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6)

平盛世下,誰也不願再去提及和想起,宣王猛一說起那天,衆人都是一陣愕然。

“那天上午,民婦被人喊去接生,那家的孩子剛落地,就聽見外邊一團亂糟糟的聲音,他們說皇城裏打起來了,那家人慌忙就給了民婦錢打發走,然後收拾細軟準備出城避難。民婦也慌了神,馬上就往家裏跑,也想着,趁還能逃走,趕緊出城避難。可是民婦家老頭子,那會兒不知道在哪,民婦一直等都晌午都過了,也不見老頭子回來……”

“撿要緊的說!”那陳婆絮絮叨叨的話被宣王打斷,呵斥道。

“是是……”陳婆唯唯諾諾地應了,舔了舔嘴唇複又開口道:“民婦本是已經跟老頭子逃了出去,可是才出去,忽然想起民婦娘家陪送的镯子落在家裏,那是民婦家祖傳的物件,丢不得的,于是到了後半夜,民婦就又偷偷地回去老宅裏找,誰知道剛到了老宅,還沒進門,就被幾個人攔住,說是讓民婦去給接生個娃,民婦不肯,他們卻不由分說,架了民婦就走,出門時還遇到個也找民婦接生的,被他們不由分說地就打發了,然後他們就給民婦帶到了将軍府……”陳婆子說話喘息的功夫,宣王得意地看了眼魏不争。

蕭延意聽到這,心中大駭,趕緊出聲道:“皇叔,這婆子既然是到了将軍府,那就是将軍的私事,将軍私事有什麽必要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說?”

宣王挑眉一笑,“殿下,陳婆子可是個穩婆,穩婆是幹什麽的您不會不知吧?将軍府只有魏老夫人一個女眷,緣何四年前,大難之日的三更半夜會請個接生婆子上門,您不覺蹊跷麽?”

蕭延意只覺得渾身都在微微地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緊張的,此時卻還是強自鎮定道:“将軍府無論是去了穩婆還是牙婆、媒婆那都是将軍的事,又與皇叔何幹?夠了,趕緊帶陳婆下去,不要在這裏繼續行這種嘩衆取寵之事,今日壽宴就到此為止,皇叔興致高喝多了酒,就早些回去歇息,莫把這皇宮當了瓦舍說書之地取樂。”

蕭延意說完,已有些人聽了她的話,站起來準備請安告退,那宣王卻是大喝一聲道:“等等,這話才是起了個頭,重要的全在後邊,殿下何必這麽急着走?”

“不走,難道還要繼續看皇叔與這婆子在此唱戲?”

“戲既然已經開場,就沒有不看完的道理。”宣王堅持道,擋在蕭延意跟前,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蕭延意暗使了個眼色,羽哨立即上前橫插到蕭延意與宣王之間,一手握緊了劍柄,似乎随時準備拔劍相向,睿王幾個見了,便也都上前一步,便把蕭延意圍在了中間,幾個人人就這麽對峙着,一時間到了劍拔弩張之勢,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不知該走還是該留。蕭延意氣得發顫,揚手就要喊其餘護衛過來。

這時,魏不争終于緩步往這邊走過來,到了羽哨跟前,輕輕拍了拍他握劍的手,示意他放松,然後對蕭延意一笑,轉面向宣王道:“王爺,不想我家內府這些陳年往事,您倒是如此惦念呢。”

宣王就也虛應着一笑,“将軍青年才俊,威名遠播,內府的風流韻事想來也不會少,本王還真不是件件留心,唯獨這件,剛好是發生在那日……”他話說了一半,忽然一轉身,對着陳婆道:“你接着說。”

