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蕭延意呆愣在當場,臉似火燒,卻是再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魏不争既是應了,若她再繼續推卻,似乎便是折損了大将軍的顏面。可若是不推,又不知這魏不争到底是心甘情願,還是因尚悅的面子拘着無法不應。
原本是她最心念的局面,偏就是在這最尴尬的時候發生,蕭延意心裏忍不住都有些惱恨起自己的這位姑母來了。
她對魏不争這心思,藏着、捂着,雖有難熬之處,卻亦不乏閨閣中女子的小小情調,可如今這麽猝不及防地便讓她面對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又讓她怎生是好?
尚悅卻是未顧上蕭延意的輾轉心思,聽了魏不争的答複,當場大喜,竟是捶桌而樂,笑過,口中喃喃念道:“我芫芫是有福之人,伯钺亦是有福之人啊,诶,伯钺怎麽又拘束上了,快快坐下,不用多禮,這事如此定下就好。”
蕭延意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眼神也不敢去望魏不争,只低了頭,一手下意識地握住了皇弟的手,尴尬無語。
尚悅此時笑逐顏開地望向蕭延意,“芫芫,你對這婚事可滿意?”
蕭延意窘迫地看着尚悅泛着紅暈的面龐,心中暗想,此刻答是、答否,似乎都不妥當,半晌也只好輕聲說道:“姑母,您酒吃得有些多了,要不要回去歇息?”
尚悅滿不在乎地笑笑,當下裏卻又給自己滿滿地斟了杯酒,舉杯便是一飲而盡,喝完說道:“這樣高興的事,多吃幾杯又何妨?”
尚悅說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如此,我回去好好與你們挑個日子,趁着我還在這邊,這婚事便辦了吧,也算芫芫這裏有個長輩能與她張羅。”
小皇帝在一邊被忽略了良久,卻是一直認真地聽着他們的話,這會兒許是也聽出了些門道,趁空便迫不及待地問:“姑母?是皇姐跟将軍舅舅要大婚麽?”
蕭延意不防這小家夥此時還要添亂,趕緊掐緊了皇弟的小手,想別讓他再來多嘴。
小皇上卻不明所以,無辜地看着蕭延意問道:“皇姐,您拉我拉得這麽緊作甚?”
尚悅更是大笑,“翔兒啊,你雖是弟弟,卻也是皇上,你皇姐跟将軍的婚事,還是要你下旨賜婚的,你皇姐這是嗔你,如何半天也不言語,好歹該是傳了口谕才好。”
“姑母……”蕭延意聲音微顫地喊道,當下都有了去撞牆的心。
悔不該這一晚邀了魏不争同席,甚至更悔不該讓這愛沖動做主的姑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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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如何,尚悅總是長輩,蕭續邦也總是皇上,哪一個她也不能指摘,如今再窘、再難堪,卻也不能如何。
蕭續邦哪裏懂蕭延意的尴尬,聽了尚悅的話,便是高興道:“好啊,我最愛指婚了。那朕就賜皇姐嫁給将軍舅舅。姑母,這樣就好了吧?”
“好了,好了,明天一早再讓人拟了旨就好。”尚悅大笑颔首,走了幾步過來扶住蕭延意,此時更顯出不勝酒力,腳下已經有些踉跄,看向蕭延意的目光卻是分外溫存,握了她的手道:“芫芫,姑母這多年的心事,總算是讓你了了。”
蕭延意眼看尚悅晃蕩着,步伐不穩,急急扶住,嘴裏說道:“姑母,這就送您回去安歇吧。”
尚悅扶額,嘆道:“也好,我還要回去好好去給你們挑日子呢。”
蕭延意便是立即喚了宮人來扶着尚悅,她也緊随其後送尚悅出去,路過魏不争身邊時,終是忍着羞赧與尴尬,也不敢側頭,聲如蚊蚋道:“将軍,姑母喝多了酒,她的話,您莫放在心上,指不定一覺醒了,也便就忘了。”說罷,也不等魏不争回她,到了門邊,又囑咐着人送皇弟回寝殿,便是趕緊跟上了尚悅。
尚悅被人攙扶着站在殿外的石階下,蕭延意急急地招來了鳳辇,親自扶了尚悅上去,卻被尚悅捉住了手,反複地念叨,“芫芫,伯钺是個好男人,你定要珍惜啊。”
蕭延意對着此時眼神已經有些迷離的尚悅也是無可奈何,只是哄道:“姑母,明日咱們再說此事,可好?”
