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繁
一片虛無。
手指穿過時不會帶起氣流的涼風,視線所及處能看到的場景,只有吸收了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說話的聲音,好像都會被這片虛無一視同仁地吞噬。
記憶的碎片重組着,好久,薛知舒才找回自己的名字。
“我這輩子就沒遇到過你這麽蠢的仆人……”在虛無中,響起了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分辨不出方向。斯菲瑞是真的苦不堪言,能量沒收集到多少,複活一個蠢貨還花了大把能量,他覺得自己恢複人身遙遙無期。
複活一個靈魂對全盛時期的他來說什麽也不是,何況還是個弱小的靈魂,但力量用一絲少一絲,斯菲瑞咬死薛知舒的心都有。當初靈魂綁定的行為眼下看來是正确的,否則薛知舒早就是個死人了。
剛剛清醒,也有環境影響,薛知舒顯得還有點呆:“是嗎?”
“當然是!”當年沒有一個仆人會做出致命一擊時攻擊對手頭發的,哪怕是他那個叛徒好友面對他時,也頂多下不去手地攻擊手臂處。想起那個叛徒可能在他的世界耀武揚威,斯菲瑞的怒火就燒得更旺了。
想到這個好歹也是用順手了的,斯菲瑞壓下這口氣,盡力平緩道:“你對這次死亡,有什麽想法嗎?”
薛知舒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驚訝不已:“我沒死……哎?我怎麽不用呼吸?”說完她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估摸着只是縷靈魂,不然身上衣服怎麽和沒在玄冥洞打滾一個月一樣幹淨?
再次開口的時候,薛知舒真誠地說:“謝謝,斯菲瑞。”
“……道謝也不能改變你很愚蠢的事實。”斯菲瑞默了一下,不客氣地回答,“我問的是你的想法,無聊的話就先省略吧,有你向我‘回報道謝’的時候。”可以咬重了幾個字的字音,他陰森森地說。
“我會以行動表明,不過,還是要說聲謝謝。”
薛知舒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格外認真,和以往作出承諾時沒心沒肺的樣子截然不同。她理了理思緒,嘴角的笑容多了份苦澀,“我不為我的想法後悔,我只是錯在……我太弱了。”她的聲音輕得近乎耳語,可在屬于斯菲瑞的精神空間裏,哪怕是蚊子叫他也聽得到。
她還太弱小,所以不能同時保全二人——如果她有足夠的實力,世界上就不會有左右為難的選擇題。
“哦?”斯菲瑞有點驚奇了,死了一次還這麽說,難道是以為他的複活無限量供應不成?
似是察覺到他的想法,薛知舒補充道:“所以這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沒有變強的機會了吧。複活的人情算我欠你的,這次修仙的世界……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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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敷衍斯菲瑞的意思,左右她也要被攪入戰場,不殺人就會被殺。堅持自己的守則,又沒有與之相符的實力,最終只會一次次麻煩別人——還得是斯菲瑞願意被她麻煩的場合,否則她只能去死後世界賣紅薯了。
斯菲瑞不管下仆是怎麽想的,只要經歷過血液洗禮,下仆的實力就能升一個臺階,對他有益。想開了之後,他懶得理會薛知舒的心理健康,事不宜遲,早日把下仆丢回那個世界比較好。
“醒了就早點開始工作。”斯菲瑞的口氣像嚴苛的教官,“用行動表明?哼,我會好好看着的。我現在将要把你和那個身體重新契合,不過事先提醒你一點。”
薛知舒心中不妙,虛空同時傳來了排斥她的力量。
“你不在的期間,身體的原本主人會按照她的想法行動,至于事情發展到哪裏,就和我無關了……”
外界的吸力和燃燒的溫度同時刺激着大腦,薛知舒連抱怨一句的空閑都沒有,意識全無地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才睜開眼,還來不及打量環境,迎面就潑來了一杯微涼的茶水。生理性的淚水和苦澀茶水混合着流淌下來,額前發絲還不斷地滴落着水珠,滑落到眼睫上,一時好不狼狽。
用袖子擦了把臉,薛知舒終于看清了潑她茶水的罪魁禍首。那人一頭修者常有的烏黑長發,發上一頂小巧的白玉冠,風姿俊秀,手指随意搭在茶杯上的動作都優雅從容,溫潤的深棕色眼眸以及閑适的微笑,看來很好說話。
打量了眼環境,精致的紗幔垂在地上,繡有山水風光的刺繡地毯一塵不染,自己面前還來不及喝的那杯茶,通體翠綠的茶杯流轉着一抹濃濃碧色水雲。薛知舒暗自吸了口氣,原主是做了什麽出現在這裏的?
