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5)
監哭道:“娘娘哪裏認得我們是誰,怕是見都見不到面。将軍您快想想辦法,咱們從沒見過公主發這樣大的火,只怕再晚會兒,惠娥姐姐的命都要沒了呢。”
魏不争自是不信,“殿下為人寬厚,從不苛責下人,即便是惠娥做了什麽不妥的事,不過是責罵幾句,重了也不過吃些皮肉之苦,且這公主管束自己的宮人,本是情理中事,外人如何好管?”
那小內監見魏不争似是不願插手,又想起惠娥之前的哀嚎聲,禁不住一個激靈道:“将軍,小的不敢虛言,您若是不管,沒準真會鬧出人命的,殿下這幾日間都是情緒不佳,怎知不會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事來。”
魏不争又是遲疑了下,終于還是帶着喚月和睐月去了懿祥宮。
蕭延意頹然坐在榻上,看着瑟瑟不止的惠娥,心中忽然一陣悲怆。
她是大權在握的公主,今日莫說是一個奴婢,便是朝臣,她不由分說地斬了也就斬了,可那又能如何,即便是拉上更多的人為阿玦陪葬又能如何?
那是她一見傾心,少年時便戀上的男子,那是她曾想過舍棄一切榮華也要追随在他身邊的愛人,那是她記憶中永遠最明媚而溫暖的一筆。哪怕是血債累累之後,所有舊時情意早已斑駁淋漓,哪怕是曾經也疑惑過當初的阿玦是否別有居心,哪怕是知道二人之間此生再無丁點的可能,但,那終究是她的阿玦啊,是她傾盡懷春少女所有的愛,想一生與之厮守的男子,是她放在心尖上,牽一下也痛入骨髓的愛人呀。
他如今就要死了,或者已經死了,她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魏不争進殿時,便是看見地上縮成一團的惠娥,和倒在榻上同樣瑟瑟的蕭延意,殿中沒有小內監說的疾風暴雨,卻只是滿室寥落而悲傷的空寂。
魏不争在門口微微怔了下,還是擡步走了進去,靜靜走到蕭延意的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和聲問道:“芫芫,你這是怎麽了?”
蕭延意一個驚跳,倉惶地擡頭,對上魏不争盛滿擔心的黑眸,一剎那間,心中忽然有些想逃的沖動。
魏不争卻不再言語,只是伸手拂開蕭延意額上有些散亂的頭發,笑着,用拇指摩挲着蕭延意的額頭,一下一下,輕緩的,帶着種不同尋常的溫柔,靜靜地注視着她。
蕭延意在這樣的目光下,忽然覺得有些倦了,這一刻仿佛什麽也不願再想,只想投進眼前的懷抱之中,讓他緊緊擁住,緊緊的,不留一點罅隙。
殿內傳來的輕微抽泣聲,讓蕭延意想起了惠娥的存在,她偏了偏頭,看着地上伏倒着的惠娥,心裏有些愧疚,卻也再不想多說什麽,只是倦怠的揮揮手道:“你先下去吧。”
惠娥如蒙大赦,哪還敢再多停,慌張地起身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魏不争注視着惠娥的身影在門邊消失,才是在蕭延意身邊坐下,捉了她的手,包在手心裏,感覺到她的冰冷和顫抖,更是緊緊地握住,他問:“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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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延意搖搖頭,便把頭依靠在了魏不争的肩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放好,啞聲說道:“我只是有些心緒不寧。”
魏不争便偏過頭去,唇擦過蕭延意的發梢,停住,把一個清淺的吻落在了那裏,嘆息道:“我如今真是無用,什麽也幫不上你。”
蕭延意又是搖了搖頭,仰首去看魏不争,想笑,忽然眼底卻又酸澀難當。
她看着眼前因着之前中毒而清瘦了不少,卻依舊不減英姿的器宇軒昂的男子,禁不住便又想起那氣息奄奄的阿玦,這一刻,她突然有些迷惘了起來。若是她不曾忘記過阿玦,可還會喜歡上眼前的男子,而此時此刻,她心中愛的那個又到底是誰?
