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我,很想很想……
第36章36[我,很想很想……
他擦她的眼淚, 卻怎麽也擦不幹淨,沒一會兒便滿手濡濕,指尖手心皆是滾燙, 喉嚨忍不住的梗塞:“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要哭,我愛你。”
黎夏很想說話, 張了張口卻發現一個音節也發不出,身後傳來車門開關聲,即便隔着一定距離, 她也能從關門聲裏聽出媽媽耐心即将殆盡。身後是媽媽, 身前是他, 她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半, 心髒痛得微微痙|攣。
她安慰自己, 總該痛過這麽一回,全當為之前缺失的溝通與陪伴賠罪了。
緩慢而艱難地從溫暖懷抱抽離,一陣刺骨寒風吹過, 一下凍冷了黎夏的臉和手腳。她撩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 強迫自己不要再眷念分毫,轉身迎着媽媽走去。
謝和風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身前,深吸一口氣, 轉頭看向家人。
父子之間的默契,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兒子情緒複雜的神色裏, 分出了一大半愧疚和抱歉給他們。如果時間允許,謝興會告訴兒子,不需要感到抱歉。在他看來,外人的言語中傷毫無所謂, 孩子們能幸福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沒時間讓他傳達這些話,無論是對兒子,還是對黎夏,在這情況裏,他都來不及說。
謝興招呼鄰居們散了,然後扶着謝爺爺回屋,進了館子內,又溫和地招呼食客們先吃飯,天冷菜易涼。
食客們都理解這位父親的心情,也都沒再往外看。
謝和風緩緩收回視線。
黎夏走到車邊,頂着媽媽落寞的目光打開後座門,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回頭,便看見謝和風快要走到她們面前。
他要說什麽嗎?
黎夏大腦快速轉動,謝和風停在她們三步遠的位置,他并不是要說話,也沒有看她,而是看着她媽媽,屈膝,筆直的朝喻婉菱跪了下去。
大腦嗡的一聲,黎夏被震得失神兩秒,意識回籠的瞬間,猛地沖回去拉謝和風,嘴裏痛哭出聲:“不要不要!我不要你這樣。謝和風,你起來!你起來!!”
黎夏的手沒有一絲溫度,被男人反扣在掌心裏。這個動作讓她忽然覺得沒了力氣,單膝跪地抱着他無聲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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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婉菱不可置信地盯着朝她下跪的男人,心裏一時沒了主意。
謝和風單手摟着黎夏,看着她擲地有聲地說:“我這一跪,為我之前給黎夏帶去的傷心難過求取您的原諒,那時我确實是做錯了。”
偶有行人駐足,投去驚奇目光,謝和風面無改色,脊背挺的筆直。
倒是能屈能伸,喻婉菱冷硬的表情松弛些許,卻仍舊冷哼了聲。
“不知道您是否收到了黎夏給您寄的生日禮物和特産,您當時是不是也覺得黎夏沒把您放在心上?”
這話讓喻婉菱沒法接,收到禮物的感受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開心的,這兩個月每周一次的通話聊的也很愉快。
“那幅畫黎夏畫了很長時間,丢棄了很多很多廢稿,盡管那些廢稿已經很完美了。”
“您大可不必因為我而用那樣的話傷害她,有什麽沖着我來就行。我就在這,您今天想怎麽洩恨都行。”
喻婉菱擡了擡眉,怎料謝和風話鋒一轉:“但我家人不能平白遭人侮辱,我尊重你是長輩,之前那些話我不計較,但也僅此這一回。”
怒氣卷土重來,還沒有哪個人敢這樣與她說話,喻婉菱微眯起眼,喊了黎夏一聲,恨鐵不成鋼道:“你給我起來。”
黎夏卻又往謝和風懷裏埋了埋。
謝和風摸摸她頭頂的丸子,聲音不由自主放輕兩分:“還望您洩過恨後,回去別再為難她。”
“真是狡猾,什麽話都被你說了。”喻婉菱氣極反笑,“起來吧,這像什麽話。我的恨一次兩次也洩不完。”
黎夏連忙拉謝和風起來,她已經沒哭了,一雙眼紅的不像話。
“任憑你說破嘴皮,我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至于黎夏考不考慮我的建議,我管不了。”
一聽媽媽陰陽怪氣,黎夏就覺得頭疼,她改變了主意,對喻婉菱說:“您先回去吧,我老早就和蓓蓓和懷覓約好了,她們明天過來,我帶她們玩兩天再去B市找您。”
“你想好,今天不跟我走,之後我們不必再見。”原本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和女兒緊張的緊張,但今天都這樣了也就無所謂了。
黎夏想了想,商量道:“您累了一天了,我們休息一下再走吧。”
“你休息,我走。”喻婉菱丢下話後回到車上,插上鑰匙發動引擎。
黎夏賭氣地站在原地,謝和風拉她過去,敲了敲車窗。
喻婉菱猶豫了下還是把車窗搖下一半,偏頭看着他們。
謝和風主動提議:“我送你們回去。”
黎夏忙說不用,這個提議肯定會被拒絕。沒想到她媽媽竟然說:“也行。”
黎夏看着媽媽:“?”
