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9)

,人聰敏自是不在話下,難得的是年紀不大,又是早忘了以前的事,卻這麽識大體又懂責任,回朝後絲毫不耽擱便認真負擔起她要負擔的責任。民間三年,這麽驟然的身份轉變,她卻是适應得極好,讓他十分出乎意料。

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突然要負起的重擔而怨天尤人,也沒有因為幾日間一步登天做了這個公主而驕橫跋扈。

她很好,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失去過往記憶,卻不得不背負起過往責任的蕭延意并沒有因為這忽然的變故而有什麽變化,宮中幾月,她依舊是他在小鎮中見她時的那般模樣。

互吐衷情那日,他說他定不負她。那時,此言也并沒有一絲的敷衍,他只想等做完所有的事之後,定然真的會迎娶她,從此好好待她,當她是公主,亦當她是妻子。

但,當她款款對他訴說情意,那樣毫無掩飾的依賴和眷戀地望着他時,他那一向冷硬的心瞬間裂開一條柔軟的縫,他擁她入懷,再次承諾了永不相負。

這一次,是情人之間堅定不移的海誓山盟。

他不會負她,永不負她。

46公主還朝

自從定下了十五那日開始服藥解蠱,蕭延意連日裏都有些魂不守舍,再沒法專注下來如前一段時間那般用功地研究過往的紀事、奏折和學習處理朝務。

随着離十五那日漸近,她的心裏便更如同長了草一般,似是一時半刻也無法徹底安定下來,只是深究起來到底是慌個什麽,蕭延意卻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待到十四那日的晚上,因太醫和苗人都囑咐了她,服藥前最宜是養好精神,才是效果最佳,那晚她便早早上了床,安下心,盡量什麽也不去想,甚是把前幾日讀了幾篇求心靜的佛經也在心中反複默念數遍,可到頭來仍是翻來覆去地如何也睡不着。

無奈,她便又披衣下床,對着窗外月色呆愣會兒,便把魏不争出征後給她寄來的信件取了出來,重又慢慢地一封封地讀了起來。

“大軍開已入了漠北,風沙有些大了,副将岳準取了巾子系在面上,衆人笑他娘氣,他說是他婆娘硬是做給他要他帶着的,雖是不情不願的語氣,卻也不肯摘了。別人又笑他巾子上繡的花樣好似個女子的頭蓋,平白減了大軍的殺氣,他卻還是大模大樣地系着。旁人不懂,我卻在他眼裏看到笑意,雖則于軍容上實是有些不妥,卻也不管他。

有人牽念終是福氣。芫芫,我摸了摸懷裏你同樣給我準備的巾子,心中很暖……”

“第一場仗贏得煞是痛快,不過半日,敵軍已是落花流水,芫芫,依着這速度,我想或許月餘我便能歸,便能見到你……”

“芫芫,皇上雖則是天資不凡,但尚年幼,你縱是疼他,可也莫太嬌慣了,自你回來後,皇上已是愈發地嬌了,該嚴厲些還是要嚴厲着些……

Advertisement

“芫芫,原是想得勝歸朝之後再與你商讨解蠱之事,既是你已有了主張,那便依着你的意思。只是萬萬記得,無論想起什麽,還是什麽都想不起,都莫要慌,所有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明日一早便是最後一戰,一旦收複了最後這座邊城,我便即刻回去,不知等你想起所有的事之後,第一個想見到的人,會不會是我?”

