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任立威

酆朝的仕途路徑有兩種,一是地方官吏舉薦,二是朝廷征辟。

前者由下而上,官做的不大,前途也不光明。後者由上而下,機會更多,前途也更好。

不過一般能被舉薦,或是受到朝廷征辟的只有一種人,才德兼備之人。

但是,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從先帝因為打仗打空國庫之後,為了填補虧空,便走上了賣官的邪路。自此,舉薦和征辟就成了笑話。現在誰能做官,全看誰錢多,誰的路子廣。

華陽郡太守楊崧和主簿劉歆就是相對應的兩種人。

楊崧是走的朝廷征辟道路做官,所以他現在是華陽郡太守。劉歆靠錢砸開了楊崧大門,所以被楊崧舉薦為郡主簿,納為心腹。

太守府邸,五十多歲的太守神态安詳的跪坐着。銅熏爐中飄蕩出連綿的沁香,聞之讓人心曠神怡。

燈火燭架映照左右。

其左下首,劉歆正在聲情并茂地控訴聶氏子弟對劉塗施展的暴行。

“......明公,那聶氏如此嚣張,定是聶績故意放縱。長此以往,這栎陽乃至華陽,只知聶績而不知太守啊!”

楊崧眼眸松開一條細縫,語氣穩定道:“劉主簿,稍安勿躁。聶氏在栎陽經營百年,根深蒂固,勢力盤根錯節,不可輕動。”

“那,就這樣坐視聶氏繼續做大,嚣張跋扈麽!”

“當然不行。”楊崧深吸口氣,眼睛徹底睜開,眼球中密布血絲,一看就知道操勞過度。

“我們得想辦法了。”

太守和郡丞,自古以來在地方就不是很對付。太守總覽一郡大事,郡丞主管民政,名義上是為太守佐官,但實際上常常有郡丞架空太守的事情發生。

何況聶績出身栎陽聶氏,在華陽郡極具威望,更是可以和太守分庭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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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劉歆面色一喜,他就在等楊崧這句話。

“太守,計将安出?”

楊崧搖頭嘆道:“唉,聶績行事滴水不漏,全無破綻,暫無良計啊。”

見此,劉歆道:“我倒有一計。”

“哦,說來聽聽。”

劉歆陰笑道:“聶績行事缜密,可其他人卻不一定如聶績這般奸猾。”

楊崧捋須,“你的意思是......”

“杜城!”劉歆暗想,聶績啊聶績,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給我的機會,若是不好好把握,怎麽對得起你呢!

呵呵!

楊崧道:“你是想打杜城儲糧的主意?”

“太守慧見。”

“細說。”

“唯!”劉歆興奮的道出計劃。

須臾後,楊崧颔首,“劉主簿有大智也!”

劉歆謙虛道:“全賴太守教誨,下官不敢承功。”

“既是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此事就交給你去做了。”楊崧身子前探,言道:“劉主簿,可不要讓吾失望啊。”

“太守放心。”劉歆抱拳,信心滿滿道:“此次,定要為太守除去聶績,還華陽郡清明。”

“呵呵,善!”

........

杜城,坐落在華陽郡東南方向。一條源自秦嶺的河流自南向北注入霸水,河流途經一條峽谷,杜城就建立在峽谷上方,靠近平原地帶。

這座小縣城,自然比不上栎陽。夯土的三丈城牆圍在四周,城門上方寫着‘杜城’二字。

來往的百姓大都是牽牛擔柴的平民,少見車馬奔馳的富家君子。

其實杜城轄制的鄉裏還挺多,但是由于過于分散,不好管理。且因地形關系,導致百姓大都向着平原地區的栎陽和霸城遷徙。

聶嗣抵達杜城之後,先安排了芷蘇,旋即便領着聶垣和聶桓二人前往縣衙赴任。

杜城縣令見到聶嗣的時候還顯得有些驚訝,他從未見過這麽年輕的縣尉,若不是聶嗣交出去的銅印是真的,他都懷疑聶嗣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冒充縣尉。

辨明了聶嗣的身份真僞,杜城縣令的思緒就轉的飛快起來。他很清楚,這麽年輕的人能坐上縣尉職位,說因才德而被舉薦,打死他也不信。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此人出身豪奢貴庭,背後有人,加之聶嗣姓聶,杜城縣令下意識想到了栎陽聶氏。

進而,他想到了郡丞聶績。

恍然大悟!

