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牡丹下

鐘文彬見宋蝶哭起來容色嬌豔欲滴,一時心癢癢的,他站起來走到她跟前,想要抱她入懷,宋蝶卻轉身避了開來,他嘆了口氣道:“蝶兒妹妹,我怎麽舍得讓你做沒名沒分的外宅?我自然是要納你為貴妾了,之所以不帶你回泾州是不想讓你經受離鄉之苦,讓你住在新宅也是為了能讓你當正頭夫人。好妹妹,別再哭了,哭得哥哥心都化了!”

宋蝶漸漸止住淚,卻依舊用帕子掩着臉:“鐘大哥一片真情蝶兒心領了,但蝶兒既不願為外宅,也不願為妾,只能辜負鐘大哥的心意了。”

“難道你想做一輩子的寡婦?”鐘文彬揚聲問。

宋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輕聲道:“便是再醮,也當為正妻。”

鐘文彬見她不肯松口,當即冷下臉來:“看來我和殿春花行是沒法再繼續合作了。”

宋蝶放下帕子,站起身來沖他盈盈一笑:“鐘大哥何必着急?鐘大哥所求,不過是和蝶兒玉成好事,蝶兒亦對鐘大哥有意,願和鐘大哥共度良宵。”

鐘文彬心下一喜,正要上前摟她入懷,卻聽她繼續道:“不過在那之前,還望鐘大哥先将上一季的尾銀結一下。”

說來說去原是為了那幾個銀子,鐘文彬心下頓生鄙薄,好好的貴妾她不當,卻為了區區幾個銀子甘當娼婦。原還覺得這小寡婦是個聰明人,萬沒想到,她眼光竟淺薄至此。

想到她已中了藥,畫舫又在湖心,量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鐘文彬從袖中摸出一張兩百兩的銀票遞給她,哄騙道:“蝶兒妹妹,等咱倆春宵一度,別說這二百兩的尾銀,哥哥的全部身家就都是你的了。”

宋蝶接過銀票分辨了下,見是大誠錢莊的通兌銀票,便小心地放進提前墊了油紙的荷包內,然後不動聲色地往艙門處挪了幾步。

鐘文彬看出她的意圖,迅速撲了上來,宋蝶從袖中摸出防身的匕首,反手就往他胳膊上狠狠劃了一刀,趁他吃痛,她快步出了艙門,縱身一躍,跳入湖中。

雙層畫舫上,顧玄啓眸色幽深地盯着湖面上的漣漪,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打了賭的幾人看到這一連串的變故,俱是傻了眼。

蕭成逸先回過神來,打了個哈哈掩飾尴尬:“看來我們都沒猜對,這彩頭我今兒是送不出去了。”

他站起身來,潇灑一笑道:“本公子英雄救美的時候到了。”

說完他請示地看了一眼表哥,見他沒反對,便将袖口束緊,直接從窗戶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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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成逸跳下水後,顧玄啓收回視線繼續閉目養神。

水下,宋蝶正奮力往西岸游,突然,身後傳來落水聲,她回頭一看,見有一名陌生男子朝她追了過來,她連忙加快速度,沒想到那男子還是追了上來,且上來就摟她的腰,宋蝶驚慌之下,胡亂将匕首插進他胸口,借機掙脫開來,頭也不回地往西岸游去了。

雙層畫舫上,顧玄啓閉眼養了會兒神,遲遲沒聽到蕭成逸的動靜,他掀開眼皮,掃了眼平靜的湖面,沉聲道:“出事了,下去看看。”

站在角落的袁銳聞言立馬解下橫刀,聽令下水察看。

很快,袁銳帶着溺水昏迷的蕭成逸回到畫舫上,先按壓他胸口讓他吐出水來,又剝開他胸前衣衫,見匕首離他心口只差一寸,便小心拔出匕首幫他處理傷口。

一旁顧玄啓看到傷口位置驚險,又見這匕首正是小寡婦手中那柄,便忍不住皺了皺眉,沉聲說了句:“好狠毒的小婦人!”