“好!好!這樣大喜的事,日日都說才好。”尚悅笑容可掬地點着頭,蕭延意總算哄她上了辇,仔細囑咐了伺候的人,回去好生照顧,這才讓他們一路穩着擡些回去。
她自己站在殿外,看着尚悅的鳳辇在夜色中漸漸遠去,心裏一時間千頭萬緒。
待要上辇回殿,蕭延意回首又看了眼殿門。
魏不争此時正是領着蕭續邦出來,舅甥二人不知在說着什麽,眉開眼笑的。
魏不争似意識到蕭延意的注目,擡眼往她這邊望了過來,蕭延意吓得匆匆別了頭,讓睐月扶着也趕緊上了鳳辇,鳳辇徐徐走動,蕭延意再不敢回頭張望,也不知魏不争是不是就此走了。
蕭延意心慌意亂地回了寝殿,讓人伺候着梳洗,這會兒才又有功夫細想當時的情景。
尚悅恐是果然吃多了酒,這魏不争是她心中好男兒的不二人選,她當初也曾想嫁過魏不争,卻因先帝的阻攔而成了終生憾事,如今雖然那段感情已成過往,她心中大約總是存了絲不甘,她又一向與蕭延意最是親近、貼心,且又是血脈相連的嫡親侄女,想讓侄女幫她了了心願,也總是說得過去。加上酒令智昏,一時間大約也是忘情了些,才有了這麽一出。
那魏不争又是何意呢?似是從頭到尾便是半推半就,又好似有幾分尚悅的話,恰好是正中下懷的味道。
他之前不曾對自己表露出半點超出君臣之禮的情意,如今這婚事怎能答應得這樣快?
難不成魏不争真如郭長卿所說,對自己存有什麽不能告人的心思。
蕭延意想到這層,愈發覺得渾身發冷,原本在某一刻無聲無息竄進心頭的喜悅,也因這個想法而無影無蹤。
可是,當時的情景下,她又能盼着如何?假使魏不争沒存任何歹意,難道尚悅那樣說了之後,魏不争還要抵死不從才好?那她堂堂公主的顏面又何在?
也或者,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當時情景下,魏不争唯有如此表現,才能圓了她的面子而已。
再又細想,蕭延意又覺得是自己矯情,她到底又想怎樣,魏不争真說是堅決不娶她,她是不是該比此時難過千萬倍?如今他說娶她,她又琢磨他是不是有所圖。
這麽一說,這魏不争還當真是難做了,搖頭、點頭,自己都要怪他、猜忌他,又要他如何才好?
此事要怪,看來還真是只能怪尚悅,怎麽毫無預兆地突然就說起了這大婚的事?
如今,事已至此,往好處想,魏不争只不過是當時局面下,不好做旁的答複,才唯有點頭。
若是僅只這樣,那後邊又該如何做?
是不是待到尚悅醒了酒,與她私下裏說明白此事,讓她再講與魏不争,然後就當這一晚的事,沒發生過便好?
蕭延意正是想得頭疼欲裂的時候,外間的宮人來禀說呂公求見。
蕭延意讓人請了呂老爹進來,回了幾分心神,心裏不禁納悶道,自己這爹爹,自從進宮也不曾來過她這殿裏,日常裏都是她跑去養父母那邊探望。如今這二更天來訪,想來是出了什麽急事。
蕭延意一時想到,沒準是呂氏的身子不好,心裏又急了起來,不等呂老爹進來,自己又起身慌忙地迎了出去。
父女二人一見,蕭延意便是上前攙住呂老爹,急切地問道:“爹,您這麽晚怎麽來了,是不是娘身上哪不得勁兒了?”
呂老爹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你娘好得很。”
蕭延意長出一口氣,扶了老爹坐下才說:“那您有事打發人來喊女兒就好,這麽晚,您怎麽還親自跑了一趟?可是殿裏缺了什麽吃的、用的?”