蕭延意眼底那一刻的茫然無助,有着魏不争從不曾見過的脆弱,這讓他心中猛地一疼,他捧起她的臉,額頭抵着她的,她的呼吸輕輕地拂在他的臉上,溫熱而又有些濕漉漉的。魏不争不知怎麽,忽然就低下了頭,吻向了蕭延意。
而唇還沒有碰到一起,蕭延意卻猝然別開了頭……
91公主還朝
也不過就是那麽一瞬,蕭延意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那不是情動中的女子不勝羞赧時會有的欲迎還拒,而是一種本能而疏離的抗拒,于是,她半偏的臉龐一時間就僵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動彈,是繼續轉開,裝作無事的站起身,還是再扭回頭去,迎上魏不争的情意。
可情牽意動時,又怎該有這樣的猶疑不定,下一刻在蕭延意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魏不争的吻,便也只是緩緩的蜻蜓點水般地落在了她的頰上。
頰畔點瞬的溫暖,稍縱即逝,心尖上還來不及一顫,便忽然被空落襲來,蕭延意心頭一悸,好似這一踯躅、彷徨間,已經有什麽極重要的東西驟然失落,她慌亂的回頭,對上的卻仍是魏不争暖意融融的黑眸,他笑,秋日晴空般舒爽安然,好似并未發覺什麽不妥,蕭延意這才覺得心頭一松,重又把頭靠回魏不争的臂彎。
魏不争也便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她的頭發,有一會兒無話,魏不争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微微将二人之間拉開些距離,從懷中摸出個精巧的荷包,打開,拿出一只白璧無瑕的玉镯,拉過蕭延意的手,輕緩地套了上去。
玉镯初時有些涼,蕭延意瑟縮了下,另一只手便摸上去,好奇道:“這麽好看的镯子,哪裏來的?”
“母親讓我給你的,說是魏家世代傳給長媳之物。”
镯子貼了肌膚,須臾便也就暖了過來,溫溫潤潤異常舒服,蕭延意摸着镯子的手指卻是微微顫了下,半晌才有些不安地問道:“老夫人同意咱們的婚事了麽?”
魏不争一下子便笑了,“母親怎會不同意?大宏的嫡長公主願屈尊下嫁,是我魏家的不勝榮光,只會誠惶誠恐,又怎會有何不同意之說?”
蕭延意看魏不争的眼神一片坦誠,想着之前見魏母時的情景,心中仍有些不确定,卻也不再問,也就只是随着笑笑,撥弄着镯子,幽幽地說道:“真美……”
二人就好似什麽事都沒有一般地閑聊,說起蕭續邦最近的功課,說過幾日的壽誕,之後又說起大婚的事,才起個頭,有人在外通秉說,有外使帶着給皇上的壽誕之禮前來賀壽,已是安置了下來,問皇上今日可見。
魏不争見了,便就起身道:“你先忙着正事,咱們大婚的事,到皇上壽誕之後再商量也不遲。”
站起身要走,魏不争才無意般地問道:“那惠娥可是犯了什麽錯?聽說她一向最妥帖懂事,怎麽适才把你氣成了那樣?”
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而蕭延意此時心中雖仍是有種難消的鈍痛,之前的暴躁卻已經熄了,便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我不講理了,心緒不寧,便拿了下人來發作……”
魏不争的眼神中卻并無責怪之意,反倒是有些縱容的寵,和聲說道:“我身子也好了許多,不過是再用幾副藥的事,有小重一個伺候也就夠了。不然讓喚月她們回來你這邊吧,惠娥那邊,無論如何,既是讓你惱了,一時半刻看着也不舒心,就暫且先別放在身邊了。”
蕭延意略一猶豫,便點頭說:“你那裏就小重一個怕也是忙不過來,不然先讓喚月回來吧,睐月還是跟着你。”
魏不争告辭出去,蕭延意自己坐到了鏡臺邊,拿起梳子,理了幾下頭發,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皮腫腫的,眼睛發紅,整張臉都顯得憔悴、頹喪,即便努力地揚着嘴角要笑,那笑也似是揉進了酸澀。
她不禁就想,剛才的自己,就是這副樣子一直與魏不争說話麽?他竟是看不出不妥麽?