這時蕭成逸悠悠醒轉,咳了兩聲道:“不怪她,她應是把我當成歹人了。”

顧玄啓見他險些丢了命還為那小寡婦說話,微有不滿:“色字頭上一把刀,你這樣,遲早要在女人身上栽個大跟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蕭成逸有氣無力道。

顧玄啓懶得再看他,問袁銳:“你方才下水,可看見那小寡婦了?”

“遠遠地好像看見她往西岸游去了。”袁銳恭敬答道。

顧玄啓聞言往西岸方向看了眼,卻沒看到人影,應是已經上岸離開了。那小寡婦如此狡詐,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

西岸,宋蝶一上岸,早已在岸邊等候的采南和秋籬迅速給她披上幹淨外袍并戴上帷帽。

上了馬車後,宋蝶将銀票從荷包裏拿出來檢查了下,見銀票無礙,這才松了口氣。

“少夫人,您就為了二百兩銀子受這麽大的罪,何必呢?”采南很不理解。

“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尋常小戶之家一年的花銷也不過十兩銀子,這二百兩,足夠二十戶人家過一年的了。何況,這本就是殿春花行該得的尾銀,我自是要讨回來。”宋蝶将銀票妥帖收好,又問:“鐘家那小厮沒有為難你吧?”

“就他還想為難我?我把他帶到柳葉巷那家鋪子後就悄悄溜了,他要是不識路,現下指不定還在哪兒迷路呢。”采南很是得意道。

宋蝶知道她向來是個機靈的,倒也沒太擔心她,但想到自己今晚先後傷了兩名男子,不免有些忐忑,尤其是水裏那位陌生男子,她當時驚慌之下只以為是鐘文彬派下來抓她的,現在回想起來,那陌生男子衣飾華貴,應該不是鐘文彬的手下。

但他上來就摟她的腰,估摸着是看她落水想來占便宜的浪蕩公子,她刺他一刀,也不算冤枉了他。

采南見少夫人臉色不大好看,有些擔心道:“少夫人,那鐘少爺是不是占您便宜了?早知道就該讓秋籬陪您一起上船的,有她保護您,那鐘少爺就算想占您便宜也得先過秋籬這一關。”

“秋籬還得守着馬車呢。放心吧,我沒事,沒讓他占便宜。”宋蝶安撫她,怕這丫鬟擔心,就沒提鐘文彬下藥的事兒。

馬車外秋籬聽到裏頭兩人的對話,先是讓馬車慢了下來,聽到少夫人說沒事,才又揚鞭加速往回趕。

回到趙家,宋蝶剛沐浴更衣完,就見一個三歲多的小男孩邁着小短腿直奔着她跑過來。宋蝶連忙蹲下身,等小男孩撲到她懷裏便将他抱起來走了兩圈。

“娘,棠棠好想你啊,晚飯娘沒在,棠棠都沒吃飽。”小男孩小手抱着宋蝶的脖子撒嬌道。

“為何沒吃飽呀?是不是又挑食了?”宋蝶捏了捏他的鼻子問。

“才沒有,是娘不在,棠棠吃什麽都不香了。”小男孩悶聲道。

宋蝶聽得眉開眼笑,這小家夥,小小年紀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又生得粉雕玉琢的有點男生女相,長大後不知道要哄多少女孩子開心。

“那你想吃什麽?娘親自給你做。”宋蝶問。

“娘做什麽都好吃,棠棠都愛吃。”小男孩說完又特意補充了句,“昨天娘包的榆錢餃子就特別好吃。”

宋蝶察覺到他的小心機,卻沒如他的願,只說:“今兒太晚了,就不包餃子了,娘給你做榆錢雞蛋餅吃如何?”

