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點地梅
“老娘管他是誰,他敢跟個寡婦拉拉扯扯,不是野漢子是什麽?”錢氏嗤聲道。
“你你你……”采南氣急之下,脫口而出:“他可是當……”
“采南!”宋蝶出來時見采南差點說出太子身份,連忙制止了她。
采南本想用太子身份吓一吓這老潑婦,見少夫人面有薄怒,才想起太子身份不能洩露,連忙閉緊嘴不再多說。
“當什麽?你倒是繼續說啊,依老娘看,那野漢子就是專門給人當小白臉的,專門來騙你家少夫人的錢財的。老娘好心來提醒你家少夫人莫要受騙,她倒好,直接就讓下人把老娘趕出門。老娘好歹養了她十幾年,她不好好奉養老娘就算了,還要把銀子花給一個外來的小白臉,你說那是她的銀子嗎?那分明是人趙家的銀子,趙家夫人要是知道她把趙家的銀子都花到姘頭身上,怕是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宋蝶明明就站在錢氏面前,錢氏卻偏偏不對着她說話,只拿眼睛斜睨着她,還越說越難聽。
見錢氏東拉西扯都扯到她婆婆身上了,宋蝶這才冷下臉來打斷她:“你看到的那位公子是趙家的貴客,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絕無你想的那種關系。你自己心思龌龊,才會看人也龌龊……”
“我龌龊?”錢氏哈哈大笑,左右呼喚道:“大家快來評評理啊,我這繼女自己跟男人不幹不淨,村裏那麽多人都瞧見了,她不承認就算了,還說老娘龌龊,老娘要是龌龊當年就應該餓死這不孝女,老娘好吃好喝養了她那麽多年,結果養出來一條小白眼狼……”
宋蝶見錢氏厚着臉皮說什麽好吃好喝養她那麽多年的謊話,一時氣笑了,那些年若不是她每天起早貪黑幫家裏做事錢氏怎會留她一口吃的?便是留的那一口,也壓根不頂餓,她只能自己想法子從野外尋吃的,爬樹摘果子地裏尋野菜河邊網魚蝦都是這麽學會的,尋到吃的還得偷偷吃一些才敢帶回家,不然分到她頭上就又只剩一口了。
但時過境遷,宋蝶如今已是趙家的少夫人,便不想自降臉面和錢氏扯皮這些舊事,只讓下人快快将錢氏攆遠些。
錢氏卻是個潑皮無賴的性子,見趙家下人要來攆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喊道:“沒天理啊,這殺千刀的不孝女是想要了老娘的命啊,老娘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
宋蝶聽得直皺眉,正要讓人堵了她的嘴,卻見錢氏的哭喊聲突然停了,她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見錢氏滿面驚慌,宋蝶也有些疑惑,她眼神梭巡了下,在錢氏身邊看見一個金锞子,忙讓采南撿來給她。宋蝶一看,見上面的花紋竟和上次在花行撿到的那三顆金锞子一模一樣。
宋蝶正驚訝着,就聽見馬蹄聲傳來,她擡頭一看,馬上坐的正是晌午才離開的太子殿下。
馬行到近前,只見太子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眸中滿是不悅:“你就這麽聽着旁人罵你,既不還口,也不還手?”
宋蝶很想辯解她其實正要讓人堵了錢氏的嘴把她扔出去,但還沒來得及就被他搶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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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攤開手心,露出那顆金锞子,眼神熠熠地看着他:“這金锞子可是公子的?”
顧玄啓掃了眼她白嫩的手心,點點頭:“這潑婦滿嘴胡言,便點了她的啞穴,免得她再聒噪。”
晌午巨響過後,他本來想去礦山查探一二,結果行到半途就遇到從礦山下逃出來的人,一打探才知根本不是什麽山崩,而是整座山都塌了。
好好的山怎會突然塌掉?即便那礦山已被于宏振開采了大半,也不至于這麽巧,他今日剛要親自去探查就突然塌掉了。除非,是有人故意炸塌的。
看來于宏振已經發覺有人在探查礦山的事了,這才寧願将礦山炸掉也要毀掉證據。
礦山的證據既然毀掉了,于府密室裏那批私制兵器就是唯一的證據了。為免于宏振悄悄将那批兵器運走,他才掉頭準備回城。
路過這村莊時,想起他今日若不是湊巧救了那小寡婦,又被那小寡婦留下用膳,恐怕礦山塌掉之時,他正好在礦山裏查探。他雖有輕功,卻也抵不過山踏地陷,定會命喪在那礦山之中。
如此想來,那小寡婦無形中又救了他一次。
于是,他沒有直接回城,而是調轉方向往趙家莊子上去。誰知遠遠的就聽見一個老潑婦在叫罵那小寡婦,還口口聲聲野漢子小白臉的,難聽得很,待走近了,才意識到那潑婦口中的野漢子小白臉竟是指的他,當真是荒唐至極!