陳婆咬了咬嘴唇,看着蕭延意,臉上有些畏懼,宣王揮手道:“你盡管照實了說,殿下是最講理的人,只要你禀明實情,就絕不會為難你。”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蕭延意再如何不情願,此時逼到這份上,卻也不再好攔下去,否則,話說到此,再不繼續,流言蜚語頓起,也絕不是個好收場的局面。她又眼看魏不争似乎并不驚慌,心中也是多少安定了點,便也是從鼻子裏哼了聲,對那陳婆道:“好,既然皇叔非要你說,你就說吧,但是你若膽敢說出半句不實之言,本宮也決不輕饒。”

陳婆被這一唬,咕咚一聲就跪下磕頭道:“民婦所言句句屬實,斷不敢欺瞞殿下。”

“那就說吧……”蕭延意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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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婆也不敢再站起來,就這麽跪着說:“那日民婦到了将軍府裏,那待産的女子已經是見了紅,氣息都沒了,情勢極為兇險,民婦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卻也是沒讓孩子他媽活過來,只勉強保住了嬰孩兒的命。那孩子生出來,民婦才給擦洗包裹好,就讓人給抱走了。然後拉着民婦來的人,就給了民婦一大筆錢,讓民婦答應永遠不許回京,又把民婦送出城,接上老頭子和孩子,就把我們送到了西北的一個偏僻小鎮。民婦拿了人家錢,又是覺得也許這事擔了什麽幹系,就真的也一直沒敢回京。可是今年,民婦那姑娘要嫁人了,民婦就又想起那祖傳之物,總是要給姑娘做嫁妝的,所以才偷偷地回來,誰知道一回來就讓人給帶到了這位王爺跟前,讓民婦說四年前的事。民婦四年前就是在将軍府接生了個孩子啊,再沒幹什麽別的事,民婦也不知道這事到底擔了多大的幹系,可是同殿下,民婦卻一句謊話也不敢說。”

蕭延意冷冷地看着說完話的陳婆,撩了眼睑看着宣王道:“皇叔,這陳婆說完了。說到底,不過是将軍府四年前有個女子生了個孩子,然後難産死了。本宮實在是不明白,這又能說明什麽?皇叔難道就是想跟本宮與皇上說,将軍行為不檢,舉止不端麽?這就是您今天一定要诏告天下的事?”

宣王看了眼站在蕭延意身側的魏不争,才回頭對蕭延意道:“将軍至今孑然一身,将軍府裏也只有魏老夫人跟二公子兩位主子,殿下并不好奇那孩子哪裏去了麽?”

蕭延意冷哼道:“那是将軍的私事,本宮不好奇,想來皇叔的好奇心倒是太重了吧。此事既然已經說完,咱們可以散了吧?”

“陳婆子。”宣王沒理蕭延意,只厲聲道:“你接生的嬰孩兒有什麽特征,你倒說說看。”

“那是個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長得特別俊,若說是有什麽特征,民婦記得可是真真的,他右邊的腰上有一塊半邊的太極魚形的胎記,生得鮮紅鮮紅的。”

蕭延意皺了下眉,看着宣王說:“有塊胎記又如何?”

“殿下,臣想知道皇上的腰上可是有這麽一塊胎記?”

94公主還朝

蕭延意原就酒氣上頭,宣王這話一問出,忽而就是一陣劇烈的眩暈,渾身便是一軟,搖晃了下,幾乎要栽倒,身旁的魏不争手疾眼快一把攬住,下意識地輕呼了聲:“芫芫……”可當着衆人的面卻也不敢再親近,趕緊喚來喚月在一邊扶住。

蕭延意其實并不知蕭續邦身上是否有這樣一個胎記,姐弟倆雖要好、親昵,但蕭續邦日常起居照顧,卻從不曾假她之手,所以蕭續邦的身後是否如此形狀的印跡她并無把握。

而此前,她心中約莫知道宣王發難絕不會是單沖着魏不争而來,既是說道大難那日将軍府産子之事,沒準便是要波及到蕭續邦,可是到底也想不出他能拿出怎樣的證據來說話。一個接生的婆子說了那日的事,便是再說看人抱了嬰孩進宮,又怎麽證明抱進來的就是蕭續邦呢?這事最多不過是讓人心存疑,又同時污了魏不争的聲名罷了。

