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8)
了早朝,連口茶水也顧不上喝,便是到了尚悅的殿裏找她拿主意,誰知尚悅卻又把這個問題抛了回來。
蕭延意其實自己也有些拿捏不好自己的心氣,一度,她的确是有些着急想起以前的事來,如今卻也并不是那麽着急了。
朝政上的事正是在一點點的上手中,假以時日,她想,她大約也能真正擔起這份監國擔子的,而過去的事經由了郭長卿和尚悅之口的敘述,大致也有了些脈絡,至于其他旁枝末節,于當下也顯得并不是那麽重要,所以是不是能恢複了記憶,她并無太多急切。或者說因為她知道并沒有什麽妥帖的辦法能想起過去的事,所以也就不去走這些心思。
而這次,既然魏不争并沒有告訴她此事,顯然是也不着急,覺她如今的情形,并不急于解蠱,那她若是硬要讓那些苗人進了宮,倒顯得是違了魏不争的意思似的,好似有些犯不上。
可是,話再說回來,畢竟誰都有好奇之心,對于那段遺落的記憶,蕭延意怎會不記挂着,當知道了有人可能會為她解蠱,雖說是不能保管盡數恢複了記憶,卻也難免心癢,所以才是舉棋不定地想讓尚悅出個主意。但見尚悅這麽問了,蕭延意卻也不好不回答,便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對尚悅說了。
尚悅聞言抿嘴一笑,“芫芫,你就是太在意伯钺的想法了。雖說夫君是天,但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事。況且你如今還沒過門呢,也不至于就這麽事事都依着他,你若是想試試便試試吧。伯钺那人只是謹慎,怕有什麽差池,大約出征在即,有些事他還覺得不穩妥,才是不讓那些個苗人來給你解蠱。依我看,也不是什麽大事,咱們讓他們來先試試也無妨,伯钺只是一心為你好,還能因此怪了你?”
蕭延意讓尚悅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心裏的确是怕自己若是執意接苗人進宮試着解蠱,讓魏不争知道了會不快,所以才分外躊躇。尚悅這樣一說,一來是面上有些抹不開,二來也覺得尚悅的話有幾分道理,魏不争或許并不會為她的擅做主張生氣,便是遲疑着想要同意。
尚悅看着蕭延意的神色,大約也是揣摩出了她的意思,便說道:“得了,這事我便主了,把那些個苗人接到宮裏來,我先問問他們,也找人問清這些人的來龍去脈,若真是妥帖的,試試就試試吧,不能全想起來也無所謂,想起一點是一點。”
蕭延意對這事只是有些沒主心骨,如今尚悅做了主,她心裏便寬慰了多半,想着或許馬上就能想起以前的事,又有了幾分緊張和期待。
于是,二人便說妥,接苗人入宮的事交由尚悅來打理,尚悅若是覺得這些人值得信賴,就先讓他們試試。
蕭延意見時候也是差不多了,就又去了書房陪着蕭續邦聽先生講課。
離着放課還稍許有一段時間,蕭延意到了書房,便如同每次一樣,靜靜坐到一旁信手取了本書看。蕭續邦跟郭長卿兩個也是習慣了蕭延意大多時候會晚來些,只坐在一邊聽,并不會打擾他們。見她來了,小家夥咧嘴一笑,先生微微一颔首,之後,便又都繼續聚精會神着他們自己的功課,并不過多的關注她。
蕭延意每每這個時候,若是不累,便會看些書或是奏章,累了,就閉目聽着郭長卿講課,放松精神。
只是今日裏,她并不累,卻也有些看不進去書。想着姑母那邊安排着的解蠱的事,便多少是有些亢奮,禁不住就浮想聯翩。
一時想,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想起些什麽?會不會能記起她的父皇母後到底對她有多寵愛。回朝後,幾乎每個能與她說上話的人都說過,她是當初父皇最愛的孩子,甚至郭長卿和尚悅還說過,若非她不是男兒身,當初的太子沒準都要立了她。這讓她分外好奇,當初自己到底得寵到怎樣的地步,而這帝王之愛又跟尋常百姓家父母疼兒女有何不同之處。
一時又想,是不是會想起些,以往她作為公主時的日子到底是怎麽過的,若是能想起來就最好,她便能更像一些公主。雖然沒人對她說過,但是她總是覺得她的做派和談吐,遠遠比不上尚悅,在她心裏,或者那才該是公主該有的高貴和威嚴,而她卻學也學不來。若是想起來以前的日子,也許便自己就能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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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時又想,自己之前在皇城裏也是生活了十五年,離開時也是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那過往的歲月裏,雖然現如今并未真的有什麽确實存在的情人,但是難道心中也沒有個喜歡的人麽?萬若有呢?那倒是又該怎麽辦?萬一随着記憶一起恢複的是之前的一段感情,她與魏不争這一段又算個什麽?
