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敵我皆明
栎陽,劉氏府邸。
王都尉屍體直僵僵的躺在涼席上,一名摸樣可人的少婦跪在地上哀嚎。
“你說什麽,你去晚了?”劉歆怒視跪在地上的仆人,“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仆人連忙道:“小人奉命前往杜城通知王都尉,只是抵達杜城縣衙之時,王都尉已被那新上任的縣尉以‘值守飲酒罪’杖斃。小人本想尋杜城縣令問個明白,可那杜城縣令卻說縣尉是在依律法辦事......”
劉歆打斷他,“你沒有說是奉我的命令麽!”
“小人說了,只是杜城縣令沒有理會小人,以政務繁忙為由将小人趕出了縣衙。”仆人委屈道。
“好,好一個杜城縣令。”劉歆咬牙切齒,“小小縣令竟不将本官放在眼中,好得很吶!”
“主君,您要給阿弟做主啊。”那少婦哭泣道:“妾身可就這麽一個阿弟,他死了,妾身父母該怎麽辦啊!”
劉歆被她哭的有些心煩,只得敷衍道:“此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先回去吧。”
說罷,招呼左右,将哭哭啼啼的少婦和屍體一起送了出去。
“你可打聽清楚,那新上任的杜城縣尉是何人?”劉歆問那仆人。
“回主君,那縣尉名叫聶嗣。”
“聶嗣!”一直沒說話,立在一旁冷眼旁觀父親女妾哀嚎的劉塗出聲道:“竟然是他。”
劉歆也是蹙了蹙眉,揮手遣退堂內仆人。
“父親,那聶嗣可是聶氏少君。聶績将他送去杜城,看樣子,十分重視杜城的糧倉。”劉塗道。
劉歆道:“杜城的儲糧,事關重大,聶績派遣心腹前去不奇怪。只是我沒想到,那人竟是聶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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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聶績向太守楊崧舉薦杜城縣尉之時,他是知道的。因為上一個杜城縣尉就是他的人,結果被聶績找借口給拿掉了,所以他清楚聶績為了糧倉的安全,一定會用自己人,不過他沒想到那人會是聶氏少君。
“哼,與聶績越親近越好,如此一來,更有利我們的計劃。”劉歆陰恻恻的笑着。
劉塗皺眉道:“可是王都尉死了,沒了人裏應外合,我們怕是要重新準備了。”
聞言,劉歆亦是心生不滿,“這個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過沒關系,他死了,我們還可以找其他人代替,只要杜城糧倉出事,以聶嗣和聶績的關系,哼哼,聶績難逃其罪!”
劉塗颔首,摸着下巴道:“那聶嗣擅殺都尉,是否可以借此機會給聶績找點麻煩?”
“怕是不妥。”劉歆輕吐口氣,言道:“根據方才的奴婢所言,杜城縣令很明顯偏向聶績,如此我們便不好施為。若是輕舉妄動,引來聶績懷疑,不利于我們的行動。”
“這樣麽。”劉塗眸中露出一絲失望,讓聶嗣堂而皇之的殺了自己人,不能報複,這種憋屈感還真是難以忍受。
劉歆壓下心中怒氣,問道:“你和那些人接觸的怎麽樣了?”
“正要回禀父親。”劉塗整理措辭,言道:“他們說,可以出手,但是要我們立下字據。”
“字據?”劉歆仿佛聽到了極為荒謬的事情,“一群雞鳴狗盜之輩,有什麽資格和我們談條件,不準!”