呂老爹局促地搓着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蕭延意說:“一更的時候,過來找過你一趟,說你是在大殿宴請錫萊的娘娘呢,我也不敢打擾,這會兒看你回來了,我趁着你沒歇,過來有事求求你。”
“爹。”蕭延意嗔道:“咱們父女,如何還說個求字了,您只說要做什麽,只要女兒力所能及,一定幫您辦了就好。”
呂老爹自從收養了蕭延意之後,也從未對這個女兒提出過半分要求,如今這養女成了公主之後,更是不願拿自己的事麻煩她,可是這會兒沒了別的辦法卻也只能找她,見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蕭延意看呂老爹面露難色,以為是不方便同着外人講,便是立即打發了周圍伺候的人出去,才和聲問道:“爹,怎麽了?您有了何為難?”
“不是爹的事……是阿玦……”呂老爹小心地看着蕭延意。
蕭延意蹙眉,“阿玦?不是讓太醫去給瞧了麽?怎麽,還是不好?那我這就再讓人過去看看。”
“不是,不是,太醫給瞧了,灌了藥,晚上已經醒了會兒。只是……太醫說他這是心病……我看他實在是愁得厲害,若是心病不去,只怕再好的大夫也醫不好他了……他這樣已經有兩天,若一直這麽下去,我怕是會不好……”
“他的心病,咱們如何治?”蕭延意奇道。
呂老爹嘆氣:“秋兒,也許是爹為難你了,但是你現在是公主,也許能給想想辦法的。這阿玦的父親關在大牢裏,昨日得了信說,他爹在大牢裏絕了食,再不吃喝眼看就要不成了,這阿玦聽了急火攻心,才是厥過去的……”
蕭延意愣了下,問:“那爹的意思是?”
“你看能不能找人通融下,讓阿玦去看看他爹?”呂老爹說完,看蕭延意眉頭緊鎖,趕緊又改口道:“實在不成,哪怕是傳封書信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沒榜,稍微慢點更。
23公主無能
蕭延意一時間不知道這事該如何是好,可是看呂老爹滿面的焦灼,又不忍心讓他回去等着自己慢慢想辦法,只好一邊問話,一邊思索該如何做。
“爹,您可知這阿玦的爹是犯的什麽罪?”蕭延意問道,心中暗忖,若是小偷小摸之類的事情,倒也沒準能給個恩典,幹脆給人放了出來,也算是徹底解決了阿玦的心病,能讓呂老爹更安心。
蕭延意看過禮部的折子,知道過幾日祭天大典之後,也會大赦天下,所以提前幾日放了人,也不算是她太掌權徇私。
呂老爹聽了蕭延意的問話,卻是木讷地搖了搖頭,“阿玦不說,我也只是聽他清醒時自己絮絮地念叨了幾句,之後又跟幾個和他熟悉的人問了聲,才知道了此事。倒不知道是犯的什麽罪過。不過,秋兒啊,既是還在牢裏關着,總是罪不至死的,如今聽說這人就要不成了,阿玦為此又病成這樣,我這心裏實在是難受,才想讓你給想想辦法,總是救人的事,興許阿玦他爹要是能見兒子一面,就肯吃些東西,好好活着呢,那阿玦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呂老爹是個性情中人,一向确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以往在家的時候,鄰裏鄰居,無論是哪家有了難處,只要能搭把手,老爺子就一定要去幫忙,這會兒在宮裏,雖然時候不長,也唯交了阿玦這一個朋友,如今倒還真是為這事上了心。
蕭延意本是心中對這個阿玦隐隐有些不滿,這不滿卻也沒什麽明面上的道理,也不過是多有些對他的行止頗有微詞罷了,再加上他雖未必有心,卻是蠱惑了宮中諸多少女的春心,也讓蕭延意覺得頭疼。單是他的事,蕭延意未必肯花心思去想該如何,可是自己的養父這輩子從未開口央過她任何事,此次,卻張嘴便已然說了個求字,讓她覺得必須盡心辦好。
蕭延意想了想又問道:“爹,您可知道,阿玦的父親叫什麽?”
呂老爹茫然地搖搖頭。
“那何時入獄,誰審的案子可知道?”
呂老爹再次搖晃着腦袋歉意地看着蕭延意。
蕭延意無奈,只得最後問道:“那您可知此人現在關押至何處,歸哪個衙門管?”