蕭延意想着事,梳子不知怎麽卡在了發中央,不留神地一牽,扯了下頭皮,原是也沒多疼,可眼淚卻忽地又是掉了下來,像是受了極大的罪,糟了極大的委屈。
“殿下,奴婢回來了。”蕭延意正抹着淚,外邊傳來了喚月的聲音,她匆忙把淚水揩幹,說道:“進來吧。”
喚月進來,看見蕭延意正在梳頭,便是趕緊上前,“殿下,我來吧。”
蕭延意卻是頹然地把梳子一丢,說道:“算了,不梳了,你去跟剛才通禀的人說,本宮今日身體不适,讓禮部着人好好接待外使,皇上與本宮明日再宣他們觐見。”
“是。”喚月垂頭應了聲,便出去傳話,傳完回來,見到蕭延意仍是在鏡臺跟前呆呆地坐着,便上去問道:“殿下要不要歇息會兒?”
蕭延意回了神,扶着喚月的手站了起來,開口道:“我先眯一會兒,你去姑母那問……”話說到一半,卻又忽然止住,狠狠地咬了下唇,不再言語。
喚月等着蕭延意後邊的話,半晌卻再沒動靜,她知道今日惠娥跟蕭延意的事,雖不知起因,卻也心中發虛,生怕自己哪又做的不好,再次觸怒了這位公主,她偷眼去看蕭延意的表情,卻見公主似是正在艱難地糾結着什麽事,秀氣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她便也不敢追問蕭延意到底讓她如何,只乖順地扶着她到榻上靠了,把軟墊弄舒服,又是搭上了薄被,才垂手立在了一邊。
蕭延意閉上眼想睡,可是怎麽也睡不着,眼前一忽兒閃過十五歲那年的草地河畔,阿玦鮮衣怒馬蹋花而過,勒馬回首對她綻放笑顏,一忽兒又是他蒼白無力地躺在枕上,翕動着唇角卻發不出丁點聲音的無助畫面。
那青春無憂的絢爛笑靥和毫無生氣的脆弱病容交替着她眼前出現,好似一雙大手狠狠地反複擰轉着她的心,硬生生地疼着,沒有一點的辦法。
她用手捂着心口,揪着衣襟,那疼痛不歇,反倒是更感一陣陣窒息,好像有鋪天蓋地的陰霾橫壓下來,明明并沒睡着,卻又似是墜入了夢魇,怎麽也逃不脫。
她正是頹自掙紮的時候,隐約聽見喚月壓低着聲音跟誰說着什麽話,這才使了渾身的力,霍然起身,坐了起來,猛地睜開了眼。
喚月這時已經退到了門口,正和門外的一個什麽人說着話,蕭延意順了幾口大氣,才費力地張開口問道:“喚月,有什麽事麽?”
喚月一扭頭,快步進來道:“殿下,尚悅娘娘那邊來了人,說有事跟您說,我看您睡着,就讓她先告訴我,等您醒了再說,或是晚些再來,她卻非要這會兒便說,奴婢正不知道……。”
蕭延意聽說是尚悅那邊來人,心裏頓然就是一涼,一下子便什麽也顧不得,不等喚月說完,甚至等不及再把那人喊進來,當下鞋也沒穿,跳下軟榻,赤着腳就往門邊奔去,把話才說了一半的喚月驚得一愣,喊聲“殿下”彎腰拾了鞋子,就也追了過去。
來的是尚悅貼身的侍女,見到蕭延意才要行禮,卻被蕭延意一把抓住衣襟,急吼吼地問道:“他死了是不是?姑母讓你來告訴我,他死了,是不是?”
