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五十九顆

陸萊斯?

他怎麽不幹脆叫陸游器呢?

旁邊的人體貼地問景玉:“嗓子不舒服嗎?你怎麽咳起來了?”

景玉搖頭,她捂住嘴巴,忍不住又咳了一聲:“抱歉,不好意思。”

她慶幸自己剛才只喝了一點點僞裝成酒的飲料,不至于将東西噴出來。

克勞斯先生的這個中文名字雖然很“草率”,但臺下的人并沒有反應過來。

畢竟,今天克勞斯先生能夠代替自己外祖母出席已經足夠令人震驚,至于“lai si”是什麽發音,具體哪兩個字,他們不在乎。

大部分人仍舊選擇稱呼他為“陸先生”。

景玉将酒杯放到侍應生的托盤上,低頭,從手袋中拿出手機,抓緊時間翻了翻手機上的名單,果不其然,在特邀嘉賓一欄中,赫然看到【陸萊斯】三個大字。

景玉:“……”

這家夥。

居然還真用了這個名字。

這算不算另類的“以你之姓,冠我(取的)之名”?

克勞斯的致辭并不長,也很官方,只是在末尾加了句幽默的話,表示他願意承擔今晚的全部開銷。

旁邊有個人半是嘀咕半是酸地說了句:“有錢真的了不起啊。”

景玉想,有錢沒什麽了不起。

Advertisement

但克勞斯先生敢用“陸萊斯”這個中文名字,是真的很了不起。

景玉的位置和克勞斯先生并不連在一起,這樣其實也挺好,免得還要寒暄。

坦白來說,景玉還有點為難,不知道該怎麽和對方打招呼。

她承認自己的确有那麽一點點的在意,曾經和他睡過四年、接受四年教導這件事情。

還拿了他和他爹四年的錢。

景玉沒有辦法真的把他當陌生人看待,她很坦然,這樣也很正常;換成其他人的話,大概也會有這種想法。

原本的活動基本上也是開開會,講講話,大家一起吃飯,今天的募捐會原本也不例外,只不過因為有了克勞斯先生到訪,将募捐這個儀式又弄的隆重起來。

克勞斯先生以外祖母的名義捐了一大筆錢——令景玉吸了口冷氣的那種大筆。

之後還有些其他的應酬,不過景玉仗着自己個子小,行動靈活,熟稔地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戶,興致勃勃地上前攀談。

克勞斯先生卻被其他的事情牽絆住了。

景玉沒有忘記自己參加活動的目的,她熱情洋溢地與面前與自己老鄉的趙先生聊天。

對方自幼随父母移民,已經不怎麽會說家鄉話了。

但當景玉說的時候,趙先生能夠聽懂,露出點懷念的表情來:“說起來,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回去了。”

他頓了頓,問景玉:“你一個人在這兒多久了?自己一個人做的?”

景玉挨個兒回答他問題:“也得四五年了吧。怎麽能呢?我和我朋友一起做的。趙先生——”

對方笑起來,擺擺手:“都是老鄉,叫趙先生多生分,叫我一聲趙叔吧。”

景玉知道自己剛剛那話題找對了,笑眯眯地叫了聲趙叔。

這個“趙叔”就是現在這酒店的老板,景玉和他打招呼,也是試圖将自己的啤酒和葡萄酒銷售給他。

看得出趙先生對故鄉的一些變化很感興趣,為了能夠打動對方,景玉鉚足了勁兒,把從小到大的趣事都拿出來說了一遍,什麽挖沙坑、洗海澡、“曬人魚”,去泉心河玩水兒,在西海岸的無人沙灘露營,晚上還會有小螃蟹偷偷地出來,抓起來裝進瓶子裏……

景玉越說越起勁兒,趙先生也笑着聽。

忽然,趙先生擡起頭,看了眼景玉的背後,站起來:“克勞斯先生。”

景玉頓了一下,回頭看。

衣冠楚楚的克勞斯先生就站在她背後,禮貌地和趙先生打招呼。

景玉不吭聲了。

克勞斯自然地坐在景玉位置旁邊,他微笑着和趙先生寒暄,用的也是中文。

景玉在旁邊聽了一陣,大概聽明白了。

兩個人早就認識,今天晚上也是趙先生邀請克勞斯過來的。

景玉喝了杯水,嗓子有點點幹,剛才說話說的太多了,不太舒服。

在外人面前,景玉和克勞斯一句話也沒有說。

克勞斯先生很注重儀表,今天也是。

他使用了景玉熟悉的香水,穿着景玉熟悉的黑色正裝,不過今日并沒有穿馬甲。

克勞斯先生身材高大,腿長,為了能夠坐的更舒服一些,在落座前,椅子被他手動往後調了調,才能夠自由放開。

景玉一低頭就能看到他熨燙到筆直的西裝褲,褲縫銳利。

趙先生與他寒暄完畢,笑着指景玉說:“景玉小姐很健談啊,剛才和我聊了很多,哎,口才也很好,說的我都想休假回去看看。”

克勞斯聽他說完,笑起來:“她的确能說會道。”

景玉想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來。

哦豁!克勞斯先生又能夠熟練運用一個四字詞語。

中文水平再度邁上一個臺階。

只是這種慶祝的欣喜,一直持續到趙先生說了聲“失陪”,站起來離開。

克勞斯這才側身,看景玉。

他還是如此紳士。

或許因為合約結束,今日的克勞斯看上去更加禮貌。

景玉說:“好久不見,克勞斯先生。”

克勞斯微微笑開了,他的綠寶石眼睛好像可以漾起波紋的水:“三個月也不算太久,Jemma,你最近生活還好嗎?”