這次呂老爹終于露出開心的表情道:“這個我知道,聽跟阿玦最好的那個養馬的小厮說,人在刑部大牢裏關着呢。”
蕭延意抽了口氣,旁的她不懂,但這人犯若是羁押在刑部大牢,顯然就絕不是什麽小罪,該是大赦都未必能免的罪過,此事許是不若她想得這般簡單。
蕭延意不忍讓養父失望,可是這會兒三更半夜的,再去讓人找刑部的人過來問話,總是不妥,便試探道:“爹,這事明日裏一早,女兒便過問,您看可好?這會兒的時辰,宮門已經落了鎖,再讓外臣進宮也不妥當,我也需找人問些更詳細的情形,才好給阿玦求這個情。”
呂老爹聽了蕭延意的話點點頭,可是眼裏還是有一絲期盼,站起身說是要走,蕭延意送了兩步,他卻是又忽然站住,分外不好意思道:“秋兒啊,爹知道這事大概是為難你了。可是,聽說阿玦的老爹已是好幾日水米不進,也不知是不是就還能熬過這一晚,爹只怕……只怕,明一早就晚了,你看,你能不能先問問魏将軍……他就在宮裏住着,這些事也許他就能主?”
蕭延意讓呂老爹這麽一提醒,倒是也想起了魏不争。
她未回宮前,魏不争為了方便照顧皇上,便也住在宮中,後來她回來之後,才是搬回到将軍的府邸,但若有時處理公務處理得晚了,依舊還是會在宮中住下。今日裏,他們的筵席散時,已是二更天,想必魏不争今日必然是留宿在宮中了。
可是,放在以往,或許蕭延意經呂老爹這樣一提醒,即便是覺得此時打擾将軍多有不妥,也因顧着養父的焦慮,不會太拘着這些小節。但今日畢竟不同以往,有了剛才那一出之後,讓她此時去見魏不争,她覺得分外無措。
只是在養父那殷殷的目光下,蕭延意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最後,只好狠下心一點頭道:“爹回去好生歇息,這事就交給女兒了,女兒這就去問問将軍,我想,最差了,傳封書信的事,将軍總還是能給周全一二的,爹放心就好。”
呂家老爹聽蕭延意應了,高興的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一個勁兒地點頭說:“我就知道我家秋兒甭管成了誰,都還是我那好心腸的姑娘。”
呂老爹并非擅言辭的人,這話雖有誇獎的意味,卻也算不上講究,但不知怎麽,蕭延意聽得竟是鼻子一酸,挽了老爹的手臂,把頭靠在他身上撒嬌道:“爹,您這話說的,女兒可不到了何時,都是您老捧在手心裏疼了三年的秋兒呢。”
父女倆又說了幾句暖心腸的話,蕭延意送走了呂老爹,便差人去看看将軍是否還在宮中,若是在,便通禀一聲,說是有事要打擾下将軍。
來人不多時回來說,将軍在儀和殿恭候公主銮駕。
儀和殿并非是将軍在宮中的住處,而是日常與皇上處理奏章、公文的地方,看來筵席散去之後,魏不争也并未歇息,而是依舊忙着國事。
蕭延意原本已經梳洗過準備睡下了,聽說魏不争已經候着了,便是也不及打扮,只随意绾了發,珠飾也不曾帶一支,素着臉便乘鳳辇到了儀和殿。
殿外伺候的是平日魏不争身邊的随侍小重,見蕭延意來了便是趕緊要去通報,蕭延意伸手攔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将軍這麽晚還沒歇息,可是有要緊的事忙?”
小重嘆息道:“将軍一向如此,若是折子上的事沒處理好,是怎麽也不肯睡的,今天許是有了什麽難決斷的事,比往日又是晚了幾分。”
睐月以前也是魏不争身邊的,自然與小重關系甚好,此時聽了,不免嗔道:“你個笨蛋蟲子,就不知道勸着些?即便是勸不動,這個時辰,總該湯水地好好伺候着,免得将軍熬夜生了火氣,你倒好,只管外邊傻站着,自己落清閑,是也不是?”