“父親所言甚是。”劉塗道:“若是留下字據,那便留下了把柄。經孩兒與他們多次商談,他們答應,倘若不立下字據,那就必須要在原本的利益上再提高三成。”
聞言,劉歆露出一絲陰沉之色,旋即化作冷酷。
“好啊,三成便三成。”言至此處,他略微停頓,眸光莫名的看着劉塗,“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是。”
劉塗心領神會,躬身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杜城。
王都尉死後,聶嗣順利接手杜城所有縣卒。杜城只是一座小縣城,所以縣卒數量維持在百餘人左右。經過一番探查,聶嗣将縣卒中死忠王都尉那部分人剔除,又重新募集一些,勉強将數量維持在一百人。
為了糧倉的安全,聶嗣讓聶垣和聶桓分別統率五十人,分日、夜兩班值守糧倉。
堂內,聶嗣正在翻看縣衙那邊送來的竹簡,上面記載了杜城周邊的‘鄉’‘裏’。
在酆朝,縣以下的管理機構分別為‘鄉’‘裏’‘伍’。
鄉一級,設‘有秩;一鄉之長’,‘鄉三老;掌教化’,‘游徼;掌一鄉治安’。
裏一級,每裏一百戶,設裏正等。至于伍,那是最小的管理機構,從前百姓居住分散,比較常見,後來百姓聚居,伍也就漸漸消失,不過有些地方還有伍。
杜城周邊約莫七個鄉,四散在平原地帶,人口也不少。
少時,聶垣步入堂中。
“大兄,糧倉已經清點完畢,所有粟糧全部安置缸中,完好無損。”
“明火之物可全部挪出了糧倉?”聶嗣看着竹簡,詢問聶垣。
聶垣道:“已全部取出,并且,我已讓人将所有糧缸密封,外以大石鎮壓。”
聶嗣點點頭,放下竹簡,讓聶垣坐下。
“方才,父親遣人送來帛信,言他已知曉杜城發生的事情。讓我們不要有所擔憂,他會處理好後續事宜。”聶垣說道:“大兄盡可放心施為,不要有所顧慮。”
聶嗣輕笑,“我倒是沒有什麽顧慮,只是擔心糧倉。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只要消息不走漏,杜城的糧食就是安全的。”
其實,在聶嗣看來,雍州不比荊州的混亂,糧倉又在城中,憑借他手上的縣卒,要保護好糧倉并不困難。
聶垣颔首,“如今,劉歆的人已經全部被我們剔除,想來這裏一時無恙。”
“不要大意。”聶嗣道:“我之所以讓你将糧倉內的明火之物取出,就是擔心我們做的還不夠,若是讓人鑽了空隙,後果不堪設想。”
“大兄說的是。”聶垣拱手一笑,“不過,有我和叔惇日夜看守,定能保護好糧食。”
“辛苦你們了。”
聶垣道:“大兄說這些可是見外了,這都是我和叔惇該做的。”
便在這時,栾冗走進堂中。
“少君,各鄉游徼、亭長,已經全部來了。”
“好,讓他們進來吧。”
“唯。”
待栾冗下去之後,聶垣不解地問道:“大兄,為何傳喚各鄉的游徼和亭長啊?”
聶嗣解釋道:“一則是為了認個面熟,二則也是想借他們的口,打聽一下這杜城周圍事宜。”
“大兄是在忌憚惡少年和盜匪?”聶垣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兩個不安定的因素。
“呵呵,忌憚談不上,擔心他們搗亂倒是真的。早一步弄清杜城的情況,有助于我們保護好糧食。”
“大兄遠見。”
不多時,十幾名灰衣漢子走進來,紛紛朝着聶嗣和聶垣作揖。
“見過縣尉,都尉。”
聶嗣一揮手,清朗道:“諸位且坐吧。”
“唯。”
堂內早有縣卒準備好蒲團,供他們跪坐。
待衆人跪坐之後,聶嗣目光掃視了一邊游徼和亭長。這些人年紀大都在中年之際,正是力強體壯之時。
十幾名游徼和亭長也在私下裏打量聶嗣,自從杜城上一任縣尉進牢獄之後,杜城的武備一直由王都尉統轄。他們一直認為王都尉最後會變成王縣尉。
沒想到,來了個孺子。
可是,十幾人都不敢小觑這個年輕人。因為他們剛抵達杜城就聽說王都尉被殺,而且是在這位新縣尉上任的那一天。
由此可見,這位新縣尉不好惹。
“此番,将諸位喚來,主要是為了互相熟悉。本縣尉在職時間不久,還望諸位多多提點。”聶嗣笑呵呵的說着,眉眼清澈,讓人如沐春風。
“吾等不敢。”十幾人紛紛說道。
聶嗣颔首,寒暄客氣的話題一帶而過,緊跟着聶嗣開始詢問底下鄉、裏,以及周邊一帶的治安情況。
雖然說游徼、亭長等人并不直接歸他管束,但是作為杜城縣尉,他是杜城縣最高的武備長官,有權過問地方的治安情況。
是故,游徼和亭長們不敢怠慢,接二連三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沒有人敢不配合。
有一說一,杜城縣周邊一帶還是很安全的,沒有出現什麽惡盜、大盜,乃至行事惡劣的游俠或者惡少年。
就算有,也不過是些偷雞摸狗之輩。
得知基本情況,聶嗣心中稍稍有底。
眨眼間半個時辰過去,聶嗣聽完最後一名游徼的情況彙報,吐了口氣,稍作沉思。
須臾後,他言道:“諸位今日辛苦了,若是不趕着回去,就留在我這裏用飯吧。”
“不敢。”
“縣尉大人,鄉裏還有鄰人正為用水争鬥,屬下想盡快回去。”
“是啊大人,如今正值栽種之際,吾等要維護地方治安,還望大人海涵。”
十幾人先後開口婉拒。
見此,聶嗣也不強求,着栾冗将他們送出府去。
聶垣道:“大兄,這杜城縣還是較安全的。想來父親定是作了一番細較。”
“話雖如此,但是你可別忘了劉歆。”聶嗣蹙眉道:“如果此地真的這麽安全,仲父也沒必要讓我們過來親自看守。我擔心的不是外面的宵小之輩,而是......”
