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主有恐

心裏拿定主意,蕭延意卻仍是不忍去看郭長卿失望的眼神,只是輕垂眼睑,語速極快地說道:“若是我看的不錯,那麽,朝中如今分成兩派,文臣擁護李相,武将力挺魏将軍。前幾日你說有所圖的那幾位年輕的臣子,俱是文臣,便該是李相的擁趸,我雖是不敢妄測,其間李相可是有什麽主張,但若真是如你所說,那些臣子果然是受人指使才故意親近和混淆于我,李相或是李相的親信總是逃不脫幹系。

而你,我雖知你根本不參與朝政,只管教我皇弟功課,但是,郭老先生,你的祖父,卻是一向與李相交好的吧?我倒不免懷疑,你總也是有你的立場。或許是你知我疑了那幾位臣子,卻又信任于你,便是幹脆假意對我說他們有所圖,而讓我忽略了其實你亦是有所圖的。

魏不争是皇弟的親娘舅,他若圖什麽,何必假我之手,當初不若不接我回來,皇弟年幼,還不是任他為所欲為。何況他于國有恩,又是兵權在握,欲圖什麽,本不費吹灰,還能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麽?

如今情形,怕只是李相不甘将軍一人獨大,權傾朝野,想從我這邊謀些助力,才是真的。

至于你,至彥,當初你我兩小無猜,或許當真全無身份的考量,但現在,你可敢說,你心中,我仍獨獨是你兒時那個玩伴,而這公主的身份對你沒有絲毫的影響?我猜未必是這麽簡單吧?”

蕭延意說罷,又學着郭長卿之前的樣子,緊盯住他的眸子,驟然放緩了語氣,輕言問道:“至彥,我說的可對?”

蕭延意這一席話,前半程,都是這些時日,從舊時的折子章本中分析,又在朝堂細細觀察所引出的猜測,卻因心中并不确信,又是茲事體大,所以也不曾問過任何人。而後半程,卻是這一時半刻間,因郭長卿說了魏不争不存好心的話,心中忽生的計較,倉促間也不容細思所說的話到底是否合情理,便就脫口而出。

郭長卿默默聽完,卻并未像蕭延意以為的那樣露出一絲的惱意和急于辯解什麽,卻只是靜默稍許,便忽然撫掌大笑,口中道:“芫芫啊,看來,縱是失憶,你這精明,倒是與從前不差分毫。”

蕭延意微怔,原是屏息等着郭長卿的答複,看他作何解釋,卻不想他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分辨不出郭長卿這句話是真的誇贊亦或是諷刺,就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郭長卿卻僅僅是搖了搖頭,長嘆一聲,眉宇間便又複了以往雲淡風輕的常态,輕道了一句:“這便好。”說完笑望蕭延意一眼,轉身就要走。

蕭延意這才有些急了,忙過去捉了郭長卿的手臂問:“你這是何意?認了麽?你果然騙了我麽?你果然對我心存歹意了麽?”

郭長卿緩緩轉回身,目光澄淨地望着蕭延意,“芫芫,我本是不希望你想得太多,只管跟以往一樣無憂無慮着就好,可又總怕現在的你,心思太單純,讓別有用心的人唬住。可是,你剛才這番話,倒是讓我知道了,你依舊是之前那個芫芫,即便過往十幾年于你早就沒有印象,可就是現下裏,誰又能輕易唬得住你?

也不過幾日的功夫,你也并非多上心,這朝堂裏的事,他們雖是極力掩着,你還是看出了其間的暗潮,那假以時日,又有什麽是你看不透的呢?

你說的對,我既是郭家長子嫡孫,即便不參與他們之間的争鬥,卻也自然不會全無立場,我的話也未必就不會有什麽偏頗,但若你能自己想透看懂,我便是放心了。

而你,芫芫,你其實依舊是信我不會對你不存好心的,之前也不過是因為我那樣說了魏不争,你才惱羞成怒說的氣話,我自也不必解釋什麽。

如今的情形,你既然心中有數,終是會有自己的答案的,并不需我再饒舌什麽。你既是已看破,就也該知道,你再不是三年前先帝捧在手心裏的那個長公主,那時讨好你的人也許只圖榮華富貴,可現在你大權在握,翻雲覆雨、朝堂起落,不過只是談笑間的事,勿要讓任何旁人拿捏了,才是能保你蕭氏江山的根本。哪怕一時情迷了心,也莫要忘了自己如今的擔當畢竟是今非昔比,所以誰也不能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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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長卿說完,蕭延意整個人都是呆愣住,只覺郭長卿的手臂從她掌中抽出,冰冷的綢緞從指尖滑脫,讓她一陣的戰栗,卻也不知該對郭長卿說些什麽,便任他往門口走去。

可眼看郭長卿一步已經邁到門外,蕭延意卻忍不住喚道:“至彥……”

郭長卿身形一滞,卻是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芫芫,三年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你對我說,你及笄之日,要我來迎娶你……但我們卻沒等到那日……”

