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風一樣
夜班車比起白日，總是要寧靜許多。
陳起手遞給陸杏半只耳機，他還低着頭在手機上滑動着，半張側臉在窗外一閃而過的燈光中若隐若現。
“你們自己原創的？”陸杏接過耳機，有些詫異，“好厲害。”
“現在還只是demo，你可以聽一下給點意見。”陳起說，“不太好。”
陸杏覺得他真的是謙虛了。
“我對音樂不是很了解，不過我真的覺得很好聽。”陸杏摘下耳機，認真說，“那個調還有哼唱的嗓音，真的特別特別好聽。”
陸杏怕他覺得自己敷衍，可是真的詞不達意，對于音樂這一方面，她能給的意見就是一個普通的聽衆的第一反應。
她是真的覺得好聽。
選取的應該是副歌前後的片段，還沒填詞，陳起随意哼唱的。
“我聽到了風鈴聲，還有浪潮，聽起來讓人覺得特別舒服跟自由。”陸杏仔細回想了一邊剛剛聽到的聲音，“就，有一種風的感覺。”
說完她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伸手捂住嘴巴。
什麽叫風的感覺，聽起來有點過于中二了吧。
可恨她看了這麽多‘文學’作品，怎麽就詞不達意呢。
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陳起眼裏都有光。“主題确實跟風有關，不過歌詞寫了好多版了，還是不行。”
陸杏眼裏都是崇拜：“沒關系慢慢來，靈感有時候就是突然冒出來的。”
“嗯，比如晚上。”陳起說着目光看着車窗外。
Advertisement
車子正停在馬路邊等紅綠燈，車窗半開，伸手就可以摘到外面的樹葉，隐藏在裏面的紫色小花也清晰可見。
有風，枝葉在随風輕輕晃動，像是在慵懶舒展身體，在這個終于安靜的夜晚，在風的幫助下歡愉。
“風啊。”陸杏說，“大多數時候，風代表着自由灑脫。”
“還有無畏。”陳起說。
“無畏？”陸杏重複了一遍。
大多數人對風的第一印象，一定跟她差不多。
古往今來，從讀書開始學到的詩句裏，詩人也是用風來形容對自由自我的向往。
“風可以去很多地方，所以是自由的。”
“更高更遠的地方不僅僅是自由，還有未知跟無畏。”陳起說，“雪山高峰上，無人的湖泊邊，還有很多未知的地方。”
“想表達出的感覺跟寫出的詞不搭，就怎麽寫都寫不好。”他臉上帶着罕見的困擾，“要是還寫不出來，只能去找人幫忙了。”
“能給我看看嘛？”陸杏問出口有些後悔，“如果不方便的話算了。”
“沒有啊。”陳起說，“回去給你。”
陸杏晚上回到寝室就收到了陳起發來的歌詞截圖。
居然還是手寫的。
陳起的字很好看，跟陸杏那種中規中矩的娟秀不一樣，筆鋒中都藏着疏狂，卻并不讓人覺得張揚，內斂與鋒。
陸杏坐着認真看，不知不覺自己也在本子上寫了一遍。
怎麽說呢，第一眼看，陸杏覺得詞真的很好。
不像是時下網絡歌曲大多數詞都是無病呻吟，強行亂湊亂組詞語，連成一個句子。就很普通且簡單的歌詞，像他那曲子一樣幹淨舒服。
只是真的跟他說的意思，有些不一樣。
無畏。
什麽是無畏呢？
陸杏握着筆在紙張上畫圈圈。
手機屏幕不斷亮起，她沒看。
在寝室樓下，她已經再次接過媽媽的電話。
結果不言而喻，說不歡快都是對結果的修飾。
她再次放下狠話，并且用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的話語對她講，痛罵她，悔恨自己，不斷交織。
最後還是陸杏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這一切才結束了。
她上來充好電後，短信微信消息如同刷屏，源源不斷。
陸杏覺得很累。
反正已經回寝室了，回家是不可能的。
既然始終都不可能，那就不要想了。
陸杏目光轉到她剛剛手抄下的陳起發給截圖。
上面除了歌詞，還有一些他寫的時候，随手寫在旁邊的備注。
你不應該活在過去，不應該被陰霾掩蓋了意氣，做回最真實的自己。
如風一樣，去往前方。
無畏是去未知的地方？還是改變自己去新的方向？
這兩個反問句，陸杏覺得是在問自己。
這一條路是要一直往下走，還是改變從頭。
還有一個月，她就要21了。
她還是要聽媽媽的話，像是随風飄蕩的浮萍，不知道自己下一步。
還是變成風本身，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陸杏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筆尖種種劃破紙張。
她耳邊又響起大人們常說的那句話：如果不是因為你——
這句話小時候給她帶來了無盡的負罪感。
她必須聽話，當一個不讓媽媽難過失望的孩子。她必須努力，成績一定要名列前茅，要不然就是辜負了媽媽的期盼。
