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芙蓉泣

陽春三月,桃花怒放,莺啼鹂鳴,風光正好。

傍晚,揚州瘦西湖上,一艘艘畫舫裏,或有文人墨客吟詩頌詞高談闊論,或有名伶雅士撫琴作樂莺歌燕舞。

偏有一艘華麗的雙層畫舫中,既無絲竹之樂,亦無觞詠之聲。二樓艙房內,有一年輕俊俏男子坐在桌邊獨酌,有一身形高大佩橫刀的青年男子雙手抱胸站在角落陰暗處,有一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微低着頭守在門口。

三人俱未出聲,似是怕驚擾了獨坐在窗前賞景的男子的雅興。

只見該男子頭戴嵌寶金冠,一身蒼藍織金錦袍,雖慵懶地靠坐在窗前,卻不掩其龍章鳳姿俊雅風流,一雙幽深鳳眸眺望着艙外的夕陽盛景。本就俊美不凡的面龐在夕陽餘晖的照耀下,更是奪目耀眼。

這時,隔壁一艘小畫舫裏隐約傳出主仆兩人的對話。

“這藥當真有用?”

“少爺,您就放心吧。這可是小的特意找麗香樓的龜公買的,說是只需要加一指甲蓋到酒水裏,再貞烈的女子喝了都能嘿嘿……不過,少爺,以您的品貌,就算不下這藥,那趙家的小寡婦怕也巴不得與您春風一度,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你小子懂什麽,那小寡婦看起來溫婉柔順,實則是個倔性子,烈得很。以防萬一,還是用點藥穩妥些。去,把這藥放進那子母壺裏。時辰快到了,本少爺該上岸接人了。待會兒,你就……”

這主仆二人的聲音本來不大,奈何畫舫裏四人都是習過武的,耳力異于常人,便将主仆二人商量的勾當聽得一清二楚。

見窗前男子蹙了蹙眉,守在門口的中年男子心頭一跳,忙請示道:“三爺,可要令船家将畫舫駛遠一些?”

坐在桌邊的俊俏男子聞言反駁道:“駛遠一些作甚?左右無事,何不跟上去看會兒熱鬧?表哥,你說呢?”

窗前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重新将視線投向艙外湖景,似是由了他胡鬧。

蕭成逸見表哥默許了,當即吩咐中年男子:“張海,去讓船家跟着隔壁那艘小畫舫,可千萬別跟丢了。本公子倒要看看,那小寡婦生得有多俏,才這般招人觊觎。”

張海悄悄觑了眼三爺,見他并未反對,這才應聲下去了。

很快,船家聽命,不遠不近地跟上了那艘小畫舫。小畫舫靠岸後沒多久,接了個戴着帷帽的女子上船,便重新駛向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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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畫舫漸漸減速,雙層畫舫也悄悄地靠近前去。

蕭成逸湊到窗前,見那小寡婦已經摘下帷帽,和小畫舫裏那位少爺對坐在桌前。

只略一看,蕭成逸便來了興致,只見那小寡婦身形婀娜有致,容貌亦嬌豔似桃李,她微低着頭,含羞帶怯的模樣煞是勾人。

蕭成逸正要同表哥誇贊下那小寡婦的姿色,卻見他不知何時已将視線從窗外收回,正閉目養神。

蕭成逸只好将目光投向站在角落一動不動的袁銳:“袁兄,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賭什麽?”袁銳手扶着腰間的橫刀問。

“賭那小寡婦待會兒被人強迫會作何反應,你若贏了,我便将我這柄流風匕贈予你。我若贏了,我也不要你的橫刀,你只需請我吃頓好酒就行。”蕭成逸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放到窗前小案上。

袁銳想了想,說:“那寡婦既性情貞烈,想必會拼死反抗。我若是她,便是死也要拉着那奸人一起死。”

蕭成逸聞言搖了搖頭,又将目光轉向守在門口的張海:“張海,你也來猜一下。”

張海有些為難道:“這、她既然願意獨自上船,想必是有求于那男子,依老奴看,她多半會順從于那男子。即便有所不願,一旦喝下那藥,也只能順從了。”

蕭成逸聞言再次搖了搖頭,嘆氣道:“你們啊,一個說拼死反抗,一個說順從,就不能折中一下嗎?依我看,這小寡婦既不會乖乖順從,也不會以性命相抗,一旦發覺不對,定會跳入湖中逃跑。一來全了貞烈之名,二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表哥,您說是不是?”

顧玄啓眼皮都沒掀一下,只閉着眼懶洋洋道:“她若真是貞潔烈女,便不該踏上那艘船。”

蕭成逸啞然,得,從那小寡婦上船的那一刻起,他這位有潔癖的太子表哥,恐怕就在心裏給她判了死刑了。

不過他并不意外,他這位太子表哥自從幼時經歷了那件事後,就有了潔癖,起初并沒有這般嚴重,後來不知怎地越來越嚴重,也不知後來又遇到了些什麽事才導致如此。他試探着問過幾次,卻什麽都沒問出來。

這時,船家溫了酒送上來,聽到他們在打賭,笑呵呵道:“還是這位爺說得對。小老兒在這湖上待得久了,這種事見得多了。通常被強迫的女子會稍作反抗,掉兩滴淚,以示自己不是輕浮之人,然後再半推半就成了好事。看得多了,小老兒也就明白了,只要那女子願意上船,就說明是兩廂情願,所謂的‘強迫’,不過是情趣罷了。”