蕭延意僵立在屋中,看着郭長卿漸漸遠去,那最後一句話,倒在她心裏已掀不起更多的波瀾,只渾身禁不住地抖着,好似從沒有一刻覺得這樣慌亂無助過。

她這些時日用心地去想,無論是薛侍郎還是陳編修,亦或是其他那些隐約暗示與自己舊時有情的人,到底是出于怎樣的目的。她知道自己公主的身份在這,總是難免遭居心叵測的人想與她攀了關系,得些利益。莫說她是個公主,當初與養父母在鎮子裏時,知縣家的千金都是讓不少人趨之若鹜的,這世上從不乏想夫憑妻貴的男子。

但郭長卿又說,這些人或許背後有人指使也未可知,她便細細去琢磨,認真去觀察,之後也隐隐有了結論。但是,又專注于到底是為何自己甫一回來,就冒出了這麽多舊情郎這事的蹊跷,反倒不曾斟酌過,這事到底險惡到怎樣的地步,她又可悲到了怎樣的地步。

原來她還不僅僅是趨炎附勢者眼裏一塊尚好的肥肉,更甚者還是心有圖謀者手中難得的棋子。

她原本躊躇滿志又盡心竭力想要作好的這個公主,原只是別人眼中的工具。

她原本為此所做的所有設想和努力,原是這樣的無謂。

蕭延意嗆然退後一步,跌坐在身後雕龍畫鳳的紅木椅中,冷硬的椅背硌她腰後一疼,可這疼卻遠不及心底剎那間的荒涼。

這會兒蕭延意再去細想郭長卿的話,更只覺渾身寒意漸漸散開。

大宏朝當日險些滅國的那場禍亂過後,經這三年休養生息,如今卻又是一朝天下太平繁榮的盛世。

當初,血案始出,魏不争得信,從漠北率精銳日夜趕回,不待休整便是一場浴血奮戰,拼死驅逐了吐谷人壓境的大兵,雖是仍未能救宏景帝滿門于水火,畢竟保留了宏盛帝蕭續邦這一條蕭家血脈,讓大宏朝得以延續下去。而後的日子裏,因當日之亂而致的舉國蕭條、恐慌,也在滿朝文武無間的配合之下,勵精圖治,短時間內便使朝野內外、舉國上下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與榮盛。

然,一旦天下平定,因新帝年幼,尚無主見,朝堂之中争端便起,這半年來,似是已有愈演愈烈之勢,倒是蕭延意回來這些時日,面上便都安生了下來。

這幾天,蕭延意因為郭長卿那句點撥,便是上了心,對魏不争拿來給她的過往的章折細細研讀,又在上朝時格外地留意觀察了些時日。雖還未洞悉如今的全部時局,但是文臣武将之争,也是初步了然于心。

她當時便也想過,因着皇弟與魏不争的甥舅的關系,她與他也算是姻親,是以文臣這邊定是會惶恐于她會力挺魏不争,如此一來,遣些青年才俊,趁她失憶之際,拉攏關系這樣的手段也就不足為奇,萬若得逞,也算是能與他們文臣一方加些籌碼。

但,郭長卿的話終究是紮進了她的心裏,此時細細想來,真若是朝堂權勢之争,怎會只李相一邊使出手段,而魏不争卻安之若素,毫無反應,甚至在自己問他那些臣子與她的關系時,竟還勸她全都收做面首?

如此這般,究竟是魏不争看不出這些人的目的,還是剛正不阿到不屑于點破他們的手段?

可若連郭長卿這樣不問政事的人,都能洞悉,緣何魏不争會不明就裏?是他如今大權在握,權傾朝野,自負于他的權柄無人動搖,哪怕是她這個皇上嫡親的皇姐也奈何不了他?還是他心中也有計較,只是暫時還隐而不發?

他的确看似一切都是為她着想,不迫她立即能幫襯上自己什麽,亦不急于為她解蠱,恢複她的記憶,或者,他要的只是她監國的這份虛名,暫時平息了其餘官員的非議,并不指望她真能輔佐皇上什麽,若真是如此,她即便不是魏不争心中的棋子,卻也是他手中的道具。

如此,蕭延意便又想到,偏偏此時,魏不争召回了尚悅公主,名義上自然是她所求,可湊巧的是,尚悅當年卻是對魏不争滿腔情意之人,尚悅此來,到底是幫她,還是幫他?

蕭延意翻來覆去地想着,可卻終究是無法去把魏不争想成個別有用心之人,在她心裏,雖然結識時間并不久,接觸也短暫,但是魏不争那樣昂然于天地間的男子,該是磊落的,該是剛正的,即便是有野心,也絕不會利用婦孺來達到目的。

那麽,是不是,縱然他并不似她篤信的那樣心無旁骛,而他對她,也未必就存了什麽利用的心思吧?

作者有話要說:妞們,剩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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