蕭延意撫着信紙,心裏默默念着遠在漠北的魏不争。他這一去,已是一月有餘,信件足有十數封,語氣閑散倒不像是出征在外的人,反似是尋常出門做生意的人寫給在家的妻一般,體貼寒暖,說說身邊瑣事,偶爾聊及蕭續邦又好像是說起自家的孩兒,略有嗔念慈母多敗兒之意,要蕭延意莫要太寵。讀起他的書信,便總是心裏熱絡絡的。

寥寥數語,不見文采斐然,只是家常話,但覺心暖,心安,有人彼此牽念,哪怕遙遙千裏,思念入髓,但卻安然于心。

只是,最後那兩封信,蕭延意反反複複看了不知幾遍,看完,心裏隐隐又多了幾分忐忑。

魏不争言語中也似是透了些不安,雖未明說,但卻同郭長卿一樣,并不希望她想起什麽似的。

會有什麽不同麽?蕭延意着實想不通。

她若是想起以前的事,會引起什麽軒然大波麽?那些事只是她忘了亦或是記得,于旁人又有何不同?難不成她想不起來便等于不曾發生過,想起才能作數?若非如此,為何她是否記得以前的事,會有這麽多人關注?

到底在過往歲月裏被她遺失的那段記憶中,隐匿了什麽天大的秘密麽?蕭延意為何總是覺得,有些事,郭長卿知道,魏不争知道,甚或是李相等人也知道,卻無人告訴她,只等着她自己想起呢?那又到底會是什麽?有人憂心又有人期盼,她的記憶難道就這麽的重要?

只是,再如何想不通,參不透,也不過是一日了,明日的這個時候,或許她就會想起,也就會明白了。

喚月跟睐月在一邊伺候着,已經有些哈欠連天,近日裏生得一些事,主仆間有了些罅隙,讓這倆丫頭在蕭延意面前再也不同以往那般言語無忌,彼此互望一眼,也不敢勸,只默默站在一旁,添茶倒水,掌燈撥燭。

蕭延意沉思中,不經意擡眼間正是看見喚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這才想起歪了頭,看看天色問:“什麽時辰了?”

喚月慌忙抹了臉,打起精神來說:“快四更了。”說完忍不住大着膽子小心地問道:“殿下還不歇着麽?沒幾個時辰就要早朝了,太醫不是還說您明日要用藥,之前得好好休息,不能太費神?”

蕭延意點頭,伸手往一邊的案上把散放着的書信攏了攏,重又妥帖地放回了匣子裏,才起身往床邊走去,倆丫頭趕緊跟上伺候着蕭延意躺下,放下幔子那一刻,蕭延意才忽然又輕聲問道:“将軍可有書信給你們?”

才是松了口氣的喚月被這突來的一問唬得一愣,想也沒想便是慌張跪了下去,睐月一蹙眉,只得也跟着跪下。蕭延意輕嘆聲,阖了眼,“這麽一驚一乍地幹什麽?本宮只是随口問問,那看來是有了?将軍與你們說些什麽?”

睐月搶先開口道:“将軍只是囑咐咱們好生照顧着殿下,若是用藥解蠱後身子和精神哪有不妥讓咱們一定給殿下寬心。”

殿內沉寂了片刻,蕭延意揮手道:“去歇着吧。”

蕭延意并不笨,這些時日下來,她幾乎可以确定,她忘記的事中,定是有什麽關鍵之處,不僅是她一人之私,而是關系重大。

瞞着她的人是最親近的,像郭長卿和魏不争,她信他們不說,該是為她好。

想她知道的人,卻未必有什麽善意,像李景吾。總是有些事她若想起,該是對他有利。

而尚悅大約也是與她一樣懵懂,未必是有什麽事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哪件事才是關鍵罷了。

蕭延意心中其實是有些氣悶的,所有心明的人,個人揣着個人的明白,一個個諱如莫深,卻任她一個不明的人在這裏胡思亂想。

似是賭氣般翻了個身,蕭延意抓了被子往面上一蒙,自己喃喃發狠道:“有甚不得了的,想起想不起,我不還是我,事不也還是那些事,又能如何?”又是好生寬慰了自己幾句,好一會兒她才終于勉強着入了夢。

睡了不過個把時辰便已到了上朝的時候,蕭延意強打了精神應付完朝會,便回去要補眠,之前是如何也睡不着,這會兒卻又似是熬得苦了,回到殿裏往榻上一靠,雙眼便就再也張不開。