喻婉菱忽略了黎夏的疑惑,對謝和風說:“去拿本。”
“不用,有電子的。”
喻婉菱沒再說別的,很幹脆地從駕駛座下來,謝和風開了後座車門,她彎腰坐進去,挪出一個空位給黎夏。
謝和風看着黎夏,神情已完全恢複如常,輕聲說:“快上車,車裏熱乎。”
黎夏還想掙紮一下:“……你不必。”
“沒事兒,上車,乖。”
黎夏不好再說什麽,當着面她總不能說怕媽媽不懷好意吧。
唉。
她真的,很無措。
謝和風等黎夏上了車,替她們關好車門,坐進駕駛座,發微信跟謝興說了一聲,才啓動了車。
紅色轎車很快消失在門前小道,車聲漸漸變小,直至完全消失,此地恢複安寧。
車上了主道後,喻婉菱便靠着車椅開始閉眼休憩。黎夏是生氣的,一路上都沒說話。謝和風也沉默着開車,兩人的視線偶爾會在車鏡裏相遇,謝和風仿佛在通過眼睛施魔法,黎夏淩亂的心潮漸漸被魔法撫平。
他為了她向媽媽下跪,深深震撼到了她。
寂靜無聲的轎車半個小時後上了高速,直往B市開,喻婉菱離婚以後回了家鄉。
喻婉菱熬了一整夜,沒一會兒就睡熟過去。黎夏這才偏頭看向媽媽,再怎麽保養,年齡到了,眼角還是有了皺紋。
心累又心疼。
一共五百多公裏,半路天就黑了,過了B市收費站,已是夜幕四合。喻婉菱醒了過來,車打着雙閃停在路邊。黎夏正趴在前面在謝和風的手機導航裏輸地址。
很奇怪,這畫面竟讓她有些移不開眼。
黎夏輸好地址往後退,退到一半才感知到旁邊的視線,沒防備,吓了一跳。
女兒秒變的神色刺激到了喻婉菱。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已經把她和黎夏好不容易搭建的親密擊散,她們的關系将會再次凍結。
可她沒辦法。
她太嫉妒。
嫉妒這個被女兒深深喜歡的男人。
她昨夜才從一位故友那裏得知黎夏在學校轟轟烈烈談戀愛的事情,故友帶着祝福告知她,故友笑着說“現在的孩子啊,真是浪漫”。她強顏歡笑,通過故友,看到了他們交往期間數不勝數的甜蜜照片和視頻。
她的女兒,從來沒有這樣在意過她。
從來沒有。
雖然黎夏一生下來,就是奶媽和保姆帶的,甚至于黎望潮帶的時間都比她多。但她是有苦衷的,那時她正在努力從婚姻中剝離,去奮鬥自己的事業。
懷黎夏時,她和黎望潮的婚姻已經開始走向相看無語。她和黎望潮,從相識到熱戀再到無感,只用了兩年。黎夏來的突然,給黎望潮生孩子當時已經不在她的人生計劃裏。若不是懷了黎夏,她早就跟黎望潮離婚了。
還是胚胎的黎夏對她來說,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可所有人都勸她生下她,而且她也不想沾上血腥,所以最後決定生她。
生完孩子第三年,她在服裝設計領域名聲大噪,事業蒸蒸日上,除了設計本身之外,鮮花和掌聲也同樣把她枯槁的靈魂催生成鮮活炙熱的狀态。
又一次的國際服裝設計展圓滿成功,她給自己放了個假。她想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訂了機票直接從巴黎飛到C市。一開門就有一個糯米團子跑到她面前,待看清她的模樣,糯米團子粉雕玉琢的臉蛋上浮現幾絲好奇,奶聲奶氣地問她:“你是媽媽嗎?”