“睐月姐姐,您可是冤枉小的了,您過去也是伺候過爺的,還不知爺的脾氣?他若不招呼,咱們哪怕是進去奉杯茶,打擾了他,爺也是要惱的。”小重苦着臉道。
睐月睨他一眼道:“莫說這些理由,還不是你不會伺候。”
小重被睐月這樣一斥,耷拉了腦袋也不敢回嘴,就立在一邊。
蕭延意倒是沒覺出睐月同着她這主子跟小厮這樣訓話有何不妥,但只聽魏不争若是忙着正經事有人叨擾便會惱,心中更是不安了起來,便是踯躅道:“既是将軍最惱人打擾,要不等将軍忙完了,本宮再來吧。”
小重見蕭延意要走,趕緊道:“公主與咱們怎麽一樣,将軍說了,公主來了即刻進去通禀,他來迎公主。”
蕭延意想了想,便是一狠心道:“也別通傳了,免得将軍還要多禮,你随着本宮一起進去便是。”
儀和殿內殿并未似想象中燈火通明,只側案四周燃着幾盞燭燈,魏不争此時正端坐于燈下,握着一本折子蹙眉深思。小重到了近前才輕聲傳道:“爺,公主來了。”
魏不争擡頭看見蕭延意,先是對小重斥道:“不是告訴你提前通報一聲,我要出去迎公主麽?”話畢立即整袍彎身要給蕭延意行禮,蕭延意連忙伸手扶了說:“将軍,是本宮不讓小重通傳的,将軍為國事操勞至夜深也不得休息,本宮怎還敢勞煩您遠接高迎,這些虛禮就都免了吧。”
“臣謝公主恩典。”魏不争工整答道。
小重引着公主坐了上座,魏不争打發着他出去奉茶,蕭延意也覺要與魏不争說的事,總是私事,不該同着人,便把睐月也打發了跟小重一起出去。可是這二人一出去,蕭延意跟魏不争獨處一室,立時卻又尴尬、局促了起來。
魏不争躬身站在一邊不言,蕭延意手足無措不語,足有半刻鐘的功夫,茶已被端了上來,蕭延意才起了話頭打斷沉默道:“将軍這麽晚還在看折子,可是有了什麽要緊的事。”
聽蕭延意說起這事,魏不争嘆息道:“确是有事煩惱,原本也是想着,明天與皇上和公主好生讨個主意。”
蕭延意本就是看二人一味沉默着,甚為尴尬,一上來便開門見山說自己要求辦的事,又頗有些不自在,才起了這樣一個話頭,卻不想,魏不争會這樣說。
“皇上年幼,我又是什麽也不懂,将軍自己拿了主意就是,我們又能幫上什麽嗎?”
“此事臣有些難以抉擇,想聽聽公主意見。”
“意見可不敢說,将軍若不嫌我驽鈍,只管說與我聽就好。”
“公主回朝之前,陝南曾遭遇大災,皇上下旨派發了赈災錢糧。但是,近日得悉,那時押送的赈災錢糧卻被官員扣押半數中飽私囊。臣正是為如何處置這官員覺得棘手。”
蕭延意皺眉,“怎麽會有這樣的佞官?連救命的錢也敢貪了?按大宏朝律,此罪當誅吧?将軍為何覺得棘手?”
魏不争點頭,“的确是當誅的重罪,可是此人卻又是當初對大宏有恩之人,所以臣一時之間不好決斷。”
24公主無憂
“有恩?”蕭延意好奇,“此等惡人如何還能對我朝有恩?”
魏不争嘆息了聲,望向蕭延意徐徐道:“四十七年那場大戮之後,大宏傷了元氣,把先帝、先後、太子和宮中衆人的喪儀做完,又是皇上登基,諸事待興,國庫裏卻是沒有那麽多銀錢整修皇宮,連登基大典都有些捉襟見肘,正是這人,當時知悉此情,傾盡萬貫家財相助,以解宮中燃眉。後來為了感激他所為,皇上才是封了他個官。卻又不想當初能如此為國舍家的人,在任上不過兩三年,卻又成了貪財誤國的昏官。可此等于國曾有恩之人,臣一時決斷不下該不該按罪定罰。”
蕭延意聽完魏不争的話,也是覺得十分為難,一時間拿出不一個兩全的辦法,有一會兒才是遲疑道:“這卻是當真不好辦了,這樣于我大宏雪中送炭的人,若是按罪誅了,也是讓人寒心的事,總免不了有人說我蕭家忘恩負義。可若是不誅……這樣禍國殃民的大罪,似是也無法對天下一個交代……”
魏不争點頭,“正是如此,所以臣才覺得為難。臣适才正在琢磨着,此事到了如今的地步,災民因為赈災糧款沒能及時領到,已是鬧出了數千條人命,此人再不殺,實難平民憤。只是,念他功在社稷,或許該給他後人個恩典,封個世襲的爵位,也算是報了他當初對大宏的恩。到時昭告天下,兩廂裏都說明情形,恩罰并施,或許百姓還能體諒。”
蕭延意似是還有些猶豫地說:“将軍,他畢竟還是有恩于社稷之人,功過相抵,是不是還是該留下條性命……”
魏不争神色不變望向蕭延意,只淡淡道:“公主心腸好,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蕭延意回朝後諸事不通,卻又掌了名義上的攝政一職,心中時常惶恐,是以,下意識的,這些時日練就的最大的本事倒不是如何親理政務,而是如何對魏不争察言觀色,好于廟堂之上,面對百官時能更好地配合上魏不争的意願。從而讓她的驟然回來,暫時不會改變以往由魏不争獨攬大權時的施政路線,而她也不至于因此露怯。