蕭延意正迷迷糊糊着似夢非夢間,有人來禀說相爺夫人和尚書夫人求見。

蕭延意自打回來後,日常着便總是有些命婦來探望她,她漸漸也熟悉了與這些夫人的相處之道,撿着不緊要的事,聊聊天氣,花草,衣飾、脂粉便也就打發了時間。若是哪個不開眼的,硬要提起些什麽前朝的事,蕭延意便也只做懵懂狀,推說自己什麽事也不記得,絕不多說一句。

蕭延意雖是并不喜與這些夫人們周旋,卻也說不上排斥,只當是自己回朝後要面對的諸多事中不太費神的一件。所以對這些夫人,她一向禮遇、客套,顏面總是做足的。

可是這一天,她心裏本就浮躁,又是困乏的緊了,只恨不得好好歇夠了精神,到了晚上能有足夠的精力來應付解蠱的那番折騰。

一時間,聽聞這兩位夫人來了,她心裏就是一陣煩。本是有心讓人推說自己身子不适,改日再請二位夫人過來聊天。可是,轉念又想,如今魏不争不在朝裏,蕭延意最怕的便是有四下裏有什麽不滿,她不知如何調停,怎肯輕易因為自己的一點心思去得罪了人。遂是強打了精神,讓喚月拿了冷帕子擦了臉,才把困意驅走些,來到了前殿招呼二位夫人。

李景吾的夫人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貴婦,人生的富态,又總是笑容可掬,猛地打眼看,就好似尋常人家的老祖母一樣慈眉善目讓人親近,但是近了,卻又總不知是哪裏不對,許是顯赫之位久了,身上難免有股子傲,即便是同着蕭延意一處時着意斂了,但行止間還是有些端倪。廖尚書的夫人倒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人也年輕些,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還略有幾分風姿,最是愛笑,時常是話不到半,聽的人還沒明白,她自己便先拿帕子掩口笑了。

此一來也是,三人坐下,宮人奉了茶,說了幾句如今的天氣還是有些倒春寒,得仔細着衣物加減莫着了涼之類的閑話,那廖夫人便牽了話頭道:“殿下,臣妾今日來,還是有個要緊的事跟您說呢,尚悅娘娘上回給臣妾說了……”說到此處便又是笑。

蕭延意有些不明就裏,不知尚悅跟她說了什麽有趣的事,也只得做了感興趣的樣子,等着下文,那廖夫人卻只管自己笑個沒完,邊笑邊斷續着:“按說不該拿這事來煩殿下,臣妾也是覺得不好意思,只是臣妾那丫頭不急,臣妾可是着急了……那些個青年臣子真有幾個出挑的……可也都是到了年歲,臣妾怕一時不定下,回頭讓別人相了去。”

蕭延意頭還有些懵,沒太聽懂廖夫人到底是要說些什麽,一旁的李夫人接口道:“話也說不明白整句呢?殿下,這廖尚書家的就是想來跟您要個恩典,恨不得趕緊給她那丫頭指了婚。”說完一扯廖夫人說:“快別傻笑了,跟殿下說說,你看中了哪個姑爺。”

蕭延意這才懂了是尚悅之前提及的廖錦榮的婚事,便也是笑道:“原是此事,姑母便是這意思,想先讓你們自己拿了主意,若是覺得好,兩家裏都是妥了,便即刻讓皇上指婚。”

“是是。”廖夫人回道:“臣妾多謝娘娘和殿下為咱們家丫頭的事這麽費心,如今倒是看上了兩個,想讓公主再幫着那個主意。”

蕭延意愣了下,旋即一笑,“本宮可拿不了這主意,還是得問錦榮到底更中意哪個。”

那廖夫人一聽這話撅了嘴,“臣妾家那丫頭,不提也罷,偏生就瞧上了魏大将軍,怎麽說也擰不過她了。咱們可不是說将軍不好……可是那歲數比咱們丫頭大了不少不說,以前還有過那樣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克妻的命……”

蕭延意聽了這話,面色不由得一沉,還不待開口,李夫人卻已經斥道:“廖夫人又胡扯個什麽,大将軍的是非也是你能說的?”

