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這次的弟弟？”頭頂傳來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溫和和清清澈澈。
“是啊。”我擡起頭來，微微一笑，“但卻是個不很配合的孩子呢。”
“賺錢是很好，但還是不要過於努力了。不滿意的事情就不要勉強自己。”他皺起了眉頭，口中包含的滿是關心的。
我點點頭，心裏很是高興，有多少年沒見到他了，也就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這麽懇切的話語了。
然而我們久別重逢的美妙氣氛，卻被我們口中的“不配合”與“不滿意”破壞掉了。
“姐姐，這個‘哥哥’到底是誰。”田岚已經被我們無視很久了，到底還是沈不住氣發了問。
他果然是不配合、不滿意的真谛……
我瞥著他。我自然還記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原本我出來就不是為了他，現在的我可以說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再加上看見了好久不見的故人，如今我真是不想理他。
大哥卻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不說話。
我抿著笑，一個眼神望了過去。
果然，看了我的眼神，讀懂我的意思，田岚挑了挑眉，又給了我個暧昧的眼神，便離開了。
肩，被輕輕的攬住了，我擡眼，看到了大哥的笑。
“回去吧。”
是啊，我出來就是為了回美人坊看看的，只有美人坊，才是能夠被稱為我“回去”的地方。
我向環兒招招手，環兒跟在了我的身後。我則随著大哥，拐進了原本我要進入的小巷。三個人，都消失在了田岚的視野中，而我們，也都沒有再去理會他。
小巷深處，又一扇小小的門，卻極其隐秘，那就是美人坊的後門。一般情況下，客人的來訪都是進出側門，美人坊的正門則一向是不開的。而美人坊內部的人們，進出的時候，走的便是這個隐秘的小門。
可以說，能進這個門的人，就是美人坊的人了。
我看了環兒一眼，環兒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片刻之後，便跟随著我跨入了門口。
“環兒，想清楚了？”我問。
“主子，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我就想清楚了。您說過，以後，我就跟著您了。”她笑。
看來，我沒看錯人。
“七年不見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見了院中的景色，大哥說道。
我點點頭。
我也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跨入這裏了，現在看起來，一切也都沒有改變，所有的一切，都維持著它剛剛建立時候的樣子。也說不清楚是什麽用心，也許是為了紀念我的新生吧，這麽些年來，雖然我賺了很多錢，完全可以把這裏翻修一下，但是我總是小心的維持著它的原樣。這座宅院裏的一切，都是按照當年我和大哥的意思布置的，也算是我和恩人的唯一聯系吧。
是的，大哥就是當年救了我的神秘人。他不告訴我他的姓名，也不要我叫他恩公，如果我一定要稱呼他的話，他就只允許我叫他大哥。
他承認救我只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所以我并不要對他抱有太大的感激。但是我卻是他在京城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抱有好感的人，所以即使我要留下來，他還是體貼地留下美人坊把我照顧得好好的。
“剛才為什麽不還手？我教你的武功難道都忘了嗎？”一進屋坐下，大哥便責備道。
“那個……”我心裏叫著不好，“他是朝中最厲害的将軍啊，我們的距離又這麽近，我怎麽躲得開……”
“他？最厲害的将軍的話，就是田岚了？”大哥挑眉問道。
“是啊。”我小心翼翼的回答。當初他要臨走的時候，我還是那麽的陰沈，心裏只想報複似的去扮演不同的人生，行事任性決絕。大哥放心不下，所以教我武功自保。然而在市井中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我的棱角早已經磨平，美人坊仍然是驕傲的，但是我卻不再決絕而憤世嫉俗。我深深的體會到把握現在的重要，不再把自己封閉在過去的小圈子裏。當然，個性也轉變了很多，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用到武功了。更何況，那三角貓的功夫，也只能低檔一陣子而已，真正是只能在最關鍵的時候出其不意的低檔一下，平時實在是沒什麽用處。