蕭延意雖不想魏不争的聲名受損,但是轉而再想,便是她不在意,不計較,天下人如何去說又何妨?魏不争要娶的人是她,他之前哪怕真是聲名狼藉,她若說無礙,誰又敢說什麽不是,不過就是背後裏嚼舌的事。

而事關蕭續邦的身世血統,只要宣王拿不出确鑿證據,便是永遠也只能質疑,畢竟滴血認親一事才過去不久,在這事上要再找出鐵證也是難。

可不想,宣王竟突兀地抛出這樣一個問題,蕭延意陡然便慌了。

她扶住喚月的手臂,半晌才穩住了身形,啞聲說道:“皇叔這是什麽意思?将軍府裏生下的孩子身上有個胎記,為何要在皇上身上找?你這樣問話未免太過忤逆,太不把皇上放在眼裏了吧?你可知,單憑你說的這話,便是殺頭之罪?”

宣王聞言一昂首,忽然便是将身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他這一跪,身後諸位王爺便跟商量好一般,齊刷刷地一起跪下,宣王帶頭道:“殿下恕臣大不敬之罪,只是此事傳言由來已久,将軍府那日有一嬰孩兒出生,随後便被人帶入了宮內不知去向,而當日,就有淑妃娘娘屍身剖腹産子一說,天下早是對此怪誕之說議論紛紛。今日這陳婆親歷接生一出,那嬰孩誕下便已确認無疑,殿下何妨親眼看下皇上是否也有此胎記,好讓天下人徹底安心。臣固然死罪,但臣心中牽念皇室血脈遭人混淆,這些時日都是寝食不寧,惟願以身試法,求個真相,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蕭延意猛吸了一口氣,冷聲道:“皇叔的意思便是讓皇上當着大夥的面寬衣解帶,由着你們觀摩、檢查是麽?皇上縱然年幼,卻是爾等可以随意擺弄、瞎耍的麽?你置皇上的君威于何在?又置大宏皇族的顏面于何在?”

“殿下,可唯有如此,才能讓天下人相信皇上并非那日将軍府所出嬰孩兒,再不會對四年前之事,心存疑慮,臣還望殿下成全。”

“宣王哥哥……”蕭延意正要再呵斥,一邊的尚悅從跪倒的一群人中緩緩走了上了來,“您說的話雖是在理,但是公主所言卻更是沒錯。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卻是,那陳婆說那日将軍府中誕下的嬰孩身上有一枚胎記,便要拿皇上來核對,可是誰又敢保證,這陳婆不是有人買通,知道皇上身上的胎記,又故意這麽說的呢?”

“何人會買通陳婆行此忤逆之事?況且,皇上龍體金貴,便是我等也不知道是否有此胎記存在,別人又如何得知?”

“皇上身邊伺候的,小有乳母,今有宮女太監,這私密的事雖不是人人都曉,但卻并不是絕對的秘密,誰又敢保證不是有人外洩了皇上的私密與旁人知,而故意生出如今事端呢?”尚悅的聲音雖低,語鋒卻是極其犀利,宣王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呼道:“皇妹的意思是本王故意買通陳婆,栽贓将軍,污蔑皇上麽?”

“怎麽會?宣王哥哥怎會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本宮也只是怕您被惡人宵小蒙蔽了,犯下什麽遺憾終生的大錯。”尚悅輕笑,回頭望了蕭延意與魏不争一眼,眼中卻忽然現出一絲悲哀之色。

“那依皇妹看要如何?”宣王氣鼓鼓道:“便是當這陳婆胡說八道,咱們從沒聽過這事麽?”