“我早就盼着聶縣尉赴任了,來來來,快将銅印收好,裏邊請!”杜城縣令親熱的拉着他手,将他請了進去。

聶嗣一邊收好銅印,一邊無奈地跟着杜城縣令進了裏間。

待二人安坐,杜城縣令方才道:“縣尉自栎陽而來,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這樣吧,今日我做主,宴請縣衙衆人,一起前往城中酒肆暢飲。權當為縣尉接風!”

聶嗣道:“縣君,飲酒之事暫且押後,我此來乃是為了城中糧草安危,還望縣君不吝告知。”

見他沒有反駁來自栎陽,杜城縣令眸光一閃,更加篤定自己心中的猜測。

“好好好,縣尉且道來。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須臾。

聶嗣起身欲走,拱手道:“縣君,城中糧草事關重大,我要早日理順個中情形,方才能安心,還請縣君見諒。”

“聶縣尉一片為國赤心,我亦甚嘉之。這樣吧,聶縣尉若是事畢,可來吾府上一聚。我與伯繼一見如故,當好好親近親近。”杜城縣令熱情道。

從‘聶縣尉’變成‘伯繼’,這小嘴改的可真快。

聶嗣心中一陣惡寒,強忍着不适,笑着回道:“若有機會,必當打擾。”

言罷,轉身領着聶垣和聶桓離去。

待他們走後,杜城縣令拍了拍手,一名精瘦的男子從屏風後走出來。

“縣君。”

“縣丞,你觀此子如何?”

“呵呵,雀巢豈能容得下蒼鷹。”杜城縣丞笑道:“縣君不必煩惱,蒼鷹待不久的。”

“此亦我所想也!”

倆人對視一笑,心有靈犀。

出了衙門,栾冗牽來馬匹,聶嗣翻身上馬,拉着缰繩。

“走,我們去城西。”

言罷,領着聶垣、聶桓、栾冗三人拍馬離去。

“大兄,那縣令甚是熟絡啊。”聶桓騎在馬上笑着道。

聶嗣輕輕颔首,不置可否。

熟絡是真的,草包也是真的,問他杜城周邊幾個鄉,多少裏,多少亭,多少縣卒,可有盜匪,他竟一概不知。

就這還是縣令?!

聶垣道:“大兄,那縣令言語之中多有試探之意,想必他猜測到大兄的身份了。”

“他若猜不到,那才叫人失望。”聶嗣冷哼。

“嗯?”聶垣不解,問道:“大兄方才在縣衙是故意向他露出口風的?”

聶嗣點頭,“我們此來,乃是為了保護糧草安全。有些事情,遲早掩蓋不住,不提你我姓氏,單是年紀擺在這兒,便叫人心中起疑。既然如此,何不順水推舟。如此一來,我們在杜城行事,那縣令定會有所顧忌,輕易不敢掣肘。”

聞言,聶垣恍然,“大兄遠見。”

“你們說什麽,我怎麽聽糊塗了。”聶桓插嘴。

聶嗣見他一臉絡腮胡,調侃道:“若是赴任的人是叔惇,那縣令定不會懷疑。”

“哈哈哈。”聶垣大笑,這話倒是沒說錯。叔惇看起來像是三十多歲,遠比大兄老成多了。

“大兄,仲兄,你們笑什麽?”

聶嗣一笑,沒理會他,一甩馬鞭,‘啪’的一聲響,馬兒邁動四只蹄子,快速奔跑。

糧倉設立在城西,這一片屬于杜城縣尉武備管轄地帶,周圍民居較多,遠離市井。

待聶嗣抵達之時,守在門前的縣卒立馬上前喝止:“下馬!”

聶嗣勒住缰繩,翻身下馬,走上前出示縣尉銅印,以及官府的任命帛書。

兩名縣卒面面相觑,他們不認識字!