她有些恍惚,點頭說是,聲音出來,是很少有過的溫柔。
糯米團子便朝她伸出了手,一點兒也不生分。她本能地蹲下抱起她,小家夥那時胖乎乎的,很有份量。她差點沒抱穩,小團子察覺到危險,揮着短胖的胳膊用力抱緊了她的脖子。在保姆的幫助下,她很快适應了怎麽抱大一點的孩子,一得到安全,小團子就咯咯笑開,吧唧一口親在她臉上,喊了一聲響亮的媽媽。
當時的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聽黎夏喊媽媽是什麽時候,仔細回想了一番才想起來是半年前的春節。可過了十五年後她也依舊記得清楚,那一刻她的心情竟然比看着模特穿她設計的衣服走秀還要開心和激動。
她強烈地意識到,她抱着的是一條實實在在的生命,這條生命是她賦予的,就像她的設計的成品,都是那樣鮮活美好,女兒和設計都為她飽滿的靈魂注入了美妙的營養液。
那時她甚至從小團子與黎望潮有三分像的五官裏找到一絲當初心動和熱戀的感覺,盡管那感覺一瞬即逝。
她發現了這個寶貝。
當即愛不釋手,眼眶濕潤。
自那之後,她逐漸從事業回歸,和黎望潮已經成了陌生人,她滿腔愛意無處傾倒,只有盡可能多的傾注在黎夏身上。
她看着女兒一步一腳印的長大;看着女兒五年級開始抽條,變得更加楚楚動人;也看着女兒慢慢親近她又漸漸遠離她。
她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差錯,為什麽抽條後的黎夏性情大變,開始躲她。很快她意識到,因為女兒的世界裏,出現了越來越多讓她喜歡的朋友。
她給的是全部,黎夏卻把它們分享出去。
所以她嫉妒他們每一個人。
而謝和風,獲得了黎夏最多的喜歡,那些喜歡已經堆積成了愛情的雛形。
她不反對女兒談戀愛,甚至之前有意撮合她跟戎陽。那是因為戎陽在她可控制的範圍內,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人。
像放風筝,離婚時黎夏選擇跟黎望潮,線就斷了一半。
如今線快要全斷了,仿佛風筝将要從平地順風飛到海裏,那是她觸碰不到的地方。海水會打濕風筝,她最愛的那只風筝,會沉入海底,或被海浪拍到沙灘上,最終都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腐爛。
這個認知讓她驚恐萬分。
她不願下水,難道就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血腐爛成泥嗎?
不,堅決不可以。
于是她在沉默中開口,一句話便無情戳破圈住他倆的美麗泡泡:“就到這裏吧,剩下的路我來開。”
“行。”謝和風二話沒說就下了車,走到路邊給黎夏發微信。
黎夏打開車門要跟着下車,被喻婉菱一把拉住,“你幹什麽去?”
黎夏急道:“不能留他在這,這裏車都打不到。大冬天的外面那麽冷。”
“是他說的随便我洩恨。”
“那您究竟有什麽好恨的?”黎夏沒控制自己的語氣和音量,“您的恨意就是別人對我的喜歡嗎?”