47公主還朝

那廖夫人卻不是那麽有眼色的樣子,撥拉開李夫人拽她的手,就又神秘兮兮地說道:“相爺夫人啊,咱們可不是背後說大将軍的不是,那大将軍人品、樣貌、才學可是樣樣都好,挑不出個不是。其實,說到底年歲上也不算個事,上下不差十歲,年歲大些還知道疼人呢。只是過去那事啊,殿下大約是不記得了,可相爺夫人應該記得,那姑娘不還跟您娘家沾親帶故麽?當初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到了都不知道是為個什麽,一想起這事我這後脊梁可就直泛涼呢。若不是這樣,錦榮硬是看上大将軍,我怎麽也是要幫她争的,可咱們這當娘的心,是疼着姑娘,不想她現在難過,可也怕她日後過的不好不是,誰知這大将軍到底是克妻的命,還是有什麽……”廖夫人說到此處,還故意對蕭延意眨了眨眼,似是等她問下去。

若是蕭延意不曾從喚月嘴裏聽過魏不争之前的事,此時縱然聽人這麽說起魏不争會不快,但還是會幾分的好奇。可是那不堪的事,她已經聽喚月說起過,此時便連那點兒好奇也沒有,任那廖夫人說的如何神采飛揚吊着聽話人的胃口,她也不理,只當沒聽見似的,等那廖夫人徑自鼓噪完了,她無事人般對着二位夫人清淺一笑道:“茶可是冷了?讓人再續上些吧,這月份裏還是喝些熱的舒服。”

李夫人面上神色些許有些不自然,似是也不知該怎麽接廖夫人的話,見蕭延意岔開了話,便是趕緊回道:“還溫熱着呢,正是對口兒,臣妾多謝殿下。”

廖夫人興致勃勃地起了話頭,卻是無人理睬,顏面上頗有些無光,便有幾分急惱,見那倆人客套完,又趕緊插話進來,“相國夫人,正是說起這個,咱們還真是有點好奇了,當初将軍那未過門的媳婦是您娘家的親戚,想來您總是知道點什麽吧?到底是得了什麽病沒的?”

李夫人皺眉看她一眼,只淡淡接口道:“也說不上什麽病,那丫頭自小身子骨就弱。”

廖夫人見總算有人理她的話了,眼裏閃過一絲興奮的光彩,便又假意四顧了下,壓低聲音道:“咱們前一陣子怎麽聽人說,她……她是難産而亡,一屍兩命呢?這可是真的?”

這話一問,不光是蕭延意面沉似水,連李夫人也是臉上一黑,匆匆應付道:“說這些不光彩的事幹什麽,早都過去了,人都沒了。你不是來跟公主商量你家女婿的事麽?哪就扯出這麽多有影沒影的。”

廖夫人沒理會李夫人語氣的不耐,卻是抓了話柄興奮道:“不光彩的事?那這麽說是真的了?”

蕭延意此時再也耐不住,重重把茶碗墩在桌上,起身道:“二位夫人難得進宮,多坐會兒再回去,只是本宮頭有些疼,就不陪着了。”

李夫人自然看出蕭延意變了臉色,趕緊起身道:“那公主殿下好生安歇,臣妾等就告退了。”

廖夫人也是慌裏慌張站起來,嘴裏卻絮絮道:“殿下,那賜婚的事還沒定呢……”

蕭延意原本便是身上不舒服,人有些煩躁,讓那廖夫人這一通閑話說的,心中又有火,此前一直按捺着,這會兒見這廖夫人如此沒有眼色,不禁一下子就惱了,忍不住冷笑着奚落道:“夫人原是還惦記着錦榮指婚的事呢?不想再聊會兒将軍了?”