蕭延意本身又是個心思剔透的人,于是,魏不争這句聽上去是贊美的話,在她心裏轉了下,也就咂摸出了滋味來。将軍大人這約莫是嗔她的婦人之仁了,她心底對貪官雖憎,可想起衆人描述之下的當年慘劇,也知道當時朝廷多麽的舉步維艱,心中對那時能願意傾家為國的人心中的确是多有不忍,說是婦人之仁也不為過。
蕭延意原也并未想參與這事,只是魏不争提起,她便順着說了一句,想來魏不争雖覺此事棘手,但心中大約也有了定論,與她說,大約也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說什麽聽聽她的意見,只是句漂亮話。
蕭延意是有自知的人,也不為此不快,見是這樣,便謙和地說道:“将軍,你酌情處理就好,這些事,我原本便是不懂的,馭臣之道理應賞罰分明,将軍的決策絕不會錯。我與皇上肯定是贊同将軍對這事的處置的。”
“臣謝公主與皇上的信任。”魏不争揖手道,然後才是想起什麽似的擡頭問:“殿下,臣一時只想着這折子上的事,就拿來讓殿下煩心,倒是忘了問,殿下此時來找臣是何事?”
蕭延意這也才想起此來的目的,但之前話題一岔開來,這會兒又有點不知這事該是如何起頭來說,便是稍遲疑了片刻。
魏不争卻是一時會錯了意,見蕭延意踯躅,他猶豫了下,便忽然起身跪倒在地叩首道:“臣知道臣一介武夫,是斷然配不上公主的,只是适才娘娘如此說,臣不好拂了娘娘的一片好意。公主……公主若是實在不願,反正此時皇上诏書未發,公主就當此事從未提過,臣也自會跟娘娘說清,公主實在不必為此困擾。”
“将軍……”蕭延意驚呼,趕緊是上前扶起了魏不争,料想不到魏不争會忽然用這樣的态度說起這事,一時頭腦有些懵,扶起魏不争手之後,腦子裏紛亂地想着如何應對,拖着魏不争臂上的手沒有及時收回,待到開口說道:“将軍,我……我怎會嫌棄将軍……”之時,方意識到,自己還是握着魏不争的小臂,倏地收回手,臉早是一片紅透。
明晃的燭燈下,蕭延意脂粉不施,秀發輕挽,皙白剔透的臉頰上透着兩抹紅雲,呼扇的長睫遮住了含羞帶怯的眸子,魏不争竟是一時看得有些癡。
二人對面而立,近在咫尺,卻是一個羞,一個呆,一時間殿中只聞呼吸聲急促,卻無人言語。
還是魏不争率先回了神來,肅了肅面色,複了一向的恭謹之态,垂首說道:“公主不嫌臣粗鄙、魯莽,是看在臣還算于社稷有些薄功的份上,臣卻不敢癡心妄想。”
蕭延意回宮之後,總是有意無意想要端起些公主該有的沉穩、自持,但奈何之前記憶全失,三年來過得一直是普通百姓的日子,再加上她如今也不過是十八年華,再如何天性慧黠、穩妥卻也總還是小女兒心腸。
有些話不說便是能一直放在心裏,可若開了端口,便是再也按捺不住。蕭延意見魏不争如此自謙,便是忍着羞澀,低聲說道:“将軍怎可這樣妄自菲薄,即便不提将軍功在社稷,以将軍人品、才學,也怕只是我配不上将軍,畢竟如今我雖是頂着這公主位分,實則也不過是個山野村姑,将軍既是不願這門婚事,我……我明日一早就去禀明姑母……”
“殿下,臣怎是不願?臣只是不敢奢念罷了。臣自小頑劣,詩書不通,當時最好的先生也是拿臣束手無策。後來因行軍作戰之故,要傳達軍令,臣才是多少通了些文理。而且臣十歲上下,因臣父常年征戰在外,覺臣母溺愛,怕臣不受管束,就把臣丢到軍中歷練,多年來都是随軍生活,只偶爾回京。身上全是軍營之中養成的惡習,舉止粗陋、言辭不雅,一直為京中顯貴所不屑。公主金枝玉葉,身份高貴,該是名門世家之後,飽讀詩書文雅之士才能配得上。昨日若不是娘娘忽然提起,臣是萬萬也不敢想,以臣之鄙陋如何敢高攀公主的。”
魏不争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蕭延意覺得心裏似是一喜,又為他這自降身份的話有些心疼。想也不想便說道:“将軍如何要這樣說,大丈夫沙場馳騁、為守家國平安又有何不堪?大丈夫行為倜傥不羁,才是好男兒本色,又有何錯?難道只有那些依仗顯貴出身,竟日裏只知吟詩作畫、舉手開言便是酸文假醋的男子才是佳偶良配人選?要依我說,他們可是半點也比不上将軍。”
魏不争聽蕭延意這麽說,似是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蕭延意試探問道:“殿下的意思是,殿下願意下嫁給臣?”