從他得知仲父和劉歆的矛盾,到他打死王都尉。聶嗣很清楚,聶績讓他來杜城不是為了防範外面的賊,而是小心‘家’裏面的賊。
正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經歷了義陽王在丹水鬧出的事情,他現在沒那麽天真。既然聶績點名劉歆是敵人,他大抵也能猜到聶績肯定也是擔心劉歆耍陰謀的。
聶垣心領神會,他對自家父親和劉歆的矛盾一清二楚,明白大兄的話裏意思。
“大兄放心,有我和叔惇日夜警惕,鼠輩之謀,定然難以成功。”
“唔。”
入夜以後,聶桓率縣卒值守,聶嗣和聶垣則回了聶氏在杜城的房屋。
用了晚膳,聶嗣在矮幾上攤開一張絹帛,上面是他親手繪制的一張‘糧倉平面圖’。
這幾日他在糧倉周圍轉了又轉,畫了張草圖,每夜休息之前,他都會看一遍。以防有什麽錯漏之處,避免出現意外。
芷蘇端着燭火送上矮幾,輕輕跪在聶嗣身後,柔嫩纖手落在他脖頸處,輕輕揉捏。
習慣成自然,他現在對芷蘇也沒了陌生感,便任由她去了。若是不要她服侍,只怕她又要遮袖而泣。
看了幾遍,确保沒有疏漏,他方才将絹帛卷起,放在竹簡堆裏面。
“芷蘇,你回去休息吧。”
房間內沉默片刻,聶嗣揉着眼皮,鼻間出氣。
“少君。”她低低的聲音傳來。
“嗯?”聶嗣不明所以,轉頭看去。
芷蘇鼓起勇氣,看着聶嗣,“少君可是嫌棄奴。”
啥?
聶嗣滿頭問號。
“芷蘇,你怎麽了?”
“少君......少君不準奴侍寝,可是嫌棄奴蒲柳之姿,難以入眼?”瑩白碎牙輕咬薄唇,唇間紅白相襯,少女的大眼睛中充滿沮喪不安,臉頰因為大膽的問話而變得潤紅。
聶嗣張了張嘴,嘆道:“不是。”
芷蘇的容貌,傾國傾城夠不上,但絕對大于小家碧玉。身段可能不是玲珑有致,但該有的都有。
單以她婢女的身份而言,絕對是個中的佼佼者。
“那少君為何...為何...不要奴...”越說,她委屈的聲音便越小,直至最後變成了蚊蠅之聲。
在她被派遣到少君身邊的時候,女君就暗中囑咐過她,務必要‘盡心盡力’的服侍少君。
她很清楚‘盡心盡力’是什麽意思,所以一直全力做好準備。
可左等右等,始終等不來少君的臨幸。這讓她有些害怕,害怕少君看不上她。
如果少君一直不要她,女君一定會對她失望,那樣她就會被替換。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她覺得少君為人溫和風趣,從不濫發脾氣,更不會打罵仆人。
她想留在少君身邊。
聶嗣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她。
總不能對她說,‘我現在正煩着呢,女人只會影響我大腦的運轉速度’。
那不是在傷害人家少女麽。
“芷蘇,不要胡思亂想,日後...唔...日後...下次一定。”聶嗣伸手揉了揉她的俏臉,“聽見了麽?”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芷蘇倔強地搖了搖頭,盈水的眸子委屈的看着聶嗣。
“奴很聽話的,少君,奴真的會很聽話的。”她語氣中帶着懇求,“少君,奴什麽都願意做。”
見此,聶嗣心中苦笑。
“好吧,我之所以不要你服侍,那是因為我還未及冠,待我及冠可好?”
“那...奴還要等多久?”她眨着眼睛。
“明年吧。”聶嗣道。
實際上,他十七歲的年紀,早就該舉行及冠禮了,只是因為他父親繁忙的關系,一直拖着,否則他也不會在及冠之前就有了字。
若是明年真的要去雒陽,那麽今年的年祭,他的父親必定會為他舉行及冠禮。
“還要好久的。”她小聲說。
“你等不及了?”聶嗣調笑。
芷蘇臉頰紅透,低着頭不敢看聶嗣。
這種羞恥的話,她可說不出口。不過,少君給了她期限,總算是讓她心裏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