廖夫人此前約莫是只顧着自己亢奮着,沒留意蕭延意的面色,這會兒卻是怎麽也看出蕭延意是生氣了,可到底還是個沒腦子的人兒,戰戰兢兢看着蕭延意,卻還是嗫嚅道:“殿下,其實咱們也是聽了将軍的一些傳言,平日裏沒機會跟殿下說。今天正好說起來,李夫人知道的又比臣妾多,才是想跟殿下念叨幾句。”

蕭延意冷冷看着她,問道:“那現在念叨完了?”

廖夫人眼珠咕嚕嚕一轉,瞥了眼李夫人,又看看蕭延意,那李夫人眉眼低垂地肅立着卻是理也不理她,半晌,她似是下了決心般說道:“還有個事,就是臣妾也做不得準,都是近日聽來的,不知殿下聽說過沒?”

蕭延意冷哼了一聲,并未說別的,就只盯着她瞧。那廖夫人被蕭延意盯的垂下頭去,一雙手已是絞得通紅,嘴裏卻還是哼哼唧唧地說:“那,還聽說将軍……吐谷來犯那日……”說完,擡眼飛快地掃了下蕭延意,就又低了頭繼續道:“那日将軍趕回皇城時,說是淑妃娘娘人都沒了氣息,可幾個時辰後卻說是誕下了皇兒。偏偏将軍未過門的妻子傳言那日又恰好難産而亡,難産而亡這事倒是不新鮮,可是誰聽說過死人還能生子的?而且,後來伺候将軍家未婚妻的所有人死的死,沒得沒,如今一個也找不見,到底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屍兩命,沒準大人沒了,孩子卻還有,也是未可知的事……殿下,這事您不覺得透着蹊跷麽?”

蕭延意聽着廖夫人雲裏霧裏地說着,所有的事她也都從旁人嘴裏聽到過,并不覺太意外。她一邊對這個饒舌的婦人恨得咬牙切齒,一邊卻也奇怪,這位尚書夫人為何執意跟自己說起将軍這些過往,難道是聽悉了她與魏不争之間的情愫,所以趕着說這些來讓二人之間生了芥蒂,廖尚書與李景吾關系匪淺,自是他那一黨,定然是不希望她親近了将軍。所以偏偏又要翻出将軍之前訂婚一事說給她聽,給她添點堵心。

蕭延意本不愛聽這些,只是多少還拘着顏面,勉強沒有當即拂袖而去,廖夫人說的話卻并未仔細聽端詳,粗略一聞,便知左右不過還是嚼舌魏不争的那點不光彩的往事。

她只皺緊了眉頭狠狠瞪着廖夫人,心中想着該如何應對。正是還沒想出個對策的時候,李夫人卻是用力一拉廖夫人的衣袖拽得廖夫人一個趔趄跟她一起跪倒在了地上,李夫人忙不疊地磕頭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廖夫人有口無心,絕無對皇上不敬之意。”

蕭延意一怔,“對皇上不敬?”這裏如何牽扯了她那小皇弟?

然而,蕭延意這疑慮只在心中停了片刻,之前廖夫人所言入耳卻未及細想的話在心裏一轉,電光火石間猛然明白了她在說什麽。須臾間蕭延意驚得一身冷汗,僵立在當場幾乎不能動彈,茫然擡步要往那二人身邊去,腳下卻是幾乎有些不穩,下意識地伸手撐住了一邊的桌子,又險些碰翻了桌上的茶碗。

她這時雖是渾身仍有些發軟,對廖夫人要表達的事心中驚懼,卻也有股火從心頭騰地蹿了起來,饒是渾身發冷,臉卻漲的火熱,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地執起一邊的茶碗,狠狠往廖夫人身上掼去,聲音幾乎有些顫抖地吼道:“混賬東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這條命是不想要了?廖尚書府上的幾十口人,你也是要拉着作陪麽?”

