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主有憂
蕭延意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枯坐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心底似是驟然枯萎般的冷寂究竟是為何,是因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存了算計她的心思?還是獨獨想到魏不争或許對她亦有所圖謀?
想來,後者或許更甚一些,即便抛開女孩兒家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不提,在這皇宮之中,如若郭長卿依舊還能算她可信任之人,他卻也僅僅是作為一個朋友存在,到底于朝堂之上,于她,于皇弟并無助益,這樣算來,唯有魏不争才能是個依靠。
從蕭延意回朝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尋常人家待字閨中的女子,僅得一真心相待的情郎便是一生無憂。若是那樣,無論如何有了郭長卿似乎也算是足夠了。
可她現在是大宏朝的長公主,是蕭氏留下的不多的血脈之一,是當朝皇帝最親近的人,于是,她個人幸福與否便顯得十分微不足道。所以能讓她放心倚靠之人,并非只攸關她一人喜樂,還關系到國祚的安穩。
蕭延意曾經總覺高枕無憂,即便是心中着急如今也幫不上自己的弟弟太多,卻也覺來日方長。因為,從最初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回朝之後,她心中一直篤定,蕭家的江山有魏不争為他們守護着。他是皇弟的舅父,他是手握兵權的大将軍,他亦是她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
這樣的血脈至親,這樣的國之棟梁,足以讓蕭延意覺得,可以放心将所有事交給他,她要完成的,只是屬于自己的那份無法推卸的責任罷了。
她從未想過,魏不争,那個情真意切接她回來的男子,會對她還有什麽算計。
可,萬一真是如此呢?自己可又有絲毫的辦法?
越是這樣想,蕭延意便也覺得前路一片黯淡,而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直到蕭續邦扭動着的小身子爬上蕭延意的膝頭,蕭延意才從這種無休無止般的糾結和恐慌中猛地回過神來。對上小皇帝那對烏溜溜的圓眼睛裏滿是好奇的神色,她僵硬了許久的身子忽地一軟,心裏便也跟着一起柔軟了下來。
她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臉頰,勉強凝出抹笑容問道:“翔兒這是吃好了?”
蕭續邦狡黠地眨眨眼睛說:“我可沒敢多吃呢,将軍舅舅說晚上宴請姑母定有許多好吃的東西,我自然要給肚子裏邊省着些地方。”
蕭延意想笑,可是聽見蕭續邦說起魏不争,心中又是一滞,還不待再說話,便是聽見魏不争的聲音說道:“臣也是怕皇上貪吃零食,萬若存了食,對龍體不好。”
蕭延意被驚了一跳,完全不知道魏不争何時已在近前,或許根本就是與皇上一同來的,她也沒有注意到。因為之前腦子裏滿滿想的都是這個人與這個人的事,卻沒想到這麽快便會見到他,猛然一聽見魏不争的聲音,竟似是被刺到一般,蹭地一下便站了起來。
原本坐在她膝頭的小皇帝,差點被她摔到了地上。蕭延意猛抽了口氣,匆忙去扶住皇弟,以此掩飾自己的驚惶。再擡眼,卻看到魏不争眼中依舊是閃過一絲詫異,但是旋即他便垂首謝罪道:“臣進來時見公主想事想得專心,不敢妄自打擾,卻不想會驚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蕭延意平靜了稍許,才是強自鎮定着沉着聲音道:“将軍太過多禮了,是本宮一時有些走神,才沒有看到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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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公主不罪之恩。”魏不争依舊是沒有擡頭,只垂首站到了一邊。
蕭延意一時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氣氛一時間便就沉悶了下去,小皇帝自是耐不住這樣的安靜,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和舅舅,略有些遲疑地問道:“皇姐,咱們還不過去乾和殿用膳麽?時辰是不是差不多了?”
蕭延意之前胡亂想着心事,早是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蕭續邦這樣說了,才是扭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這才看見暮色已是染上了窗棂,顯然時候并不早了,正是跟魏不争相處一室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時候,趁着皇弟這麽說,也就趕緊說道:“時辰果然是差不多了,那咱們就先過去吧。”說完,又看見立在一邊的魏不争,也只得客氣道:“将軍也一起吧。”
這一晚本是為尚悅接風洗塵的家宴,原是并未邀請魏不争,而在蕭延意心中,以魏不争從來的恭謹和近來的疏離,也總是要推脫過去,畢竟這樣的場合,他若在,似是也于禮不和。未曾想,魏不争卻是頭也沒擡地便說道:“臣遵旨。”倒讓蕭延意一時有些愣怔。
但是話已出口,卻斷無再收回的道理,何況蕭延意心中情緒複雜,也分不清到底是想多見見這個人,還是要躲開這個人才好。見魏不争說也要同去,默了下,就只牽了小皇帝的手,說道:“那便走吧,也莫讓姑母到了,還要等咱。”
三人出了書房,門外一幹的宮人緊随其後,因是兩處也并不遠,遂并未乘轎辇,就浩浩蕩蕩地朝着乾和殿走去。
蕭延意牽着皇弟走在最前邊,沒有回頭,卻也知魏不争定在身後的幾步之遙随着,心裏想着他之前垂首而立的樣子,這會兒不知怎麽,就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在她身後時,是不是也是謹守那些規矩禮數?會不會同自己一樣,對面時不曾太過着意地把視線落在他身上,唯他每次離去時,盯着他的背影才敢灼灼地看個夠。
這樣一想,蕭延意忽然心中就有了一探究竟的念頭,沖動之下,便是猛地頓住腳步,回首眼神撩過魏不争,不敢多停,就轉向一邊,假意問身邊的宮人道:“睐月,這會兒太陽下去,似是有些冷了,本宮的鬥篷可是帶着?”