那宮女被蕭延意的舉動駭得發愣,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直到被蕭延意搖晃得幾乎要暈了,才是緊張地瞥了眼旁邊的喚月,小心翼翼喚道:“殿下……”
喚月見此情景,雖是原本追過來想給蕭延意把鞋子穿上,這會兒卻是趕緊又退後了幾步,那人見喚月退開,才是壓了極低的聲音在蕭延意耳邊道:“殿下,阿玦去了,娘娘說她會把阿玦送回家鄉好好安葬,讓您把這事徹底忘了吧。”
來人說了這話,看着石化般的蕭延意甚是不放心,可是尚悅交代說完話便走,不許她多留,她也只好對着裏邊喊道:“喚月妹妹,扶殿下進去吧,這門口有風呢……”說完就趕緊逃一般地走了。
蕭延意便跟傻了一般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喚月戰戰兢兢地在一邊喊她,扶了她要往裏邊走,卻是根本拉不動她,就好像适才那一瞬間,蕭延意在那塊地上生了根一般。她一下子也着了慌,用力地搖晃了幾下蕭延意,卻還是不見她有反應,擡起腳,就要往外跑去喊人來幫忙,才走出兩步,卻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哀嚎,如同負傷的小獸般的凄厲慘叫驚得她複又站住,擰頭,看見蕭延意搖搖晃晃似是再也站不穩,一步邁過去,堪堪接住她歪下去的身子。
太醫擠了滿滿一屋子,睐月拉着喚月的衣角,退到了一邊,悄聲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聽說,剛才你們這裏有人慘叫了聲,當時還吓了我一跳呢,以為是你又招惹了殿下,挨了打呢,那殿下這是又與誰生氣,還是怎麽地?”
喚月臉孔雪白,渾身有些顫,只繃緊了唇,默默搖頭,睐月見了不滿道:“你這是怎麽了?吓着了?老太醫不是說殿下沒什麽大礙的麽?”
喚月吸着氣問:“你說爺會問我是怎麽回事麽?”
“我想自是會問的吧,爺對殿下怎麽着你會不知道麽?殿下忽然就昏了過去,哪有不問的道理,我怎麽就不信你說的,殿下說是要出去,站起來就跌下去的話呢,總是還有什麽事,對不對?”
喚月有些驚懼地看着睐月,不語。睐月皺了下眉,便笑了,“得了,那回頭你自己跟爺說。”
喚月拉了睐月的衣襟,“睐月,咱們畢竟是進了宮,伺候公主了,這人心裏只能有一個主子,你即便現在還是伺候着爺,可到底也還是公主的人。”
睐月皺了下眉頭,“日後爺跟公主大婚了,還不都是咱們的主子麽?你忽然分得這麽清幹什麽?”
“那也不一樣,咱們總是公主的人。”
睐月聽了喚月的話,有些疑惑,但轉瞬便忽然明白什麽似的,怒了,壓低了聲音吼道:“喚月,你什麽意思,你是看爺如今失勢了,便不願跟着爺了是不是?”
“不是……是爺讓咱們好好伺候公主的啊……可這宮中的下人,誰還能認兩個主子?”