“你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啊……”大哥若有所思，端著茶盞靠在那裏，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我連連點頭，卻什麽話都沒有接口。
看見我的樣子，大哥微微一笑：“放心，那是你的商業機密，我不會問的。”
被看穿了……我傻傻一笑。
剛開始的時候，大哥也不是沒有參與過生意，但只是幫助我上手而已。他是可以把美人坊托付的人，但是，他也只在需要他的萬不得已的時候接觸由他接手的生意，以往的商業交易，他是不會插手的。他小心的把自己當作美人坊的半個外人，只在适當的時候伸出援手，因為，美人坊的老板是我，他不想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他的一個傀儡，依附於他生存，他才是美人坊的幕後黑手。他一直在呵護著我曾經受傷的心，給予我自己把握人生的感覺。
“但是，那個田岚，跟傳說中的不一樣啊，怎麽會是痞子的樣子？”
看著大哥疑惑的臉，我噗嗤一笑：“也許他今天出來扮演的就是痞子吧？反正平常的百姓又不認識他。”
“噢？是嗎？”大哥淡淡的說道，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我笑著，問道：
“大哥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這個……”他遲疑一下，答道：“大約是一個多月前吧……”
“一個多月？”我一思索，“那麽，怎麽這一個月我都沒有收到美人坊的消息？湘君人呢？”我這才發現從進門開始，都沒有看見湘君的影子。似乎從宮變開始那會兒起，我就和美人坊斷絕了關系，難道是湘君出了什麽事情？
“別擔心，湘君接生意去了。”大哥說道。
“生意？”我一呆，“我不是讓湘君留下代我的位置的嗎？他這個老板現在走了，我又還一時半刻回不來，美人坊怎麽辦？”
“不，當時他正為一個非他去不可的生意發愁，剛好我回來了，所以湘君才把美人坊的工作交給了我，自己接生意去了。所以這一個月來，有我在這裏，就沒有必要聯系你來控制美人坊的生意了。”
“原來如此。”我籲了口氣，如果是大哥一直在幫忙的話，确實是不需要我再在宮裏勞心勞力的工作了，畢竟天天對著湘君的小楷不是什麽清閑的事情，“這麽說來，湘君倒是也接了筆大生意了哦？”能夠讓他親自出馬的生意，雖然比不上當時李言德的生意，但以湘君代理老板的身份，能夠說動他的生意，必定是很有誘惑力的。不過，說到生意的話……
“大哥……這一個月來，想必你也已經幫我接了不少生意吧……怎麽樣？怎麽樣？賺得如何啊？”我谄媚的笑著。
大哥捏著我的臉頰，笑著說：“你今天不是已經看到了嗎？要不然你為何制止田岚出手？”
“呵呵……”我滿意的笑。
是的，我看到了，我美人坊又接了一項大生意。
那個在街上葬父的褴褛少女，就是我們美人坊當年創下一年五十萬金紀錄的當紅的美人，笙兒。能邀得笙兒出手的生意，一定不會是小數目。而雇主嗎，理所當然的就是那個後來“買”了笙兒的男子吧。一般情況下，在為了演好這些用來隐藏身份的戲，防止不知情的人搗亂，總會有美人坊的人在暗中關注，而我，則是回來的時候碰巧看到了笙兒，便也來幫了下忙。果然，如果不是我，田岚那小子還真沒這麽好打發──當然，暗中過來的大哥的作用也很大……
“那麽大哥是專門出來幫著笙兒的嗎？怎麽不找其他人？還要你親自出馬……”
“笙兒是什麽身份？我要不親自跟出來，除了什麽差池，你還不跟我拼命！”大哥毫不留情的接我的短。
我幹笑一番，摸摸頭，卻突然發現……詞窮了。
是太久不見面了嗎？一時之間，該聊的聊完了，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說的，氣氛就冷了下來。
“那個……啊，這是環兒，我好不容易挖過來的。”我把環兒拉了過來，獻寶似的給大哥看。然後，我收到了環兒疑惑的目光。我知道她的意思，我确實并沒有花多大的力氣就把她挖了過來，甚至，連挖都沒有，只是邀請了一下，環兒就主動答應跟随了我。但是……現在這不是要活躍氣氛麽…………
我悲哀的發現，現在環兒恢複了正常，不再是剛出宮時的傻傻的樣子，但是現在我卻接了她的班……
“環兒啊……”大哥仔細審視了環兒一番，那少有的苛刻的目光看得我都發寒，奇怪，大哥從來不會這樣關心其他人的，難道是大哥是在懷疑什麽？
環兒依舊是低眉順目，乖乖的站在我邊上，一言不發。
氣氛又開始詭異起來，我無奈的抹把冷汗，開口：“大哥，環兒是我挖過來的，我很滿意，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大哥這才把他壓人的視線從環兒身上移開：“你的眼光我一向是放心的。”說著，抿了口茶。
我點點頭。離開座位，從一旁的書櫃裏取出一本帳目，粗略的翻看了一下，發現美人坊的運作仍然正常，并沒有因為我的不在而出現什麽麻煩，一時間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大哥，既然沒什麽事情，那我就走了。”