微信響了一聲,直覺是謝和風發的,她立馬拿起手機看,果然是他:[沒事兒夏夏,你們先走,我有個朋友就住城邊,他在家,他一會兒過來接我。我今晚去他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如果實在不開心,就跟我說,我來接你。]
一字一字認真看完,黎夏鼻子猛地發酸,這一刻她很想不管不顧下去跟他一起等。喻婉菱看穿女兒的想法,惡聲道:“你可以下去,但我不能保證我能平安到家。”
黎夏怔了怔,內心蒼涼加倍,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呵。
她放開了門把手,往後疲憊地靠在車椅上。
同時,閉上眼拒絕再說話。
喻婉菱盯着黎夏看了好一會兒,才換去駕駛位,啓動車揚長而去。
黎夏睜開眼,望着後視鏡,裏面的人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
對不起。
她在心裏說了無數遍。
一直說到進入喻婉菱的住所才停下。
連澡都不想洗,更不想吃飯,黎夏徑直去往卧室,把衣服一股腦全脫掉,裸身上床,拉起被子把臉都蓋住。
在被窩底下給謝和風發微信問他到同學家了沒有。他回說到了,怕她不信,還拍了張照片過來。
照片角落有張小桌子,黎夏放大,看到了那上面的煙和酒。
她沒再回複,在三人群裏簡單說明了下情況。她倆叫她先好好休息一晚。
在這期間,黎夏聽着腳步聲靠近,停留,又遠去。她全程一個字不說,喪失了交流的欲|望。
和蓓蓓她們也沒有多聊,三言兩語黎夏退出了微信,設了個密碼把手機塞到枕頭下。
她怕萬一晚上睡着,她媽媽偷偷把她手機裏謝和風的聯系方式拉黑删除。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想,事實上她媽媽在翻手機這方面還沒有過前例,但說不定今晚就會呢,還是得防一防。
手虛握成拳抵住心口,才能勉強緩解此處的悶痛感。
腦海裏反反複複回憶起今天的場景,從東北農家小院,到飛機,再到謝家小館,最後到了這座空曠的牢籠。
悲喜交加。
他說他愛她。
卻因為愛她而承受了苦難。
從來沒想過媽媽說話會那麽刻薄無禮。
如果不是擔心媽媽為了逼她妥協做出一些傻事,她大概是不會跟她回來的。
畢竟今天實在過分!
每次大悲過後黎夏都會病上一場。這次更甚,在凜冬天哭了那麽幾次,夜裏發起了高燒。她一直沒睡着,清晰的感知着身子由冷慢慢變燙的完整過程。
腦袋脹痛,鼻塞的不能呼吸,張着嘴呼吸了不到五分鐘,喉嚨就開始冒火。有那麽幾秒,她感覺自己快要因缺氧而窒息。
好歹挺到了第二天清晨。
為了黎夏的事,喻婉菱放下了工作,給自己提前放了年假。她也是一夜沒睡,幾個小時思緒亂飛,隔天一大早就起來,第一時間去了黎夏的房間。
黎夏還在睡,習慣性的側着身子,面朝飄窗,背對門。
喻婉菱放輕腳步走到飄窗那側,發現黎夏其實已經醒了,只是眼皮耷拉着,人很虛弱,臉上一片潮紅,額發濕漉漉的。床邊的垃圾桶裏,裝了半桶紙。
都是黎夏感冒的标配。
喻婉菱忙蹲下去摸她腦門,果然觸得一手潮濕滾燙。
喻婉菱連忙從櫃子裏翻出一套衣服,丢在床上,去拉黎夏的手,“起來穿衣服,媽媽帶你去醫院。”
黎夏把手覆在喻婉菱手上,張口費勁地說:“不要碰我……”
她話還沒說完,喻婉菱就焦急地接過話去:“夏夏媽媽錯了,別鬧脾氣,先跟媽媽去醫院。”
媽媽說錯,是因為她的感冒了。
黎夏閉了閉眼,把後半句話說完整:“不要去醫院,我好難受。”
說這話用完了她僅存不多的力氣,她整個人因為痛苦蜷縮起來,閉眼緩了好幾秒,深深地呼了兩口氣。
喻婉菱被吓得不敢再動,慌神了好幾秒,“那我叫你外公的私人醫生過來看看。”
黎夏沒說話,喻婉菱腳步匆匆出去拿手機打電話。
黎夏真的很難受。不僅是身體上,還有心理上。
每一次感冒都會把她的心魔引出來,那是一條醜陋無比的黑霧長蟲,它混進病毒裏,籠罩住她,不停的抽她的筋剝她的骨,讓她痛不欲生。
雙重折磨讓她每一次感冒,都會吓掉家人半條命。
黎夏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喻婉菱為她忙前忙後,穿衣,遞水,量體溫,煮粥。小米粥剛吃下一口,就被黎夏吐了出來。
喻婉菱忍不住拭了拭眼角。
黎夏昨天只在飛機上吃了幾口飛機餐,現在肚子空空,吐完粥,又吐了幾口苦膽水。接過喻婉菱遞過來的水漱了漱口,黎夏順勢沒骨頭似的靠着媽媽的肩膀。
眼皮越來越重。
喻婉菱掐她的虎口,一聲聲喚着她的名字,“別睡,跟媽媽說句話,醫生馬上來了。”
黎夏的視線落向窗外,屋外灰蒙蒙的,良久,她幾不可聞地問了句:“我是人嗎?”