“你到底想說什麽?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瞞着爺?還是殿下有事要瞞着爺?”睐月急道。
喚月踯躅,嗫嚅道:“若是殿下不想跟爺說的話,我便也不能說。”
睐月瞪眼,才要說什麽,卻聽身後魏不争的聲音朗朗道:“喚月說的對,爺日後也不為難你們,你們都好好地伺候公主就好,爺想知道的事,爺自己會問公主。”
92公主還朝
太醫們都退下時天色已暮,幾位王爺同尚悅公主又都是來探了一眼,有的假意,有的真情,卻也都是來去匆匆。魏不争早在幾個王爺前來探望時便随着太醫們一起悄悄地走了,回了宮裏自己呆呆地坐着,想起回去将軍府跟母親說起婚事時母親說的話。
“伯钺自己的事一向都有主張,為娘的從不參與,只是你與公主……”魏母有些遲疑地掂量着措辭,但是言語神态間已明白地表示出不贊同。
“母親,您是不喜公主這人,還是不喜她這身份?”魏不争問道。
魏母嘆了聲,“你的父親保家衛國,沙場捐軀,你的長姐入宮為妃卻又死于非命,你的……咱們魏家兩代幾口人,難道非要與他蕭氏皇族糾纏不清麽?便是報效皇恩,咱們做得也夠了吧?”
“母親,您這話說的好似兒子與公主大婚有多兇險一般。”魏不争淡淡地笑着,望向魏母。
“是不是兇險,你自己心裏清楚,為娘只問兒一句話,你對公主便就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了麽?”
魏不争聽了這話,眸中閃過一絲柔光,長身立起,緩緩說道:“初時兒子應承了這婚事,不能說不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利用她穩住權柄,也是利用她安穩後方,好讓我放心地去打那場早就該打的仗。彼時她什麽的都不記得,心思單純,是以對我全心依賴,我對此感念,便已然下定決心定不辜負她。以前,許多事我瞞她,唬她,是怕她疑我,耽擱了北伐計劃,我還想着,等到漠北大勝之後,有些事,再慢慢與她說明。可我未曾想那一役未打完時,她便能想起以前所有的事,甚至也知道了呼延烈的存在。
那時,我以為,再面對她時,縱然她不至與我反目,卻終歸不會再信我,哪怕是力排衆議回護于我,也只是想我對她還能有用處。卻不曾想,等我回來,她竟是什麽都不問,也什麽都不管,就一味地袒護于我。她雖貴為公主,手握大權,但是三年失蹤再回來後,根本是無根無葉,無依無靠,我原能為她仰仗時,她如此對我卻也罷了,可那時,我身中劇毒,遠在漠北,一度已是命在旦夕,她卻仍不離不棄,為我而不惜得罪群臣,幾乎把自己處于孤立無援之境。再見我,卻只字不提那些我瞞她的事,怨我,惱我的,卻只是我為何沒能好好保重自己。
母親,便她不是公主,對我這樣待我的女子,我難道不該非卿不娶麽?”
魏母聽了魏不争的話,默了默,才是從腕上褪下那只玉镯交代魏不争的手中,交過,卻不松手,嘴角泛起一絲凄然的微笑,半晌才是幽幽道:“想來咱們魏家與他們這份牽扯是命中注定了……”
命中注定麽?魏不争想着魏母的話,忽然頹自搖了搖頭,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的變化着,就是這一兩日間的事,他不會看不出,只是看出又如何?他不想再去細究,只要她順心些便好。而他,還有些事沒為她,或是說沒為皇上做完,有些毒瘤已經生了,不幹脆逼着它化出膿來,總是禍患……之後的事,便是聽天由命了。
睐月靜悄悄地進來,走到魏不争的身邊,小聲說道:“爺,殿下那邊這會兒清靜了,您還過去麽?不過,聽說殿下這會兒睡下了,不然,還是奴婢把喚月喊來?”
魏不争聞言瞪了睐月一樣道:“喊睐月來做什麽?”