陳婆聽了這話,吓得渾身癱軟,跪在一邊呼天搶地,“民婦不敢胡說,民婦句句都是實話啊,民婦不敢說那孩子是當今皇上,民婦只是說那孩子身上有塊胎記啊。”

“住口!”蕭延意厲聲喝道,轉回頭與尚悅對視了一眼,才說道:“今日之事暫且到此為止,陳婆收押慢慢審問,皇叔若是不放心,便一起訊問此人。”說罷,一昂首,對底下衆人道:“其餘的卿家都回去休息吧,此事本宮自然會與大家有個交代,但是在此之前,誰若敢私下妄議,惹得滿城風雨,本宮定不輕饒。”

衆人聽了,便都小心翼翼地跪下叩頭,宣王卻脖子一梗道:“說是那陳婆胡言亂語,如今也沒有絲毫證據,然此事總是牽扯将軍,難道就拿陳婆一人審問?”

蕭延意渾身緊繃,最後那點壓抑着的情緒幾臨崩潰,咬牙切齒道:“那皇叔要如何?”

“魏将軍牽涉此事,也該同案問審,在此之前為防意外,必要羁押了才是。”宣王也不甘示弱道。

“放肆!”蕭延意厲聲喝道:“将軍是我大宏朝廷命官,肱骨之臣,豈能因一瘋婦妄言,便羁押問罪,皇叔到底關心皇室血脈,社稷安穩,還是挾私報複?莫不是将軍理政之時,将你封地縮減,你便一直心存怨念伺機報複?”

“殿下……”宣王痛呼一聲,語氣倒有了幾分真摯,“臣是先帝兄弟,是大宏王室,只會心系社稷安危、江山永駐,怎會因一己之私報複朝廷重臣,實則是此事隐秘之情由來已久,臣遠在封屬,都多有耳聞,這大宏子民若是都不信皇上是先帝血脈,這江山還如何千秋萬代傳承下去,臣實覺此事不得不徹查以正視聽!”

蕭延意咬唇,拳頭緊緊地握着,底下黑壓壓跪倒的一片朝臣,屏息等着她的反應,她看魏不争,後者對她微微點頭,她看尚悅,姑母亦是蹙眉颔首,可話卡在她的喉嚨口,她偏就是一句也說不出。

“請殿下秉公辦理,徹查此事。”睿王便又帶頭鼓動着衆人一起叩首。

蕭延意往後退了半步,深深吸氣,“此事,本宮會敦促魏将軍說明實情,此前不得出宮……”

“殿下,您莫不是顧着對魏将軍的情意,想徇私麽?”慶王忽然擡頭說道,聲音不輕不重,卻異常清晰。

“來人,将魏将軍羁押收監,明日審案。”尚悅在一旁忽然開口道。

蕭延意驚呼了聲:“姑母!”

尚悅神情嚴肅,對着蕭延意道:“公主,皇兄們言之有理,魏将軍雖是有功之臣,朝廷肱骨,但是此事畢竟幹系重大,不得不先行将其羁押,以防串供、逃匿之事發生。”

蕭延意啞聲,鼻子忽然就是一酸。

衆目睽睽之下,連姑母都說了這樣的話,她再偏袒下去幾乎便無法收場,可是,魏不争這樣磊落軒昂的铮铮男兒,怎能以牢獄之禍辱之?便是只暫且收押,她亦是不忍。他該是千軍萬馬之首昂然挺立,英姿勃發,所向披靡的英雄,他該是朝堂之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豪傑。怎能讓他屈身大獄,在暗無天日的牢中受丁點的委屈、折辱?

