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打了個滿足的哈欠,悠悠醒來。明亮的光線赤裸裸的昭示著我好吃懶做的事實。

又是日上三竿了……

不錯,由於幾天沒有收到美人坊的聯系,無事可做,再加上宮亂初定,內眷壓驚的合理性,我正在義無反顧地重複著無所事事睡了就吃的逍遙神仙日子。

“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哪……”感慨著自己的堕落,卻絲毫沒有想要改正的想法。

愛錢之人,必是節儉之人。在美人坊之時,我充分享受著從任何地方都能攢下錢的這份樂趣。每天勤勤懇懇工作賺錢,絕對是正經可靠老實人一個。然而現在在宮中住了不長日子,我卻發生了質的變化。吃穿用度都是用錢堆出來的,不用看就能想象到銀子如流水般悄無聲息流逝的情景。不過,既然是李言德買單,我自然不會嫌棄自己過得太好,只管張開臂膀擁抱享受吧。

環兒早在床邊候著了,勾勾手指,她立刻乖乖地過來為我梳洗,更衣。

壞了,我果然連自力更生的自覺都喪失了。這令人震驚的發現卻更加堅定了我挖走環兒的決心,不然生意結束之後,我上哪兒找這麽個貼心的人來照料我的衣食住行。

轉眼之間,鏡子中已經映照出一個雍容華貴的人兒。我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淡淡一笑。當年生死之際的不甘,讓我創立了美人坊。如今我自由自在的扮演著任何一個人生,把人生如游戲般玩弄,再沒有人會認為我下賤不配,美人坊也早已是人人眼中的神秘之地。可是,如今的一切,真的是我想要的樣子嗎?無盡的斂財,已成為我的習慣,在我不由自主面露微笑的時候,為什麽還是不滿足?

我還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只能永遠這樣自己一個人支撐著自己?真的就沒有人能真心對我?

看見立於一邊的環兒,低眉順目,貼心讨喜。當年的我就如她一般,盡力的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為的,只是讓其他人能夠滿意。我小心翼翼的行事,謹慎得根本不像一個孩子。我怕被讨厭,想得到重視,我近乎病态的讨好著別人。可是,母親依舊讨厭我。就如同那時候的環兒一般,即使她表現得再乖巧,雲妃卻仍然不願意放過她。

雲妃高揚的美麗手腕上閃亮著金镯,脫口而出的“賤人”的字眼,都讓我體會到了巧合的悲哀。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有人真心待我麽?我永遠,都只能被輕視被抛棄嗎?

一向把這份工作作為游戲來旁觀的我,第一次對游戲中的人物産生了如此相連的怨恨。雲妃可以說是這個游戲中最盡職的演員,她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棋子一向是我最喜歡的。可這一次,我卻那麽認真地對這裏棋子注入了我的全部感情。那感情深刻到我幾乎沒有反抗的就幫助了李言德的計劃,然後一起毀了她,就這麽的簡單而輕易。

人要保護自己,就必須要有力量。無論是權力或是財力。可是當我對金錢執著如斯之時,對於權力,我卻敬畏著,既害怕接近,又樂於使用,既享受它帶來的快意,又害怕被它束縛。

我害怕著,我不能再輸一次了。我好不容易的保住性命活了下來,不能……不能再!

鏡中的臉慘白了。我突然想哭,沒有人重視的我,害怕相信人的我,卻仍固執得在這個世界上掙紮,究竟是為什麽!

躲避著鏡中映出的能看穿自己心理的眼睛,我別開了視線。

目光落在桌子的一角。

那個角落上,放著一枚銅錢。

圓形方孔,是最小最小價值的銅錢,卻又是多少小人物們高興的全部。曾經,我也是那麽的喜歡著它。

現在它就這麽靜靜地躺在那裏,在皇宮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顯得那麽的樸素可愛。

美人坊從來都是大宗的金錢交易,我有多久沒有看見過它了?當初我第一次觸到它的時候,我還是那麽小,那麽幸福。

微微一笑,伸手把它拿了過來。

銅錢下面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賠償。

同樣的白紙,同樣吝惜的只有兩個字,這樣的傑作,只能是李言德了。

想起前一天晚上,我半夢不醒地靠著他的時候,說的那些胡攪蠻纏的話,沒想到他還真地記下了。

賠償……

是這個銅錢?