“爺,殿下今天昏得蹊跷……”
“放肆……”魏不争喝道:“爺今天的話,都是白同你們說了麽?你們安心地伺候主子就好,其餘的心,都別給我亂操。”
睐月被這一斥,趕緊咬唇低了頭,“奴婢知道了。”
魏不争的神色這才柔了柔,說道:“公主既是睡下了,就不過去了,把小重喊進來吧,我有些事同他說。”
魏不争與小重不知交代了些什麽,又寫了幾封書信給了他,便打發他出了宮,出宮時,天已經有些亮了,魏不争小睡了會兒,便有人來說,公主醒了。
魏不争到懿祥宮時,還沒進殿,在院子裏便見到了蕭延意。清晨的空氣裏還帶着絲朝露的潮濕,她裹着鬥篷站在院中,正是招呼着人在院子一側挖着坑。
魏不争走過去,她聽見腳步聲,回頭,臉色蒼白着,眼睛卻是異常的清亮,看見他便是破顏一笑。
魏不争有些發愣,沒想到此時此刻,會看到這樣的蕭延意,他伸手順了順她微微有些潮意的發絲,嗔道:“身子還沒好,怎麽就下了地,還濕濕冷冷地就在院子裏站着?”
蕭延意指着那些忙碌的宮人說:“想着要在院裏栽幾棵樹,忽然就等不及了。”
“栽樹?”魏不争詫異,“怎麽好端端地要在院子裏種樹?”
“昨天夜裏做了個夢,夢裏滿是桂花香,醒了就想着,要給院裏種上桂花樹,那就不光是夢裏才能聞到花香了。”蕭延意笑,笑容有些嬌嬌的,帶着那麽點向往的神情。
魏不争一聽也就笑了,“還好只是夢見桂花香,若是夢到西瓜甜,難道還要在這裏開片地種瓜?”
蕭延意笑了下,眸子卻忽然黯了下,喃喃道:“只是桂花……”
魏不争見了再不說什麽,便是趕緊攬了她的腰,往屋內帶着走,說道:“即便是要圓夢,也不用你親自盯着,你這昨天才是無緣無故地昏了,現在還得好好歇着才是。”
蕭延意乖順地依偎着魏不争一起進殿,喚月立即泡了熱茶端來,蕭延意捧着茶杯慢慢地吹氣,水汽氤氲間,眼眸似是有些潮濕,緩緩啜了一口,才是放下杯,垂眸說道:“伯钺,阿玦去了,我一時失察之錯,讓你成了個背信的人……”
魏不争怔了下,細細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是嘆了聲說:“這便是命數吧,不過,于他或許也是解脫。”
“是……國破家亡,他……也許這才是解脫。”蕭延意颔首說道,說完,擡起頭,看着魏不争,“無論他們父子于咱們大宏,是恩是仇,如今也都是了結了。我适才想,吐谷那些發配為奴的族人們,也就放他們回家吧。”
“只怕百官們不會同意……”魏不争遲疑道。
蕭延意的神情又是一黯,卻是努力吸了吸鼻子,似是振作了下精神,說道:“那就……日後慢慢再說吧,我去上朝了。”
“不歇一日麽?”
“不了,本也是沒什麽大礙,大約只是有些乏了,昨天足足地睡了一覺,這會兒覺得精神尚好,沒幾日就是翔兒的壽辰了,這些日子瑣事格外地多,散朝之後,還要接見幾個外使,午膳怕是沒法與你一起用了呢。”
魏不争起身道:“再忙也仔細着自己的身子,別到時你再累倒了。”
“再不會了!”蕭延意肯定答道,答完低垂了眼睑,過去勾了魏不争的指尖說:“壽辰過後,還要忙着咱們大婚的事,何時都能倒,那日裏卻也不能。”
魏不争心口暖意一蕩,一下子便把蕭延意攬進了懷裏,蕭延意窩在他胸口,睫毛卻是悄悄地濕了。
忙忙碌碌了幾天,轉瞬就到了大典的日子,頭一日祭拜先祖,宣王幾個竟是在宏景帝的牌位前嚎啕,尚悅在一邊悄悄抹了淚,卻是皺眉對蕭延意低語道:“從不知他們與皇兄有多少情意,今日這樣做戲,我怎麽覺得要有什麽事發生?”