她頹自在那想得出神,一會兒微笑,一會兒蹙眉,完全沒有注意到蕭續邦那邊的課已是完了。直到蕭續邦大喊了一聲“皇姐”,蕭延意才是回過神來,被已經站到她面前的蕭續邦吓了一跳。
蕭續邦對于自己把蕭延意唬住,顯得分外得意,撇着嘴說道:“皇姐,你走神,根本就沒在看書,你還總說我讀書時不愛集中精神,你不也是……”
蕭延意失笑,放了手裏的書本問:“你怎知我走神?”
“喊你幾聲你才聽到,還敢說沒有走神?”
“皇姐看書看得入迷,才是沒聽見的。”蕭延意故意逗他。
小皇帝不服氣地哼了聲,“少來,那你告訴我,你剛剛都讀了什麽?”
蕭延意還是當真沒注意到自己剛才拿的是本什麽書,見蕭續邦表情分外不滿的樣子,便是趕緊承認錯誤地哄他道:“好,皇姐錯了,皇姐走神,一會兒翔兒寫功課的時候,皇姐便自罰抄書陪你一起,好不好?”
蕭續邦聽了這話便開心了起來,說定了午膳之後一起寫功課,便是歡天喜地地讓蕭延意打發着宮人帶回去更衣。
郭長卿收了東西站在蕭延意身側,見蕭續邦走了,淺笑着問道:“你這神到底是走到哪裏去了?一會兒的功夫,就看你臉上顏色變了幾次。”
蕭延意也并沒想避諱郭長卿此事,便是玩笑着說道:“将軍那裏找了些苗疆的能人異士來,說是能讓我恢複一些記憶呢,我适才就想,到時候,沒準便能記起你的什麽醜事來,也拿你尋尋開心,省得只有你嘲笑我的份。若是讓我想起你有什麽事唬了我,我可定不饒你。”
蕭延意本是戲谑之語,誰知郭長卿聽完卻當場變了臉色,怔怔地看着蕭延意半晌才問道:“有人能讓你恢複了記憶麽?”
蕭延意讓郭長卿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審視地看着他說:“說是或許不能全記起來,但總是能記得一些。至彥,你怎麽了?難道你真有事騙我?”
郭長卿垂眸,搖了搖頭,嘆道:“我能騙你什麽呢?”
蕭延意便是不解地問道:“那你怎麽這麽副樣子?好像并不希望我想起以前的事似的。”
郭長卿默了會兒才擡起頭來,臉上帶着些悲憫的神情看着蕭延意承認道:“我的确是不希望。”
蕭延意便更是不解:“你既然沒有騙過我,我想起以前的事有什麽不好?”說罷,又覺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重,便是帶着點玩笑口吻,又補了一句,“難不成,你以前真的做了很多醜事,怕我想起來?尋你開心?”
郭長卿聞言一笑,笑過,神情卻又忽然一肅,“芫芫,你現在若是覺得快樂,何必執着于之前的記憶呢,既然老天讓你忘了以前的事,總有忘了的道理,也許忘了反倒能過得更好。”
蕭延意心中一凜,緊張地問道:“至彥,你這話何意?我以前的事,是不是有什麽不該想起來的?”
郭長卿定定地盯着蕭延意,遲疑地開口道:“芫芫,你忘了的不光是前十幾年作為公主的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當年的那一場屠戮。你能有現在平和的心境,是你忘了先帝後和對他們的感情,忘了你的兄弟姐妹之間的親情,忘了那一年的災難有多麽血腥和殘酷。所以,你可以心中沒有恨,只有些遺憾,沒有痛,只有些傷感。可是想起來之後,你還能如此麽?
你回來那時,最初我有些難過于你忘了我,可是後來卻又慶幸,還好所有的事你都不記得了,若是記得,你怎麽會受得了?”
蕭延意胸中一悶,無措地看着郭長卿,喃喃道:“那,難道我就一輩子不去記起以前的事?”