蕭成逸搖開折扇,悠悠反駁道:“凡事總有萬一,不信的話,咱們且等等看。”

小畫舫裏,宋蝶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用來打賭,見對面的鐘少爺再三勸她喝酒,她只好拿起酒杯假裝喝了一口,卻暗中倒進了袖子裏。

其實她早就猜到這位鐘少爺對她心懷不軌,卻還是心存僥幸。

在岸邊時,他身邊的小厮說要買布料不熟悉路,要借走她的丫鬟采南,她沒有拒絕。除了抱有一絲僥幸,也存着至少要拿到尾銀的心思。

四年前她嫁入趙家給趙家的少爺沖喜,不料沖喜未成當了寡婦。三年前,婆婆做主将族裏一名出生沒多久便沒了父母的可憐孩子過繼到她名下,給趙家繼承香火。

一年前,婆婆也因病去世,只留下她帶着嗣子棠棠支撐門戶。

趙家在揚州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幾十年前芍藥風靡揚州時,趙家是靠賣芍藥起的家,芍藥又名殿春,趙家便開了一家花行名叫殿春,慢慢地就不止賣芍藥,而是四季花卉都有涉獵。

趙家平日裏雇了許多花農種花,待到花開時,就運到花行裏賣。

宋蝶的親爹宋榮,便是趙家雇的衆多花農之一。也因此,在宋蝶十二歲被趙夫人挑中為久病兒子沖喜時,宋榮不但沒拒絕,還歡天喜地地将她送入了趙府,同時換回一大筆銀子。

從那以後,宋蝶徹底絕了回宋家的心思,婆婆去世後,她一力擔起趙家的殿春花行,發誓不能讓殿春花行毀在自己手裏。

這一年來,雖然經營得磕磕絆絆,但好歹将殿春花行的生意穩定了下來。

殿春花行的花不但在揚州本地出售,還會托行商運往外地去賣,鐘家便是趙家合作的行商之一。

婆婆去世後,趙家合作的其他行商都紛紛改弦易張,不再和趙家合作。唯有眼前這位鐘文彬鐘少爺,不但繼續和趙家合作,還加大了采購量,算是給當時焦頭爛額的宋蝶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開了春,又到了簽新一季買賣契約的時候,上一季的尾銀也該結了。鐘文彬卻在這個時候将她單獨約到這畫舫上,其用心昭然若揭。

宋蝶之所以心存僥幸上了這畫舫,是因為一時半會兒她想不出別的銷路,一旦鐘文彬和她斷了合作,那趙家雇花農種的花起碼有三分之一要爛在地裏了。

宋蝶一邊想着,一邊被鐘文彬勸着飲了幾杯酒,當然了,都是袖子代飲的。

但若再飲下去,衣袖濕透了便會被看出來。宋蝶只好扶了扶額,作出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鐘文彬見藥起效了,才進入正題:“蝶兒妹妹,咱倆都這麽熟了,我就不叫你少夫人了。這一年來,我對你的照顧相信你也都看在眼裏,哥哥呢也不圖別的,就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好的。蝶兒妹妹,我的心思,你都懂的吧?”

“鐘大哥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能認識鐘大哥這樣的好大哥,是蝶兒的榮幸,日後還望鐘大哥繼續關照殿春花行的生意,蝶兒一定感激不盡。”宋蝶聲音輕柔婉轉,企圖蒙混過去。

鐘文彬見她裝糊塗,不滿道:“要想我繼續關照殿春花行的生意,蝶兒妹妹是不是也該付出點什麽?”

“不知鐘大哥想要什麽?可是價錢上不滿意?我可以在往日的基礎上再壓幾分價,這樣鐘大哥也能多掙些銀子。”宋蝶繼續裝糊塗。

鐘文彬哼了一聲:“那幾個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裏,蝶兒妹妹,我就直說了,我傾慕你已久,若你能跟了我,以後殿春花行的生意你就不用愁了。”

宋蝶微微瞪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難道鐘大哥要休了大嫂迎我進門?”

鐘文彬臉色僵硬了下,随即笑哈哈道:“蝶兒妹妹說笑了,你大嫂為我生兒育女,我怎可平白無故休了她?不過你也知道,像哥哥我這樣走南闖北的,娶一南一北兩個夫人都很正常。我雖然家在北邊,但也想在這揚州置個新家,不知蝶兒妹妹可願做我新家的夫人?”

宋蝶聽明白了,什麽一南一北兩個夫人,他就是想讓她給他當外宅,所謂的揚州新家,也不過是他到南邊行商時的暫歇之地。

宋蝶當即用帕子掩面而泣:“蝶兒雖出身低微,又是寡婦之身,卻尚懂得自憐自愛,絕不會與人當外宅。鐘大哥若是對我有何不滿,還請直言,何必這樣羞辱于我?”

她低聲啜泣着,似是極為受傷,一哭起來竟停不下來了。

雙層畫舫上,聽到這綿延不絕的哭聲,靠在窗前閉目養神的顧玄啓忍不住蹙了蹙眉。

似是被她哭得不耐煩了,他掀起眼皮,往小畫舫裏瞥了一眼。只見那小寡婦用帕子半掩着臉,哭得梨花帶雨,卻絲毫不顯得難看,反倒如芙蓉泣露,容色愈加秾豔了。

哭得這般惹人憐,難道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哭,越是會引得她對面的男子想要好好‘憐愛’她?

還是真如船家所說,這小寡婦只是稍作反抗掉兩滴淚,以示她不是輕浮之人,再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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