茶杯砸在廖夫人的肩頭,又滾出去,嘩啦碎了一地,一時間,殿內一片死寂。

廖夫人滿頭滿臉的茶水和濺出的茶葉,驚惶而狼狽地看了眼勃然大怒地蕭延意,一下子也傻了。

蕭延意回朝以後,誰也沒見她發過火,人人都說,如今的長公主最是溫和可親,所以她才有那膽子來這裏嚼舌,她本不是什麽聰明人,自己說了多要命的話她不知道,可蕭延意說的話有多嚴重她可是知道的,這下再也顧不得說什麽,只剩下一個勁兒地磕頭,哭喊着殿下饒命,一邊的李夫人便是也一起跟着磕頭。

蕭延意氣得渾身發顫地走到那倆人跟前,一伸手拽起廖夫人的衣襟,把她拖了起來,咬牙道:“誰教你與本宮說的這些,往日裏宮中的閑話是不是也是你傳出來的?”

那廖夫人早就傻了,結巴道:“殿下,沒……沒誰教給臣妾,臣妾也未曾傳過什麽,只是,這幾日裏夫人們間偶爾會說起這些……臣妾……”

廖夫人求救般地看了眼在匐在地上磕頭的李夫人,見李夫人只顧磕頭根本不管她,便回頭又哭道:“殿下,臣妾無心之語啊,只是聽夫人們說這些……這些事該讓殿下知道才好,臣妾還以為是殿下想知道的。”

蕭延意揪着廖夫人的手松了松,對着跪在一邊的李夫人喝道:“李夫人,那你給本宮說說,你們之間說這些閑話到底是意欲何為?”

李夫人面色驚恐地擡頭,只一個勁兒地搖腦袋道:“殿下,臣妾不知啊……臣妾不曾跟人說過任何陛下的閑話……廖夫人……廖夫人她們也是閑着無事,女人間總愛說些……”話說到一半大約也知道開脫不了,便是又繼續叩頭道:“殿下恕罪,臣妾們再也不敢了,求殿下看在臣妾們夫君一直對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的份兒上,饒了臣妾們這一次吧。”

“忠心耿耿?”蕭延意冷哼道,她這會兒幾乎要氣瘋了,再也顧不得給誰留什麽顏面,只厲聲罵道:“忠心耿耿到懷疑皇上的身份?你們可真是咱們大宏的好臣子啊!”

蕭延意還再要發火的時候,外邊有人來報,說是尚悅娘娘來了,蕭延意聽了點頭,對跪在地上那二人冷笑道:“好,本宮正是不知該怎麽發落你們,就讓姑母來處置吧。”

尚悅來蕭延意處本也是從不拘着什麽禮,這會兒才通傳完,人便已經入了殿,邊走邊說:“芫芫啊,你下午是就在殿裏歇着了吧?那祁老爺子讓給你殿裏燃些安神的香……”

尚悅的話說到一半,已經看見跪在地上的二人和氣得渾身發抖的蕭延意,不禁愣怔住:“你……你們這唱的是哪出?”

48公主還朝

蕭延意見到尚悅,心中百味陳雜,但最多的還是有些委屈,一時間顫顫地喚了聲“姑母”,眼眶一熱,險些就掉了淚。

蕭延意知道,她如今怎麽也稱不上是個合格的監國公主,只不過朝堂之上暫且依舊有魏不争的餘威震着,後宮裏又有尚悅的諸多幫襯,才能有了眼下的和樂、安逸。

可她再如何不稱職,卻也還是大宏的長公主,是今上蕭續邦嫡親的長姐,怎地能有命婦大膽到在她眼前議論起她皇弟的出身,語氣中頗多疑惑,即便是沒點明,卻也直指蕭續邦不是那淑妃娘娘的孩子,而是魏不争那逝去的未婚妻……言下之意,那蕭續邦豈不是根本不是皇嗣……