“芫芫,我也不知道哪樣是對的,我只是……不想你難過……”郭長卿踯躅道。
二人視線相對,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好一陣兒,郭長卿才是又開口道:“或者,等着将軍征戰回來時再說?”
蕭延意被郭長卿的話說得有些心事重重,心裏也有了些隐隐的畏懼,便也覺得或者該再好好考慮下才是。
用罷午膳,蕭延意按着約定陪着蕭續邦一起寫功課,書才抄了一小半,尚悅那邊就差人來跟她說,讓她過去一趟,苗人已經接來了。在蕭續邦怨怪的眼神裏,蕭延意扔下抄了一半的書,答應一整個晚上都陪着他,才是跟着宮人去了尚悅的宮中。
幾個外族打扮的人跟她叩了頭,另幾位太醫也在一旁行了禮。
尚悅招呼她坐到身邊,說道:“我問過幾個太醫了,這些苗人的法子他們也聽說過一二,并且說即便是無用,也是對身體無害,你看,還有什麽不放心地也問問,若是妥了,是不是讓他們擇日試試?”
蕭延意眼神掠過那幾個苗人,只覺心中感覺有些怪異和排斥,看見祁老太醫也在一旁,便問道:“祁大人,您也是研究了陣兒我這身體裏的蠱,您覺得可以一試?”
老大人撚着銀須搖頭晃腦道:“老臣畢竟對蠱術研究得很粗淺,只是知道蠱能生效,是因公主身體裏有蠱蟲作祟,只要能祛除或是殺死蠱蟲,蠱或許也就失效了,老臣查閱了一些能讓身體排除異蟲的藥物,但是大多若是祛除了蠱蟲,也對身體有害。而這些苗人給老臣看了他們的方子,雖是用藥古怪,但是依老臣多年經驗,卻都不是對身體有害的藥,但老臣也只是能确保公主按他們的方子治了,不會有礙鳳體,卻不能保對蠱蟲一定有效。”
蕭延意便是回頭又疑問地看着尚悅說:“姑母,您的意思是試試?”
尚悅毫不遲疑地點頭,“只要是對身子無礙,為何不試試?想不起也并不損失什麽,想起總是好事。”
蕭延意盡力驅散心裏那股子畏懼,想了再想,便狠狠心問道:“那何日開始?幾日能見效?”
蕭延意問完,便立即有一苗人出列道:“回殿下的話,服藥之日最好是選在滿月之夜,草民等今日就開始調制藥物,本月十五便能制出,按照草民的經驗,通常是連服三日,便能有效果。不知公主可要本月就試?”
蕭延意環視了一圈所有的人,深吸了口氣說:“那就暫定本月十五?”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能更新鳥,嘿嘿~
44公主還朝
尚悅自是點頭同意,“好,只要是趕在本月前十五能調出藥來,便緊着早試試,若是哪裏不對,也好還有的是時間再慢慢琢磨。”
那苗人點頭領了命,便又開口道:“殿下,恕草民失禮,草民雖是聽将軍大人說過殿下的症狀,适才也與太醫們問清了脈相,觀殿下面色形容都與草民知道的中忘塵蠱的行狀無異,但是草民還需再确定下才好施藥,以免出了什麽岔漏。”
尚悅跟蕭延意都是點頭,便問他,“查仔細了自然是好的,那你要怎麽查?”
“草民的妹妹也是精通蠱術,殿下若是不反對,可否讓草民的妹妹進內殿,為殿下細細地查一下?”
蕭延意聽他如此說,便依言站了起來,讓一苗人女子跟着她進內殿,尚悅怕有什麽不妥,便也是跟着進了去。
進了內殿,那苗女先是擡了蕭延意的手,摸了會兒脈,又細細地看了她的手背和指甲,然後便讓蕭延意褪了衣衫。
內殿半晌無人,雖是立了春,屋內也籠着火,卻還是有些寒意,加上蕭延意還略有些少女本能的羞澀,一時間,半解了衣衫之後便有些瑟瑟,只低垂着頭,讓苗女翻來覆去地看了她的手臂,又在背後認真地檢查了半晌。
尚悅是個急脾性的,又見蕭延意似是有些冷,便不耐了起來,頗有些不滿地問道:“你這到底是在找什麽?如何要這麽半天?可是沒找到?”