她的淚幾乎就要落下,尚悅發話,一邊的侍衛仍是遲疑,尚等着蕭延意的首肯,她卻是淚盈于睫,望着魏不争說不出一句話。

眼前的魏不争,深深望她一眼,忽然便身子一矮跪了下來,說道:“臣聽憑殿下發落。”

尚悅也是悄悄走到蕭延意身邊,從齒縫中低聲擠出幾個字道:“莫意氣用事,今日的事先收了場再說。”

蕭延意此時縱有千般不願,卻無法再一意孤行,也唯有深抽了幾口氣,吩咐道:“把将軍也押下去吧。”

蕭延意終于發了話,侍衛們自然上前,上去便反剪了魏不争的手臂,拽起要走,蕭延意下意識地伸手想要阻攔,尚悅輕掐了她一下,她擡起一半的手,僵在半截,硬生生地停住,半晌,看着魏不争被人帶走,她才是無力地揮了下那只半擡着的手臂說:“今日大家都乏了,所有的事,明日再計較,都回去吧。”

熱熱鬧鬧的筵席,頃刻間便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宮人打掃着殘局,尚悅與蕭延意并肩站在一處,久久無言。

蕭續邦怯生生地拉了蕭延意的衣角,低聲問道:“皇姐,這是怎麽了?不是給朕過生辰麽?為何把舅舅捉起來了?舅舅犯了什麽錯?”

蕭續邦不問還好,這一問,蕭延意的眼淚立即斷線的珠子般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姑母,您怎麽能讓他們把伯钺關起來?怎麽能?”

尚悅挽了蕭延意的手臂,嘆息,“芫芫,當時場面僵在那裏,又要如何,難不成真要把翔兒的衣服剝了給他們看麽?那幾位帶頭的,各個都是你的長輩,縱然你是理政的公主,代使皇權,又怎麽能一點顏面不給他們?若是一樣事都不順他們的心,你要今天的事怎麽收場?”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他們随便找個婦人來說是穩婆,說是在将軍府接生了個嬰孩兒,就要把伯钺入獄,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蕭延意啜泣着,滿腹委屈,又是滿腹憤懑。

尚悅的拳頭也是握了握,卻終是緩緩松開,拍拍蕭延意的手背道:“好了,已經發生的事,就別再去想了,只想想這事後邊該如何吧?對了,芫芫,翔兒身上當真有那婦人說的胎記麽?”

蕭延意胡亂地抹了把淚,說道:“我也不知道,從沒在意過這事。”

尚悅蹙眉,回頭牽了蕭續邦的手,對蕭延意道:“咱們先去看看吧,若是沒有,那一切就好說了。”

95公主還朝

蕭延意與尚悅盯着蕭續邦後腰上那枚血一般殷紅的胎記,一時都是無語。

雖然二人之前并未親眼見過,但是宣王這樣大張旗鼓地要在衆人面前挑出此事,即便只是一場賭,也至少有八、九成的勝算,絕不會信口胡言。

所以,蕭續邦果然有這樣一個胎記,原不是讓人意外的事,只是,掀開蕭續邦衣裳之前的那一剎那,總是有些僥幸心理。萬若是錯了呢?哪怕是形跡不同,大小出入呢?

那樣,她們若要治罪宣王,就有充足的理由和借口,而若是看在血脈親緣份上,想息事寧人,也能嘻哈着玩笑帶過,卻還能以此好好敲打下宣王,讓他即便不是從此不敢再生事,至少也好生消停一陣。

可偏偏就沒有這僥幸,那胎記,顏色,位置,大小,都與陳婆說的一般無二。

蕭延意盯着那胎記半晌,将蕭續邦掀起的衣裳,用力往下一拉,一下子就惱了,“定是翔兒身邊的什麽人是他們安插,或是他們買通了的,我這就給那些吃裏扒外的家夥挨個拉來好好地審,若知道了是誰,看我不扒了他們的皮。”

蕭延意憤而起身,唬得一直乖順地任着姐姐和姑母擺弄的蕭續邦一愣,他本是看大人們神情肅穆,便知道是有事,所以一直乖巧地不發一言,這會兒見蕭延意忽然火了,他吓得差點落淚,牽了蕭延意的手,小心地扭着問道:“皇姐,您怎麽了?”