蕭延意前一刻的慷慨激昂被魏不争這話一問,霎時沒了氣勢。
她之前回去時,輾轉反側只是想着,若是姑母一句醉話逼了魏不争娶自己豈不是太過難堪,又怕魏不争萬一存了什麽她不知的心思,這婚事又太過草率。如何想到,魏不争竟是真的願意的,甚至還只怕他配不上自己。
蕭延意此時心中既是緊張又是激動,可魏不争這樣直白問出口,又讓她羞得根本擡不起頭來,心中洶湧,面上也有些持不住,最後別了頭,顫巍巍地別扭輕聲出口道:“自是願意的。”
蕭延意半晌聽不聞動靜,幾乎疑心自己是會錯了魏不争的意。萬若魏不争之前只是想要說服她跟尚悅悔了這樁婚事,才是扯了那許多妄自菲薄的理由,哪知道,她滿腔情意,聽不得魏不争自貶,才是任話說到了如今的模樣,可是話已出口,若真是會錯意,蕭延意真覺自己只怕是要羞惱得活不成了。
她才是微微擡了一點頭,想要偷偷看眼魏不争此時的表情,卻是忽然聽到身邊一拳重重捶到案上的響動,案上杯碟一陣叮咚,唬得蕭延意一時刻也忘了窘意和羞澀,趕緊去看眼前這聲響的始作俑者。一擡頭卻是直接對上魏不争喜形于色的眸子,正灼灼望着她。
“将軍……”蕭延意喃喃道。
魏不争落于案上的拳頭再又狠狠捶了兩下,才是頗有幾分忘形地大笑道:“臣,臣太高興了。”
魏不争的表現雖是讓蕭延意十分意外,卻不是不欣喜的,此時更是小女兒的嬌羞畢露,咬唇哼道:“那将軍也是願意娶我的了?”
“自然,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之前臣一直怕公主為局勢所迫,又因事出突然,才是沒當面回了臣,便一直心中忐忑,只怕公主或是因臣有功才不願損了臣的顏面,又怕公主心中不願又不敢告知,臣也是萬分躊躇。畢竟公主以前曾經說過,要嫁只嫁給文臣,絕不要武将。所以臣真是不敢有一點妄念。”
蕭延意一愣,扭捏道:“我何時說過只嫁文臣,不喜武将的話?”
“還是先帝在的時候,公主快要及笄那年,先帝要為公主選門親事,那時公主與先帝說的,臣那一年正好在京,曾聽許多人提起過。”
“我都忘了……”蕭延意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
“忘了好,忘了好。”魏不争傻笑着答道,難得在蕭延意面前露出如此失态之舉,卻讓蕭延意心中狠狠地一陣甜蜜。
魏不争試探着伸出手去要去握蕭延意的,蕭延意看出他企圖,嗔他一眼,便偏了頭,可魏不争的手伸到途中又似有些遲疑,指尖停在蕭延意的手腕咫尺處,卻是忽然停下。蕭延意低頭看着魏不争停在自己面前的手,只當将軍大人也是不好意思,她的手指便微微探出,往他近了幾分,似是要鼓勵于他。不想,魏不争卻是把手往蕭延意腰後一伸,手臂一使力,便給她撈進了懷裏。
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