那苗女趕緊斂神答道:“娘娘,但凡中了這忘塵蠱的人,身上都會有一點如朱砂印般的痕跡,只是位置不同,便證明中蠱程度不同。如今殿下甲色和脈相都是中了忘塵蠱的跡象,只是民女尚未找到那點朱砂印。”
尚悅這才和緩了神色,點頭道:“那該是哪裏有?”
“手臂、背後若是無有,那只能是心口了,殿下,請您除了肚兜,讓民女看看心口可是有這印跡。”
蕭延意聞言面上一紅,雖是屋內全是女子,卻還是免不了赧然,但是卻也不能不查,便只好依言又解了肚兜。
蕭延意身材雖是略顯纖瘦,卻也纖濃有度,又是膚白勝雪,胸前盈盈一對圓潤飽滿,沒了肚兜的束縛,倏地跳脫出來,微顫着,仿若一對兒受驚的小兔般不知所措,又似是含苞的蓓蕾等人采撷,而蕭延意耐不住羞怯,雙臂下意識地微微含着,想要遮掩,便顯更是分外誘惑。
尚悅在一邊看了,一時間脫口便道:“芫芫這身子倒是真是長得越發得好了。”
這話更讓蕭延意的臉上紅個通透,再加上身前那人俯□子,正是細細地看着她的胸口,更是讓她的尴尬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放。
那苗女此時卻還還伸手在蕭延意心口窩處摸去,沁涼的手指在她溫熱的胸口一觸,便讓蕭延意忍不住一顫。
那苗女這才擡手問道:“殿下以前這裏可是有顆紅痣?”
蕭延意低頭,果然見她手指處,自己兩乳間有一點如芝麻大小的紅點,她以往并無太在意過,蹙眉想了想說:“許是一直在吧,我并沒特別留心。”
尚悅便也湊近了看看道:“我卻記得沒有,那時節咱們一起去泡溫泉,還有皇兄那些娘娘們也是一起,她們不是都贊你全身都是瑩白剔透,連丁點兒瑕疵也沒。我小臂跟頸子上有兩點小痣,聽她們說了便是不服,還特意細細地給你從頭看到腳,卻不曾記得會有這樣一顆朱砂痣。”
苗女聞言點頭道:“那便應該是了。”
蕭延意見她查完,便是趕緊重又系好了肚兜,一邊的宮人也過來幫她套好外衫。尚悅便問那苗女道:“那你現在已然能确認公主是中了你們說的那忘塵蠱?”
苗女颔首,皺眉道:“如今的情形看,與殿下下蠱這人可是發了狠的,用了最重的蠱。想來咱們的藥再是如何能祛除蠱蟲,殿下也不可能盡數想起以往所有的事了。”
蕭延意穿好了衣服,與尚悅一起坐下,對這苗女的話都是有些疑惑,便要她細細解釋。
“這忘塵蠱若是只用蠱蟲施蠱,那咱們的藥便保準是用了便能有用,三日內就可完全恢複了記憶。但是中蠱人若是下了血蠱,就要難些,不過血蠱也分是怎樣的血蠱,指尖血下蠱是最輕的,臂腕血下蠱稍重,最最重,也是旁人最難解的卻是心頭血下的蠱,最後這種,依民女的見聞,幾乎就沒有旁人能讓中蠱者徹底恢複了記憶的先例。”
蕭延意聽得悚然,只覺脊背都有些犯冷,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所謂血蠱,就是下蠱之人用自己的血種下的是麽?”
“沒錯。”
“那用這心頭血下蠱,豈不是種蠱的人也不能活?”
苗女點頭後又搖頭道:“是有兇險,但若是深谙蠱術,血蠱用血并不多,只需利刃在心口處快進快出,一道小傷口的血便足夠,之後立即止血好好調理,倒也不至于難活,只是自凡傷了心脈的人,身子骨往後總是弱些就是了。”
蕭延意跟尚悅聽完這話面面相觑,一時間都有些無語,心中都是驚詫于這下蠱之人竟是有些豁出命地下了此蠱,不知是有怎樣的深仇大恨。
只是二人也不便當着外人的面讨論此事,便是同苗女一起先出了內殿,尚悅囑咐着諸位太醫一定是認真地監督着這幾個苗人調藥,調好之後定然要找人試妥當了,對身子無礙才能拿給蕭延意服用,衆人領了命,便是一起下去。
待到殿內只剩下尚悅跟蕭延意兩個時,倆人才是有些餘悸地讨論起了剛才那心頭血的事。
蕭延意自是什麽都不知道,便只能問尚悅:“姑母,侄女以往可是狠狠地得罪過誰,竟是要這樣治我麽?”