“吾乃新任杜城縣尉,讓你們管事的來見我!”聶嗣亮出銅印。

銅印他們是認識的,見此立馬抱拳一禮,“大人稍待,小人這就去請王都尉。”

縣尉之下,又分左右都尉,幫助縣尉統轄一縣兵卒、亭卒。似杜城這樣的小縣城,縣卒數量勉強維持在百餘來人,平常也就管一管一縣治安。

不消片刻,一名肚大腰圓的漢子走出來。還沒靠近,聶嗣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你是誰?”王都尉紅着臉,粗聲問道。

聶嗣也不言語,直接亮出銅印。

“嘿。”王都尉撇了一眼銅印,上下打量一番聶嗣,嬉笑道:“細皮嫩肉的,哪來的女子,哈哈哈。”

“你找死!”聶桓踏步而出,準備一巴掌拍死這個混賬。

“住手。”聶嗣叫住他,轉而道:“值守期間,擅自飲酒,爾身為都尉,該當如何!”

王都尉呵呵一笑,“誰說我飲酒了,誰看見了。”

周圍縣卒低頭不語,仿佛沒有看見。

“聶垣!”

“在!”

“都尉值守期間,擅自飲酒,該當何罪!”

“依律,杖責八十,罰俸三月!”

聶嗣輕輕拔出長劍,拄劍而立。

“行刑。”

聶垣拱手,“唯!”

“你敢!”王都尉大喝,“你可知我是誰,你敢動我?!”

“你是誰?”聶嗣問道。

王都尉冷笑,“我姊夫乃是郡主簿劉公,你好大的狗膽!”

‘難怪,仲父要讓我過來。’

聶嗣眼皮動也不動,“說完了?”

“嗯?”

“知錯不改,以下犯上,罪加一等!”聶嗣喝道:“聶桓!”

“在!”

“你行刑!”

“唯!”

聶桓獰笑一聲,踏步上前,一拳直奔王都尉心窩。

‘碰’的一聲悶響,王都尉宛如死狗一般跪地嘔吐。

“原來是個草包。”聶桓不屑,又是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将其喝下去的馬尿都給踹了出來。

王都尉也是有着親信的,他們見王都尉被打,立時圍上來。不消聶嗣開口,聶桓和栾冗二人上前便錘,見人就打,僅僅幾息功夫,十幾名縣卒倒地哀嚎。

“大兄,法不責衆。大兄剛上任,若是刑法過重,縣卒們怕是誠惶誠恐,難以歸心。”聶垣提醒道。

聶嗣道:“積重難返,唯用酷律。此人膽大妄為,當着我的面也敢用劉歆欺壓我。可見,這杜城縣卒,怕是只知王都尉而不知縣尉是何人。”

看着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的王都尉,聶嗣朝着聶桓道:“召集縣卒,公開處刑,所有跟着他的縣卒,一并行刑!”

“唯!”

一炷香後,幾十名留守糧倉的縣卒聚攏在空地上。

在空地中央,那王都尉被倒吊空中,其十幾名親信縣卒,反捆雙手,跪在地上,并成一排。

聶嗣對着一衆縣卒大聲道:“我乃是新任杜城縣尉,銅印文書在此,誰有異議!”

說着,高舉銅印和帛書。

自然是沒人敢上前質疑,沒看見王都尉都被綁了麽。

見此,聶嗣将銅印和文書交給聶垣,手撫劍柄,在王都尉的親信們面前走來走去。

“方才之事,想必諸位也都清楚了。王都尉以下犯上,威脅縣尉,罪孽深重。本官秉持朝廷律法,當懲處其以正典刑!”

“你們誰,有異議。”

聶嗣目光掃視站着的縣卒。

縣卒們面面相觑,不敢言語。王都尉他們得罪不起,這位剛上任的縣尉更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須臾,見衆人不說話,聶嗣颔首,“善,諸位皆乃明理之子。”

言罷,他看向聶桓。

“動手!”

“唯!”

聶桓笑了笑,舉起手中木棍,當着一衆縣卒的面,猛然打在王都尉身上。

砰!