“走？”一直氣定神閑的大哥，終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怎麽這麽快？”
我有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是在工作中啊。因為我以為美人坊出了事情，才特地出來看看的，既然沒事的話，我當然就要回去了。”
“但是也用不著這麽快吧？”大哥好像不太滿意，“我們這麽多年沒見了，也不趁著這機會好好聊聊？”
我搖搖頭：“大哥，我做生意是要講信譽的。今天我能出來都是例外了，現在既然沒事，我就不能久呆，當然要盡快的趕回去才是。”
“回去？”大哥的語調似乎怪怪的，“那裏有什麽東西這麽吸引你？連大哥都不要了？”
“哪……哪有什麽東西……”壞了，大哥似乎不高興了，“我是真的要遵守約定啦！再說，環兒還是我從那裏挖出來的呢，總不好對不起人家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我在外面一偷懶，萬一環兒去告密的話，我可是要丢信譽的。”
說著故意哀怨的瞅了他一眼，但是，本應該被我逗笑的大哥，卻仍然臭著一張臉：“她敢告密？環兒，你，應該不會告密吧？”
咬牙切齒的聲音讓環兒低頭不語。
我暈，氣氛越來越涼了，直凍得我冷飕飕。
怎麽都安撫不好，這兩個人是犯沖嗎？
本來在宮裏，雖說悠閑，但最近的幾個月，冤枉氣也沒少受，除了妃子們的，大部分的還有李言德的故意使壞。現在我們兩人的氣氛是剛剛才融洽，這一次出宮，碰著大哥是本應該高興的事情，卻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弄得陰陽怪氣，我真真是倒黴到家了！
越想越氣，我也不想再做無用功，反正美人坊交給大哥，也用不著我費心，大哥還能不幫我看著？我費那個閑心幹什麽？堆著個笑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想幹了！讨好別人的事，楊銘青幹的還不夠多？犯不著我青陽再重蹈覆轍！
茶碗一扣，瞪了大哥一眼，拉著環兒就向門口走：“大哥，我走了！”
“青陽！”見我真的生氣，大哥急忙出聲。
我停下來，看著他：“大哥，反正今天你也不高興，我就先回了，美人坊就先麻煩你了，等我這筆生意了了，再來道謝。”
“青陽！你……”他好像要辯白，但是沒說出來。
就是，分明是他的錯！我就是對應田岚的時候不小心被揪住了，他也犯不著發這麽大的火啊！
“你……小心。”終究還是好好說話了不是！
我這才擡起眼對他笑笑：“大哥放心，我什麽時候沒小心過？這次的生意，我的身份不低，不會有什麽事的。”
他還是不放心，想要抓住我的手，卻碰到了我腕上挂著的東西。
“這是……”
“啊，我的雇主給我的。你看，這麽好的镯子，我的身份真的不低。”壞了，太後的镯子倒無所謂，我居然把國庫的鑰匙也帶了出來。原本在宮裏是怕放在其他地方不安全，但是若要是在外面弄丢了，李言德非殺了我不可……
遮遮掩掩的，将那個別致的鑰匙墜子收在了袖子中。
“這樣看……身份到真是不低了。”大哥也沒說什麽，倒是放心的摸了摸我的頭，“但是，身份越高，隐藏的危險就越大，這一點你也是知道的，總之自己當心！”
“知道了知道了，別婆婆媽媽的。大哥，我不知道你要在這裏呆多長時間，但是我和湘君不在的時候，你一定不能走啊，要好好幫我看著美人坊，至少也要等到湘君回來……別把我的美人坊給扔了啊……”我期期艾艾的哀求。這個大哥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對他的底細我不在意，畢竟初識相交時候發生的事情決定了我們之間緊密的關系，但他依舊是神秘的。平時我倒不管，他失蹤了七年我也沒什麽擔心，如果他在這時候突然搞神秘，把我美人坊扔下來自生自滅，我發誓，我是會吐血而亡的……
“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命根子扔了的！”大哥無奈的承諾。錢是我的命根子，這句話，看來他記得比我還牢。
我微微一笑：“有大哥在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會在美人坊等你回來的。我一定不會丢下你的。”他堅定地說。
我沖他笑了笑，揮揮手，跨出了大門。
與環兒站在大街上，傍晚的夕陽将我們的影子拉的老長。
“已經很晚了啊……”我喃喃地說道。
不知怎的，竟然有了種歸心似箭的感覺。
真是奇了。
不知不覺間，那個皇宮竟然能與我一手創辦讓我視若半身的美人坊相比？
李言德……了不起。
莫非……要讓他得逞了？
沒有挫敗的感覺，我只想彎起嘴角。
“環兒，我們快點回去吧！”
心裏舒暢得想融進風裏，於是，我拉起她的手，肆無忌憚的在人來人往之中奔跑起來。遠遠的看過去，高高的宮牆就在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