這麽大膽的指控,她們便跟閑話似的講與她,在她們眼裏,她何嘗是什麽監國公主,根本是個什麽事也不懂的,可以随便唬弄的丫頭罷了……

尚悅見蕭延意眼眶泛紅,渾身還有些控制不住地顫着,此時殿內的地上散落着杯碗的碎片和一片水漬,而兩個命婦瑟瑟地跪着,一個人肩頭上還挂着幾根茶葉,她當下也明白過來這是蕭延意惱了這二人。

尚悅回來這段日子,也是從未見過蕭延意如此生氣過,以往還總是她氣惱了誰,蕭延意在一邊竭力地哄着、勸着。如今這樣,只怕是有了大事。

尚悅為人直率、沖動,可大事上卻不是個糊塗的,看了此景,當下也不多言,只是揮退了一邊伺候的所有下人,才是走到蕭延意身邊,笑了聲,語氣故作輕松道:“芫芫,這是怎麽了,懲戒下人,還自己動了氣?太醫跟那苗人不都是說了,你今日要服藥,最該是心平氣和着才好呢。”

尚悅說完,似是不經意地瞥了下跪在地上的二人,這才驚呼道:“呦,這是怎麽話說的?本宮還以為是長公主教訓下人呢,怎是二位夫人在此?”

李夫人不敢擡頭,依舊是縮着脖子跪在那,廖夫人咬着嘴唇,左右看了看蕭延意跟尚悅的臉色,支吾道:“娘娘,您替臣妾給殿下求個情,臣妾這嘴從來也沒個把門的,可是臣妾真是有口無心啊……”

尚悅過去扶了蕭延意的手,想拉她坐下,一挨上她的手,才驚覺蕭延意的手冰冷得好似才是攥過雪團一般,掌心卻是一片濡濕。尚悅不禁蹙了眉,雙手一起攏了蕭延意的手在自己手裏捂着。

此時雖立了春,但是蕭延意畏寒,所以她這一殿,還是跟冬日裏一樣依舊燒着地龍,尚悅從外間進來這會兒,額上都隐隐有了汗,握着蕭延意冰涼的手,直覺能把蕭延意氣到這樣的地步,恐是有什麽不好,心裏就隐隐有了些不安。

尚悅捏了捏蕭延意的手,暗示她開口說上一句,可見她還是狠咬着嘴唇不吱聲,只得自己繼續打着圓場笑道:“咱們家長公主脾氣可最是好,她若是都能生了你的氣,本宮怕還真沒法與你求情了……”

廖夫人大約是見尚悅一直笑着,心裏略微松了些,聽了這話,便是趕緊膝行到尚悅跟前,雙手抱了尚悅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娘娘,您是知道臣妾的,素來總是嘴給身子惹禍,可是當真沒什麽壞心,今日裏也是聽了幾句閑話,嘴上又收不住了,可臣妾以後定然再不敢議論大将軍的事了,就饒了臣妾這最後一回吧。”

尚悅聽說事關魏不争,面色也是禁不住一沉,但心裏反倒是一松,便語氣平穩中略帶不快道:“大将軍如今為國征戰,奔波在外,爾等不知感激,還敢背後說将軍是非?長公主便是好脾性才只讓你們跪了,依着本宮,不讓你掌嘴五十,豈能饒你?還敢與本宮要來求情?”