尚悅遲疑着搖頭,“若說是以往處理政務時,你也許得罪過一兩個大臣,卻也無從什麽得罪的狠了之說,只是你心直口快,偶爾讓他們臉上有些挂不住。而且,若說是恨你恨得狠了,能有機會與你下蠱,何不幹脆便要了你的性命?又何苦要搭上自己的命或是康健來這樣害你,這事着實是蹊跷了。就不知你能恢複的那部分記憶,能不能記起到底是何人又為了何事,給你下了這樣的蠱。”
蕭延意見尚悅也說不出什麽,就又自己揣度着說道:“按照您與将軍還有郭先生的說法,我在吐谷入侵之前該是沒有中蠱的,那這蠱便是他們入侵後我失蹤那段時間被種下的,我養母又說當初送我去的人不是中原人,善施蠱的多半是異域之人,這麽看多半便有可能是他們所為,可他們既是把我送去養父母那邊,便是他們有心救我,為何卻又下此狠手呢?”
尚悅思忖着蕭延意的話說道:“若是這麽說的話,倒也或許是咱們大宏的忠臣所為?他們也許當時覺得已無望複國,便想為先帝保留了你這血脈,又知你性情剛烈,怕你若是知道宮中上下全無活命,不是要拼死了去報仇,便是也要尋短,才是出此下策?”
蕭延意聽了一愣,轉而一想,卻覺似乎也有些道理,便不禁慨嘆道:“若真是如此,這種蠱的人卻是為我好的。看來如今是人已經不在了,否則知道我平安回來,該是要來為我解蠱才是。”
尚悅聽了也是一嘆,“是啊,果真是像這樣,或許便是送走你之後,那人重創不愈或是又拼死一戰才是為國捐軀,可真是咱們大宏的忠臣義士了。”
姑侄二人又是唏噓了會兒,蕭延意想着說好要去陪蕭續邦寫功課,便是才告辭離去。
蕭延意一回去便讓蕭續邦纏上,一時間也沒什麽功夫再去細想之前的事。蕭延意就耐心地陪着他一起做功課抄書,又給他講故事聊天,晚上蕭續邦便硬要蕭延意哄着他睡,小孩子雖是精力旺盛,但是心裏裝的事少,說是困了,打了個哈欠不過片刻,便已酣然入夢。
蕭延意怕他才睡下,此刻還是淺眠,讓人立時抱走會吵醒了他,便是先給他細細蓋好了被,想等他睡得沉些再說,自己則坐在了一邊看着。她眼神停在自己這個皇帝弟弟的臉上,不經意間便恍惚着想起尚悅之前說過的話——“外甥多似舅。”
魏不争英挺俊朗,為人略有嚴肅,而蕭續邦雖貴氣渾然,卻又有些憨态可掬。二人氣質天差地別,是以尚悅未說之前,蕭延意也并沒特別留心過這二人五官上的相似之處,此時細看這熟睡的小人兒,想起那遠方戰場上的心上人,人不禁有些癡了。
那濃眉、那挺鼻,那薄唇,可不分明就是魏不争的縮小版,那阖着的雙眼似是略有不同,魏不争的狹長,而蕭續邦的溜圓,不過小孩子的眼總是顯得圓些,也許長大也會變樣,原來這甥舅二人竟是真這麽得像呢。
蕭延意忍不住就去想,等有一日魏不争也有了孩兒,不知倒會不會跟蕭續邦像是親兄弟一般。想到這,蕭延意神思忍不住一飄,那日喚月說過,魏不争之前的未婚妻子,似是與別人有染,也曾誕下一子,但是夭折,産子那日似是與蕭續邦同日。若那果然是魏不争的孩子,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兄弟呢……
想到是此處,蕭延意心中猛然一凜,不知觸動了到什麽,一時想不出,可又覺慌亂不敢再想。看蕭續邦睡得已是極熟,讓人抱了他回去,自己才是梳洗了上床安置。
這一夜,她卻是睡得很不安穩。
45公主還朝
漠北,旭日平原。
魏不争大軍日前擊退敵軍數萬,北漠殘部退守回百裏外的城池,大宏軍隊便在此處駐紮整頓,等待時機攻城拔寨。
此時夜已深,軍營內外已是一片沉寂,将士們多已入夢,然魏不争的營帳內卻還是燭燈忽閃。
魏不争坐在案前扶額沉思已是有了一會兒,眼前的案上攤放着兩封書信,一封是老夫人寫來的,一封是蕭延意的親筆,都是日落時分六百裏加急送來。