“你不是她。”
對面人篤定地說,對上那雙眼睛,薛知舒仿佛被刺了一下。
……太像了。
張繁和他的差別有修者和妖族的關系那麽遠,因為張繁貌似中年,皮膚蠟黃,體型和五官尚可,但兩人散發出來的氣場就渾然不同了。至少薛知舒沒在張繁面前感受過這種壓迫,就像她一個金丹頂多是個雞蛋。
“那你介意我離開嗎?”薛知舒不抱希望地問。剛一發現“不是她”就上手潑了杯茶,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大動幹戈地比劃比劃?
食指上的納虛戒剛巧敲在杯沿上,讓她本能地警戒起來,不料對面人只是輕輕一笑:“不必如此,現在殺你還不是時候,我是信守承諾的妖族。”他似乎思考了一會兒,得出個結論:“等你得到五派之主的位置後,再說你的死法好了。”
一個妖族還能和原主有什麽交易以外的關系?修真界一向弱肉強食,妖族更是變本加厲地強者至上,皇族幾乎都撐不過兩代人。被奪舍了至于那麽生氣麽,自己又不是不合作,薛知舒費解不已。
薛知舒尴尬地笑了笑:“能告訴我為什麽要幫身體的主人出頭嗎?我也沒什麽壞心……”
“她是我的心上人,你恰好出現在我們喝茶聊天的時候。”他瞥了眼茶杯底僅剩的幾撮茶葉,遺憾地搖頭,“這是皇弟特意從周水城帶回來的七螺茶葉,可惜了。也是你的錯。”
能不要用說“他是我遠房親戚”的平淡口吻說心上人嗎。薛知舒覺得他對茶葉的惋惜還更真實一點,至少還搖了頭不是?
薛知舒的餘光看到出口那道門在他背後,也滿口胡扯道:“我不久前去過周水城,七螺茶葉的話可以賠你幾盒。這個……你……”想稱贊一下對方對室內裝修的眼光拉關系,她卻發現自己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叫我狡繁。”對方适時地接上,像是樂于聽她稱贊下去似的。
“哦。狡繁你眼光不錯啊,茶杯成色很漂亮。”薛知舒根據對方話語的信息及時改口,只是對她來說随便誇兩句倒是沒問題,裝出崇拜口氣就難辦了,“還有這圓桌,七城派熱衷于木匠活的天心長老肯定也會喜歡的。這張地毯……”
聽着眼前人生硬的贊美詞,那幾乎是宣告悼念詞的口吻,狡繁一手支臉,也心情頗好地聽着。他當然不會掃興地說屋內大多數都是皇弟的選擇,說到地毯,他倒是終于認真了些。
“這地毯是不是太花了……?”一不小心說了實話,薛知舒後知後覺地閉了嘴。地毯原本大概是雪白,可刺繡顏色百花缭亂,看得人眼暈,地圖的圖案複雜程度或許能在技巧比賽上大出風頭。
狡繁笑容不變:“只有這個地毯是我指名要的。”
“……為什麽選這個?”頭次試圖拍馬屁,看來十分失敗。和斯菲瑞達成約定後想試得更圓滑些,可果然沒成效,薛知舒有點沮喪地閉上了嘴。
“能把世界踩在腳下,不覺得感覺很好嗎?”
狡繁興致十足地指點起來,“這張是蓬萊境和妖界的合并地圖,當時還沒有詳細的蓬萊境界圖,所以粗糙了些,妖界的這半邊連将軍手下的地圖都不會更詳細了。随便踩哦。”
“……”
雖然想說和在地球儀上将手指移來移去就說“我去了阿拉斯加啦”的五歲小鬼一樣,可看在對方是皇子,又比她強了一倍的份上,薛知舒默默地把話語咽回了肚子。
自顧自地介紹完地圖,狡繁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放你走也可以。”
薛知舒的瞌睡瞬間轉醒了:“真的?”難道她的恭維話很有效果?
“真的。”狡繁的笑容可信到不能再可信,如果他的弟弟在場,就能一臉悲痛地哀悼薛知舒一下了,可惜他現在遠在蓬萊境,實在幫不上忙。
生怕他返回,薛知舒立即起身往狀似門的地方走過去。手指推開門的那一刻,耳邊擦過冰涼無比的風,一道風刃精準地劃過,地上頓時掉落一把黑亮的發絲。
薛知舒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長度。原來長到大腿處的頭發上面挽了結,現在被割至齊肩長度,即使全放下來也頂多沒過肩膀一點點。
修真界傳統類似古代時空,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說法,何況修者講究的就是長發飄飄不拘束的潇灑勁兒,更不會有人沒事閑的剪短它。凡人中倒是多有為了幹活方便剪短頭發的人,或是修者遭受攻擊等斷掉等情況,一把長及腳踝的頭發某種意義上算是實力的象征。
總對別人冷言冷語的女長老回去後被發現頭發就剩齊肩長,一人一句質疑都能把她傳成“實力不濟”。
“你走吧。”狡繁仿佛什麽都沒做,擺擺手示意她盡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反正大家都知道是誰,只有愚蠢的女主不知道而已……