那廖夫人聽了這話,當即便擡手往自己臉上扇去,竟是毫不吝惜地用力,邊扇邊呼道:“臣妾知錯,臣妾認罰,只求娘娘和殿下看在我家老爺多年為朝廷盡心盡力的面上,饒了對臣妾家人的處罰吧。”

尚悅眉頭一皺,伸手攔了廖夫人的巴掌,心裏有些疑惑,便是轉頭望向蕭延意。尚悅知道魏不争在蕭延意心裏的分量,莫說是蕭延意,即便是有人當着她的面說起魏不争的不是,她也是要惱的。可是,這惱也有個分寸,這廖尚書好歹是從一品的朝廷大員,為人又一向兢兢業業,而這廖夫人雖是長舌好事,好歹也是朝廷封的诰命,如今若是為了說魏不争的不是,便禍及全家,怎麽也是過了。

蕭延意看尚悅詢問地看來的眼神,張口想要說,她們哪裏是僅僅論了魏不争的不是,這裏還牽扯了蕭續邦的出身。可是嘴唇動了動,卻實在開不了口說下去。那廖夫人隐晦暗示,并未點明之事,她若是開了口,倒落實了什麽般。可若不不說,她這麽感情用事,竟是為了一個朝廷大員,就給了另兩個朝廷大員的命婦如此無臉,着實說不過去了,尤其為的那人還是魏不争,簡直是太不懂事了。

可如今這局面下,明明二位夫人一臉狼狽地跪着,廖夫人又說是為了魏不争,蕭延意一時間反倒覺得成了她百口莫辯。

到底還是年輕,心性再平和,又再是覺得茲事體大,卻也忍不下屈,更何況如今這事蕭延意本不知怎麽處置,還要尚悅拿個說法,便是努力平複了心緒,才是咬牙道:“姑母休要聽她如今哭得可憐,你且問她剛才可是拿了什麽事來閑話。”

尚悅滿心疑惑,聽蕭延意這麽說了,便又扭頭去看廖夫人,那廖夫人早是哭得氣都上不來似的,一邊是怕的,一邊大約也是真委屈了,至今尚不明白自己話怎麽就要緊到了禍及滿門的地步。

尚悅看廖夫人接不上話來,只得又側了頭問那李夫人,“相國夫人,那你與本宮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都給本宮講清楚了。”

李夫人到底是年長幾歲,也比廖夫人聰明,有見識些,但見問了她的話,便是趕緊回道:“廖夫人喊着臣妾今日進宮來見公主,本是想求着殿下能給她家錦榮賜婚的,說起選婿的事要殿下給拿個主意,殿下說,還是得看錦榮更喜歡哪個,廖夫人就又說起錦榮那丫頭死心眼,心裏一直放不下魏大将軍。

廖夫人也是疼姑娘,知道大将軍心裏無意她家錦榮,心裏就暗下裏存了不快,所以專門愛說些大将軍的是非。臣妾等素日裏也是勸她,這男女感情的事也勉強不得,不能因為大将軍不願娶她家錦榮,就這麽編排将軍的……

可是廖夫人心眼小,又是個愛饒舌的,不知哪聽了将軍的閑話,今天忍不住就跟殿下跟前發了瘋,非要都倒出來,就又說起将軍之前那狀婚事……還有那未過門的媳婦……臣妾怎麽攔也是攔不住,才成了現在這樣……”

這李夫人的一番話避重就輕,給自己摘了個幹淨不說,順帶着也給廖夫人的行為找了借口開脫,到頭來一切都是因為心疼自家丫頭,所以嗔怪了将軍。

蕭延意之前又驚又氣還有幾分委屈,見了尚悅過來,只覺的有了主心骨,本是心頭稍許寬慰了點兒。這會兒讓李夫人這番話,卻又攪起了火。

單從話聽着沒有一點兒的毛病,前因後果可不就是她說的那些,可是真若如她所言,單是就那樣說起魏不争,蕭延意即便心裏恨出血來,又怎麽會面上跟她們鬧成如今這樣?

蕭延意心裏本是對那廖夫人更惱些的,這李夫人的話一出,她卻登時怒火中燒了起來。

看那廖尚書家的就不像是個有腦子的人,如今跟她說這些,不定是受了誰的挑唆,沒準就是眼前這位相國夫人,她如今倒是撇的幹淨,渾話都是廖夫人說的,脾氣是自己發的,她自己倒成了無辜被牽涉的那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