝!林慕驚訝又激動,謙虛說,是這首歌本來就很好。
今年會出專輯嗎?
林慕眼神黯然,細小的手指蜷縮着握成拳頭,語氣很是可憐,不會了,本來公司是有打算的,可是,我拒絕了一個人,估計,是不會了。
拒絕了一個人就不給你出專輯?這是什麽道理?我裝作很驚訝。
林慕露出個慘淡的笑,是啊,我也不知是什麽道理。
你是哪家公司?
海音。
海音的老板我熟,我幫你說說。
真的嗎?林慕張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點點頭,畢竟很少有人的歌聲能打動我,你唱歌很好聽,不要因為這種龌龊事埋沒了。
謝謝你!林慕激動地站起身對我鞠了個大躬。
不用謝。而且你男朋友做飯很好吃。
林慕臉輕微扭曲,很快他羞澀地微笑,低着頭,他拿了證,也在大酒店做過,廚藝很好的。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我喝了一口茶,問。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我們的爸爸是結義兄弟。
這麽算來他還是你義兄了。
是的,他對我一直很好。自從,我父母去世以後,我就住在他家,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我微眯着眼,細細打量他,落寞的表情,寂寞的語氣,很是惹人憐愛。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你回來啦。林慕站起來,驚喜親昵的語氣讓我很不爽。
我放下茶杯,起身,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我經過晏黎身邊,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意味長長的。
我不懂,誤以為他看穿了我。
落荒而逃。
我來到書房,在高大的實木書架前轉悠,心不在焉,他們會做什麽?他們在聊什麽?他們是竹馬,是同性戀人,還會做什麽,聊什麽!
我挑了本詩集選,照例坐到陽臺躺椅,秋日的陽光柔和清爽,暖融融的,傾灑在每一處,我随手翻開一頁。
我們将有充滿清香的床、 像墳墓一樣深的長沙發, 在棚架上将為我們開放 另一座洞天的異卉奇花。 兩顆心競相把餘熱耗盡,
兩個靈魂合成一對明鏡。
情侶的死亡。我笑起來,幻想着一座墳墓,不,只要一個坑,也許青山綠水,也許荒蕪死寂,但只要,我和你,肉身反饋給大地,留下兩具親密的白骨,一看,我們就是愛人。
這想法讓我吓了一跳,可是又有說不出的誘惑。我的心中充滿絕望的悲觀,又存留着無限的希望。如此矛盾,是愛嗎?還是只屬于我的愛?
哥,你今年回去嗎?
我偷偷摸摸看過去。
晏黎搖了搖頭。
我看見林慕踮起腳尖蜻蜓點水啾了一下,我的心發出嫉妒的尖叫,眼睛射出惡毒的電光,臉扭曲成猙獰的惡魔。
晏黎表情很平靜,他摸了摸林慕的頭。
他們并肩繼續走。
距離親密,背影和諧。
我起身,書從我手上掉落,站在護欄前,我看着晏黎把林慕送出大門,他目送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我盯着他,惡狠狠的,哀怨纏綿的,吞噬占有的,盯着他。
晏黎停住了腳步,擡起頭來直直地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努力擺出一副親切和悅的樣子。
他彎起嘴角,回我一個譏诮的笑。
我不解。
他不再看我。
我看不見他了。
癱軟在躺椅上,我怔怔地望着悠遠的長天,望着潔白的雲絮,我好像看見那夜夢裏他的臉,高傲的,又帶着絲絲魅惑的,他的唇泛着蜜糖一樣甜蜜的光澤,他的笑藏着刀鋒一樣銳利的冷漠,膽小鬼,聲震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