“翔兒,平日裏都是誰給你換衣服,伺候梳洗的?”蕭延意厲聲發問。

蕭續邦戰戰兢兢,趕緊撓着腦袋想,“有琴兒,有小多子,還有……”

“好了,芫芫。”尚悅面色一肅,起身到外間喊來适才遣出去候着的貼身侍女,讓她先伺候着蕭續邦去休息。蕭續邦有點兒慌張地看看姐姐跟姑母,嗫嚅道:“皇姐,姑母,是翔兒做錯什麽了麽?”

他那委屈的樣子,讓蕭延意心中驀地一酸,趕緊蹲身下去,柔了聲音道:“沒有的事,翔兒,天不早了,你去睡覺吧,皇姐跟姑母還有事要說,明兒一早,皇姐去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蕭續邦點點頭,見尚悅也是對他點頭笑着,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送走蕭續邦,尚悅才道:“芫芫當真覺得是翔兒身邊的人有問題麽?”

“那還能怎樣?”蕭延意氣道:“姑母還當真覺得,翔兒就是那陳婆子接生的不成?”

“芫芫,這些年宮裏的人的确是并不規整,哪裏送來的都有,你若說旁的地方,有宣王他們安派的人,我還信,但是獨獨你身邊跟翔兒身邊的人,卻肯定是伯钺親自安排的無疑,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定然是他極為信任之人,你觀你身邊的睐月、喚月便知,他們雖對你與翔兒沒有外心,骨子裏卻是只認伯钺這一個主子的,你說這樣的人,會為了些重金收買,去把這事說與別人聽麽?哪怕他們對翔兒并無這份忠心,這其中可是牽涉了伯钺進來,說他們會害伯钺,我可不信……”

“那您就信了……就信了翔兒不是父皇的兒子麽?”蕭延意一下子就紅了眼圈。

“這事或許還有另一層可能,你想過沒有?”尚悅遲疑地說道。

“什麽?”蕭延意的心突突地跳,忽而分外緊張。

“翔兒是皇兄的孩子,卻并不一定就是淑妃的孩子,将軍府那夜産子的也許就是翔兒的親娘,或許是皇兄在外寵幸過的什麽女人,不方便帶進宮裏,便安置在了伯钺那裏,若皇兄還在,這事便有其他的安排也未可知,可是當時那種情況,似乎……”

蕭延意深吸了口氣,“姑母是說,那……那翔兒是父皇的私生之子?”

“未必是沒有可能,伯钺人品,你我信得過,魏家對大宏的忠誠我們亦信得過,便是桃代李僵,非常之時有非常之舉,也不會做出亂我皇室血脈的事。而宣王雖則急功近利,但是以我對他的了解,硬去憑空捏造此事的可能也極低,又加上翔兒身邊的人幾乎不可能被收買,那如今最合理的解釋也就是如此了……”

“那……那,若是這樣,這事又該怎麽解釋?怎麽收場?”

“芫芫,有些細節,你許是沒有留心。宣王非要今日當着這麽多人說出此事,要說該是抱定了要質疑翔兒身世事的決心。可今日我當着衆人的面,說是此事該是宮中有人走漏了消息給陳婆,宣王等人雖是辯駁,卻也并沒特別反對,要求對質清楚。這說明,他們也給今天的事,留了回旋的餘地。

他們那日找來個當年宮中的禦醫,今日又找來個接生的穩婆。那禦醫老臣們都認識,想必你也見過,身份不會作假,這穩婆當初在京裏頗有些名聲,想來也不是虛構。人既是真的,事也不能是全假,而他們能找來這幾個人,就未必沒有其他後手,你若生與他們擰着,他們必不會善罷甘休,可若是與他們談些條件,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或許,便不會再捉着這事不放,那樣,咱們也不過是犧牲了陳婆子一人,再搭上幾個宮女太監,便能把這事撇清,總不至于掀起太大的風浪。”

蕭延意眉頭緊鎖,“那姑母以為他們要什麽?”