喻婉菱雖然一頭霧水,卻也立馬回答:“當然!”
“可我怎麽覺得……”說到這兒,黎夏停下,大約過了半分鐘,才重新出聲,說的話震了喻婉菱一個激靈:“……怎麽覺得,在您眼裏,我只是一件您的作品。一旦不能按照您的想法和思維進行修改,便沒了價值,也惹人失望。”
喻婉菱沒機會解釋。黎夏啞着嗓子說:“所以您是真覺得後悔生了我吧。”
“媽媽說的是氣話。”
黎夏撐不住沉重的眼皮,閉上了眼睛,呼吸淺淡,仿佛陷入深眠。
喻婉菱加重語氣重複:“媽媽說的是氣話。我沒有後悔過,至少,至少你三歲以後就沒有後悔過了,你是媽媽的寶貝,夏夏,你是媽媽最重要的寶貝。”
“謝謝您告訴我實話。”
黎夏依舊閉着眼,下撇的嘴角顯示出無盡的委屈。緩了緩,輕聲說:“可您的寶貝不快樂了,您也不快樂了。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
喻婉菱不知道怎麽回答。
房間陷入寂靜,就在喻婉菱以為黎夏睡着時,黎夏說:“我從來沒有求過您什麽,這次我可以求求您嗎?”
話才說到這喻婉菱就知道黎夏要求她什麽了,即使生着病難受的要死也依舊惦記着那個人!
她十分生氣。
可是,姑娘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怎麽敢拒絕。
由是她選擇了緘默。
喻婉菱正在思考該怎麽回絕黎夏的懇求,黎夏卻轉移了話題:“我愛你,卻不知道怎麽親近您。”
聲音都啞得快聽不清了,偏還要逞強,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那麽強烈的傾訴欲,“我其實挺怕您的,所以當初選擇跟爸爸。我後悔過,好幾次想,如果我當時選了您,現在是不是會好很多。”
“我不求您祝福,只求您不阻攔。我真的,很喜歡他。”
最後那句,語氣分外堅定不移。
“這些以後再說。”
“我以後什麽都聽您的。”
“我說了,以後再說。”
“我明年轉經管系。”
喻婉菱忍無可忍,拔高了聲音:“閉嘴,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跟鬼差不多?!”
憤怒過後的空氣被襯托得更寂靜。黎夏終是不再堅持,躺回了床上,背對着喻婉菱,無聲抽泣起來,很快,枕頭濕了一大塊。
醫生是和外公外婆一塊兒來的。外婆一看見黎夏,就心疼得揩眼角。
喻婉菱一個頭兩個大,幹脆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醫生給黎夏做了基礎檢查,配了藥水給她挂上點滴。
安撫好老人的情緒,黎夏實在扛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一天就這麽過去了,一點進度也沒有。
她感覺渾身酸疼,像被幾個人用棍棒敲打了一頓。
不過,燒倒是退了。
媽媽好像一直守着她。她一醒,媽媽就從沙發上站起來,問她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麽。
她搖頭,不是不餓,是餓過頭,沒了知覺。
不想說話,黎夏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幾十條新信息。其他人的暫時略過,實在抱歉,她的精神沒辦法讓她再分心。
謝和風從今早到現在,每隔一個小時就給她發一條信息。
第一條是慣常的早安問候,緊跟着報備他的行程,問她眼睛痛不痛,身體難不難受,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好想告訴他,她生病了,吃不下飯;
很想告訴他,她很想他;
她找不到出路,很想問他該怎麽辦。
然而盯着屏幕看了将近一分鐘,把他發過來的信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她依舊沒動手打字,最後把手機一關,拉起被子又要睡。
喻婉菱搬來救兵,在外公外婆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黎夏強撐着坐起來喝了幾口清粥。
外婆勸她再吃一點,黎夏搖頭說再吃要吐了。
外婆只好作罷,把碗擱在一旁的小圓桌子上。
三個長輩站在床邊擔憂地守着她。
外公外婆提起了謝和風,黎夏猜想一定是舅舅告訴他們的。外公外婆表示支持,可從二老的表情中黎夏推斷出,他們和她媽媽聊的結果并不理想。
即便如此,外婆還是對黎她說:“乖乖,好好吃飯休息打針吃藥,早點把病養好,你帶外婆去A市逛逛。”
外婆的言外之意,黎夏聽的懂。二老在她睡着這段時間一定都了解清楚了。外婆同意他們在一起,那外公更不必說了。
喻家上下,就一個人一軸到底。
黎夏一雙眼腫成核桃,半眯縫着小心翼翼看了媽媽一眼,她站的最遠,臉上沒什麽表情。
外婆坐在床邊握着她的手說:“不必看她,等你好了我們就去,你若好得快,我們能趕在年前去。過年你再帶外婆回來團圓。我們今年去你舅舅那兒過,你舅母和哥哥妹妹都很想你。大年初二,你哥還要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呢。”
聽到這些話,黎夏面上終于露出幾絲喜色,極真摯地跟外婆道了聲謝。
“傻孩子,跟外婆還說什麽謝。”
外公老神在在地說:“你安心休息,這兩天我們就住在這裏了。”
喻婉菱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麽最終在父親的眼神示意下忍住了。
外婆拍拍黎夏的手背起身,“我們先出去了,你再睡會兒,稍後外婆給你做宵夜吃。”
黎夏溫聲說好。
外婆走過去想拉着女兒出去,喻婉菱讓母親稍等。她走到床尾,垂眼問黎夏:“你為什麽會怕我?”