蕭延意也是覺得一陣的不安,卻又想不出會有何事發生,卻是多了幾分警醒,祭拜之後,便囑咐羽哨,這幾日多盯着些諸位王爺的動向。
轉日皇上壽誕,前一日的肅穆盡除,一早上起來,宮中便四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景象,蕭延意卻是一早就覺右眼皮突突地跳着,越發地不安起來。喚來羽哨詢問,卻又說王爺們很是安頓,并無任何異動。
帶着蕭續邦接受百官朝賀時,蕭延意特意看了看宣王幾個的神态,雖是禮數周全妥帖,可又總覺他們眉宇間似是暗藏着什麽期待一般,這讓她更是有些緊張了起來,握着蕭續邦的手,不禁都有些汗濕。只是,直到壽宴開始,宣王幾個卻仍是沒有什麽超乎尋常之舉,讓蕭延意幾乎疑心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皇上壽誕,文武百官自是各個争着上前敬酒、谄媚,但是蕭續邦太小,尚不能飲酒,蕭延意卻不能不理,替蕭續邦應酬着,便不覺得就喝出了幾分醉意,她醉眼朦胧地望向魏不争那一桌,似是想從他身上尋求些安頓,卻見魏不争并未看着她這邊,而是忽然長身立起,皺眉看向了殿外正走進來的一個婦人。
這婦人迅速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今日皇上壽宴,宴請了滿朝文武,命婦們也都是一起入了宮,但走過來這婦人一身粗布衣衫的打扮,卻連命婦們身邊的仆傭都不像。
已有人看着此人好奇地竊竊私語了起來,蕭延意心中也覺格外疑惑,便問身邊伺候的宮人道:“這婦人是做什麽的?你知道麽?”
宮人也是奇怪道:“她不是宮裏的人,奴婢從未見過,許是哪家夫人帶來的,走丢了?”
正問着話,那婦人被人領着,卻是在宣王那桌跟前住了腳,有人跟宣王耳語了一陣,宣王竟是帶着這婦人朝蕭延意走來。
蕭延意心裏一突,猛地一起身,一時間更覺酒氣上頭,搖晃了下,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強自鎮定着,撐起幾分笑意問道:“皇叔,這位是?”
宣王詭異地一笑道:“殿下不認識麽?不過臣猜,有人認識她。”
93公主還朝
“本王想,魏将軍應該還是記得此人的吧。”宣王笑着,一側的嘴角向上掀起,帶着種志在必得似的嚣張,一反平日裏深沉內斂的模樣,甚至沒再讓睿王幾個站出來替他出頭,而是自己站在了最前,昂首挺胸,不可一世,這會兒只斜歪着頭,睨向魏不争。
魏不争迎着宣王的視線,面沉似水,卻一言不發,一時間喜怒不辨。
蕭延意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徹頭徹尾地把她包裹了起來,此時,此地,文武百官俱在,宣王選擇現在發難,定然有十足的把握,比起當初質疑蕭續邦血脈之時,遣退衆人,只留下幾位朝廷大員,如今更有了幾分肆無忌憚。
蕭延意腦中飛快地閃過無數的念頭,她看魏不争,她看尚悅,她想從他們的表情裏得到些信息,卻是一無所獲,于是,頭便更加的昏沉起來,她強忍住昏眩,伸手扶住一邊的宮人站穩了步子,手指用力得直捏的那人嘶地吸了口氣。
她遲疑地邁着步子,走到婦人跟前,上下細細端詳。那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低眉順眼,還帶着些懼意,這會兒只管埋頭立在宣王身邊,似乎連大氣也不敢出。
蕭延意硬撐着笑,輕描淡寫,“皇叔這是給誰找來的故人麽?今兒是皇上壽誕,這認親攀故的事,不若等筵席散了再說?“
宣王卻只是哼笑了聲說道:“殿下,這位故人只怕是幹系重大,最好還是當着大夥的面,說道,說道。”
蕭延意一下子就沉了臉,“幹系再重大能比皇上的壽筵還重大?皇叔怕是吃多了酒,忘了禮數吧?這山野村婦也帶到宮裏來,在此等場合來跟誰攀交情麽?”