“這皇位顯然是終極目标,但是他們也該知道,僅憑着這件莫須有的事,一兩個人所言,未必就能輕易做到,畢竟若那将軍府的産婦果然是翔兒生母,如今也是死無對證,他們再拿出多少證據,也僅僅可說是懷疑。所以,除此之外,或封地,或爵位,或其他利益,總有幾樣能打動得了他們,咱們與他們開誠布公地談明,或許還是能解決的。”

蕭延意仔細想着尚悅的話,半晌才道:“咱們若如此示弱,他們還當拿了咱們什麽短,從此欲與欲求的話,何時是個頭?翔兒這龍椅又怎能坐得安穩?若真如姑母所言,翔兒不是淑妃的孩子,卻是父皇的私生子,無論如何也是我蕭氏的正統血脈,父皇再無其他子嗣,傳位于他也是情理之中,雖然挑明此事,或許有損父皇的聲名,但卻會讓翔兒不再有什麽後顧之憂,不至于日後還要受制于人。”

“可這麽做卻太過冒險,有些事讓人生疑容易,讓人釋疑卻難,尤其是關乎血脈之事,咱們如今一切也都不過是猜測,那日将軍府有婦人産子難産而亡的事,這些年可是沒少傳揚,大多數人心裏都是信的,不過,那時只以為是伯钺的未婚妻子……”尚悅說着,忽然頓住望向蕭延意。

蕭延意臉上一時蒼白無色,卻還是擺手道:“您接着說!”

尚悅遲疑了下,才又說道:“那事既是信了,那如今把那孩子與翔兒聯系到一起,便是不拿出十成的證據,恐是多半人也是傾向于相信,如今只你我紅口白牙,說那孩子是皇兄當年滄海遺珠,我猜天下人寧願信那是伯钺的孩子,也未必就會信是皇兄的,可這等事,咱們又拿什麽證據出來說?”

“若真到了那樣,便是躲無可躲,大可當着天下人,當着文武百官,再如上次宣王發難時一樣,滴血認親就好。”蕭延意咬牙道。

“這滴血認親一事,本是民間傳言,皇室血脈幹系重大,如何能這樣兒戲?便是到時用此方一時間尚算能堵住悠悠之口,可我蕭家皇族的臉面卻又何在,堂堂天子,卻要當着天下人的面,用這樣的法子來證明自己,你又讓這帝王的尊嚴如何自處?”尚悅苦口婆心。

蕭延意不甘道:“難道除了去與宣王談什麽條件,就別無它法?”

尚悅沉默,只是緩緩搖頭。

蕭延意忽地發狠,“姑母,這朝代更替,龍椅安穩與否的事,從來講的不是理,拼的卻是刀劍,不能證明,便不去證明,我信翔兒是父皇的孩子,我信他該繼承這蕭氏的江山,那便還有合理可講?誰若覺得不行,便試試有沒有本事,拉我翔兒下龍椅吧!”

尚悅聞言驚駭,“芫芫,此事尚有回旋,你怎地就想到魚死網破?”

“皇叔們惦記這江山不是一日兩日,父皇還在時,父皇這皇位做的理所當然,他們再惦記也師出無名,吐谷入侵,父皇殒命,翔兒一稚子坐了皇位,他們從頭上,便是心裏不服,縱是沒有今日這些事,他們早晚要找出別的事來。讓,又什麽時候是個頭?翔兒年幼懵懂,我又是女流,且離朝三年之久,如今尚無坐穩的根基,這樣時機他們怎麽會放過?他們就是看我們軟弱可欺,才敢如此作為,再去伏低做小,那這皇位今日即便還是翔兒在坐,日後還不是受制于他們,為所欲為?”

“芫芫,莫要沖動行事,還是再斟酌下定奪才好。”尚悅驚慌勸道。

蕭延意忽地卻是起了身,往外就走,尚悅慌忙拉住:“你去幹什麽?”

