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顆

在青島,這座濱海城市上,年夜飯上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海鮮。

什麽熏黃花魚、鲅魚餃子、白菜絲拌海蜇皮、油焖大蝦、刀魚……

年年有魚,年年有餘。

隔壁大吉大利,這兒萬事如意。

鄰居家阿姨和自己丈夫,兒子在廚房裏一起準備年夜飯。現在兩家人的廚房只隔了一堵牆,還是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怎麽好,這邊剛剛把螃蟹綁好上蒸籠,就聽到隔壁咚咚咚的聲音,像是在砸牆。

鄰居家阿姨正和兒子聊着天呢,冷不丁聽到這麽一聲,愣了一下:“大玉那孩子,現在該不會是在剁餡兒吧?”

王及正在開罐頭:“可能吧。”

話音剛落,又聽見聲音,好像是不小心碰倒了什麽,嘩嘩啦啦響了幾下。

還有呲啦好幾聲,像是布料被撕開,又像是拆包裝盒。

大概是暴力拆開包裝,又重重地往牆上壓。

鄰居阿姨放下刀,丈夫還在炒菜,油煙機開的遲了,即使開着窗透氣,可辣椒和花椒的麻香味仍舊遠遠地飄了出去,嗆得人想掉眼淚,嗓子也癢,不住地想咳嗽、打噴嚏。

阿姨咳了幾聲,走到窗戶旁邊透氣,隐約聽到一些聲音。

大白天聽到,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再凝神聽,什麽都沒有了,應當是幻聽,也或許是風聲。寒風吹動一些管道裂縫,的确會有些動靜。

隔壁廚房裏放起了歌,聲音很大,動感強烈。

阿姨聽不出來這是哪個國家的鳥語,總之不是中國。

音樂節奏勁爆,激烈如狂風驟雨電閃雷鳴,阿姨一邊笑着想年輕人的音樂就是刺激,一邊按了按自己的腰,重新回去蒸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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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的切菜聲,鍋鏟與鍋壁摩擦發出來的清脆聲,油煙機的呼呼啦啦,成功掩蓋隔壁嘈雜聲,只隐約能聽到勁爆的德語歌聲,男低音。

阿姨和王及聊了好久,話題不外乎鄰居家的女孩。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阿姨聽人說了這女孩的可憐事情,心疼到不行,還指使兒子:“小及啊,你過去叫叫大玉吧。咱們家菜做得多,鄰裏鄰居的,也就添個筷子添個座位的事兒。”

王及不肯:“大過年的,不太合适吧?”

“人小姑娘一個人在家裏過年多可憐啊,”阿姨嘆口氣,“你呀,死腦筋……”

念叨了半個多小時,王及去洗草莓。

他擰開水龍頭,水流粗犷,險些沖破水管,噴湧而出,将草莓表皮擊爛,連帶着從潔白碗口流下的水也帶着淡淡草莓紅,一股腦兒落在潔白的瓷磚上。

隔壁的爆裂音樂聲也停了,隐約能聽到男人用德語低聲說話——大概是換了首新的歌曲,前奏像男歌手在溫柔地念着情詩。

“等您收拾好飯菜,我再去叫她,”王及說,“成不?”

阿姨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

等把年夜飯基本準備好,王及才去敲鄰居家的門。長久沒住人,景玉家中的門鈴有些壞掉了,得用力按才能勉強有聲音,王及放棄按門鈴,敲了幾下門。

好在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多麽好,王及等了一分鐘,景玉終于過來開門。

她裹的嚴嚴實實,大概剛洗過臉,也可能是剛剛剁肉餡時候費了不少力氣,眼睛下方、臉頰、耳垂都是紅的,上睫毛被水打濕,粘在一起。

王及說:“景玉同學,我媽媽想請你來我們家一起吃年夜飯——”

不知道為什麽,他說起話來有點緊張。

莫名的緊張感,王及不自在地笑了笑,聲控燈不太好用了,燈光昏黃,他手掌心有點出汗,稍稍擡起來,又不自覺放下去。

前幾天很靈動的景玉,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思維有點緩慢,看上去也不在狀态、暈暈乎乎的。

她慢慢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頓了頓,像是在緩慢思考王及話中的意思,景玉又說:“不了,我已經煮好餃子啦,謝謝你。”

王及早就想過她會拒絕,笑笑,叮囑:“有什麽事情叫我啊。”

他看着景玉道謝,等房門關上後,王及站了兩分鐘。

隐約感覺剛剛的景玉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而僅僅相隔一扇門,房間內,景玉被克勞斯抱了起來,背部頂着冰涼的門,為了配合克勞斯的身高,她整個人被抱起,雙腳都離開地面。兩條腿在他腰間,景玉摟着他的脖子,費力地轉臉,勉強躲開這個吻。

“先生,”她提醒,“鍋裏的水快要燒幹了。”

克勞斯咬了她的耳朵一口,景玉拽住他金色頭發。

克勞斯臉埋在她脖頸處,用中文禮貌道歉:“抱歉,我有些貪得無厭。”