信來的那一刻,貼身的小厮小重拿着信遞到他手裏,言說是京中六百裏加急送來的書信,魏不争一時間心中陡然一慌。大敵當前時也不見他變過顏色,可那一刻他緊張地伸出手接了信,卻險些拿不穩。
與蕭延意的信日常總是有的,老夫人那邊,他偶爾也會送封報平安的信回去,卻并未有什麽回信,老夫人為人一向沉穩妥帖,從不拿府裏的事來與魏不争煩心,尤其是他出征在外時,即便有了天大的事,也絕不會讓他為此分心。可是這節骨眼上,卻跟蕭延意一樣地送了六百裏加急的信來,這讓魏不争拆開老夫人那封信的時候,手指都有些發僵。
直到忐忑着看完兩封信,魏不争的心裏才稍稍安穩了下來,是有事,但卻并非他預料的大事,雖然,似乎也是有些難辦。
小重見魏不争看完信之後,呆坐了足有個把時辰,愈發得無措了起來,終是忍不住在一邊開口道:“爺,可是府裏出了什麽事?怎麽兩邊一起送來加急的信兒?”
魏不争聽了小重的話,這才一回神,擡眸對着小重搖頭,頓了下,才說道:“府裏沒事。對了,蟲子,今兒離着十五還有幾日?”
“爺,今兒是初七了,離着十五還有八日。”
魏不争輕蹙了眉頭,緩緩點了點頭,長身立起,垂頭沉思了會兒,在帳中開始踱步。
小重聽說府裏沒事,心中一松,便是在一旁勸道:“爺,既是沒什麽事,您也該安置了,天兒可是不早了,明日一早您不是還要升帳與諸位将軍議事?”
魏不争聞言步子頓了頓,想了下,擰身走回案前說:“我要寫幾封信,一會兒寫完幫我找人也是加急送回京裏。”
小重本還想再勸有事明早再說,但看魏不争已經展開了宣紙,便也只好在一邊伺候筆墨。
他自小跟着魏不争身邊,與主子間說話也不太拘着什麽,邊是研磨,邊也玩笑道:“爺當真是對殿下上心,每兩日裏便要寫封信給殿下,多忙的事也誤不了您寫信。依着小的看啊,此次得勝班師回朝之後,爺立馬就得大婚,一刻也等不得了吧?”
魏不争睨他一眼,鼻子裏哼了聲,卻也不斥責什麽,手下未停,唇邊卻慢慢溢出絲笑,只是笑容轉瞬即逝,忽而唇角又繃緊了起來。待到兩封信都放入了信封,牢牢封好,交到小重手中,魏不争才又開口,語氣略帶嚴厲道:“本将軍什麽時候大婚的事還輪不到你操心,管好你這嘴,爺與殿下的事,豈是你能嚼舌的?若是再讓爺聽到你胡扯這些,打你板子的事,爺可不吝得親自上手。”
小重一吐舌,把信揣進懷裏,才賠了笑臉道:“爺,小的不也就是跟您貧幾句,可不敢在外邊胡說呢。”
魏不争哼笑一聲,揮手道:“去吧,趕緊讓人連夜把信送回京裏。”
小重帶了信出去,魏不争又開始在帳中踱起了步子。
這次北伐是魏不争期盼已久的,宏景四十七年那一仗若不是驟聞京中生變,這漠北之亂早該平息了,怎知就要把蠻夷驅出漠北邊關的時候,他收到了京中的信兒,吐谷人竟是趁着大兵不在的時候突襲了皇城,皇上此時已是危在旦夕。
他原本出征時便覺勝券在握,雖知北方蠻夷骁勇善戰,但他也有必勝的決心,所以大戰拉鋸時,皇上來信說吐谷人要來兵五萬增援于他,他當時便婉拒了。可是後來,皇上又說這總是人家一份心意,對方大兵此時已然開拔趕赴過來,他這才是不得不應了。
怎知那吐谷人要助他是假,趁着假借京都取糧草之際圖謀不軌才是真。
京中急報來時,他怎還顧得上眼前唾手可得的勝利,只得星夜兼程帶兵殺回皇城,然,仍是晚了一步,那時整個皇城都被吐谷人占領……
後來立了現在的皇帝,魏不争沒有一刻不惦記着把當年的那場仗打完,尤其是聽說他們當日裏臨時撤兵之後,北方蠻夷竟是趁亂又殺回幾座邊城時,魏不争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奈何當時新帝才立,還是稚子,身邊一刻也離不開人,所以才是忍了又忍,只待時局稍許穩定後,才能再次掃平這些無恥的荒蠻。