蕭延意的話說得沉穩,可是心卻突突地,好似要跳出胸膛一般,因為剛才那一瞥之下,眼神分明跟魏不争撞個正着,原來,他在身後果然也是正望着自己的背影出神,并且那目光中別有一抹動人的溫柔之處。
饒是之前做過那樣多的假設與猜測,這一刻,蕭延意窺見魏不争望向自己的眼神後,心中卻是唯有喜悅。
睐月聽見蕭延意這樣說,笑着過來攙住她道:“公主,将軍剛才在書房外見到奴婢,便是說殿下畏寒,許是一會兒會覺得涼,囑咐着咱們給您取了大氅來,奴婢只是覺得這會兒還有幾分熱,才是未給您披上,您現在可是就要?”
蕭延意一點頭,一會兒的功夫睐月便從另一個宮女手中取了大氅為蕭延意披在了肩頭。其實她原本也并未真的覺出涼意,只是随便扯了由頭,為了能回首看一眼魏不争。可是這當,大氅覆在身上,蕭延意卻真是覺得從頭到腳的暖,忍不住,笑意便在臉上漾了開來,別過頭對魏不争甜甜道:“将軍費心了。”
魏不争此時卻早是垂了眼睑,又複了一貫的謙恭之态,彎身道:“公主鳳體安康,便是天下之福,臣自當盡心。”
照例是一成不變的場面話,蕭延意卻依舊聽得高興,轉身再往乾和殿走去的步伐也輕快了許多,似是一下午間那些陰霾只因适才的一個發現,便能消去了大半。
一行人進了乾和殿中,蕭延意想起之前并未給魏不争安排坐處,便是趕緊差人重新安放了座椅,原是皇上一人坐在殿上,而她與尚悅在殿下對面而坐,此時因為魏不争的加入,她便把自己的位置移到了尚悅的一邊,坐在了尚悅的上手。
不多時,尚悅便也盛裝而來,參見了小皇帝後,大家便都落了座。尚悅見到魏不争,似是也并未太多意外,眼神在魏不争身上停了片刻,便是笑吟吟地望着殿上坐着的自己嫡親的侄兒,臉上禁不住就浮起一抹慈祥的笑容,說道:“上次來時,翔兒還小,眼都不曾張開,如今再看,這麽小的年紀,倒是已有幾分君王風範了。”
小皇帝聽見有人誇他,自是喜上眉梢,在龍椅上也坐不安穩了,眼睛望了望魏不争,後者卻是垂首斂目地并未看他,他想了想,忍不住蹭下龍椅,似是有些撒嬌般地對蕭延意說:“皇姐,以往吃飯時,咱們也不曾離得這麽遠,皇姐不是說,姑母是咱們最親近的人麽?緣何吃飯還分席而食?”
蕭延意其實并未多想過這些禮儀上的事,着人安排了筵席,自己也只随意過目了下菜單,至于擺位,到時,便已這樣,也就以為該是如此。此時蕭續邦這樣一問,她倒也不知作何解答。倒是坐在對面的魏不争聞言立即起身道:“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娘娘雖是您姑母,如今卻也是鄰國之後,按禮制當如此。”
蕭續邦一看魏不争開口這樣說,癟癟嘴,便不再說話,神色頗有些委屈,卻還是回身,便又要爬回龍椅上,一邊的小太監趕緊是過去扶着。
尚悅聞言卻是忽地笑了,“将軍,哪裏講究這樣許多?雖說是有國禮之說。但本宮此來,可不是什麽錫萊國後的身份,就只是翔兒和芫芫的姑母,過來看望兩個侄兒的。依本宮看,将軍是皇上舅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又何必守着這些規矩,便是快快合了一桌就是,省的本宮欲與皇上親近,卻還隔着千山萬水的。”
小皇帝聽了這話,趕緊停下攀爬的動作,扭身期盼地望着魏不争。
魏不争稍一遲疑,颔首道:“娘娘說的是。”便是利落地吩咐人趕緊擺上大桌,四人圍坐在了一起。
蕭續邦坐在蕭延意跟尚悅的中間,興奮地轉來轉去地看着兩邊的人,從小,因宮中冷清,他還從未這樣熱鬧地吃過一頓飯,這會兒激動的小臉都有些紅。
尚悅憐惜地伸手摸上蕭續邦的面頰,嘆道:“翔兒生的愈發地俊俏了,長大定也是個不輸給皇兄的倜傥男兒。”說完,似是想起什麽,眼神有些迷惑地看了眼蕭續邦,又去望向魏不争,自語道:“嗯,倒別說,翔兒這模樣,與皇兄看不出太像,倒是有七八成肖似魏将軍呢。”
蕭延意聽尚悅這樣一說,眼神也忍不住在這倆人之間轉了一圈,便也真看出了幾分的類似,正是也要稱奇,尚悅卻是一下又掩面笑道:“對啊,可不是就該像嘛,古來便說,外甥多似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