開場白有那麽多,景玉想,他們兩個人偏偏選擇了最俗氣的這種。

景玉笑眯眯:“很好,我體重又增加了一磅耶。”

克勞斯贊成:“的确很不錯——剛剛你表現的也很出色。”

景玉有點小驕傲,甚至還有點得意:“是吧?”

就像學生向自己的老師展示自己的學習成果。

“四年了,”克勞斯若無其事地合攏雙手,身體微微後仰,平靜地注視着她,“我都沒有聽你稱呼我一聲’叔叔’。”

景玉沉默兩秒鐘。

她很想問他一句——“先生,’Daddy’這個稱呼已經不能滿足您那奇特的性、癖了嗎?”

但不行。

她得把握好這個尺度。

景玉清清嗓子,認真地告訴克勞斯先生:“因為之前你沒有要求。”

克勞斯想說些什麽,但趙先生回來了,重新落座。

在有其他人的情況下,克勞斯并沒有和景玉讨論以往那四年的想法。

他和趙先生聊了很多,關于比賽,關于賽馬,足球俱樂部,等等。

只是在最後,趙先生才咨詢了有關埃森銀行的一些事情和流程,克勞斯只選擇性地回答了一部分。

景玉喝掉了兩杯甜甜的、加了蜂蜜的果汁,但是并沒有吃太多東西,她今天食欲不太好。

等到景玉喝第三杯的時候,克勞斯說:“你捐款的數額令我意外。”

景玉捐的不是一筆小數額,她放下杯子。

趙先生也說:“的确,我原本想,既然克勞斯先生捐款了,景玉小姐就不必再捐。”

景玉說:“不一樣。”

他的錢是他的,她賺的是自己的。

想了想,景玉看着克勞斯,說:“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呃,雖然放在這個語境上不太合适,但道理差不多——我們只積累有道義的財富。”

克勞斯朝她舉杯,笑起來:“原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抱歉,我剛剛只想到了’劫富濟貧’。”

景玉:“……”

你怎麽不說是’盜亦有道’呢?

腹诽歸腹诽,景玉仍舊禮貌地将酒杯再度舉起來,把甜甜的橙汁喝了下去。

今天晚上,她與三個月零一周未見的克勞斯先生的談話到此為止。

克勞斯先生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景玉繼續和趙先生聊了些,不過再沒有之前那麽挖空心思找話題了。

她心裏清楚,就算她現在指着趙先生鼻子罵,對方仍舊會笑容可掬地簽下合同。

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陸續有人離場,景玉也困了,她和幾個熟悉的人打招呼告別,離開了酒店。

她今天開了自己那輛粉紅色的勞斯萊斯,很惹眼。

酒店的侍應生将車子從車庫中開出來需要時間,景玉站在門口稍微等了一下,在心裏默默計算一下到酒店需要的時間,

正好看到剛出來的克勞斯。

克勞斯先和她打招呼,對方态度看上去如此自然:“Jemma.”

景玉禮貌回應:“晚上好,克勞斯先生。”

他問:“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用,”景玉笑,“我車子馬上就到了。”

話說到這裏,她已經看到自己的粉紅色勞斯萊斯緩緩過來。

和克勞斯-陸萊斯名字很配的一輛車。

克勞斯沒有堅持,他點了點頭:“晚安。”

景玉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對方皺眉,大拇指輕輕按了一下太陽穴位置。

景玉問:“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還好,”克勞斯說,“最近工作量有些大。”

眼看着自己的粉紅色勞斯萊斯被侍應生開過來,穩穩當當地停在面前,景玉着急回家。

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話題都進行到這一步,不關心一下對方身體又會顯得過于冷漠,說多了又太耽誤時間。

景玉只好拿出能治百病、百試不爽的殺手锏,一個能夠适用于各種場合的金句。

她敷衍而不失禮貌地說:“多喝熱水,晚安。”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景玉擔心會影響後面的車輛,沒有過多停留,匆匆拉開車門,上車離開。

動作太匆忙,手包撞到車門上,還響了一下。

克勞斯仍舊站在臺階上,看着景玉坐上了他送的粉紅色車子,可可愛愛地開着離開。

多喝熱水。

中國人都喜歡喝燒開的水。在生病後,很多人會選擇多喝水;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也會多喝熱水。

克勞斯認為自己能夠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盡管它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這是中國人最貼心、淳樸的問候,一般只會對自己的好朋友或者家人使用。

克勞斯先生緩慢地做了一次呼吸。

他很愉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