又聽那潑婦罵小寡婦白眼狼不孝女,小寡婦卻傻呆呆的不知回擊,他便直接彈了個金锞子封了那潑婦的啞穴。
正想着這小寡婦為何如此呆傻總是任人欺負,就見她突然翹起嘴角沖他盈盈一笑,嘴角還露出個小梨渦,顧玄啓心神一蕩,竟覺得她這一笑可令百花失色,嬌顏似花更勝花,他頭一次發現這小婦人竟可以美到這般地步。
顧玄啓微微失神,聽到小婦人說了句‘公子屢次出手相幫,妾身感激不盡’,他回過神來,卻沒多想,只別開眼去,淡聲道:“舉手之勞,不足挂爾。”說完便讓袁銳将那潑婦扔遠一些,省得礙眼。
宋蝶說的屢次自然包含了殿春花行那次,确認了那日讓鐘文彬‘跪瓷請罪’的就是眼前這位太子之後,宋蝶既感激又羞愧。
原來太子早就救過她,且施恩不圖報,她卻在他用紫藤花環而不是重金酬謝她時嫌棄他摳門,她可真是鑽進錢眼裏了。
不過難怪那日在假山,太子會請她這麽個陌生人幫忙送信,原來在那日之前,太子就已經見過她了。幸好她最後還是守了誠信,去于府将他救出來了。
太子多次救她幫她,她自然也該投桃報李,便主動邀請道:“天色已晚,公子可要留下用頓晚膳?廚下正準備做烤魚呢。”
顧玄啓想到自己親自網的那條魚,便點頭應了。
進了莊子,到了正廳一看,見桌上比晌午離開時多了個白瓷花瓶,花瓶裏插了一捧白色小花,看起來倒像是那會兒在河邊見到的野花。
顧玄啓不免疑惑:“你既是開花行的,想來不缺奇花異草,為何要摘些野花回來?”
“這,”宋蝶有些難以啓齒,卻還是解釋道:“妾身幼時家中養的花都是要賣了換銀子的,只能尋些野花回家插瓶點綴。今日去河邊看見這點地梅,就随手摘了些回來。殿下不覺得這點地梅雖是野花,卻并不比那些奇花異草差麽?”
原來這小白花叫點地梅,雖然小巧玲珑的不算難看,但比之奇花異草還是差遠了。顧玄啓心下腹诽,但小寡婦既然喜歡,他便違心地點了點頭,又問:“孤晌午網的那條魚呢?”
“殿下放心,那條魚妾身命人好生養在大缸裏,絕不敢吃它。”宋蝶讨好道。
顧玄啓瞥了她一眼:“既網了上來,為何不吃?”
宋蝶訝然,但太子既然說要吃,她便吩咐下去讓下人将那條大魚收拾幹淨,待會兒單獨烤了給太子吃。
烤魚架子就架在庭院裏,采南秋籬帶着幾名下人一起翻烤,晌午網的那兩桶魚蝦足夠大家解解饞瘾了。
烤魚是提前用佐料腌好的,佐料由宋蝶親自調配,裏面加了一種叫野蘇子的草藥,可以使烤魚鮮香四溢,味道十分獨特。
以至于那條大魚烤好後顧玄啓一個人就解決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他分給了宋蝶,宋蝶又分了些給棠棠,于是一整條大魚就這麽被解決了。
顧玄啓得知烤魚的佐料是宋蝶自己配的,不由好奇:“你先前不是說捕到大魚都要賣了換錢,又如何想到這烤魚的方子?”
宋蝶微有些赧然:“妾身幼時總是吃不飽,捕到小魚小蝦雖可以留着自家吃,但分給妾身的卻極少,我那繼母常給我那繼弟開小竈吃獨食,我卻只能餓肚子,妾身後來便留了個心眼,捕到大魚就先偷吃一兩條再把剩下的帶回家。這烤魚方子裏最重要的一味野蘇子就是那時偶然發現的。”
顧玄啓想到她那繼母的刁鑽樣,不難想象她幼時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早知她在那潑婦手下受了這麽多苦,他方才就不該輕饒了那潑婦。只點了一個啞穴,真是便宜那潑婦了。
想到她小小年紀就要餓着肚子自己到野外偷偷尋摸吃食,顧玄啓不免有些心疼,面上卻未表露出來,只道:“除了烤魚,你還琢磨出了哪些吃法?”這婦人在吃一道頗有鑽研,想來幼時不止是偷偷烤魚吃,定還有別的吃法。
“有時會學叫花雞的做法用荷葉包着裹上黃泥放火堆裏烤,且叫它叫花魚吧。有時會弄個破瓦罐炖魚湯,還能加些野菜進去,足夠飽吃一頓了……”
宋蝶一說起幼時偷偷在野外做的那些吃食就有些停不下來,或許是因為那些吃食是她幼時唯一稱得上美好的回憶,又或許是因為得知太子早就救過她,她在他面前稍稍敞開了些心扉。
顧玄啓聽着卻絲毫沒有不耐煩,她每多說一句,他就對她、對她的過去多了解一分。
因而,他很耐心地聽着她說的每一個字,直到她說累了停下來,他靜默片刻,問:“你今日不是網了小魚小蝦,怎麽沒見送上來?”
宋蝶很是驚訝:“殿下想嘗嘗?”她以為太子應該不想吃小魚小蝦,晚膳便沒讓廚房做這道菜。
顧玄啓點點頭:“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說的那般鮮嫩可口。”其實他只是想嘗嘗她幼時嘗過的那些苦罷了。
“那妾身這就去廚房炸一碟,還請殿下稍等片刻。”宋蝶說完施施然退下去了廚房。
這小魚小蝦倒也好做,處理幹淨後,裹上一層薄薄的面粉,下油鍋炸兩遍,再加些香料翻炒一下,就可出鍋了。
宋蝶将這道小魚小蝦端到正廳給太子嘗了下,見太子嘗了後還算滿意,又聽庭院裏棠棠在喚她,便向太子告退,去庭院陪棠棠了。
顧玄啓本來只是想嘗嘗這小婦人幼時吃過的苦,沒想到這小魚小蝦當真像她說的那般鮮嫩可口,且焦香酥脆,風味獨特,他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些。
見庭院裏那小婦人正陪着她那嗣子棠棠吃烤魚,她幾個貼身丫鬟也圍在一旁,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顧玄啓看着小婦人的背影,竟看出了幾分久違的溫馨,連帶着看桌上的這瓶點地梅都順眼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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