黎夏故作輕松地說:“既然說到這個,那我跟您說件事吧。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五年級上學期期中考,我考差了,從年級第一掉到了三十幾。”
喻婉菱皺眉,她記得,卻說不記得了。
“小學學生少,老師改卷快,您又和我們老師認識,第二天就知道了成績。您當時特別生氣,在電話裏跟老師說,就算生病也不止考這點分數。我們老師是不是告訴您我跟一個小男孩走得近。那時我才幾歲啊她就懷疑我早戀,而且最搞笑的是您竟然信了。”
喻婉菱忽覺迷霧被撥開,很多點一下串聯成線。
“我那次其實真的生病了,發了高燒,作文沒寫完,下午考數學考到一半就睡了過去。因為您的話,我不敢告訴您我生病了,怕聽到您說‘就算生病也不止考這點分數’這種話。我只好跑去找蓓蓓,是她媽媽帶我去打針,一共打了兩針。等您問我為什麽考差的時候,我感冒已經差不多好了。”
“我挺難過的,所以那次對您撒了謊,第一次不想順着您的意。我跟你說我看雜志看通宵第二天考試睡着了。”之後自然是被教育了一頓,黎夏不想再回述,呼出一口熱氣說:“因為這事,後來我生病都不敢主動跟您說。生怕再聽到那樣的話。”
她是人,不是機器。沒辦法時刻做到完美無缺。
或許是之前壓抑太久了吧,那一天,成了她過早進入叛逆期的導火索。
外婆先憋不住,率先開口對女兒說:“我早跟你說過,任何事情的轉變都不是無緣無故的。”看到女兒臉上的悔意,外婆終是不忍過多責備,嘆息了一聲:“你啊。”
外公做和事佬,對女兒和外孫女說:“趁這次機會,兩個人都好好想想,該反思反思,該低頭低頭。過年都給我高高興興的,可不興再讓我為你們操心。”
外公看着外婆:“就這麽說定了,黎夏病一好,你先跟她去A市待兩天。黎夏上次寄來的酥糕,我還挺喜歡吃。”
外公再看着喻婉菱,問:“你有異議沒有?”
喻婉菱堅持:“我不同意。”
外公打哈哈:“不同意什麽?不同意黎夏去給我買酥糕?”
喻婉菱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外公不理她了,最後看着黎夏,笑眯眯道:“別忘了多帶點好吃的來給外公。”
黎夏聲音依舊沙啞,語氣卻愉快起來:“好的。”
外公還是笑,對自己老婆子說:“走吧,去給乖孫孫做點好吃的。”
外婆再次去拉女兒,喻婉菱這次倒是什麽也沒說就跟着二老走了。外婆邊走邊問:“你吃不吃?”
喻婉菱:“……”
外公替女兒答了:“吃!怎麽不吃,餓了一天了都。你只管做。”
沉悶的氣氛被調動了起來,真得感謝二老,外公外婆就是她的福星!跟媽媽硬碰硬,太累人了。
但其實,她也沒想到外公外婆同意得這麽爽快。
黎夏迫不及待把好消息告訴了謝和風:[不用等開學,我過兩天就能去找你了。我帶外婆去,她是一個很好很明理的老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