宣王被蕭延意一質,卻絲毫不以為杵,依舊淡定笑道:“殿下,這婦人可不是什麽山野村婦,當初在京中也是頗有名氣的,京中的貴人們若是仔細看看,沒準兒都還能記得起她。”
宣王這話一出,底下的人更是好奇地議論了起來,離得近些的便仔細地去看那婦人到底是誰,遠些的都是官職略低的人,畢竟還有些顧忌,不敢離席,卻也抻着脖子使勁地往他們這邊張望。
宣王賣了個關子,似乎對大夥的反應挺滿意,笑眯眯地望着蕭延意,輕問道:“殿下,不然,讓魏将軍來跟您說說,她是誰?”
宣王的話音才落,蕭延意還不待想好該怎麽應付,離着他們最近的那席,都是一品大員命婦的一桌忽然有個夫人說道:“她好像是陳婆子吧?以前京裏最有名的穩婆?我娘家嫂子的老大、老二就是她給接生的。”
蕭延意聽了這話,不知怎麽心尖驟然一顫,似是一下子聯想起什麽事,眼神迅速地看向魏不争,呼吸都一下子亂了節拍,可後者卻仍是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這位夫人好記性。”宣王笑贊,看了下蕭延意,又偏頭看了眼魏不争說:“将軍這下可是想起了?”
蕭延意忽然莫名心慌,一時間也忘了她該持着的端莊沉穩,上前一步一下子拉開那陳婆,擋在她跟前,對着宣王說道:“陳婆是個穩婆,能與将軍一個大男人何幹?皇叔你莫要在這裏無理取鬧了,趕快坐回去好好吃酒。”
“何幹麽?”宣王笑得不懷好意,“陳婆子,你倒給殿下講講是何幹。”
“不許講。”蕭延意斷喝。
“殿下在怕什麽?怎麽不讓陳婆說話?”宣王笑問,似是有恃無恐。
“本宮有何可怕,只是今日是什麽日子?這些無幹的人和事是該今天說的麽?皇上壽誕,大夥盡興吃喝,圖個喜慶熱鬧,皇叔一再拿個毫無幹系的人在這裏攪局,到底是存的什麽心,故意要找本宮與給皇上的別扭麽?”
“臣不敢,只是臣覺得此事幹系重大,必要當着天下人說個明白,若是臣說完是何事,殿下仍覺得臣在攪局,那臣甘願聽憑皇上和殿下發落,任殺任刮。”
宣王這樣一說,話已是極重,倒讓蕭延意一時間不知怎麽舉動,她臉色一白,緊張地望向魏不争。
一直似乎無動于衷的魏不争,此時卻是一抿唇,露出抹極淡的笑意,朗聲說道:“殿下,不如讓王爺說說,到底是多重要的事?重要到一定要在皇上的壽筵上說明白。”
宣王意味深長地一笑,對着蕭延意拱了拱手,回頭對那陳婆道:“陳婆子,你來說說宏景四十七年,三月十九那天,你在幹什麽。”
他這時間一說出,所有竊竊私語忽然都是一靜,一時間滿堂死寂。
宏景四十七年三月十九,呼延烈突襲皇城,血洗皇宮,蕭氏皇族幾乎滿門死于吐谷人刀下,當時皇宮中人,唯一活下來的只有如今的皇上蕭續邦一人。
那一天皇城一片火光沖天,喊殺聲不絕于耳,從巳時開始皇城中傳出第一聲慘叫,整個京城便陷入了無比的恐慌之中。
那一天,京中一片的兵荒馬亂,在座的,幾乎人人記憶猶新,只是如今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