直到蕭延意回來,直到他與蕭延意定了終身,他才覺得終于可以得償夙願,于是,明知道此時離京或許還會生出些變數,但是卻再無法等下去。
魏不争從小在軍中長大,骨子裏流淌着的是屬于将士的,渴盼馳騁沙場的熱血,尤其還有當初那場窩囊的仗想要雪恥,若非是顧着蕭續邦,這場仗他早便要出征。他早就膩煩了朝中那些瑣碎和紛争,他早就渴盼着一場酣暢淋漓的厮殺,以解胸中之郁,只是京中太多牽念、太多不知道的變數,他走不開,也不敢放手。
所以,當他知道蕭延意竟是對他屬意的時候,他一時間只覺豁然開朗。
有了長公主的這份情意與信任,他便可以放心出戰,再不用擔心他不在京中時,會生出什麽亂子了。長公主蕭延意雖是失了憶,人卻好學聰慧,朝政之事極快便能上手,再有了對他的依賴與愛慕之心,他便是能放心離開些日子,不用再時刻顧念着在他離開時,京中會出了什麽不能轉圜的意外。
這一切本非什麽算計,他迎蕭延意回朝之時,并未想過自己會與她有什麽情意,甚至尚悅未提及此事前,他也絲毫沒動過這樣的心思。但只是那一轉念間,尚悅問他心意時,他擡眼見了蕭延意羞紅的面龐,忽然心中一動,若是得了公主的信任與依仗,他豈不是就沒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去打這場他隐忍了太久的仗?
于是,他便順着尚悅的意思試探了蕭延意的态度,一切果然順利,他,成了公主殿下的意中人,未來的夫君。
那一刻他覺分外喜悅,但卻只為終于有了機會了卻夙願,卻并非因為男女之情。
之後許多日,當時的激動過去,魏不争才隐隐有了愧意,他堂堂七尺男兒,竟是為了自己的欲念,不惜利用了一個女子的愛慕之心。雖然自己這所謂欲念也是為保她蕭氏江山,但畢竟他某一刻還是騙了她。
騙她說喜歡她。
但是,離着他預備出征的日子漸近,他卻又慢慢有些釋懷。他終歸還是有些喜歡她的吧?只是他以前并不曾往這方面想過而已。
其實,從接她回來那一刻,他便是欣賞她的。當有人密書于他公主的下落,他核實無誤去親自迎她回來的路上,他也曾想過很多這位公主如今到底是什麽情形。他卻并沒有想到,他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無憂而明媚的少女。
即便是她失憶了,不記得曾經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日子,可那從小便養尊處優的身子,又如何能在這百姓家過着這麽粗陋裏的日子還能安之若素?況且,一個失憶的人,在他想來,或者會怯弱又心事重重,或者會多疑又小心翼翼,怎會是眼前那女子這樣明朗而歡快的樣子?竟似是從小就在這老夫婦身邊長大的人兒似的,沒得一點惶恐不安,沒得一點驚疑膽怯。
她幾乎是平和而淡定地聽他說完她的身世還有他的來意,她有些驚訝,有些緊張,卻依舊不失從容。
那時,他心中不自覺對眼前的女子就欣賞起來。
先帝還在時,他并不常在京中走動,與昔日的長公主接觸無多,只大約知道她是個為人聰明,性子要強,多少有些倔強的女子。彼時,他只是她蕭家的臣子,并無意對這個長公主太多關注。但這次接她回去,卻是不可避免地便關注了起來。
随着接觸越多,魏不争便愈發覺得她與尋常的公主不同,更與尋常的女子不同。
許是因為忘了以前的事,她身上絲毫沒有其餘他見過的公主那般的嬌蠻之氣,她很随和好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