“啊——!”王都尉慘叫聲立時響徹衆人耳畔。

聶桓的力氣,不是開玩笑的,他這第一棍,可是全力擊出。

緊跟着,聶桓的第二棍出手,只聽‘啪’的一聲,棍子斷裂兩截。而那王都尉的慘叫聲依舊響亮。

“我要讓劉公殺了你!”王都尉怨毒的盯着聶嗣,他的瞳孔中,聶嗣的身影是倒着的。

對王都尉的威脅,聶嗣置若罔聞。

聶桓換了新的棍子,第三棍下去直接打斷王都尉肋骨,令其昏死了過去。

“灌水!”聶桓朝着站着的縣卒們大喝。

那些縣卒兩股顫顫,聽了聶桓的話,一時間沒人敢挪動腳步。過了片刻,方才有縣卒提來木桶,用水潑醒王都尉。

甫一清醒,王都尉咬着牙關,眼睛因為進水眨個不停。

“有膽,你就殺了我!不然,他日我一定百倍奉還!”

“嘴硬!”聶桓抽棍打在他兩肋。

“啊——!”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發軟。

聶嗣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冷漠的看着一衆手足無措的縣卒。

半炷香時間過去,王都尉在第四十棍的時候當場斃命。

他的屍體倒吊空中,臉上血流如注,血,滴在地面上的水漬中,混合泥土,烏黑一片。

四下一片寂靜。

十幾根斷棍堆在一旁,聶桓松了松拳頭,朝着聶嗣抱拳,“大人,罪犯已死。”

“唔。”聶嗣輕輕颔首,旋即目光落在王都尉的親信們身上。早在王都尉慘叫不止之時,他的親信們已經吓的兩眼發黑,少許人或是昏了過去,或是磕頭求饒命。

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新來的縣尉這麽狠,根本不管王都尉背後的劉公,直接要了王都尉的命。

“你們......”聶嗣剛一開口,他們立刻出聲求饒。

“求縣尉大人開恩,小人知錯...”

“小人知錯,求大人放過小人吧,小人還有八十老母,求求大人饒命啊。”

十幾名親信接二連三出聲哀求饒命。

聶嗣輕輕吸口氣,言道:“首惡既以伏法,你們,本官可以網開一面。”

“謝大人...”

“但是。”聶嗣打斷他們,接着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每人,罰俸三月,以觀後效。”

聞言,那十幾人自是不敢反駁,乖乖接受。

聶嗣看向那幾十名看戲的縣卒,“你等盡忠職守,沒有同首惡作亂,其心可嘉。這個月,每人多領半石粟。”

看戲的縣卒們先是一楞,旋即喜色湧上臉頰。他們原來還在擔心縣尉會不會找他們麻煩,沒想到還有獎賞。

“多謝縣尉!”衆人抱拳。

王都尉既死,聶嗣自然重置了左右都尉,由聶垣和聶桓接任。

看着縣卒們搬運王都尉的屍體,聶嗣面無表情。

“大兄不必自責,此人死有餘辜。”聶垣以為聶嗣沒見過死人,心裏難受,遂勸慰道:“此人既敢言明自己是劉歆的人,那就意味着日後遲早會與我們有所沖突,此番拿他立威,正好合适。”

自責?

聶嗣心中對聶垣的話感到好笑,早在丹水的時候,他就知道自責是一種無用的感情。

尤其是對自己有威脅的人。

“看樣子,仲父應該是知道杜城的事情,才會讓我過來。”聶嗣道。

聶垣道:“王都尉是劉歆的人,父親不放心他留守糧倉也是理所應當。不過說來奇怪,此人難道沒有收到劉歆的消息麽,竟敢當面撕破臉皮搗亂。”

“現在看來,他應該不知道我們的身份,否則不會正面與我們抗衡。”聶嗣冷笑,“如果我是劉歆,一定會告訴他,讓他暗中制造麻煩。不過現在,人既已經死了,說這些已是無用。為防劉歆借此事向仲父尋釁,你可派人提前通知仲父,讓他做好準備。”

“大兄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聶嗣松開劍柄,将手掌縮回袖袍。

在丹水死人見得多了,他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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