陸杏覺得自己就像是櫥窗裏的芭比娃娃，從頭到腳都被媽媽一手把持着。頭發紮成什麽樣，衣服鞋子穿什麽款式，她是被操縱的人偶，身上的線來自田雲豔。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
陸杏小時候不懂，可是長大後也深深不明白。
可是為什麽沒有人想過，一切的最開始，她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不喜歡每天除了功課外還有那麽多的作業，不喜歡學理綜，不喜歡穿那些碎花裙子，不喜歡她給自己選的什麽書法班。
陸杏知道自己并不是天才，頂多算有些小聰明，學習上不需要太用力就可以取得還不錯的成績。
可是‘還不錯’對田母來說遠遠不夠。
真的是在拼盡全力，不斷的向前跑着，為了達到媽媽的要求。
所以那些偷看小說動漫的日子，成了陸杏最為輕松惬意的時間。
那些世界多美好啊，大多數無論遇到多少苦難折磨，最後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陸杏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太過矯情了。
就像是舅舅說的那樣，媽媽給她的生活條件是極其優渥的，衣食無憂長大，甚至以後都不用愁。
好像一切都很美好，她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聽媽媽的話，做好她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本份，那麽一切都會有的。
她是這樣想的，讀書的時候就想着再大一點兒就好了，等她成年就好了，等她畢業就好了，等她——
陸杏等了好久呀。
周末不熄燈，寝室照舊燈火通明，除了本地的一個室友回家，其他都在寝室。
陸杏看了眼時間，馬上就要淩晨了。
她放下筆，深呼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那張紙上，像是在汲取力量。
“加油陸杏，再勇敢一次。”
她拿着手機走出寝室，輕聲關門。
走到過道盡頭，陸杏站在窗前撥打了媽媽的電話。
嘟嘟聲音不斷響，那頭沒人接。
但是她知道，媽媽一定在，她只是給她一點兒下馬威。
第一次沒人接。
陸杏接着打，三次後終于接通。
“知道錯了？”田雲豔語氣冷漠說。
陸杏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心裏一緊。
她沒有說話，電話那頭田雲豔如往常一樣，開始數落起她，并且不斷的述說自己的幸苦。
往日這個時候陸杏都是沉默聽着或者主動認錯。
可是今天她不想這樣的。
“你明天早上回來，你這孩子我——”
“媽，我真的不回來。”
陸杏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手心，在對方明顯停頓的呼吸聲中，大聲說。
“我給你打電話不是我知道錯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這樣了。”
“我不喜歡你讓我去學的那些東西，不喜歡你一定要我穿的那些碎花裙子，也不喜歡你總是強硬的要求我做你認為對的事情。”
“我是你的孩子，同時也是一個長大成年的大人了。我從小到大就沒擁有過屬于自己的隐私天地。”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一直對我都很好，可是我真的不喜歡這種生活。”
陸杏一口氣說，根本不給媽媽說話的空隙。
“我知道您很生氣，可是我還是想說，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二十年了，您也應該明白，你的女兒成為不了你想象中應該成為的那種人。”
“她只想成為她自己。”
陸杏說完挂斷電話，手機直接開飛行模式。微信退出。
她心髒砰砰直跳，像是因為害怕，也似乎是因為激動，快要破腔而出。
手放在胸膛，陸杏因為緊張不斷的呼吸。
說出來的感覺，真的有點爽。
無論此刻媽媽那邊是如何的滔天怒火，陸杏都已經顧不上了。
在曾經失敗的抗争中退縮，又再一次邁出了一步。
陸杏捂着胸口回到寝室，一擡頭就看見鏡子裏的自己。
厚重的劉海散成八字胡，臉色帶着紅暈，眼神裏有淚還有光，是她一激動就會出現的反應。
做自己，聽起來多酷呀。
鏡子裏的女生突然彎起嘴角，燦爛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