“我去見伯钺!”

“你要放了他?今日當着百官的面拿了他,再如何,焉有不審便放的道理?”尚悅急道。

“姑母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想與他問明白,我便是要放他,也會光明正大,不會現在就放的。”蕭延意在一晚意外,驚慌、無措之後,此時左思右想,竟是沒有良策可使,忽然被逼出了幾分骨子裏的執拗,也不管尚悅再說什麽,擡步往外就走。

尚悅見蕭延意如此,也實在無法再勸,可是心中還是不安,便想着私底下不若與宣王幾個先談談,好在她如今身份超然,且又與那幾位是平輩,說起話來方便些,于是,蕭延意去找魏不争,她便擰身去找宣王幾個探探口風。

96公主還朝

蕭延意在走往刑部大牢的路上,樹影重重,夜色凝重,她踩着月光勾勒在地上淩亂的影子,人忽然就有些恍惚了起來。

上一次,她去那裏是看呼延烈,而這一次,竟是關起呼延烈的魏不争。前者是大宏的仇人,後者一度是大宏的恩人,某一刻,卻是同一種際遇,一時間又有些感慨這世事變遷竟會這般無常。

想起呼延烈,便也不免想起阿玦,這名字在腦中一浮現,那不敢去回味的一幕,便又恍如昨日般清晰,最後一眼,那蒼白容顏,對她忽然綻出的那抹笑,燦爛滿足中卻又透出的凄然……心口猛地就是驟然一痛,蕭延意狠狠地甩頭,現在還不是憑吊阿玦的時候,還不是……

刑部大牢不在內宮之中,蕭延意出宮也不想太張揚,惹人注意,便是未乘步辇,只帶了羽哨護衛,和喚月擎着燈。

蕭延意慢慢走着,暫且抛開心中的抑郁,晚風夾着花香,輕輕拂面而來,那一直緊繃的神經忽然便松了一松。

此時酒意尚未褪盡,頭有些暈,卻并不覺難受,反倒有種飄乎乎的暢快。

這一刻,她忽然萌生出一種倦意,家國天下,于她一個女子又算個什麽?

阿玦與她,便因那該死的龍椅之争已是天人永隔,如今,難道還要重演一場慘烈争奪麽?彼時罪魁禍首還是那呼延烈,一場血腥屠戮或許還在所難免,而今日,卻是血脈之親的叔父惦記這皇位,那便給他又如何?這江山照舊是蕭家人的江山,并未在她手中易主,也不算對不起列祖列宗。

皇弟年幼,本不懂什麽皇權貴重,而自己原就不該屬于這廟堂之中,抛開這些,從此天下之大,哪裏不是快樂所在,便是與養父母再重回當日的小院,從此種花賞景,撫育弟弟,為父母頤養天年,又何樂不為?怎麽就執著着非要你死我活,天下不太平呢?

亂七八糟地想着,蕭延意來時心中的憤慨卻在這一路上被另一種澎湃所取代。

待到進入刑部大牢,見到一身囚衣下卻不見絲毫狼狽落拓,依舊浩然英偉的魏不争,蕭延意原本滿腹的問話,忽然便只化成了一句,“伯钺,咱們走吧,好麽?”

魏不争一怔,下意識地接道:“走去哪裏?”

“哪裏都好,你和我,帶着老夫人,帶着我的養父母,還有翔兒,咱們一起,天涯海角,哪裏不能是家?再不管他們誰要搶這龍椅,好不好?”蕭延意語氣悲怆,卻是柔柔地帶着點哀求的意味,眸中氤氲着一絲水霧,愣愣地望着魏不争。

魏不争無語,也只靜靜回望着蕭延意,良久才是嘆道:“芫芫這是怎麽了?當真以為只要放手,便能得償所願麽?”

蕭延意忽而委屈,“争來奪去有什麽意思,今日說我翔兒并非淑妃所出,明日疑我翔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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