我攤開手心,銅錢的光澤過於金黃了。

掂了掂,竟是純金的。

這樣的東西,想必是皇室專用的小玩意兒,但我的心中卻洋溢滿了對它的喜愛。

緊緊地握在手心裏,冰涼的觸感直直的滲透到了我的心底。

我可以依靠嗎?我可以相信嗎?

希望這次……沒有錯了……

又是新的一天。

我“噌”地從床上坐起來,第一件事,便是翻開枕頭。果然。一枚金燦燦的銅錢正壓在下面。

把它拿出來,只聽“叮咚”一聲,便将它與它的兄弟姐妹們串在了一起。

小小的一小串,串在紅絲線上。

一天一枚,這樣的賠償倒是可愛,卻也正叫我心花怒放。雖然少,但這小小的金銅錢是那麽的可愛,輕輕一晃,我笑出聲來。

“怎麽醒得這麽早?”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我的自我沈醉。

哎?我疑惑地望過去,卻見李言德正在更衣,再望向窗外,果然天色仍然很昏暗。

最近是越醒越早了……我輕輕的笑著,心裏惦記的東西已經越來越重了啊……我到底要不要……

看見我只盯著他卻不說話,李言德微微一愣。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罷了,這幾日的堕落與自我放縱,終究只能是逃避,我,仍然是要回到市井中去的,那裏有太多我牽挂的東西了。

我掀開被子,披了件單衣,赤腳下地。

在他驚異的目光中,我接過環兒手中的腰帶,輕輕一扣,便為他系上了。

我擡頭一笑:

“我要出宮一趟。”

他又是一愣。随後,他立刻露出了明了的表情。

見他知曉,我滿意地對他笑笑,他也對我笑起來。

李言德并不常笑,我也沒有見過他笑過幾次,少有的幾次基本上還都是冷笑。這樣小心,大約是怕娃娃臉折損他的威嚴的緣故吧。娃娃臉是他的,只要他板上臉,就足以令人心驚膽戰而忘卻了那張臉的稚氣。

而現在,他這樣一笑,卻是那麽明亮,那麽自信,與他對比,我是那麽的膽怯和陰暗。即使他能深深洞悉我,了解我,但卻絕不是我可以相提并論的人啊……與他相處之時,美人坊中自信的我,就變得什麽都不剩了。

低嘆一聲,似是悲哀,似是自嘲,我低下了頭。

一抹黃影落在我的腳邊。

他蹲在地上,輕輕的擡起我的一只腳,慢慢的細心的為我套上絲履。而後,站起身,還是那麽輕輕的,輕輕地撫上我的肩膀,暖暖的感覺透了過來。

“怎麽開始喜歡傷春悲秋了?這一點,倒是越發的接近當年的楊銘青了。”

淡淡的聲音,卻如響雷一般在我的心頭炸開,一下子讓我從淡淡的悲哀的沈溺中脫離出來,我猛然擡起頭,怒視著他。他卻仍然氣定神閑,直到門外來人催他早朝了,他才粲然一笑,在我手心置下一物,輕巧的走了。

緊緊捏住那塊金牌,将它深深的嵌入手心,我哈哈大笑起來。

是了,最近是真的不像我自己了。

從當年的事情被暗示性提起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悲哀的開始沈溺於過去的痛苦之中,自憐自艾,與當年那懦弱的楊銘青又有什麽不同!

真是多謝了他的提醒!

現在的我,是美人坊的青陽!

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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