小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宋蝶便抱着他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就有棵榆錢樹,眼下榆錢正鮮嫩,正是吃的時候。別說棠棠了,就是她也有些饞了。

榆錢樹有些高,宋蝶費力把棠棠舉起來也薅不到兩片,只好喊了秋籬來幫忙摘。秋籬雖是女兒身,身材卻異常高大,當初婆婆就是看中她身材高大又會點拳腳功夫才把她買回來看護內院。

秋籬過來後擡手便摘了兩大把榆錢,宋蝶把棠棠先交給奶娘,自己帶着秋籬進了廚房。

先把榆錢洗淨,打幾個雞蛋進去,再加些面粉和鹽,又加了點胡椒粉調味,拌勻後在鍋裏刷上油,攤成餅煎得金黃就能香噴噴的出鍋了。

有秋籬幫忙燒火,宋蝶很快攤好了幾個榆錢雞蛋餅,又把前兩天用蜂蜜腌漬好的桃花醬用熱水泡了一壺,端到正堂喊了棠棠過來吃,又讓采南和秋籬一起坐下吃。兩人今晚跟着她一通折騰,想來也餓了。

剛出鍋的榆錢雞蛋餅鮮香可口,桃花茶馨香撲鼻,簡簡單單的一餐,幾人卻都吃得很滿足。尤其是棠棠,吃得滿嘴是油,宋蝶怕他吃多了積食,只給他吃了兩塊,剩下的都交給秋籬解決了,她個頭高,食量也大。

吃完飯,宋蝶讓奶娘把棠棠帶下去梳洗,自己則去了趙家的花房。

趙家在鄉間雖雇了許多花農種花,卻都是些尋常品種。僅靠些尋常品種,殿春花行是無法在揚州城立足的。因而,趙家在自家園子裏設了花房,專門栽培些名貴品種,由趙家人親自打理。

婆婆去世後,宋蝶不但接手了殿春花行,也開始親自打理這花房。所幸她本就是花農之女,對種花之事并不陌生,婆婆去世前也教了她許多。

數十年前揚州城芍藥風靡,近些年牡丹卻更受人追捧。時人認為牡丹中姚黃為王魏紫為後,這兩種牡丹價也最貴。

可惜趙家這些年只種出了牛黃左紫等次一品的牡丹,眼看着殿春花行在揚州城勢頭漸微,幸而數年前趙家夫人,也就是宋蝶的婆婆,種出一種叫‘一撚紅’的牡丹,得了淮南節度使夫人的青眼,殿春花行這才又在揚州城站穩了腳跟。

一撚紅是千葉粉紅花,花葉末梢各有深紅一點,如美人以胭脂手撚之,故謂之一撚紅。

宋蝶這些天日日來花房悉心打理,便是希望能将這一撚紅早日催放,也好早日獻給節度使夫人。

打理完花房後,宋蝶淨了手回到房間,卻見床上錦被隆起了一小塊,不用猜定是棠棠這小家夥又悄悄溜過來要和她一起睡。

宋蝶掀開錦被,見小家夥已經睡熟了,便先把他往裏挪了挪,才熄了燈褪了外衣挨着他躺下。睡前她習慣性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見不發燒才安心地睡下了。

半年前棠棠發過一次高燒,險些沒救回來,她當時險些崩潰。經過這幾年的相處她已經把棠棠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了,婆婆去世後只剩下她和棠棠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若是棠棠也離開了她,她真的不知道後半輩子該怎麽過了。

第二日一早,宋蝶陪棠棠用了早膳,又去花房看了看,才帶着采南和秋籬出了門。

眼下和鐘文彬斷了合作,她得去花行想想有沒有什麽新的銷路。

延化街,殿春花行對面有家富春茶館。

二樓雅間裏,靠窗而坐的顧玄啓看到戴着帷帽出現在對面花行的小寡婦,才明白蕭成逸為何不好好待在客棧養傷,非要拉着他來此處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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