景玉毫不客氣,抓住他的頭發往後扯了一下。

饑餓狀态下的景玉比較暴躁,畢竟對于幹飯人來講,餓着肚子是最大的折磨。

她言簡意駭:“先吃再幹。”

克勞斯先生應該不懂最後這個字的含義,但他能從景玉的反應和語境中推斷出來。

于是他輕輕嘆口氣。

“寶貝,”克勞斯說,“我想念周佳先生的廚藝了。”

是的,當昵稱為雕本名是周佳的廚師師傅在的時候,克勞斯永遠不會有“欲吃龍,然龍肚餓餓,哭哭、飯飯、遂止幹”這種甜蜜的煩惱。現在,想要做些讓兩人都開心的事情,還得考慮龍的肚子問題。

雖然克勞斯先生身上只流淌着一部分中國人的血液,但這部分血液成功給他在廚藝上點了不錯的技能點。哪怕是第一次包餃子,克勞斯先生仍舊精準地掌握住技巧。他包的那幾個,下鍋中煮開後,圓滾滾的,漂漂亮亮浮起來,一點兒也沒漏餡。

景玉吃掉了一整碗,飽暖思“懶”意,吃飽喝足後的她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并不是很想動。

但放着這麽多東西,似乎也不太好,正猶豫着,克勞斯挽起袖子,禮貌地問:“我們可以一起洗碗嗎?”

景玉說:“當然可以!!!”

大過年的,不可能聘請鐘點工臨時上門收拾東西,電視上春晚還在播,景玉在廚房中一邊把克勞斯洗幹淨的碗整理擺在瀝水架上,一邊快樂地哼着歌。

老板吃飯她轉桌,老板洗碗她唱歌;

老板胸肌随便摸,老板掀開她被窩。

……

次日淩晨,景玉從枕頭下,掏出來一疊漂亮的、紫紅色的歐元。

她發自內心地将歐元貼在心口窩,虔誠祈禱。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老天爺、觀音菩薩、如來佛祖——”

神清氣爽的克勞斯站在卧室門口,他沒有睡衣,腰間圍着景玉的小熊抱蜂蜜的浴巾,用一條印着白兔的擦着金色的、濕漉漉的頭發。

水順着他的脖頸、胸膛一路往下,兩枚櫻花各印草莓,順着腹部青筋和淺淺金色沒入浴巾。

他聽到了貪財小龍的祈禱。

“謝謝列祖列宗,謝謝財神爺——”

克勞斯提醒:“你該謝謝克勞斯先生,謝謝你的老師,謝謝我錢包裏恰好帶了一些紙鈔。”

景玉用了一個熱情的早安吻,充分表達自己對收到新年紅包的喜悅。

熱熱鬧鬧的蘿蔔會要等到初九才會開始,在昌樂路文化街那邊,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在這個恭賀玉皇大帝生誕的廟會上,可以一邊看蘿蔔雕刻比賽、一邊吃脆脆的蘿蔔。

景玉以前喜歡去,她還擺過攤,賣過一些小東西。

只可惜時間不夠用,而大年初一和初二,景玉沒有什麽親戚可以走,索性帶着克勞斯先生去買睡衣和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克勞斯先生雖然生活精細,養尊處優,但他其實并不是一個過度奢華鋪張的人。

在征求他意見後,景玉給他買的睡衣并不算昂貴,但手感的材質不錯——景玉付的錢。

景玉為自己雇主并不是一個追求奢侈品、流行品的人而感覺到空前的幸福。

“禮尚往來,”景玉認真地和克勞斯說,“先生,這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

“我很高興能收到這些,”淩晨剛剛包了兩萬歐紅包作為壓歲錢的克勞斯先生,現在拎着這價值不到百元人民幣的純棉睡衣,微笑着向景玉表達自己的感謝,“這是我收到最棒的新年禮物。”

歸家路上,途徑一家奶茶店,景玉停下腳步,看了看奶茶,又看看克勞斯。

景玉拼命地進行着暗示:“先生,我好想知道這家奶茶甜不甜啊。”

她眼巴巴地看着克勞斯,就像望着滿滿一杯奶茶,幾乎可以稱得上明示了:“日夜操勞的龍,不應該得到這個答案作為獎勵嗎?”

克勞斯心領神會。

他微微颔首:“等我一下。”

景玉開開心心地站在旁邊等,看着克勞斯先生走到奶茶店。

克勞斯先生站在窗口前。

克勞斯先生在和店員交談。

克勞斯先生回來了。

克勞斯先生空着手。

他走到景玉旁邊,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店員告訴我,奶茶可以選擇甜度——你現在知道奶茶甜不甜了,走吧。”

景玉:“……”

克勞斯自然而然地牽起景玉的手:“甜心,你在想什麽?”

景玉說:“我在想,您知道大耳刮子嗎?”

“和人沾邊的事情,您真的是一樣也不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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